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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园作家群体的生成、创作与影响

2014-08-15

商丘师范学院学报 2014年4期
关键词:群体作家

魏 峨

(商丘师范学院文学院,河南商丘476000)

梁园,又名东苑、菟园或兔苑,后人称为雪苑、睢园、修竹园、竹园、梁园或梁苑,是西汉梁孝王刘武所建的苑囿,故址在今河南省商丘市睢阳区东北平台。文、景二帝时,以梁孝王为核心,枚乘、邹阳、庄忌、公孙诡、羊胜、路乔如、公孙乘、司马相如等辞赋大家,与梁国籍文武兼擅的丁宽、韩安国等人,燕集梁园,形成了梁园作家群体,成为汉代文学史上的奇观。

一、梁园作家群体的生成

汉初,高祖不喜儒术,文、景二帝亦不好辞赋,文学之士在宫廷尚无用武之地,而诸侯王却有倾心养士、致意文化学术者。因此,作家群体、文化学术首先在几位较有实力的藩国侯王那里得以集中。汉初以招致文士闻名的诸侯有吴王刘濞、梁孝王刘武、淮南王刘安,而给予汉代文学发展以巨大推动力的人当首推刘武。

(一)梁孝王封地梁国,财物丰饶,环境优美,为梁园作家群体的生成提供了物质保障

梁孝王刘武是汉文帝刘恒的次子,汉景帝刘启的同母弟,其母为窦太后。文帝十二年(前168)被封于梁国,都睢阳城(今河南商丘)。景帝前元三年(前154),吴楚七国叛乱,梁孝王派丁宽、韩安国、张羽等人率兵平叛,使吴楚“以梁为限,不敢过而西”,“所破杀虏略与汉中分”[1]2082,立下大功,得朝廷“赏赐不可胜道”[1]2083,一时间梁国“府库金钱且百巨万,珠玉宝器多于京师”[1]2083。东汉末,曹操盗掘其墓,尚得金宝十万斤,运七十二船,足见当年梁国财物丰饶。梁孝王斥巨资在封地内大兴土木,“筑东苑,方三百余里。广睢阳城七十里。大治宫室,为复道,自宫连属于平台三十余里”[1]2083。园内建有曜华宫、忘忧馆、吹宫、钓台、女郎台、文雅台、凉马台等亭台楼阁,鳞次栉比,金碧辉煌;有假山岩洞,湖泊池塘,如百灵山、望秦岭、鸿雁池、金果园、清泠池、清凉台、平台、南湖、鹤州等,山光水影,相映成趣;睢水两岸,竹林连绵十余里,俗称梁王修竹园;各种花木应有尽有,飞禽走兽无奇不全。丰饶的财物,优美的环境,不仅为梁园作家群体提供了游乐场所、创作素材,而且有助于创作灵感的引发。

(二)梁国为当时大国,梁孝王地位显赫,为梁园作家群体的生成搭建了一个坚实而宽大的政治平台

《史记·梁孝王世家》说,梁国“为大国,居天下膏腴地。地北界泰山,西至高阳(今杞县西南),四十余城,皆多大县”[1]2083。由于梁国雄居天下要冲,梁孝王平叛“七国之乱”有功,窦太后对他又溺爱有加,其地位之尊贵,显赫于各诸侯王之上。梁孝王曾“得赐天子旌旗,出从千乘万骑。东西驰猎,拟于天子。出言跸,入言警”[1]2083;进京师,景帝派使臣持节乘舆驷马相迎;在京师,“入则侍景帝同辇,出则同车游猎”[1]2084;景帝还许诺“千秋万岁后传于王”[1]2082。梁孝王拥有大国封地,政治地位又十分尊崇,不仅使梁园作家群体感到可以拥附,而且有居身庙堂、为大国上宾的荣耀感、优越感和责任感,为他们提供了一个发挥才能的特殊环境。

(三)梁孝王广招人才,爱好文学,对梁园作家群体的生成起到了促进作用

《史记·梁孝王世家》称,梁孝王“招延四方豪桀,自山以东游说之士,莫不毕至。齐人羊胜、公孙诡、邹阳之属。公孙诡多奇邪计,初见王,赐千金,官至中尉,梁号之曰‘公孙将军’”[1]2083。投奔于吴王刘濞门下的枚乘、邹阳、庄忌等人,见吴王有谋反之心,又不听谏劝,便离吴游梁。司马相如亦由于“景帝不好辞赋,是时梁孝王来朝,从游说之士齐人邹阳、淮阴枚乘、吴庄忌夫子之徒,相如见而说之,因病免,客游梁”[1]2999。梁孝王不仅能为辞赋,爱好文学,而且待文士为上宾,宾主相得,过着文酒高会的生活。这种和谐惬意的文化氛围,使梁园成为文士骚客竞相前往之地。

可以说,梁孝王是梁园作家群体生成的组织者和倡导者,甚至可以说,没有梁孝王的奖掖,就没有梁园作家群体,当然也不会有梁园文学的繁荣,景帝中元六年(前144),梁孝王卒,梁园作家群体很快解体,就是明证。

二、梁园作家群体的创作

由于梁孝王组织、倡导和奖掖,梁园作家群体各显其才,创作了不少作品,其中不乏经典华章。东晋葛洪《西京杂记》卷四载:“梁孝王游于忘忧之馆,集诸游士,各使为赋。……枚乘为《柳赋》,……路乔如为《鹤赋》,……公孙诡为《文鹿赋》,……邹阳为《酒赋》,……公孙乘为《月赋》,……羊胜为《屏风赋》,……韩安国作《几赋》不成,邹阳代作。……邹阳、安国罚酒三升,赐枚乘、路乔如绢,人五匹。”[2]308-309可见当时梁园作家群体创作的盛况。其中邹阳、枚乘、司马相如是梁园作家群体中的杰出代表,也是汉代文学史上的骨干和中坚。

(一)邹阳在梁园的创作

邹阳,生卒年不详,齐国临淄(今属山东)人,以文辩知名。他初从吴王刘濞,吴王欲谋反起兵,上书谏阻,不为采纳,游于梁。为人有智略,慷慨不苟合。梁孝王与羊胜、公孙诡合谋,欲立为汉皇后嗣。邹阳以为不可,因而见谗于羊胜、公孙诡,下狱,将死,上书梁孝王,自陈冤屈。梁孝王见书大悦,立命释放,并尊为上客。

邹阳的创作,《汉书·艺文志》著录七篇,今存《上吴王书》、《狱中上梁王书》两篇。《西京杂记》存录《酒赋》、《几赋》两篇。其现存四篇作品,除《上吴王书》外,均为游梁时所作。《狱中上梁王书》是其代表作。

《狱中上梁王书》一名《狱中上书》或《狱中上书自明》,是邹阳在梁国狱中写给梁孝王的一封上书,也是一篇著名的书信体论说文。此文以大量的忠信贤直之士蒙受冤屈的史实,陈述忠而不报、信而见疑、贤而遭谤、直而被折的历史教训,申明众口铄金、积毁销骨、偏听生奸的道理。其旨是为己辩冤、明己忠信,劝梁孝王不要听信“浮辞”,而要“公听并观”。此文开篇云:

臣闻忠无不报,信不见疑,臣常以为然,徒虚语耳!昔荆轲慕燕丹之义,白虹贯日,太子畏之;卫先生为秦画长平之事,太白食昴,昭王疑之。夫精变天地而信不喻两主,岂不哀哉!今臣尽忠竭诚,毕议愿知,左右不明,卒从吏讯,为世所疑。是使荆轲、卫先生复起,而燕、秦不悟也。愿大王孰察之。

文中列举荆轲、卫先生等蒙冤之事,反复陈辞,说明“忠无不报,信不见疑”而“徒虚语”的事实,殷切希望“大王熟察,少加怜焉”,以免自己“尽忠竭诚”而“为世所疑”。话语之中,既有伤感哀怨之情,又有愤愤不平之气。

前人对此文评价颇高。如司马迁《史记·邹阳列传赞》云:“邹阳辞虽不逊,然其比物连类,有足悲者,亦可谓抗直不桡矣。”刘勰《文心雕龙·论说》云:“邹阳之说吴梁,喻巧而理至,故虽危而无咎。”清人李兆洛《骈体文抄》卷一六云:“迫切之情,出以微婉;呜咽之响,流为激亮。此言情之善者也。”刘熙载《艺概》卷三《赋概》云:“邹阳狱中上书,气盛语壮。”扫叶山房《评注昭明文选》引孙月峰语云:“想如泉涌,若肆笔出之,而神采飞动,辞章炳蔚,悲叹愤激,语兼讽刺,使人读之,千遍不厌,卓为千古奇作。”

(二)枚乘在梁园的创作

枚乘(?-前140),字叔,淮阴(今属江苏)人。《汉书·枚乘传》载,枚乘初为吴王刘濞郎中,吴王怨恨朝廷,策划谋反,乘奏书劝阻无效,遂去吴游梁。其后,吴楚七国起兵叛乱,枚乘再次上书劝谏,又无效,吴王终被擒灭。枚乘由是知名。“景帝召拜乘为弘农都尉。乘久为大国上宾,与英俊并游,得其所好,不乐郡吏,以病去官,复游梁。梁客皆善属辞赋,乘尤高。”梁孝王卒后,枚乘回故乡淮阴。枚乘游梁时娶小妾,生枚皋,“乘之东归也,皋母不肯随乘,乘怒,分皋数千钱,留与母居”。“武帝自为太子闻乘名,及即位,乘年老,乃以安车蒲轮征乘,道死”[3]2359~2366。

《汉书·艺文志》载,枚乘有赋九篇。他在梁园的创作,今传《重谏吴王书》、《七发》、《梁王菟园赋》、《忘忧馆柳赋》四篇。《七发》是其代表作。

《七发》是汉赋发展史上一篇极为重要的作品,但此赋的写作意图却历来疑莫能明。争议的焦点集中在题目“七发”和文中“楚太子”所指上。主要有三说:一是南朝梁人刘勰《文心雕龙·杂文》:“盖七窍所发,发乎嗜欲,始邪末正,所以戒膏粱之子也。”[4]254二是唐人李善注《文选·七发》:“七发者,说七事以启发太子也。”[5]1559“乘事梁孝王,恐孝反,故作《七发》以谏之。”[6]616三是清人梁章钜《文选旁证》引朱绶语:“《七发》之作,疑在吴王濞时。扬州本楚境,故曰楚太子也。若梁孝王,岂能观涛曲江哉!”[7]786三说,似乎都有道理,但以第二说,即“说七事”以“谏梁孝王”,较为符合原作本意。

《七发》以楚太子有病,吴客前去探病为开端,接着写吴客所讲的七事:先讲音乐、饮食、车马、游观之乐,却未能使太子兴起;再说以田猎、观涛,引起太子的兴趣,使他略有起色;最后说要“奏方术之士有资略者”,来“论天下之精微,理万物之是非”,此为“天下要言妙道”,望太子“闻之”,太子“一听圣人辩士之言”就“涣乎”(忽然清醒),以至于“涊然汗出,霍然病已”[5]1572。

这七件事,实际上是用七种方案,即七味药,给太子治病。前四件属于“宫居而闺处”的范畴,强调的是耳、口、体、目之乐。第五、六件虽然跨过了宫墙,但依然不过是“游”、“观”。尽管吴客对这六件事极力铺张渲染,但太子听后,或无动于衷,或有“悦色”和“起色”,而均曰“仆病未能也”。第七件则不然,太子“一听圣人辩士之言”就“涣乎”而“涊然汗出,霍然病已”。可见,太子之病绝不是一般的肉体之病,若是,扁鹊、巫咸就能治愈,何需“要言妙道”。太子之病只能是思想病,其病根主要也不在养尊处优、奢侈享乐,若病根在此,吴客就不应该用音乐、饮食、车马、游观、田猎、观涛之事启发诱导来救治,因为这样会越治病越重,太子也断然不会对这些事情毫无兴趣。太子所患的实乃政治病,说白了就是图谋不轨。

这个假托的“楚太子”当指梁孝王刘武。他在平定吴楚七国之乱时有大功,景帝曾许诺他“千秋万世后传于王”,其母窦太后也想立他为“后嗣”。他本人更想早日登上皇帝之位,并曾与羊胜、公孙诡密谋窃取皇位的方案,事情败露后,轩丘豹、韩安国等人上下奔走,才使他免于治罪。《七发》的主旨当是劝梁孝王不要谋反。

需要说明两点:一是文、景二帝之时,诸侯王势力强大,谋反之事时有发生,对汉王朝的统治形成重大威胁,枚乘的《七发》针对诸侯王谋反提出劝谏,具有广泛的社会意义;二是此赋确有“戒膏粱之子”之意,使其不要安于奢侈享乐,要注意约己养性,这是《七发》派生出来的一种意义。

(三)司马相如在梁园的创作

司马相如(前179-前118),字长卿,蜀郡成都(今属四川)人。小名犬子,后慕战国赵人蔺相如的为人,易名相如。青少年时,好读书击剑。相传,他离开成都赴长安时,在城北十里升仙桥的桥柱门楣上题字:“不乘赤车驷马,不过汝下也。”[8]152景帝时,相如“以赀为郎”,任武骑常侍,常随天子狩猎。景帝不好辞赋,相如文才难展,颇不自得。时梁孝王入朝,邹阳、枚乘、庄忌等人随从。相如与他们一见如故,托病去官,客游梁,成为梁园作家群体中的一员。“梁孝王令与诸生同舍,相如得与诸生游士居数岁,乃著《子虚之赋》”[1]2999。

《子虚之赋》即《子虚赋》,主旨是讽谏诸侯国及其诸侯王不宜“奢言淫乐而显侈靡”[1]3014,当称“德厚”而尚节俭。赋中假托了子虚、乌有先生、亡是公三个人物。《史记·司马相如列传》说:“相如以‘子虚’,虚言也,为楚称;‘乌有先生’者,乌有此事也,为齐难;‘无是公’者,无是人也,明天子之义。故空藉此三人为辞,以推天子诸侯之苑囿。其卒章归之于节俭,因以讽谏。”[1]3002此赋通过楚使子虚与齐臣乌有先生之间的诘难揭示了主旨。

楚使子虚使齐,齐王“悉发境内之士,备车骑之众,与使者出田”[1]3002。田罢,子虚过访乌有先生,无是公在座。乌有先生询问游猎的情况,子虚以为齐王之“田”是“矜而自功”,意在夸耀齐地的富饶和游猎之乐,有蔑视楚国、楚王之意,身为使臣当以不辱国威君命为己任,子虚就向乌有先生回述了在齐王面前夸耀楚王在云梦游猎的盛况。

乌有先生为齐王辩解说,齐王“与使者出田,乃欲戮力致获,以娱左右”,根本不是“为夸”;“问楚地之有无者”,不过是“愿闻大国之风烈”;齐国的渤澥、孟诸等,可“吞若云梦者八九,其于胸中曾不蒂芥”,齐王所以“辞而不复”,不夸耀,是“在诸侯之位,不敢言游戏之乐,苑囿之大”,又考虑到“先生”为“客”,并非“无用应”。反讥子虚“不称楚王之厚德,而盛推云梦以为高,奢言淫乐而显侈靡”,是“彰君之恶而伤私义”,“先生行之,必且轻于齐而累于楚”[1]3014。赋的讽谏之意,即“卒章归之于节俭”,至此凸现了出来,正可谓是曲终奏雅。

三、梁园作家群体的影响

梁园作家群体的生成是汉代文学能够走向繁荣的桥梁和纽带,不论是从汉代作家队伍成员的组成来看,还是从汉代文学创作的内容、形式、风格、走向及其对后世的影响等方面来看,梁园作家群体的生成都具有里程碑式的地位和意义。

(一)“梁孝王忘忧馆时豪七赋”标志着赋史上第一次咏物赋创作高潮的出现和骚体赋向散体大赋的演进

“梁孝王忘忧馆时豪七赋”即枚乘的《柳赋》、路乔如的《鹤赋》、公孙诡的《文鹿赋》、邹阳的《酒赋》、公孙乘的《月赋》、羊胜的《屏风赋》、邹阳代韩安国作的《几赋》。这些赋作均完成于梁孝王“集诸游士”于忘忧馆游宴之时,吟咏的对象多为日常生活中所常见的风月鸟兽、家什器物,可以称为咏物赋。枚乘的《梁王菟园赋》也属此类。尽管汉代有不少这样的赋作,如刘安的《屏风赋》、王褒的《洞箫赋》、扬雄的《酒赋》、刘向的《雅琴赋》和《围棋赋》、刘歆的《灯赋》、傅毅的《扇赋》、王充的《果赋》、班固的《竹扇赋》、班昭的《大雀赋》和《蝉赋》、张衡的《扇赋》和《鸿赋》、王逸的《荔枝赋》、赵壹的《穷鸟赋》、蔡邕的《蝉赋》、祢衡的《鹦鹉赋》等,但都晚于“梁孝王忘忧馆时豪七赋”,更没有像梁孝王那样有意识地组织、奖掖大家在同一时间、同一地点“各使为赋”。因此,“梁孝王忘忧馆时豪七赋”开启了赋史上第一次咏物赋创作的高潮,在赋史上具有重大意义,对汉代及其后世的赋体创作产生了重大影响。

“梁孝王忘忧馆时豪七赋”远绍《诗经》之体,近承荀况、宋玉之赋,篇幅短小精悍,以四言句式为主,隔句押韵,用赋、比手法,咏物寄慨。如邹阳的《酒赋》:

清者为酒,浊者为醴。清者圣明,浊者顽騃。皆曲湒丘之麦,酿野田之米。仓风莫预,方金未启。嗟同物而异味,叹殊才而共侍。

流光醳醳,甘滋泥泥。醪醴既成,绿瓷既启。且筐且漉,载篘载齐。庶民以为欢,君子以为礼。

其品类,则沙、洛、渌、酃、程乡、若下,高公之清。关中白薄,清渚萦停。凝醳醇酎,千日一醒。

哲王临国,绰矣多暇。召皤皤之臣,聚肃肃之宾。安广坐,列雕屏。绡绮为席,犀璩为镇。曳长裾,飞广袖,奋长缨。英伟之士,莞尔而即之。君王凭玉几,倚玉屏,举手一劳。四座之士,皆若餔梁焉。乃纵酒作倡,倾碗覆觞。右曰宫申,旁亦徵扬。乐只之深不狂。于是锡名饵,袪夕醉,遣朝酲。吾君寿亿万岁,常与日月争光。[9]413

赋中区分了酒的品类,先按清、浊分为酒、醴,再按产地分为沙、洛、渌、酃、程乡、若下、高公之清、关中白薄等;将酒的功能概括为“庶民以为欢,君子以为礼”;铺叙了梁孝王宴请宾客的场面。这篇赋在创作上透露出这样的信息:其一,以四言句式为主,杂以六言;其二,不用或少用语气词“兮”;其三,以韵文为主,散韵结合;其四,注重状物,铺陈渲染;其五,有明确的劝讽意识,如“清者圣明,浊者顽騃”、“嗟同物而异味,叹殊才而共侍”、“庶民以为欢,君子以为礼”、“乐只之深不狂”、“袪夕醉,遣朝酲”、“吾君寿亿万岁,常与日月争光”等句。这些特点在“梁孝王忘忧馆时豪七赋”的其他篇章,以及枚乘的《梁王菟园赋》中也很明显。

从创作时间来看,“梁孝王忘忧馆时豪七赋”当略晚于汉初以贾谊《吊屈原赋》《鵩鸟赋》为代表的骚体赋,而略早于以枚乘《七发》、司马相如《子虚赋》为代表的汉代散体大赋。从创作特点来看,“梁孝王忘忧馆时豪七赋”已经走出了骚体赋重在抒情、多用“兮”字的窠臼,而具有了散体大赋的诸多特征。因此,“梁孝王忘忧馆时豪七赋”尽管篇幅较为短小,却成为赋史上骚体赋向散体大赋演进的标志。

(二)枚乘的《七发》和司马相如的《子虚赋》标志着汉代散体大赋的正式形成

枚乘的《七发》在继承先秦文学创作成果与自身创作经验的基础上有重大突破,它虽然没有以赋名篇,却是汉代散体大赋正式定型的标志。这主要表现在以下四个方面。

其一,铺陈夸张,体物细致。《文心雕龙·杂文》说:“枚乘摛艳,首制《七发》,腴辞云构,夸丽风骇。”它改变了其前赋作重在抒情、议论的定式,而着笔于体物,力求对所赋事物作详尽的铺陈描绘,辞采富丽。全篇长达两千余字,在铺叙七件事时,有不少大胆的夸张,绘声绘色,穷形尽相,具有了散体大赋“铺采摛文,体物写志”[10]270的特征。

其二,虚拟人物,问答结构。赋中的“楚太子”、“吴客”都是虚拟的,全篇以主客对白维系,结构宏伟严整,层次清晰,又有变化。《评注昭明文选》引清代何焯语:“数千言之赋,读者厌倦,裁而为七,移步换形,处处足以回易耳目,此枚叔所以为文章宗。”

其三,韵散结合,辞藻华美。全篇用韵灵活,韵散相间,成为一种不歌而诵、专事铺叙的用韵散文。句式长短错落,多用四言,改变了楚辞句中多用虚词、句末多用语气词的句式,进一步散体化。

其四,作者的创作意图在“讽”不在“劝”,但在行文中规讽正道的言辞较少,而劝诱奢靡的言辞很多,确立了汉代散体大赋“劝百讽一”的传统。

以上各条,均为其前赋体之作所少有,而为其后赋体之作所常见,正因为如此,它被视为汉代散体大赋体制形成的第一篇作品,在赋史上具有重要地位,产生了重大而深远的影响。

《七发》为后来许多作家所模仿,如傅毅《七激》、刘广世《七兴》、崔骃《七依》、李尤《七款》、张衡《七辩》、马融《七厉》、桓麟《七说》、崔琦《七蠲》、刘梁《七举》、桓彬《七设》、曹植《七启》、王粲《七释》、左思《七讽》等,形成了一种定型的七段成篇、主客问答形式的文体。刘勰《文心雕龙·杂文》和萧统《文选》于赋体之外,另立“七体”。南朝梁时,卞景汇集“七体”作品成《七林》十卷。

司马相如的《子虚赋》与《七发》相比,铺陈夸张更进一步,想象也更为丰富奇特;结构宏伟,场面壮观;多以排偶句,层层渲染,语言华美、富丽,为汉代散体大赋建立了一种固定的形体。与《七发》一样,《子虚赋》也成为汉代及其后世赋家竞相仿效而又难以逾越的典范之作。扬雄《法言·吾子》说:“如孔氏之门用赋也,则贾谊升堂,相如入室矣。”鲁迅《汉文学史纲要》称司马相如其人其作:“不师故辙,自摅妙才,广博闳丽,卓绝汉代。”司马相如在汉代乃至中国文学史上的地位和影响,由此不难想到。

(三)梁园作家群体和谐惬意的文化氛围成为后代文士向往和追求的梦想

尽管人们常说“梁园虽好,不是久恋之家”,但以梁孝王为核心的梁园作家群体所营建的和谐惬意的文化氛围,依然成为后代文士向往和追求的梦想。作为一个文化符号,“梁园”以其丰厚的文化底蕴,招引着众多文士来此寻梦。

南朝宋时的文学家谢惠连曾游梁园,写下其代表作《雪赋》。此赋沿用了汉赋中假设主客问答的形式,假托梁孝王于雪天在兔园置酒宴集宾友,让司马相如即席作“雪赋”,邹阳有感于司马相如妍美的咏雪之辞,遂作“积雪之歌”,而后梁孝王又示意枚乘作“乱”,说明雪之“节”最易失,雪之“洁”最易污,雪之“贞”若“素”最不足恃,对贞洁名誉进行了否定,从而阐释了纵心物外的人生哲学。企求梁园君臣契合的机缘而不得,便纵心物外,是谢惠连的情怀,也是南朝众多文士的一种心灵解脱之法。梁园亦因谢惠连《雪赋》而有“雪苑”之称。

唐代的骆宾王、王昌龄、李白、杜甫、高适、岑参、储光羲、刘长卿、杜牧,宋代的范仲淹、晏殊、宋祁、梅尧臣、张方平、司马光、王安石、苏轼、苏辙、秦观、贺铸、张耒,明代的李梦阳、王廷相、李攀龙、李嵩、吴国伦等,都曾慕名前来梁园,留下众多吟咏梁园风物的佳作。

明末清初,侯方域作为梁园文士仰慕昔日梁苑风景,钦佩谢惠连才气,于明崇祯十三年(1640)与同里贾开宗、吴伯裔、吴伯胤、徐作霖、张渭等人组建“雪苑社”。崇祯十五年,李自成起义军攻破归德(今河南商丘),雪苑社中坚吴伯裔、吴伯胤、徐作霖、张渭皆死难,贾开宗、侯方域也流落他乡。鼎革之后,侯方域又与贾开宗、宋荦、徐作肃、徐邻唐、徐世琛等人重建“雪苑社”。“雪苑社”前、后六子仿效梁园作家群体,诗酒唱和,谈古论今,评点诗文,广交名流雅士。

在慕名前来梁园的众多文士中,最值得称道的是唐代诗坛三巨子李白、杜甫、高适在梁园的聚首。

高适早年生活困顿,于开元十二年(724)至天宝八年(749)客居梁园26年。据刘开扬《高适诗集编年笺注》考证,高适诗集中可以确指为在梁园创作的诗歌有69首,其《酬鸿胪裴主簿雨后睢阳北楼见赠之作》、《别韦参军》、《途中酬李少府赠别之作》、《宋中遇林虑杨十七山人因而有别》、《宋中十首》、《宋中别司功叔各赋一物得商丘》、《同李司仓早春宴睢阳东亭》、《同群公秋登琴台》、《宋中别周梁李三子》等诗篇,从不同角度反映了他在梁园的生活境况。如《别韦参军》:

二十解书剑,西游长安城,举头望君门,屈指取公卿。国风冲融迈三五,朝廷欢乐弥寰宇,白璧皆言赐近臣,布衣不得干明主。归来洛阳无负郭,东过梁宋非吾土,兔苑为农岁不登,雁池垂钓心长苦。世人向我同众人,唯君于我最相亲,且喜百年见交态,未尝一日辞家贫,弹棋击筑白日晚,纵酒高歌杨柳春。欢娱未尽分散去,使我惆怅惊心神,丈夫不作儿女别,临岐涕泪沾衣巾。[11]10

诗中描述了诗人西游长安落魄后“兔苑为农岁不登,雁池垂钓心长苦”的处境。

李白于唐天宝三年(744)被“赐金放还”后,沿黄河东下,在洛阳与杜甫相遇,二人相约同游梁园,在梁园又遇高适。自此以降至天宝十四年(755)的十二年间,李白就以梁园为中心,开始了客居和游历的生活,这正是他在《书情赠蔡舍人雄》一诗中所谓的“一朝去京国,十载客梁园”[12]516。在梁园,李白续娶高宗时宰相宗楚客的孙女为妻,二人志同道合,感情甚笃,其多篇“赠内”诗就是写给这位宗氏夫人的。李白在梁园的诗作当有很多,可以确指者有《梁园吟》、《单父东楼秋夜送族弟况之秦》、《送族弟凝之滁求婚崔氏》、《送族弟凝至晏堌单父三十里》、《送族弟单父主簿凝摄宋城主簿至郭南月桥却回栖霞山留饮赠之》、《携妓登梁王栖霞山孟氏桃园中》、《秋猎孟诸夜归置酒单父东楼观妓》、《送杨山人归嵩山》《鸣皋歌送岑征君》、《送岑征君归鸣皋山》、《酬岑勋见寻就元丹丘对酒相待以诗见招》、《将进酒》、《鸣皋歌奉饯从翁清归五崖山居》、《送侯十一》、《对雪献从兄虞城宰》、《虞城县令李公去思颂碑》[并序]、《书情赠蔡舍人雄》、《庄周》、《白头吟》、《丁都护歌》等20余首。

杜甫在梁园生活的时间不长,但肯定也写有一些作品,遗憾的是这些作品或已失传,或难以断定是在梁园的创作,而与李白、高适一起的梁园之游成为他人生中极为美好的记忆却是事实。如其《赠李白》云:“李侯金闺彦,脱身事幽讨。亦有梁宋游,方期拾瑶草。”[13]2《昔游》云:“昔者与高李,晚登单父台。”[13]92云:“昔我游宋中,惟梁孝王都。……忆与高李辈,论交入酒垆。两公壮藻思,得我色敷腴。气酣登吹台,怀古视平芜。芒砀云一去,雁鹜空相呼。”[13]93《寄李十二白二十韵》云:“醉舞梁园夜,行歌泗水春。”[13]154均追述他在梁园活动的情景。

总之,梁园作家群体的生成依托的是梁孝王雄厚的经济基础、独特的政治地位,以及他本人对文学的偏爱。梁园作家群体的创作及其所营造的文化氛围,不仅在汉代文学史上具有非常重要的意义,而且对后世文士产生了巨大而深远的影响。

[1]司马迁.史记[M].北京:中华书局,1982.

[2]葛洪.西京杂记[M].长春:吉林大学出版社,1992.(影印《汉魏丛书》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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