冲破阻止女性逃离的藩篱——解读伊丽莎白的逃离意识
2014-08-15尹青
尹 青
(昭通学院外国语学院 云南昭通 657000)
一、引言
舍伍德·安德森(1876-1941)是美国20世纪著名的小说家之一,被奉为是美国两次世界大战之间现实主义、乡土主义和心理现实主义小说创作的奠基人。奠定他在美国文学史上不朽声誉的是其出版于1919年的短篇小说集《俄亥俄州的温斯堡》(又译《小镇畸人》)。小说描写了世代居住在小镇上的那些市民20世纪初期的精神、思想和心理状态,以及他们的喜怒哀乐和悲欢离合。小说共有25个短篇,每个篇目即可单独成篇又可合起来构成一个有机的整体。小说集好像一个复杂的七巧板,每篇小说作为一个图案,各自记录了某个人物的生活与思想,读完25篇作品之后,它们又巧妙地拼合成一个生动的、完整的画面[1]。伊丽莎白·威拉德是小说集的重要人物,她以不同的身份出现在《母亲》和《死》两个短篇里。两个故事相互补充给读者呈现了一个女性成长的故事。当她还是少女时,其父留给她一笔钱让她逃离婚姻但她却选择了婚姻;婚后她内心逃离的欲望却与日俱增,死前终于通过对爱情的领悟和死两种方式实现了一生绝无仅有的两次逃离。可以说逃离是贯穿两个故事的主线,然而却鲜有论及。因此,本文拟通过文本细读的方法探讨伊丽莎白这一角色独特的逃离意识。
二、伊丽莎白的逃离意识
“女性逃离”作为展现女性主体意识觉醒的一个重要主题在文学界并不是一个新鲜话题,作为一种诗意的存在它吸引着古今中外的许多作家进行不同的叙说和思考。在《母亲》《死》两个短篇中安德森讲述了女主人公伊丽莎白对爱情、婚姻的执着追求和不断逃离,她曲折而复杂的爱情和婚姻经历实际上是二十世纪初美国社会两性关系的真实写照。
(一)逃离传统的女性性别角色
以往的文学作品中女性逃离的主要原因往往是女性在家庭生活所遭受的压迫、奴役、和不公正的对待,其实质是父权制社会里不平等的两性关系。不可否认安德森笔下的伊丽莎白的逃离和其女性的身份也不能剥离开来,但是她的逃离意识显然体现了更强的女性主体意识,反映了19世纪末二十世纪初美国城市化进程中新兴城市文化对以清教主义为核心的中西部乡村文化的冲击和人们思想观念、生活方式的改变。在这种新兴城市文化中,新的社会、经济和文化的发展,加上早期女权主义者的努力,在19世纪90年代的美国涌现了一批“新女性”(N e wWo m a n),她们要求男女平等并开始在职业、教育等各个领域寻求自身独立存在的价值[2]。
伊丽莎白是《小城畸人》中典型的新女性之一。少女时代的她就大胆的“穿男人的服装”,做“演员梦”,“穿着花哨衣服和父亲旅馆里的客人们逛大街,让他们给她讲他们所在城市的生活”。[3](P25)而且“她焦急地渴望变化,渴望她的生活出现一个巨大的明确的转变,这使她的心思转向了舞台。她梦想参加一个演出团体,到世界各地去走走,那样就总能看见新面孔,自己也为人们做些贡献”[3](P25)。显然,她想当演员的梦、求变的心理都表现了她渴求展示自我、实现自身社会价值的强烈愿望,她甚至想去为别人做些贡献。她逃离的对象不再指向父权制社会中某个具体的暴戾的男性形象,而是表现了女性想要突破传统的女性性别角色特征的内心诉求。在现代社会中父权的社会文化秩序往往遵循一种固有的性别秩序:男性的魅力来自于社会价值的实现,文化对男性形象的角色界定是以展示“力量”为核心的主动、强悍和独立,而女性则是围绕男性的“他者”,她的性别特征被文化界定为被动、柔弱和依附[4]。而像伊丽莎白这样的新女性却试图走进男性世界以实现自身存在的价值和意义,这使她的逃离意识获得了更加宽泛和普遍的意义,代表了小镇中像她一样渴求逃离沉闷的小镇生活的许多人物,同时也体现了美国早期女权主义运动的成果。
(二)逃离爱情和婚姻
由于女性主体意识的觉醒,伊丽莎白这样的新女性敢于去追求爱情,但在这个过程中却遭遇了另一个困境,那就是真爱的缺失和对婚姻的失望。少女时代的她渴求真爱、执着地追求爱情,她不仅总是做演员梦而且“想要一个真正的情人”[3](P25),为此她和不同的男人约会但都没有找到真爱,她发现“和她约会的情人总是先是一阵亲吻,接着是一阵奇怪而疯狂的激情”[3]25,然而每次在平静下来她就懊悔地哭起来。真爱的缺失导致了她对婚姻的失望。因此,当屡次追寻爱情无果且小镇上到处是关于她的流言时她嫁给了她父亲旅馆里一个名叫汤姆·威拉德的伙计,原因是“他就在身边,而且,在她决意嫁人时他也想结婚。”[3](P204)她“想要的不是汤姆,而是结婚而已。”[3](P205)
显然伊丽莎白并不爱她的丈夫,但当她有机会实现逃离的时候她却固执的走向了婚姻的泥潭。在她举行婚礼的前一天晚上,她父亲把他辛苦积攒下的八百块钱给她,劝她不要陷入他的糟糕境况,而且在他临死前叮嘱她拿着这个钱离开小镇,让她“不要嫁给汤姆·威拉德也不要嫁给瓦恩堡的任何人”[3](P205)。他希望有一天这个钱能为她的女儿打开一个门路,一个敞开的很大的门路,但她却选择了结婚。其原因不乏她对自己在小镇上的不好名声的担忧,然而其中一个重要的原因在于她虽然对爱情极度失望但对婚姻还心存幻想,“那一阵她和大多数女孩子一样,以为婚姻可以改变生活的面貌”[3](P204);而且她还试图去弄明白那些已婚姑娘所说的“有一个属于你自己的男人情况就不同了”[3](P204)的含义。
然而无爱的婚姻带来的却是较之过去强烈百倍的逃离欲望。无聊、琐碎、沉闷的生活让伊丽莎白生活在恐惧之中,甚至到了歇斯底里的状态。小说中安德森对她百无聊奈的生活给予了最为形象化的描写。伊丽莎白经常从她家的一个窗户看到邻家的面包师和猫上演的令人啼笑皆非的“人追鼠”的荒诞场景:“每当面包师乔治和他母亲看见猫从他们家的面包房门口钻进去又出来了,面包师手里拎着一个手杖,或是拿着一个空奶瓶在后面追,他张牙舞爪地破口大骂。他的眼睛又小又红,黑头发和胡子上沾满了面粉渣。有时他气得要命,虽然猫已经不见了,还是操起手头的东西乱扔,木棍啦,碎玻璃啦,甚至连他干活用的工具都扔。有一次他把辛宁家五金店后面的窗户打碎了。灰猫钻到小巷里一个装满碎纸和碎瓶子的铁桶后面,铁桶上面黑压压飞着一群苍蝇。”[3](P20)
许多人的生活和梦想都被这些毫无意义的、微不足道的东西一天天蚕食,但是人们却无计可施,只能歇斯底里胡乱发泄一通,然后一切又都复归原样,之后生活中又不断上演如此无奈的画面,直到悲惨的老去、死去。这样的场景总是让伊丽莎白倍感恐惧。有一次当她从窗子里看到面包师胡乱的发作了很长的时间之后,“她垂下头,用又长又白的双手托着,哭了。自那以后,她再不朝小巷那边看,尽量忘记那个留着胡子的老人和那只灰猫之间的斗争。那情景似乎就是她生活的演练,活灵活现让人感到可怕”[3](P20)。随着时间的推移,她逃离的欲望到了无以复加的地步,她对自己的情人里菲医生袒露说:“我想快跑,驾着车永远不停地往前跑啊,跑啊。我想从小镇跑出去,从我的衣服里跑出去,从我的婚姻里跑出去,从所有的一切跑出去。我要离开所有的一切”[3](P206)。她的经历质疑了女性通过婚姻来改变生活的乌托邦的幻想,说明婚姻带给女性的只能是再次逃离。
伊丽莎白对爱情的渴求与失望,对婚姻的幻想和绝望,实际上体现了20世纪初新女性面临的困境。时代变了,生活变了,爱情也变了,但伊丽莎白还执着于对爱情和婚姻的一种乌托邦的美好想象,这注定了她的追求是要失败的。20世纪初美国社会和经济的发展给两性关系造成了很大的影响,爱情不再是幸福甜美的代名词,爱情变得复杂起来,爱谁,如何爱,都不同于昨天。在早期的传统故事中,爱情是无私的,但是在美国现代社会中爱情是以自我为中心的,非社会的,甚至是非道德的,这种以自我为中心的爱情的新概念注定了人物相当普遍的对爱情的失望和婚姻的失败[5]。因此,可以说伊丽莎白的悲剧其实是那个时代两性关系异化的典型,她一直处于不停的逃离中,她既渴望爱情又逃离爱情,既幻想婚姻又逃离婚姻,正是她对爱情和婚姻的幻想使她在追求女性不同的性别角色的过程中丧失了自我。
(三)通过“死”和“超越爱情”实现逃离
那么,在那样的社会背景下女性是不是注定不能实现逃离呢?在这一点上安德森提出更多有益的东西让我们去思考——实现逃离的方式就是死或是超越爱情。安德森的笔下伊丽莎白毕生曾短暂的实现了两次解脱,那就是“她的两个情人——死亡和里菲医生”[3](P211)。死亡使一切不复存在,一切归于空,这种结尾是令人伤感的,但似乎也是真理一样的存在。除此之外,安德森提出另外一种可能,那就是改变人的爱情观,通过超越爱情从而超越一切包括婚姻。这样的爱情观虽显得有些虚无但不失为一种有益的思考方式,解决了现代人感情和婚姻的难题。
伊丽莎白的情人里菲医生对她说:“爱情如同黑夜里吹动树下青草的一阵风,你不能把爱情当作一成不变的东西,它是生活中天赐的偶然事件。假如你对爱情抱着一成不变的态度,生活在夜间微风吹拂的树下,漫长炎热的让人失望的白日迅速到来,马车扬起的灰尘就会落在因接吻而变得激动和温柔的嘴唇上。”[3](P203)在伊丽莎白的一生中,真正困扰她的不仅是突破女性的传统性别角色而且还包括她对“真爱”固执的追求。她固执的想拥有一个真正的情人,总是期盼“获得某种她渴望的东西”或是奔向“某种东西”[3](P206),但就在她死之前,她的情人里菲医生让她明白了爱情并不是一成不变的东西,爱情只是一个偶然的存在。真爱本就很难获得,但一直以来她却固执地追寻,所以当她的情人里菲医生给她捅破这层窗户纸的时候,她才真正意义上获得了死之前的唯一一次解脱。
三、结语
综上所述,作为美国从农业社会向以工业为主导的社会转型时期的重要作家,安德森通过对伊丽莎白这位女性独特的逃离意识表现了20世纪初美国女性在两性关系方面所面临的难堪处境。伊丽莎白是勇于反抗传统的社会性别角色的新女性,然而由于对爱情和婚姻的乌托邦的幻想,使得她无法实现真正的逃离。故事同时告诉我们,在婚恋观已经发生变迁的现代社会,女性只有真正从思想的高度解放自己对爱情的看法才能冲破阻止女性逃离的藩篱,实现真正的逃离,然而这种逃离本身也体现了现代人的一种无奈和失落。
[1]毛信德.美国小说发展史[M].杭州:浙江大学出版社,2004:144.
[2]洛伊斯·班纳.现代美国妇女[M].侯文蕙译.上海:东方出版社,1987:18-25.
[3]舍伍德·安德森.小镇畸人[M].刘士聪译.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2011.
[4]马征.《小城畸人》“性主题”的文化阐释[J].外国文学研究,2004(4):56-61.
[5]徐颖果.文化研究视野中的英美文学[M].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2008:44-4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