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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从文诗歌中的小说元素

2014-09-02段丽华

怀化学院学报 2014年12期
关键词:沈从文诗歌小说

段丽华

(华侨大学 文学院, 福建 泉州 362021)

沈从文诗歌中的小说元素

段丽华

(华侨大学 文学院, 福建 泉州 362021)

沈从文诗歌中蕴含着极为丰富的小说元素,主要表现在小说化语言的运用、人物形象的塑造以及小说化的情节设置三个方面。沈从文诗歌中小说色彩的浓厚也反映了其小说创作对诗歌创作的影响。

沈从文; 诗歌; 语言小说化; 人物形象; 情节设置

沈从文先生的底子是一个诗人,这早已为沈从文研究者所肯定了的。诚如李健吾所言,“沈从文先生是抒情的,然而他不说教;是抒情的,然而更是诗的。”[1]201他虽不以诗歌闻名,却早就与诗歌结下了不解之缘。在沈从文整个文学创作生涯中,诗歌创作数量不多,较之小说、散文之辉煌也黯然不少,然其创作时间之长、跨越幅度之大却是其他任何文体所不及的。沈从文在未登文坛之前就已开始作诗,早在沅洲时就时常“做点半通不通的五律七律”[2]132,并曾在回复张兆和信中如是说:“古体固懂典故多,读古文熟,又对汉魏五言诗有兴趣,过去十多岁时还被人称为‘才子’,即为了写诗”[3]279。初登文坛,不知是有意尝试还是无意为之,沈从文小说、散文、戏剧和诗并重,各种文体兼顾,全面开花。在可搜集到的沈从文生前已发表未发表的诗作中,第一篇有确切时间的诗作是《春月》,作于1925年5月9日。次年出版的沈从文第一个作品集《鸭子》里又收录了《春月》、《我喜欢你》、《残冬》、《薄暮》四首诗歌。在陈梦家1931年所编选的《新月诗选》中,徐志摩、闻一多、卞之琳等诗歌大咖云集,但这丝毫也不影响沈从文诗歌的入选,且一选就是七首,其地位可见一斑。更有甚者,在1949年封笔隐退文坛之后,沈从文仍时有诗作产生,直至20世纪70年代中期才终告一段落,诗歌创作可谓是贯穿了沈从文文学创作的始终。

当然,沈从文诗歌创作并非只是单纯的持续时间长而已,由于诗人气质与小说家意识两者在他身上的完美结合,使得其诗歌呈现出一种独特而突出的审美特征——蕴含着丰富的小说元素:在诗歌中大量植入方言与对话,极大增强了诗歌的趣味性与生活性;血肉丰满的人物形象塑造为诗歌平添了几分真实性;对现实生活的反映更显示了沈从文诗歌的巨大包容性。就是这种小说笔法的运用自如使得沈从文迥异于当时其他众多诗歌创作者。

作为中国现代文学史上最伟大的小说家之一,沈从文在小说和散文领域所取得的辉煌成就,极大遮蔽了其诗歌本该散发出的光芒。然就沈从文个人与众不同的文学体验来说,诗歌创作仍是其文学创作生涯中不可剥离的一部分,也是后人还原一个更血肉丰满的文学家沈从文绕不过的一道坎。本文暂且不论其诗歌质量的高下优劣,仅就其诗歌的小说化特点提出笔者的些许浅显想法,意在抛砖引玉,以期能引起同行专家学者以及沈从文研究爱好者的关注与讨论。

一、沈从文诗歌语言的小说化

沈从文湘西小说语言被评论者誉为“诗化的语言”,饱含“无穷抒情诗的风味”[1]186,无独有偶,其诗歌语言也是极具小说特色的,口语方言与对话的运用在他诗歌中屡见不鲜。大量植入方言,并不时夹杂日常口语,是沈从文早期诗歌创作中一个显著的特点,也是其诗歌蕴含丰富小说元素之重要体现。

撇开沈从文有意为之的“土话诗”不言,就是其单纯的新诗里,方言口语的运用也俯首皆是。“若是把蝈蝈儿放到百灵鸟群中去,/蝈蝈儿声音便不会逗人感到焦枯单调的烦厌了。”[3]70讽刺名士们的虚伪造作,一个“蝈蝈”足矣,抒情达意还接地气。又如在另一标题极为诗意的《月光下》:“为追赶月光,听任田坎上跑,/这牛劲是哪里来的?我都不知道!/听到田坝里的蛙声我全不吃惊,/听到村砦的狗叫它不会咬人。”[3]119只读题目还好,细读内容会发现“牛劲”“狗叫”“鸡叫”“猪叫”等日常口语层出不穷,更有极具“泥土味”的骂人耳背是“塞了两粒豆”,令人读完不禁会心一笑。正如沈从文自己所言,“除了麻雀同蝈蝈儿外,委实没听过什么夜莺。”沈从文诗歌创作中丝毫没有避讳“非诗意”的湘西方言,蝈蝈儿、麻雀、青蛙等众多“乡土特产”遍布其诗歌,语言全然没有经过文学用语的加工,无精心安排,无刻意雕琢,自然质朴,生活气息浓厚,却也情真意切。

沈从文诗歌中语言小说化特点不仅体现在毫不避讳地植入口语,更表现在对话形式的运用上。如《春》通篇由一对青年男女的对话构成,外乡男子有意于放羊少女便花言巧语对其死缠烂打,一问一答间少女倍感无奈,终被气得哭着发出“头发乱了实难梳,冤家结了实难丢”[3]48之哀叹。当然,该诗所受湘西民歌之影响也是显而易见的。同样以对话统领整个诗篇的还有作于1941年的《看虹》,诗中对话实乃沈从文与自己的对话:用想象折磨自己的人,“你要什么?”/轻轻地回答,“一点孤单,一/点静,在静中生长,一点狠。”[3]145-146由此也可见昆明时期的沈从文对于生活与生命的深沉思考。人物对话是小说的一个重要特征,沈从文却在诗歌中使用得得心应手,为诗歌揉进了丰富的小说元素。在诗歌中夹杂方言与口语甚至是直接运用对话形式,看似古怪笨拙,实最能显示出创作者的能力来,而这也是沈从文诗歌中的一个重要特点。

二、沈从文诗歌中人物形象的小说化

恰如沈从文的诗人气质一直影响着他的小说创作,多年的小说创作也使其诗歌创作打上了深深的小说家烙印。他时不时就会在诗歌创作中摆弄小说百宝箱中的道具,使诗歌汲取小说元素的丰富营养。因此,与同时期其他大多数诗人相比,沈从文的诗歌并非主要通过意象与象征等艺术手法来表达思想与主题,而是通过人物形象的刻画展现出来,极具小说色彩。

作于1927年3月26日的《疯妇之歌》本是一首典型的抗议社会不平之作,但沈从文并没有直接进行揭露与批判,而是塑造了一位狂人般异常犀利的“疯妇”形象,借她之口对社会之不公平从物质生活到上层建筑都进行了尖锐的批判,对上流社会中的贵人、老爷、太太、小姐的贪欲与矫情作了毫不留情的嘲讽。同样是对黑暗现实的控诉,叙事抒情长诗《曙》则通过一位同情心未泯极具人情味的年青嫖客之口,为我们展现了一个天真伟大却备受摧残的女娼形象。“那眼睛,这时这样睁大了带着/惊奇样,小孩子对新来的客人样/”,女娼倍受践踏与蹂躏,不得不以出卖身体为生,可她们的身上仍存留着真正的人情,以致沈从文不得不慨叹:“在你们面前,/男子们的渺小,成了微尘,/如同巨石前的秕子,/于此人间世,我找不出比你这样更其伟大崇高的人格!”[3]153这个既渺小又伟大的女娼形象,寄托了沈从文对腐朽卖淫制度的无情批判。《絮絮》则直接塑造了一个真诚善良却又卑微无奈的娼妇形象。“我就是为受人玩弄才生。/如不是为小时我可以作丫头/长大又可以当娼,/谁能让我好好地活在这世界上?”[3]176“我还不曾见过一只狗身上有钱袋子。/若是有,/我相信它想我陪它也得陪陪。”[3]182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人人都有,然作娼的身体却不属于她们自己。为了赚钱为了生活,就是异类需要她也无从抗拒。尽管饱受压迫与摧残,她们却仍心存善意,充满人情味。“我要仍然作我这生意。/当然总还有像你这样可怜的人/我可以救济他。人生是不拘在什么事情上都可以积德,/我相信这个也未尝不是生活。”[3]193-194生活无情,婊子有义。受尽社会最底层的各种非人待遇,她们却依然心存感恩,善待生活,灵魂深处依旧渴望关心呵护别人,散发着浓郁的美好人情与人性。

在有关人物形象的诗歌中,除了上述几首,沈从文还为友人与自己作了刻画像。《死了一个坦白的人》与《他》为悼念亡友徐志摩而作。1931年11月19日徐志摩空难身亡,悲痛之余沈从文写下了这两首悼亡诗,《死了一个坦白的人》标题即突出了徐志摩的性格特点,并称赞他“光明如日头,温柔如棉絮,/美丽炫目/如挂在天上雨后新霁的彩虹。”而在《他》中,沈从文更是不厌其烦地娓娓道出徐志摩的高尚人格:“他是一个无仇敌而有朋友的人”,“他能发现人的一切长处”,“他从不使人难堪。从不使人讨厌”[2]202,非但表达出了自己深沉的哀痛与惋惜之情,同时也使得一个亲切热心、年青洒脱且富于感情的徐志摩形象跃然纸上。有关卞之琳、何其芳的诗篇读者也可从中窥测人物形象一二。最后在《一个人的独白》中,沈从文则为自己作了幅爱旅行、喜散步、有热情却很孤独的自画像。

三、沈从文诗歌中情节设置的小说化

由于时代生活的动荡不安,沈从文关注社会,时事入诗,他的诗歌成为那个时代的真实写照,同时也表现出他对现实与历史的深刻反思。《长河小桥》所写即为1925年7月河北水灾背景下的惨况,通过蓝衣妇人与帘下少女对比这一情节的设置,揭露出穷人与富人在灾难面前境遇的强烈反差,讽刺了社会制度之腐朽。《到坟墓去》披露了“五卅惨案”后,“在群众一致对外的口号里”,社会上的一些不和谐的声音和反动分子们“蛆虫”般的行为。《旧约集句》则通过引用《圣经》的章句,抨击了1925年北京女师大风潮中以杨荫榆、章士钊等人为代表的专制校长、教育总长以及保守派教授们刻板专制、沆瀣一气,与学生为敌,以“部令”欺骗舆论,镇压学生爱国行为的罪行,强烈地控诉了腐朽的教育制度[4]。

沈从文的诗歌不仅是当时社会时事的真实记录,同时也是其自身生活的载体。1949年所作三首长诗——《第二乐章——第三乐章》、《从悲多汶乐曲所得》、《黄昏和午夜》就是通过一系列紧凑情节的设置来真实反应其由精神崩溃到病情好转的独特经历。《第一乐章——第二乐章》详尽记录下了他许多破碎的理性片段,“绳子断碎了”,“从那一堆散碎声音中还起小小共鸣”,终于沉寂,随着音乐的高低起伏他的情绪也上下波动,沉寂之后的沈从文又深深陷入了“我是谁”的迷茫泥淖中,正常时他清楚地明白自己“需要友谊,爱情,和一切好的享受”,可此时病中的他对每一个熟人皆生一种“生疏感”,并陷入“一切都不可解”的困惑中。参照《五月三十日下十点北京宿舍》,不难发现此诗正是病中沈从文情绪状态极不稳定时的真实记录。而作《从悲多汶乐曲所得》时沈从文精神状态稍有好转,理性得以初步恢复,“在乐曲的发展梳理中,/于是我由脆弱逐渐强健了,正常了,单纯了。”[3]221并渐渐意识到由于自己的“负气与偏持”终于像一只失去方向的风筝,被“罡风高高送入云中,已不辨来处归处”,继而在音乐的强大启示与粘合作用下对过去的“友爱与至情”进行咀嚼与回味:吴淞中国公学的波斯菊、崂山翠翠般的小女孩、《边城》创作之初的情形……逐渐恢复的沈从文“接受了爱,接受了人生”。及至《黄昏与午夜》,开头便忠实记录了自己参加“神武门”城楼上政治报告后的心得体会,紧接着便大篇幅叙写了对“历史的庄严与个人的渺小”之思考,同时也流露出对自己能否适应新时代的忧虑:“待春冰解冻,可不知春来时的风,/应当是向什么方向吹!”[3]228所幸的是沈从文终于在蕴藉温和而又深厚悲悯的自然光景中“重新发现了自己,/从风雨中消失,又重现于风雨中。/我原只是人中一个十分脆弱的小点,/却依旧在发展中继续存在,/被迫离群复默然归队,/第一觉悟是皈依了‘人’”[3]235。于此,沈从文对于个人与历史、时代、社会的关系终于有了一个细致入微而精炼深刻的认识,也标志着他已经脱离病魔的恶爪。这三首于病中、病后所作长诗可以说基本还原了沈从文自精神崩溃到恢复正常的整个状态,其中非但有听音乐、听报告等事件的叙述,更有情节的具体发展及心理活动的微妙变化,带有强烈的小说色彩,也增加了诗歌的叙事性与客观性。

总而言之,多年从事小说创作的经验使得沈从文能够较为自如地将小说元素杂糅进诗歌中,土话、口语甚至对话都被他毫无违和感地镶嵌到了诗歌里面,质朴亲切;其诗歌背后蕴藏的故事情节复杂多变,且人物形象生动丰满。如此这般,不仅拓宽了诗歌的题材且突破了诗歌固有的表现方式,丰富了诗歌的艺术表现手法,使其诗歌拥有独特的美学特征,同时也显示了沈从文驾驭多种文体的能力。

[1]刘洪涛,杨瑞仁.沈从文研究资料[M].天津:天津人民出版社,2006.

[2]沈从文.从文自传[M].长沙:岳麓书社,2010.

[3]张兆和.沈从文全集(卷15)[M].太原:北岳文艺出版社,2002.

[4]王继志.论作为诗人的沈从文[J].南京大学学报(哲社版),1999(2).

TheElementsofNovelinShenCongwen’sPoetry

DUAN Li-hua

(CollegeofHumanitiesofHuaqiaoUniversity,Quanzhou,Fujian362021)

Shen Congwen’s poetry contains extremely rich elements of novel,mainly in the use of language and the shaping of the characters,as well as the novelistic plot settings.The obvious novel elements in Shen Cong-Wen’s poems also reflect the influence of his novels on poetry.

Shen Congwen; poetry; novel language; character; real life

2014-10-13

段丽华,1990年生,女,苗族,湖南麻阳人,硕士生,研究方向:中国现当代文学。

I206.6

A

1671-9743(2014)12-0082-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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