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色，作为艺术和美学

英 二

情色，作为艺术和美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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情色（erotica）作为再现（representation）和反应（response），可以归为独立的美学范畴。情色独立于其他领域，有它的独特性。情色艺术在美学上存在的主要问题是：（1）艺术中的情色和非情色之间的区别是什么，它的界限到底在哪里？（2）什么是它的思想意识？什么是情色艺术的形式和方法（forms and manners）？特别是，什么是情色（erotica）和色情（pornography）艺术之间的区别？（3）情色如何在事实上成为艺术？是一种超乎传统的审美反应，它旨在挑起性欲，还是一种兴趣的非常模式？（4）相对于其他艺术，它的价值，以及它在哪些方面可以提供适当的评估标准？

什么是好的情色艺术？色情和情色的关系一直备受争议。它们的区别至少有两个方面：首先，色情没有明显的艺术元素和企图，这就是说，色情并不在意描述它的形式和方法。不同于任何其他形式的艺术，它的主题和效果是完全透明的。色情的意图是唤起观者的性感觉或性幻想，而结果常常是对描绘对象的贬低（degrade）、支配和去个性化。与色情相对的是情色，情色的描绘如库尔贝（Courbet）的《睡眠》（Sleep），两个裸体女性，一个依偎在另一个的肩膀上；或是席勒（Schiele）的《斜倚的女人》（The Reclining Woman，1917年），张开的大腿和猩红的乳头，是一个非常挑衅的女性裸体。法院驳回了把它们认作色情图像的起诉，根据的也许就是这些区别中的某些准则。

很多伟大的视觉艺术家，他们的作品无疑有很高的情色比重。它们的内容确实有关于裸露的。然而，被称作情色艺术，它表达的必须比裸露的人体要更多。同样，也不是所有与性有关的艺术会自动地归于情色。一个作品能够被说成是“情色”，显然不止一种意义。情色通常是指作品中性内容的美学特征，其唤起情欲的方式必须借助想象。情色艺术处理性行为的方式必须着眼于，并在一定程度上能成功地唤起观众的性意识、性情感或性欲望。性的唤起（arousal）是情色艺术的主要目标。

作为情色艺术的中心准则，艺术家在性的描绘中凭借了什么？他是如何描绘的？成功的创作做到了什么？是通过描绘什么来唤起观者的性意向？情色艺术作品比人类性欲的所指，和其知识的传播要做得更多。面对性欲，无论是魅力的、强迫的，或欢乐的，情色艺术表达的是参与态度，它还邀请观众沿着相似的思路发展他们的想象力。

至少存在三种不同种类的情色艺术，反映了三种不同的意图或目的：性的唤起；描绘或捕捉某些性的元素或侧面；再现或传达性或性感的图案形式。当然，一个作品可能会包括所有这三个方面。事实上，一个图像可能产生性唤起，正是因为它捕获了一些令人兴奋的性或性感的形象。那么，是什么使得它们成功？首先，情色艺术与性的唤起并不是形影相随的。这是因为，人的情绪和兴致在不同的人、不同的时间各不相同。即使是同一个人，对相似的情色艺术也并不总是能获得同样的唤起。然而，在通常情况下，好的情色作品，它往往是成功的。其次，很多似乎能产生唤起的情色作品，实际上并非如此，在某些情况下，甚至能让人产生反感。因此，情色艺术具有吸引力，并唤起人，只能是一种假定。因为性兴奋的产生只能取决于观者的态度，因此，情色作品并不是在描述对每个观者都能产生视觉兴奋的内容，而只是在描述某些可能产生性兴奋的元素。那么，是视觉艺术中的什么唤起了情欲？好的情色视觉艺术又是什么？

对于一个合格的情色作品，可能还存在两种次要的情况。第一种情况是，唤起受众的性意向，明显的是作品的目的，即使它做得并不成功。在第二种情况，作品明显地唤起了观众的性意向，即使本来可能是无意的，并没有这样的打算。也许有些情色艺术既不旨在，也没有实现观者的性唤起，观众也没有明显的情色参与。因此，无论是在现实还是在想象中，作为情色艺术，它所凭借的就只是一种协助别人进入情色想象的事实。此外，许多色情作品，它们既不是艺术的，也不是情色的。所以，真正的问题在于，怎样的情色艺术，能既是好的艺术，同时也是好的情色？特别是在那些好的情色艺术中，什么是情色艺术的情色成分？

情色艺术中存在某些负面区域，如对描绘对象的贬低羞辱；或把艺术处理的对象仅仅看作为对象，而没有考虑他（她）们的情感；以及以某种颂扬的方式来描绘痛苦、残忍或暴力；或试图把性和暴力的关系以一种正面的方式来描绘。事实是，这些负面区域不仅仅存在于艺术的性描绘中，也存在于其他的文化形式中。情色艺术失败的另一种因素是那种明显的“一边倒”企图。情色的给予者可能永远不会是快乐的享受者——一对伴侣似乎只有一方是愉悦的接受者，而另一个赋予者并没有得到令人愉快的艺术处理。在情色艺术中，没有快乐仅仅是在一边的理由。

因此，在情色艺术中表达的，好的元素会让性的感觉美好，如它引起的愉悦和欢乐、激奋或安宁；它所催生的那些情感或精神的交流；它能分享，让快乐和刺激能同时地给予和接受；情色中的百感交集让性成为一种奇妙的经历。由于很多感觉的东西可以是自己的体验或印象，有它不可见的特点。抓获或在视觉上描绘它们可以是很直观的艺术和很智慧的成就。而且，除了极端的艺术运气，它们能否第一时间呈现，还需要一些敏感的意识。

情色艺术要“留下一些想象的空间”。也许好的情色艺术必须激发想象力，作品中一些挑逗、暗示，那种隐藏的“性”可激发想象，一个肢体的动作或脸部的表情也能让观众产生幻想。另一方面，如何描绘比描绘什么更为重要；一个裸体或性的行为不一定是有趣的，但它的肢体语言、光线色彩或其他的审美元素则可能产生视觉上的吸引。描绘人物，如果仅仅是从生理，而不是从艺术的角度进行透视，没有微妙的或戏剧性的处理，就难以唤起观众的吸引。

拍摄或者描绘令人愉悦的人体其实相当困难，因为衣饰往往可以创造有趣的色彩、对比和构图以增加美感。而人体的皮肤可能需要更为敏感的艺术技巧和光线知识。因此，好的情色艺术是一门精湛的艺术，好的情色艺术占情色艺术的比例，和好的艺术占艺术的比例并没有很大的不同。事实上，不好的情色艺术常常是对身体的照相过度；也就是说，是艺术就需要有艺术的更多参与。情色艺术如同其他艺术，经常缺乏的仍然是艺术性。

《斜倚的女人》 埃贡·席勒 1917年

因此，情色艺术首先应该是艺术，好的构图（平衡、比例、透视、架构等），良好的光线（色调、对比度），以及良好的着色；其次是需要再现或特征，捕捉或描绘某些令人感兴趣的东西。兴趣可能是感官的、智慧的、“性欲”（libido）的、情感的，或其他的什么。艺术需要一些细微的处理；有那么一些微妙，有时候很适合幽默，有时则不一定。艺术的处理应适合题材中关于情绪的捕捉或洞察的表达。这些都是所有视觉艺术的真实。良好的情色艺术必须是良好的视觉艺术，它只是具有特定的关于性或感性的主题罢了。

情色艺术与性文化

叙述情色艺术，仍然是基于根深蒂固的社会理论架构。比如，对于女性之性的关注、有关性与性别关系的讨论、对于性差异以及性认同的解构等等。对性与政治、历史乃至权力关系的强调都是传统人类学家所偏重的“性文化影响模式”。这种性别与性（sexuality）的文化混合，导致了性被纳入到了性别体系，同性恋与女权主义就是建立在性与性别体系的基础上的。

《朱庇特与西提斯》 安格尔 1811年

艺术中关于男人和女人关系的假设。德拉克洛瓦（Delacroix）的《萨达纳帕拉斯的死亡》（Death of Sardanapalus）、杰罗姆（Gerome）的《东方奴隶市场》（Oriental Slave Market），或安格尔（Ingres）的《朱庇特与西提斯》（Jupiter and Thetis）都是在视觉上表达了男人和女人之间的权力关系。然而，无论是性的实证主义，还是性的建构主义，都是借“性”来表达社会。即“性”作为建构得到了重视，但作为性的存在却遭到了忽视，事实上，最容易忽略的仍然是性（sexuality）的本身。

如同性与性别概念的混用，身体与性的概念也是混淆的。在女性主义作品中讨论的大多是性与性别，而不是“身体”本身。性与性别的混淆已经被赋予了强烈的社会与政治色彩，而身体与性的混淆仍然是一个学术问题。考夫曼就认为，女性的身体有三个面相：平常的不引人注目的身体、性的身体和美的身体。三个面相有其模糊性，它们往往交织在一起，“平常的身体有助于男女的交流，当美被展示时，男人便会融入欲望，让色情的身体脱颖而出。当冲动可能导致混乱时，审美的升华或安然的平常性心理就会产生。但最常见的是，女性既不完全处于平常化，也不完全表现性和美：她介于两者或三者之间，让模糊的处境亲临在模糊的目光中”。

对于性与身体之间的关系，身体的不一定是性的，性的就一定是身体的？所有具体至微的探讨都属于稀有话语。现时的女权主义者常常关注情色艺术，认为情色有辱女人。然而，如果性和性感在男人和女人是相似的，双方就都有可能在其中发现某些美好。如存在同样的感受，也就没有理由在涉及艺术时贬低某一性别。并不是不存在男女双方能良好互动的性，而情色艺术的本质并不是自然地贬低某一性别。

同样经常被指出的是情色艺术中的偷窥（voyeurism）元素。有人说，观众本是偷窥狂，而艺术作品往往是通过刻画一个旁观者所注视的性爱对象来加强或加以呼应。情色艺术中的隐性或显性的偷窥，有时就是以虚构的名义来描绘他们在现实中无法企及的画面。

艺术家认为他们的作品是在试图捕获，或表达人类的某些品质或见解。那些表达了欢乐、美感、热情和性快感的图像至少不是以蓄意的方式在贬低女性。在这种努力中，有些图像是成功的唤醒，而不是贬低。

情绪和感觉：幻想的彼岸

一个图像，不管它是不是在唤起，它总是在捕捉或描绘一定的情绪、体验或感觉。艺术家会面临一个有趣的挑战，因为如此多的性是存在于触觉和情感中，而不是在视觉中。所有的视觉艺术所面临的挑战，是试图捕捉或描绘那些基本上不可视的，或只存在于一种严格视觉媒介的意境、情绪、情感或心理中。事实上，能够这样做（无论是诗歌、散文、视觉艺术或其他）是艺术创作成为事实艺术的一种主要特征。在这方面做得好的、特别的、微妙的和创造性的，就是好的艺术。

不加妄语地成功描绘一些事物是一种独特的成就，也是艺术值得努力的原因。艺术家可以帮助人们共享，分享某些共同的（美妙的）情感和体验。这种分享本身就是一个很好的经验。艺术家可以表明，有些经验对那些永远在追求的人们也许是有价值的；这样的艺术对某些人可以帮助创造一个新的可能性。在艺术中捕获的经验有助于经验在记忆中的存活，并帮助人们恢复或重温某些经验的愉悦。每次在艺术作品中慢跑的奇妙，就是因为带给了我们活着的记忆。

此外，还有一些令人惊奇的作品与个人的意义和经验有关，有些喜悦和享受的表达就只是对某人或某事件的描绘，它就像一个小小的宝藏，并不能确定人们是否能够分享。如果你想要表达你的情感，但又难以找到合适的方式时，就可能体会准确地描绘是重要的，能够表达也同样地重要。

这就意味着为了感觉的良好，情色艺术并不一定要追求现实主义，也不是必然地去描绘那些在真实的性中存在的好元素，相信这种好的、幻想的、有趣的性的存在。但想想，人如果处于一个完全一目了然的状态就会感到无趣。许多在思虑中的性是有趣的，而完善的就不一定有趣。有人可能存在性幻想的对象，做着欢喜的梦想，但不一定真正关心真实的性关系。实际上，性幻想是一种现实的生活经验，它有轻松入侵的特征，并愉快地掌控着一个人的梦想。例如，在幻想中的性，从来不需要经历任何困难的人际关系，永远也不会有利用他人的内疚，也从来不需要害怕被人利用；人的行为从来就是不足或不满的，而幻想的性不需要购买礼物、记住生日，它是一种无偿的、牺牲的慈善，甚至是无私的。幻想的性从没有不舒服、不完善，或未能如愿。幻想的性不会导致在说话和行动上的尴尬。没有愚蠢、无知、笨拙、不满意、不舒服、不合情理；或做了祸事需要解释、遗憾、遗忘、后悔、宽恕；或否认自己。幻想中的性总是可以配合你的心情，和你幻想伙伴的情绪精彩地相互合作。总之，性幻想是安全的。

由于人们的幻想可能各不相同，甚至比他们的愿望还多，情色艺术企图捕捉或描绘的性幻想更多的可能是品位问题。因此，要避免的是那些残暴、混乱、血腥、贬低和一边倒的“使用”，以及那些相类似的东西。幻想的性伙伴，不会真的想要成为现实。不管出于什么原因，它与现实中产生的完整的性关系可能完全不同。幻想中的伙伴总是本能地，兴奋和愉快地追求对方的每一个可能的心愿，发现以前无法想象的事。彼此的逗引和染指，口头的要求不是必需的。它始终是令人满意的、舒适的，没有一个不舒服或不可能的姿势。情绪、愿望和感情总是保持在一致。因此，当一个人想温柔，另一个也是；当一个人想被人戏弄，另一个以开玩笑的心情来挑逗；当一个人想诙谐地谈话，另一个精通机智的交谈；当一个人想较为被动，另一个则扮演得更为积极。同样的事情，在同一时间对双方似乎都很有趣，或特别重大，或特别的有意义。

最后，好的艺术创作对艺术家来说是值得努力的，不仅在于创作出一些好的作品，也是一种过程的喜悦或满足。有些作品在本质上首先是源于一个单独的想法，然后是一个从无到有的“捏造”。有一种喜悦和满足完全地参与在其中，有本身在创造进程中的迷失，在出现结果之前不知道它究竟如何，好还是不好，不知道观者的反应会如何，甚至不知道它是否会像所希望的那样。总之，情色，是一个值得你探讨的文化和艺术的宝藏。

1. Rick Garlikov：A Philosophy of Erotic Visual Art, www. garlikov.com

2. Milos Todorovic：Erotic art in Theory，March , 2010。

3. Richard A. Posner：Sex and Reason. Harvard University Press. Cambridge, MA. 1992.

4. Kelley L. Ross：The Erotic as an Aesthetic Category. www.friesian.com/erotic.tex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