藏地?遇见(组章)
2014-09-02许文舟
大昭寺前磕长头的女子
跪下来,才发现你与我一样,一脸迷惑。金顶的麋鹿,金针的阳光,都在发问,你还有什么不解?
你无意回头,竟撞上我刚刚愈合的伤口。疼,不一定要流血,你的行囊,一定背着一大堆生活的难。
一盏睡眠不足的灯火,一缕抚慰人心的桑烟,你的生活比一粒青稞好不了多少。我也一样,厄运常在路上埋伏,幸福常与我打赌。我飞机、火车往拉萨赶,同样寻找一个现成的答案。
贴近大地,是想聆听,有什么孽障在我的前世横亘。
人这么多,佛肯定顾不上帮你,捧一簇火苗,跟你的影子回到山冈,点燃牛粪,你的眼神是多么辽阔。
我不知道你来自哪里,但知道你来的原因。青稞歉收,牛奶减产,洪水撕毁家园的衣袂,雪往后退,井水已干。
平身,跪地,双手合十。你那么静,暮色在我想象里与我对峙,很快就有比牦牛眼睛还明的月色,在你周遭漫漾。
向一块石头靠近,谁都会得到暗示,你我也可以啊!
灾难融为流水,财富像雪堆积,烦恼变成云朵,苦楚随风迁徙……
聆听仓央嘉措
那么多经卷,都不能描绘出你理想的生活,而任何一朵格桑花,都能让你感觉产生落差。
不强说愁,尽管你是这个年纪,酒杯里赋诗,茶汤中采薇,你想与一群羊在阳光清芬的山坡嬉戏。
你像不专心听课的孩子,经卷里桃花书签,辩经时老是跑题,我捧着你的诗歌,同样不能静下心来。
是那场雪,没有把你的俗念覆盖,一道门开了,让另一道门永远关闭。谁也管不了布达拉宫身后的桃花,患了麻疹或风寒。
玛吉阿米正在梳妆,你进去后,再没有出来,钟声是谁在催你?后来的情人们,都在那里自闭,说起你,都撕心裂肺。
你拎着自己的影子,据说只有青海湖水,能洗下你一大堆的难言之隐。
如果活着,你一定像我一样,继续把暗恋的女子写进诗歌,把写得最美的一首放在胸膛。
不是怕它寒冷,而是歌声,就是从胸膛出发,才能抵达心房。
更鼓晨钟交接,才发现缺失了重要的主人,等身的金,无价的玉,却不能挽回一颗灵魂。
有些遇见是新生,有些遇见是死亡。
一七四一年那场雪,让一朵花遁隐,一个诗人疯掉。
那根拉山顶的牦牛
恐怕再也没有什么,比那根拉山顶的牦牛更像石头!
雄踞高处的雪,迈着猫步,五千二百多米的高度,谁让牦牛立定,让风雪的鞭,一抽再抽?
它其实能回到低处的草原,它没有回去。变成石头的牦牛,像每一个人不能撇开的劫数。
它没有动,嘴角挂着的,也是好几天前的阳光碎屑。它没有动,在这个山头,就是石头,也有被狂风吹得乱跑的时候。
喝足了烈酒,青稞还在我体内燃烧,请接纳我的体温或抚慰,云纠缠着天的蓝,夜晚会分娩另一场风暴。
我不是牦牛的主人,那些越来越涨的价格,与我没有关系。
对视,突然控制不住,想跪在牦牛面前,让青草在我骨头上蔓延。
卡若拉冰川前的藏民
她抱起孩子,在牛粪堆起的院墙外,晒着太阳。
金子的光,银子的光,都很铺张。一老一小的牦牛在一边嚼着什么,青草的香,在风中奔跑。
小小的院落披着隔年的哈达,我确信,去年或者前年,一定有一场轰轰烈烈的婚礼,对唱喜歌,互插利箭。
盐巴与酥油、牛粪火与磨成面的青稞,男人需要离开,交下一把钥匙,就带走一家的温馨,让女人守住的,不仅仅是开花的土豆,灌浆的青稞。新娘很美,小院夜晚的牛粪火,一定是别人暗自神伤的寂寞。
小牛犊吃奶的动作有些野,这么高的个头,也该断奶了吧。风马旗很旧了,藏戏的面具挂在墙上,一次次吓唬着嗅觉灵敏的鹞鹰。
流水是冰川的叛逃者,挂在牛粪屋子的前方,根本就不用年画或唐卡,给新年引路。
我只能远远地看着那女子,风理了一下她的衣襟。旁边的水罐,浮着乳香。
这时候,把夜晚挡在外面的门,一定半开半闭,一盏酥油灯,面向冰川,比落地的水更加清澈。
她抱着孩子的姿势很美,孩子顺势把笑容埋进洁白的乳房。
许文舟:男,1964年10月生。云南省作协会员、临沧市作协理事 。上世纪80年代开始写作,现已在《诗刊》《诗选刊》《散文》《中华散文》《散文百家》《民族文学》《星星》《文艺报》等报刊发表作品100多万字。荣获过第十八届、第二十一届“孙犁散文奖”、《云南日报》文学奖等奖项,参加第十三届全国散文诗笔会。出版散文集《在城里遥望故乡》《云南大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