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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平和平解放,整编却不和平

2014-08-26李欣口述许建中整理

中外书摘 2014年8期
关键词:师长国民党和平

李欣+口述+++许建中+整理

解决天津成为一个方式,叫“天津方式”。剩下来的就是北平了,是要打,还是要降?

自1948年12月中旬起,人民解放军平津前线司令部已就和平解决平津问题,与傅作义派出的代表进行过多次谈判。1949年1月14日,毛泽东发表《关于时局的声明》,提出与南京国民党政府及其任何地方政府和军事集团进行和平谈判的“八项条件”。在天津解放的第二天,即1949年1月16日,平津前线司令部致函傅作义,敦促其当机立断,站到人民方面。同时,中共地下组织和爱国民主人士及傅部开明人士也作了有力的工作,傅作义接受了人民解放军提出的条件,并派副总司令邓宝珊到人民解放军平津前线司令部谈判,于21日达成了和平解决北平的协议。22日,北平守军开始撤出城外,听候改编为人民解放军。31日,古都北平宣告解放。

驻守北平城内的原国民党军二十余万人全部撤出城外,由人民解放军有关部队分别负责和平整编。原国民党军郑庭烽49军属下的第5师拨归中国人民解放军第38军负责整编,并授予该师以中国人民解放军独立第21师的番号。

这支部队早在北伐战争时成立,国民党军高级将领熊式辉曾担任过该师的师长,是一支反共反人民的部队。第三次国内革命战争中被蒋介石调到华北打内战。由于它装备精良(全部美械装备),战斗力强,是国民党在华北战场进行反共打内战的得力王牌部队。

第5师近万人按指定路线开赴我38军驻区。但它的反动气焰并未因国民党军在华北地区的溃败而有所收敛。他们一路走,看见欢迎解放军的彩排楼,就拿刀砍掉,又放枪,又扔手榴弹,沿途的群众报以鄙夷的目光,注视着这支老牌的反共军。

人们思忖着:他们果真有诚意接受和平整编吗?

我被平津前线司令员和政治委员任命为这个师的政委,杨大易为副师长。在我开始接受这一任务时,曾有一种畏难情绪。后来想起了朱总司令在《论解放区战场》一书中有怎样带兵的论述,就坚定了信心,党既然信任我,把这一万多人交给了我,我就要不怕困难,把兵带好。

随同我们前往的有派到各团、营、连和师直属部队的政工人员,还有一个警卫班。

那时配置在这个地区的有38军的112师、113师、114师三个师和一个独立师,我们把这四个师摆成四面包围的形势,把独立第21师这样一个“难剃的头”放在四个师中间。

当这支部队驻定以后,我们和全体政工干部当即分别赴任。但薛世哲(当时任团政委)率领的政工人员走到离赴任的那个团部驻地村庄不远的地方,却遭到了机关枪的迎击,由于受阻,不能履任。

我和杨大易来到了师部,拿一句通俗的话就是“单刀赴会”,被安排在一座四周围有院墙的独立院落住了下来。警卫班和我们住在一起。到门口一看,站岗的是国民党的兵,因为他的穿着打扮显然和我们是不一样的。河北那一带房子都是平顶的,没有屋脊,在平顶的房子顶上还站了一个兵。

我们进了院子,到我们住的那个房子一看,墙上写着一溜反动标语来欢迎我们。

显然,这一切都是经过精心策划的。原国民党青年军207师在接受整编中,我某部为他们举行慰问晚会。正在演出时,突然一颗手榴弹飞到了台上,炸伤了好多人。我们对他们玩弄的这套把戏,思想上早有警惕。

住下来以后,我和杨副师长去看望那位代师长。经了解,原来他是个副师长,因为师长逃跑,由他临时代理师长。

见面时,该师的参谋长也在座。一接触,就使人感到他是一个心怀叵测的家伙。寒暄中,师参谋长问我:“尊夫人为什么没有来?”

“在后方还没有来到。”

“俗话说,真投降的带老婆,假投降的不带老婆。”参谋长狞笑着来了这么一句。

“你这是什么话?”本来他是投降我们,现在成了我们投降他,简直岂有此理。我瞪了他一眼,狠狠地给了他一个回击。

接着,我向他们宣布了和平改编的政策。时近中午,代师长留我们吃午饭,栅栏外突然发出了一阵喧嚣。经了解,原来有一伙官兵想要往里冲。

我严肃地冲着代师长说:“难道你们这是摆的‘鸿门宴?我们可不吃这一套!”

代师长慌了,急忙吩咐人赶快把栅栏门上好。在栅栏外的人闹腾了一阵走了。

我和杨副师长向这位代师长和师参谋长耐心地做工作,向他们宣传当前的形势,指明只有站到人民方面来、依靠人民才能有出路。蒋介石之所以打败仗,就是由于他逆历史潮流而动,发动反共反人民的内战。中国共产党顺应了广大人民的要求,得到了全国人民的广泛支持,所以无往而不胜。希望他们看清大局,坚决执行和平解放北平的协定,为人民多做好事,人民是不会亏待他们的。这位代师长自我介绍说,他原本是上海复旦大学的学生,抗战时期入伍。我告诉他:“抗战前我也是个大学生,我在上海同济大学上学,离复旦不远。希望你们这回能够大觉大悟,再不跟国民党做坏事了。”

吃完饭,我们回到住处,一个军官,没有戴帽子,头上包了一条白毛巾,酒气熏人,拿着德国进口的可以连发10发子弹的匣子枪进来,并且把机头翘着,一扣扳机枪就会响。因为门口站岗的是他的兵,他可随便进到我房间。我让他坐下,他把枪往桌子上一放,“我到这里来,我要问你,我不接受和平整编,我要回家,你答应不答应?”我看他酒气熏天,就说:“你有话慢慢说嘛。有事好商量,你回去先好好休息,睡上一觉,到明天你就会知道了。”这样把他哄走了。

晚上睡下以后,“砰”的一声,国民党步兵用的六零炮炮弹在我们房子前面爆炸了,过一会儿房子后面又“砰”,响一下,再一会儿东边响一下,再一会儿西边又响一下。副师长杨大易跟我在一起,说:“老李呀,我看今天形势不妙啊,我们得想法子找一个梯子,看着势头不好,得翻墙跑。”我说:“你能有子弹跑得快呀?不行的,我们还得沉住气,别被他吓住。”

杨大易当年是红四方面军的,曾给张国焘当过警卫员,但是这种场面他是第一次经历。因为我有在东北军工作那一段经验,我知道怎么应付这些反动分子。所以我说:“我们好好睡上一觉,等明天我们开大会来给他们讲道理。”endprint

第二天上午9点,代师长召集全师校以上军官开欢迎会,欢迎我和杨副师长到任。

当走进会场时,会场里人已坐满了。只见窗口外、院子里,一些身背冲锋枪的士兵神气十足地游来荡去,气氛显得相当紧张。

我宣布了中国人民解放军平津前线首长对我和杨大易副师长的任命。

话音刚落,人群中一个操着四川口音的少校突然站了起来,大声说道:“我发言,我拒绝接受这个和平整编!你们所谓的和平整编是一个骗局!没有什么和平整编,我们不上你们的当!”

而后,接二连三的人争着要发言。

我说:“好,一个一个地讲。”

他们便一个接一个地说开了:“依我说,你们的手段归纳起来无非是三个字:一叫诈,二叫骗,三叫混!我们是决不会跟你们混的!”

一个人先骂了一通共产党,然后说:“我们绝不接受你们的所谓和平整编!甭说编为你们人民解放军,给你们打先锋,就是给你们当后卫,也是壮大了你们的声威,我们也不干!”

“依我看,无非再打一仗,我宁可当第二次俘虏,也不接受你们的和平整编!”

发言的人口才都很好,一口西南官话,有四川的,有湖南的,有其他地方的,一个比一个激烈,调子也一个比一个高,紧张得简直连空气都要爆炸了。我一个劲儿地抑制着自己,一句话也不讲,我倒要听听他们还说些什么。他们看我很沉得住气,反倒想听听我的看法。

几个“浪头”过去后,会场一时平静了下来。我问:“你们都说完了吗?”

又是一片沉默。

“如果没有人说就该我说了。”

我说:“我和杨副师长是奉平津前线司令员和政治委员之命前来执行北平和平整编协定的。你们如果拒绝接受和平整编,那就是破坏协定,后果你们自然是知道的。你们大概以为我们这几个人是攥在你们的手掌心里吧,但是你们要知道,你们是被攥在一只更大的如来佛的手掌心里!”说到这里,我紧握了一下拳头。

“希望你们回去好好想一想,会就开到这里,现在散会!”

到会的人一个个面带惶惑的表情,离开了一度成为风暴中心的会场。那位师参谋长跟了过来,从后面拍了一下我的肩膀,蛮不是滋味地奸笑着说:“你有两下子啊!”

开完会,我听到反映,各团、营、连包括师直属队的全体政工人员,一个个都被软禁起来了。他们的帽徽和胸章都被强行扯掉了。

显然,他们要把我们的人扣起来当人质。有的警卫员沉不住气了,在那里合计,万一敌人向我们下毒手,我们该怎么办。

我说:“要沉住气,我们有办法对付他们!”

我回到了军司令部,找到了梁必业政委。我向梁政委汇报说:“看来,这支部队受到了特务的严密控制,他们打着要求回家这面旗子来进行煽动,他们手里有武器,不先把他们的武器缴下来,就无法进行改编。当前首要的是把我们派进去的政工人员全部撤出来,我们不妨将计就计,就说军首长听了汇报,想直接听听大家的意见,马上在军部召开一个军官代表会,一个士兵代表会,每连派军官、士兵各一名,由该连的指导员带着到军部驻地开会。这样就等于让他们把我们的人全部护送回来。”梁政委对我的建议当即表示赞同。随后我们又一起到李天佑军长那里,李军长也同意了我的建议,他说:“事不宜迟,明天就开会。”

我回到师部后,告诉代师长立即通知部队选派代表出席明天军首长召开的两个会议。

我对杨大易副师长说:“明天我去军部开会,把司机旁边那个坐位给你留着,到时你和代师长一起送我上车。当汽车一发动,你就临时给代师长打个招呼,就说我也去听听会,趁势上车和我一起走。”我对警卫班的战士也作了交代。因为吉普车只能坐几个人,其他的人看见我们车子开动以后,因为士兵不太容易引起注意,就自己溜回来,包裹什么这些东西先不要,把枪带回来就行。

第二天早饭后,一切按预定计划顺利进行。

各单位的代表来到军部以后,经仔细查点,我们的人一个也不少。

不一会儿,代师长房间里的电话铃响了起来。

“我是李天佑军长,你是代师长吗?”

“是的。”

“你们胆敢抗拒和平整编,关押我政工人员,破坏和平整编协议!我想你不会不知道问题的严重性。现在只有两条路供你选择,一条是放下武器,一条是武力解决。”

李天佑原来是白崇禧桂系的军官,后来参加了红七军,后来又到了红一军团,是红一军团能打仗的名将之一,后来授衔是上将,最后职务是副总长,是一个非常沉着、严肃的指挥员。这个电话一打过去,代师长就慌了手脚,他一看可不是,他们打算留下的人质一个都没有了,那怎么办?

“请军座息怒。我们当然只能走前一条路!请允许我想想办法。”

“那好吧,限令你下午5点以前作出具体答复!”

“一定,一定!”

放下电话后,代师长立即传三个团长到师部开紧急会议。研究的结果是:用“以营为单位集合点名发饷”的名义,将各营带到营部集合,一律徒手,不带武器。代师长将研究结果报告了李军长。接着军司令部连夜部署部队,分区负责收缴武器。次日上午,我们在四周的部队,如期进入他们的营地,干净利落地收缴了该师的全部武器。师参谋长因涉嫌暂被扣押,其余的军官一律集中,听候安置。

各营连士兵则打乱建制,重新进行编组。这时,我政工人员又重新下到了各团、营、连。后来分别集训,军官经过教育以后,就发给他钱,遣散回家了。士兵愿意回家的回家,不愿意回家的留下。为启发士兵的阶级觉悟,进行了忆阶级苦、挖苦根、表决心等一系列阶级教育。广大士兵本来就是被国民党反动派抓来当炮灰的贫苦农民,只要摆脱了反动军官们的控制,一经教育,阶级觉悟便迅速提高。没隔多长时间,便又重新扛起他们曾经扛过的枪炮,远征西北,补充到了中国人民解放军第一野战军中,参加了打败蒋介石、解放全中国的伟大斗争行列,为解放全中国做出了自己的贡献!

那位代师长是广东梅县人,经历了这一场惊涛骇浪,几乎吓破了胆。他恳切要求批准回原籍。临行,他怀着感激的心情,把他珍爱的加拿大造的六倍望远镜送我留念,紧紧抓住我的双手,噙着眼泪说:“多亏共产党的正确决策,避免了一场无谓的流血惨剧。我将永远记住这个教训,今后一定安分为民,绝不再与人民为敌。”

我说:“我们都是炎黄子孙,爱国不分先后,希望不久在我们部队解放广东以后,有幸能够再看到你,但愿后会有期!”

代师长叫什么名字,当时我记得,后来忘了。我问郑庭烽,他也不记得了。郑庭烽的弟弟郑庭笈也是一个军长,以后是民主人士。也许代师长回了梅州老家,也许到了台湾,后面的情况没有打听出来。但是这一桩往事也确实值得我们怀念。

一般人对和平整编并不真正理解,不要说后来的人不能理解,东北野战军总部驻在北平朝阳门里九爷府,召开师以上干部会,总结平津战役的时候,负责整编傅作义部的陶铸做报告,就曾经批评我们,说:“叫你们和平整编,38军居然把对方的武器都收缴了。”

当时我在下面听报告,觉得可能我们军里没有把情况向他详细汇报。他讲完话,我到后台把前后经过给他讲了,他听了以后表示首肯。

这次会议,只有陶铸一个人有书面的稿子,所以他总结政治工作有头有尾。林彪没稿子,讲到哪里算哪里。罗荣桓也没稿子,也没什么系统的,他发言的时候就说:“我们现在干部里头有人要注意啊,有人给肖主任写信,要升官,你回去要检讨!”那个会就是直截了当。

会后我们吃中午饭时,大家围着桌上的菜,“今天罗政委说给肖主任写信的是谁呀?”在那儿猜。后来邓克明就出来说话了,他说:“你们不要瞎猜了,罗政委说的就是我。”邓克明抗战时期是115师教导4旅的旅长,平津战役时是43军156师师长。endprin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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