怪诞抑或审美：“潮男”时尚的心态解读与反思

赵丽涛 都晓琴

（1．华东师范大学，上海200241；2．上海教育系统网络文化发展研究中心，上海200433）

康德曾说过：对男人来说，没有什么比骂他是傻瓜更让他难堪；对女人来说，没有什么比说她丑陋更叫她难受[1]39。而对于追求时尚的男孩来说，除了不能骂他是“傻瓜”之外，和女人一样，说他“丑陋”也是让其难以忍受的。为了展现自己的独特魅力，“潮男”的衣着装扮、言行举止往往别具一格、不落俗套。他们超凡脱俗的外部形象给人以强大的视觉冲击力，受到一些人喜欢和追捧，但也遭到一些人的批评。譬如，在年轻女性的眼里，潮男魅力四射、充满活力；在其同辈男性群体看来，“潮男”或许是不折不扣的“新男性”代表，但常常被斥责为“不务正业”。在很多父辈看来，“潮男”可能是“矫揉造作”、“叛逆”、“不伦不类”的形象，让人难以接受。无论社会对“潮男”态度如何，无可争议的是，“潮男”已经成为一种客观存在社会时尚，并且备受关注。

一、何谓“潮男”时尚

“潮男”是时下的流行词，它常常成为人们尤其是青年男女交谈争论的焦点和热点。在时尚杂志、电视娱乐节目及其网络冲浪中，所谓的“潮男头型”、“潮男搭配”、“潮男服饰”、“潮男造型”、“潮男爱好”等有着强烈的“眼球效应”，成为广大青年男女追捧的对象。不仅如此，现实生活中的“潮男”也时常与我们擦肩而过，我们也很自然地被他们特殊的展现方式所吸引，驻足欣赏或指指点点。从严格意义上看，人们大都只是笼统而狭隘的对“潮男”进行界定。如，有学者将“着装时尚、行为怪异”看做是“潮男”；还有学者则认为“潮男应该是引领时尚的、受到青年追捧的时尚话语、外形、态度、情绪、行为等的总和。不可否认，这些都从某个视角或侧面探讨出“潮男”的特点，但并未清晰揭示它的内在意涵与本质，需要我们从更深层次进行考察。

所谓“潮男”，亦称都会美型男。该词出自英国记者马克·辛普森（Mark Simpson）在独立报发表的一篇题为《Here come the mirror men》文章中，辛普森详细界定了都会美型男这一术语的意义。依他所说，“潮男”是指那些拥有强烈的美感触觉并且会花大量时间及金钱在他的外表及其生活方式上，具有任意生活倾向的都市男性。在21世纪初，该词被广泛应用在报纸、杂志及网络等媒体上，用以泛指注重外表的都市男性[2]。曾有人这样描述都会美型男：“他爱好时尚，但不拘泥于奢侈；他衣着讲究、有型有款，但不限于正装和礼服；他爱交朋友，在潇洒利落的谈吐间获得众人青睐；他兴趣广泛，美食、美酒、旅游健身、阅读都能调动起他丰富的内心；他对人生态度积极且充满热切的希望和感受力，是主流社会中参与感较强的一员；对待爱情、家庭、事业，他向往着并努力追求着，一直在路上。”[3]刚开始，人们常常以异样的眼光来看待潮男，特别是父辈难以接受“潮男”不伦不类的形象和匪夷所思的行为，甚至对其批评责难。理由在于，“潮男”的展现方式和生活态度颠覆了人们对于传统“男性形象”的“刻板认知”，它以异于常人思维的形象给父辈心理带来冲击。从深层次看，“潮男”时尚之所以不被父辈接受，其内在原因是两代人的价值观差异和冲突。不过，随着物质生活水平的提高以及多元文化的影响，特别是受“韩剧”、“台剧”等影响，“潮男”时尚慢慢流行开来，似乎越来越受到人们的追捧。特别是一些年轻帅气的男孩子，崇尚、模仿和追求“潮男”所表现出的新异外形、潇洒谈吐、广泛兴趣等“招牌式”亮点。他们热衷于美容化妆，对新奇靓丽的装饰品如数家珍，在如何提高男性魅力方面常常发出惊人的见解；他们往往对流行事物较为敏感，善于捕捉时尚潮流所发出的微弱信号，并十分喜欢潮人杂志和潮人网站；他们既有追求与众不同的勇气和心态，又异常在乎别人对自己的印象和评价。往昔，美容院、健身房、购物中心等经常是女孩子光顾的地方，而现在却也是崇尚“潮男”者的“天堂”。而像洗面奶、祛痘霜、保湿露、高级洗发水、面膜、香水、唇膏等专属于女性梳妆台上的化妆品，如今在很多男孩的洗漱台上也应有尽有。更令女孩子们叹服的是，很多男孩不仅在容貌、服饰上包装自己，而且将触角伸向无形的语言、思想、动作。譬如，有些潮男张口“火星语”、下笔“火星文”，较为喜欢符号化、娱乐性的语言形式。与之相比，女孩子倒显得相形见绌，她们甚至坦言：“自愧不如”。特别是日常生活与影视中那些令人印象深刻的“伪娘”形象、“男闺蜜”形象，对“潮男”予以“正名”与“推崇”，似乎他们的时尚取得“众人认可”，已不再是”离经叛道”的怪异形象。

要而言之，所谓“潮男”时尚是指一些男性对当下时尚潮流有较为敏感的触觉，他们热衷于花大量时间和金钱对其外表进行装饰，并在言行举止上不拘一格、追求新异的生活倾向。“潮男”时尚是社会实际存在的现象，它使很多男孩子热衷于赶潮流、追时髦，善于从外表包装自己，从而呈现出与传统男性大为不同的男性形象。

二、心理学视野下“潮男”时尚的心态解读

“潮男”时尚作为一种客观存在的社会潮流，它的存在与流行有其自身复杂的逻辑，是多元社会文化下的多元表达。表面上，“潮男”时尚看似无法理解、不可思议，但仔细推敲，也不难发现它出现与流行的心态。

（一）标新立异：“潮男”时尚表现出青年男性追求另类美的心态

在传统性别文化中，男性被贴以勇敢、坚强、独立、大大咧咧的标签。他们不应像女性那样喜欢擦脂抹粉、穿金戴银、追求时尚，而应该表现出阳刚之美和男性本色。如果一位男性热衷于穿衣打扮、追美赶俏，就会被视为胸无大志、难成大器。实际上，这是受封建社会“男尊女卑”意识的影响，它有悖于男女平等的观念。上海社会科学院家庭研究中心的徐安琪指出，要求男孩具备阳刚气、女孩要有温柔心是因循刻板的性别角色意识[4]。而在如今多元的社会中，这种“因循刻板的性别角色意识”恐怕难以站稳脚跟。

现在人们的审美观不同以往，美的标准不再唯一，而是呈现多元化的特征。受“潮男”时尚影响，很多青年男性在审美观上就是追求与众不同，其审美趣味多样化且较为独立，尤其注重自我意识在审美价值观中的作用。一些青年男性所追求的美别出心裁，他们不再固守传统男性美的观念和标准，而认为现代男性美应紧跟时代潮流，表现出别样的风采。在他们看来，“爱美之心，人皆有之”，如果仅将爱美视为女性的偏好，至少说明你“OUT”（落伍）了。因此，他们力求打破那种“因循刻板的性别角色意识”，不再理会人们对爱美男性的批评指责，而是我行我素。在他们看来，唯有新奇的外部形象，才能彰显出个性与现代性。那些固守传统男性美观念的人，毫无品位与活力可言，且与现代社会格格不入。值得注意的是，后现代主义对“潮男”追求标新立异的男性之美产生了重要影响，它是一种批判性和否定性的思潮，对所谓的理性主义、中心主义及权威等提出了强烈的不满和诘难，以其独特的话语和视角对现实进行质疑。它反基础、反本质、反中心、反理性，强调否定性、不确定性以及多元性，这恰好迎合了“潮男”追求标新立异之美的心态。那种被人们称为“不伦不类”的着装打扮，在他们看来却是与众不同，别有风韵，是一种“非主流”式的男性美。“潮男”时尚使很多青年男性热衷于逛商场、跑美容院、去健身房，常常将自己打扮的精致到无可挑剔。青年男性采取新奇、靓丽的方式将自己包装成为与众不同的“新新人类”，从而向维护传统男性美的观念提出挑战，颠覆了传统意义上对男性的观念和期望，进而将男性美的现代性展现的淋漓尽致，并以此来表现自己标新立异的风格和气派。

（二）引人关注：“潮男”时尚反映了青年男性希望彰显自我的心态

“潮男”时尚之所以在社会上存在，与青年男性希望获得众人的关注有莫大的关系。为了获取关注，他们精心装饰自己，从头到脚，面面俱到。“回头率”是一些青年男性笃信的标准，也是他们疯狂赶潮的一个出发点。如果能获得较高的“回头率”，就足以证明他们的存在价值，并满足了其发自内心的优越感和自豪感。网络上有篇《解放碑回头率100% 潮男一身是红色元素》的文章恰好说明了“潮男”时尚的这种心态：文章配有几张图片展示了解放碑的一位“红装男”。他头戴“雷锋帽”、身着“海魂衫”、脖系“红领巾”、脚踏“解放鞋”，完全彰显出“潮男”的别样风格。有网友写道：“那天在解放碑小逛的时候，就看到你了，回头率简直百分百哦！”甚至有网友表示能像他一样，穿着这样的服饰，到街上去“潮一把”。这位“红装男”在网上留言称，像海魂衫、红领巾、解放鞋等充满红色元素的衣装能够抵抗住时光的流逝，在时间中展示自己的品质，一定是流行过后依然时尚的[5]。在北京读大学的陈某钟爱韩国风，韩剧里秀气的韩国男星是他的偶像。他最大的乐趣就是“一化完妆，照几张照片”，发到网上晒。他说：“看着自己像明星一样，心理很安逸。”[6]许多青年男性就是喜欢将自己的潮男形象展示给人们，在人们的品头论足和瞠目结舌中来享受其中的乐趣和满足感。

与此同时，获取异性的青睐与关注更是很多青年男性追求“潮男”时尚的重要原因。能够引起异性的注意，获得她们欢心的确是“潮男”时尚存在与流行的重要动力。譬如，在《中国青年报》上有篇文章《疯狂潮男飙美校园》就描述了这样的例子：上海海事大学的邓磊是位典型的“潮男”，据其室友王立猜测，邓磊的潮男生活可能是为了早点找到心仪的女朋友。邓磊说：“现在打理自己每天都需要一个多小时，要真找到女朋友估计一天都得贴在镜子上。”他坚持认为：“自己打扮的精神一点，女孩子肯定会被吸引过来。”邓磊的理由并非没有根据，来自中国调查网的一项调查结果显示，相对于“土气害羞”的与“坏坏的、活泼的”两种类型男生，有58．4%的人表示更喜欢帅气的“潮男”。另外，在现代社会，竞争压力如此之大，女性的恋爱与择偶标准发生了极大变化。有研究显示，女性对男性的经济能力要求较高。而“潮男”所表现的不仅是华丽、新奇的形象，其背后更是有较为充裕的经济能力支撑，这就迎合了女孩子的心理，反过来又加速“潮男”现象的流行。

（三）心灵空虚：“潮男”时尚折射出青年男性寻求精神依托的心态

对某种事物的追捧与崇拜本无可厚非，但为此而痴迷疯狂、失魂落魄恐怕会伤及自身。寻找精神的依托是必要的，但它却不能是空虚和荒谬的。同样，很多男孩追求和崇尚“潮男”是可以理解的，也是无可厚非的，而问题在于其方式是否科学和正确。遗憾的是，许多青年男性为寻求别人的一点目光和自我的慰藉而付出了沉重的代价。一些青年男性看似外表“风光”，实则心里寂寞、精神空虚。很多男孩子对其它事物缺乏兴趣，整天精心打扮、寻美摆酷，以此来打发时间、消磨时光。他们为赶潮不惜牺牲一切。譬如，许多青年男性为赶潮，需要花很多钱购买衣服、化妆品，要定时去美容院、健身房等地方消费。尽管他们有的家境富裕，但也难以满足其欲望。有的男孩则从平时的饭菜上削减开支，甚至不惜举债。由于他们在其他方面难以找到兴趣，为掩盖他们心灵的空虚，就以疯狂赶潮的方式来寻求一种精神皈依。许多人坦言，自己对其他事物不感兴趣，而一旦说到有关赶潮的方面就精神抖擞，似乎有如获至宝之感、如鱼得水之乐。他们在疯狂赶潮的过程中，一旦其彰显自我的欲望受阻，就会感到浑身难受和不自在，总会想办法来实现。实际上，青年男性疯狂的赶潮反映了其精神的无处安放。他们有时也对自己的行为感到内疚，但是由于对所谓的“时尚”倾注了太多的情感而难以控制自己。朱光潜先生说：“空虚的反面是充实，是丰富。人生要充实丰富，必须有许多的兴趣与多方的活动。”[7]31所以说，青年男性疯狂追求、崇尚“潮男”源于他们兴趣单一、心理空虚。他们时常感到精神寂寞和无处安放，在无法得到排解后，唯有通过赶潮的方式来获得心理的慰藉。

三、对“潮男”时尚的评价与反思

受“潮男”时尚影响，现实生活中的“潮男”日益增多，从而使人们产生了视觉适应，不像以前那样对“潮男”时尚瞠目结舌、大惊小怪，而是习以为常。不过，这并不意味着当前的“潮男”时尚渐入主流，因为它依然遭遇不小的阻力与反抗。我们认为，人们在对待“潮男”时尚时，应该秉持宽容、理性的态度，正确引导，从而使之与社会主流价值观保持一致。

一方面，“审美”与“怪诞”之间并没有严格的畛域，审美时尚的原动力往往就是“求异”思维方式。不少美学学者以“非此即彼”的哲学思维审视“怪诞”形象，斥责其为美感的“对立物”。但是他们忘记了，从审美历时性角度看，每次审美时尚革命大都肇始于“求异”、“求新”，进而促进社会时尚文化发展。实际上，正是“潮男”的勇气和心态将男性美的另一面展示给人们，从而使广大男性敢于追求美的时尚。换言之，男性美并不是刻板的“阳刚”与“不修边幅”，他们也有追求美感、展现魅力的阴柔一面。更重要的是，现代社会的多元化趋势愈来愈明显，因循守旧、盲目崇拜权威往往会扼杀创新意识。一个正常而有活力的社会，本就是鼓励“革新”、“发展”，不能只是停留在“传统审美观的思想”中津津乐道。追求潮流的青年男性的所作所为无疑鼓舞了人们打破“因循刻板的性别角色意识”的勇气，他们不是固守传统、随波逐流，而是在社会多元文化中追求多元的表达。由此而言，我们应该给予“潮男”时尚更多的宽容，而不是一味指责。因为唯有给他们提供追求另类美的创新空间，审美时尚才可能获得源源不断的发展动力。

另一方面，赞成和推动“潮男”时尚并不意味着任其发展，需要警惕它成为青年不良行为的渊薮。后现代主义是“潮男”时尚风靡的哲学依据。不可否认，潮男对传统、权威的背离或许是其创新的前提和动力，但问题在于，他们也可能由此走向极端，通过“不科学”的方式和手段追求所谓的“男性美”。譬如，有些青年男性为赶潮流而不惜以健康为代价（忍受存在风险隐患的手术），为了追求时尚而大肆举债，精心打扮只是为了讨女孩子的欢心，将赶潮作为一种精神寄托等。其实，这些都不是美的真谛，而恰恰是“审美异化”的产物。特别需要指出的是，“潮男”时尚使很多男性只看重外在美，却容易忽视内在美。实际上，只有在关注自己时尚帅气外表的同时，提升自己的知识、能力，培养良好的道德、品质，才能更好展现男性魅力。从“心理——行为”理论看，没有“内在美”的支撑，所谓的“外在美”不过是徒有其表的伪装罢了。

吊诡的是，当“潮男”竭尽全力追新赶潮时，“森女”也引起了人们的关注。“森女”一词源于日本的社交网站，是指那些年龄在20多岁左右的女孩，她们不喜欢那种浓妆艳抹、衣着奢侈、奇装怪服的生活方式，转而回归到清新自然的打扮。她们也不盲目崇拜所谓的名牌，而是依自己的特点来着装打扮。“森女”之所以引起人们的关注，一个重要原因是她们那种自然而非刻意的服饰搭配。“森女”追求自然朴素之美，展现了一种源自生活的真实之美。虽然她们没有故弄玄虚、刻意炒作，却仍然得到了人们的肯定与喜爱，这或许会给那些疯狂追美赶潮的青年男性很多启示。

[1][德]康德美学文集[M]．曹俊峰，译．北京：北京师范大学出版社，2003．

[2]几牧．潮男[EB/OL]．http：//baike．baidu．com/view/1115863．htm？fr＝ala0＿1＿1，2013－10－29．

[3]张映莎．都会美型男走红全球 成都精英对号入座 强强过招[EB/OL]．http：//news．163．com/10/03112/05/61I5RBE2000146BB．html，2010－3－12．

[4]徐安琪．男孩危机：一个危言耸听的伪命题[J]．青年研究，2010，（1）．

[5]谈书，等．解放碑回头率100% 潮男一身是红元素[EB/OL]．http：//cq．cqnews．net/shxw/200911/t2009－11－17＿3786753．htm，2009－11－17．

[6]靳延明．疯狂潮男飙美校园[N]．中国青年报，2010－04－16（11）．

[7]朱光潜全集：第4卷[M]．合肥：安徽教育出版社，198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