说《十和谐》

杨 晓

(南京师范大学 文学院， 江苏 南京 210097)

明清两代，《十和谐》一曲，较少见于文献，除《万花小曲》录有两首，仅见的还有明崇祯年间醉月子选辑的《新镌雅俗同观挂枝儿》，此书末尾附有《十和谐》一套；另讷音居士《三续金瓶梅》之《蓝如玉代笔吟诗 冯金宝爱嫁西门》一回也提到了金宝唱《十和谐》小曲的情况。《十和谐》形式，是类似于“五更转”的定格联章体，全曲以“一和谐”至“十和谐”字样冠于句首，连缀成篇。这种形式的小曲不独有《十和谐》，目前我们可见到的还有《十六不谐》《十不谐》等，它们在内容、形式上存在极大的关联性，由此可知《十和谐》的产生，渊源有自。

《十六不谐》最早见于冯梦龙《山歌》卷一《睃》篇之附录，他说：“余幼时闻得‘十六不谐’，不知何义。”由此看来，“十六不谐”式小曲在明万历年间已产生且传播久远，清嘉庆间醉墨斋主人编著的《双玉杯传》弹词便曾引用，其流行时间之长可见一斑。

醉月子辑《十和谐》或也是脱胎于《十六不谐》，惜此文不传。如果《万花小曲》所收与醉月子所辑是同一篇什，我们还可由此见其面目风致，如若不是，它更是研究《十和谐》小曲的又一论据。

成书于清代顺治、康熙年间的《金云翘传》第八回《王孝女甘心白刃 马秀妈计赚红颜》载有《十不谐》一首，其形式体制与《十六不谐》并无二致，现摘录如下：

一不谐，一不谐，盟言未尽祸飞来。哎呀，祸飞来，两分开。

二不谐，二不谐，情短情长积满怀。哎呀，积满怀，苦难挨。

三不谐，三不谐，思到无思泪满腮。哎呀，泪满腮，不能揩。

四不谐，四不谐，旧事新怀难摆开。哎呀，难摆开，去又来。

五不谐，五不谐，恨咬银牙半似呆。哎呀，半似呆，强托腮。

六不谐，六不谐，别酒将倾日色歪。哎呀，日色歪，头怎抬。

七不谐，七不谐，怨杀王孙去不来。哎呀，去不来，鬼神差。

八不谐，八不谐，死到黄泉复转来。哎呀，复转来，孽应该。

九不谐，九不谐，生生拆散凤鸾偕。哎呀，凤鸾偕，怎安排。

十不谐，十不谐，哀哀翠翘命儿乖。哎呀，命儿乖，真可哀。

这首[十不谐]出自白话小说《金云翘传》，乃文人仿作的小曲，因此句式较为规整，语言也十分雅致，但其形式仍同于《十六不谐》，明显是依匏画瓢之作。

如果说《十不谐》与《十六不谐》为近亲，那么《万花小曲》中第一首《十和谐》与《十六不谐》便是亲子关系，两首作品在曲词、形式上几完全相同，现将其列如表一(为对比方便，此处将《十和谐》其二一并列出。)：

表一

由上表知，《万花小曲》之《十和谐》(其一)仿照《十六不谐》成篇，其曲词内容、形式体制几乎完全相同，不过“不谐”改作“和谐”，删减了几段曲词而已。其中“一和谐”至“四和谐”对应“一不谐”至“四不谐”，“五和谐”对应“六不谐”，“六和谐”至“八和谐”对应“九不谐”至“十一不谐”，“九和谐”对应“十四不谐”，“十和谐”对应“十六不谐”。其句式为：3，3，7，3，3，第二句为第一句的重复，第三句与第四句之间嵌一虚腔——“呀”。第二首在形式上略区别于第一首，省略了虚腔，其曲词内容亦为男女间行房事时之言词。

《万花小曲》中两首《十和谐》作品，俱为大胆露骨的性描写，常遭人诟病，郑振铎《中国俗文学史》第十四章《清代的民歌》在谈到《万花小曲》时便曾提到：

《十和谐》……每首都是粗鄙不堪的，都是最恶俗的赤裸裸的性的描写；大约连妓女们也不会唱得出口吧。

然而《三续金瓶梅》第九回《蓝如玉代笔吟诗 冯金宝爱嫁西门》记载：

到了次日，西门庆同着谢子纯、常坚初，带着玳安、王经来到院里……金宝才拿起琵琶来唱了一个《九连环》，一个《十和谐》。西门庆已入醉乡，拉着金宝，进入房中……

由此可见，《十和谐》正是院中妓女所唱的小曲，由于其曲词内容确实较粗鄙低俗，它便只能在妓院等情色场所流行，民众传唱并不广泛，这或许是[十和谐]作品保存较少的原因。

《万花小曲》中两首歌词以隐喻的方式，将男女间的性爱活动诉诸暴露大胆的笔触，其中第一首为女主人公对男主人公说的话，第二首是男主人公对女主人公的言词，两首相互联系，形成一体。曲集中辑录这样大胆的篇目，在当时是少见的，尤其是对于位于皇城脚下的书坊来说，敢于违背统治者的政令，冒被查禁的风险付梓镌刻，不得不说是受利益强有力的驱使。另一方面，小曲为我们保留了民间对于情色的真实而露骨的写照，对于考察当时的社会风气、文化现象也是不无裨益的。

《十六不谐》—《十和谐》—《十不谐》的发展变化，体现了民歌发展的内在规律：承袭和创新。后代民歌承袭前代的某些传统，同时受到时代、地域的影响，出现某种程度的变化，形成自我的特性，从而产生别于前代的“新我”。因此，关于“十和谐”类小曲的研究，对于见出民歌发展规律、厘清明清民歌的发展衍变也十分必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