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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明文人好游风潮原因探析

2014-08-15陈晖莉

关键词:文人旅游

陈晖莉

(福建师范大学 旅游学院,福建 福州 350001)

晚明时期社会历史进入一个大变动时期,是一个动荡与繁荣、死亡与新生并存又先后交替的历史时期。诚如学者所言:“晚明时代,是一个动荡的时代,是一个斑驳陆离的过渡时代。”[1]对于晚明文人的旅游风气,周振鹤先生指出:“这是前所未有后所罕见的现象。在唐虽有游人,而多数留连光景,作为诗料;在宋游风已经稍杀为少数;在清代几乎萎缩到只有极少数人才热爱山水。而晚明却是登峰造极的好游典型。”[2]“明朝中后期那样如醉如痴举国若狂的旅游热潮,更为历史上所罕见”[3],旅游甚至成为晚明人“开门新七件事”之一①晚明人笑言新七件事:旅游、谈谐、听曲、博弈、狎妓、收藏(包括书籍、古董、时玩)、花虫鱼鸟,以区别“旧七件事”,即柴米油盐酱醋茶。。

因此,对于晚明文人旅游风潮的研究也成为学界研究的焦点。明代社会史学者陈宝良对晚明士大夫的闲暇生活、节日旅游、商贸旅游、宗教旅游等专题发表一系列文章②陈宝良《从旅游观念看文人士大夫的闲暇生活》,《西南师范大学学报》(人文社会科学版),2006年第2期;《明代民间的节日旅游》,《辽宁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2006年第3期;《明代的商贸旅游》,《中州学刊》,2007年第5期;《明代的宗教旅游》,《中州学刊》,2006年第5期;等等。。滕新才从明中后期商品经济影响研究晚明全国性的旅游热潮[3]。周振鹤从地理学角度论证晚明旅游风气的形成过程[2]。陈建勤在明清江南文人旅游研究领域可谓成果卓著,专题研究明清江南炽胜的游风及其社会意义③陈建勤《风尚、环境、文士——明清江南游风炽盛原因》,《浙江师范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2003年第3期;《明清江南地区的文人游风》,《旅游科学》,2000年第4期;《明清节令游俗与江南社会》,《苏州科技学院学报》(社会科学版),2006年第1期;《论明清长江三角洲地区旅游活动及其社会意义》,《扬州大学学报》(人文社会科学版),1999年第5期。,先后发表多篇文章阐述明清江南地区的旅游消费专题④陈建勤:《明清时期的旅游消费及其支出——以长江三角洲地区为例》,《消费经济》,2000年第4期;《非商业性旅游接待的历史考察——以15-19世纪的长江三角洲地区为例》,《北京第二外国语学报》,2007年第4期。与明清文士的旅游观⑤陈建勤:《论游道——明清文士旅游观研究之一》,《旅游学刊》,2000年第4期;《议景观——明清文士旅游观研究之二》,《扬州大学学报》(人文社会科学版),2003年第7期;《明清文士的景观观念》,《华夏文化》,2002年第3期。。宋立中对明清江南士人鲜花鉴赏、游船业经营、旅馆业发展及江南消费时尚化现象等做出深刻分析⑥宋立中:《论明清江南消费时尚化现象及其社会学意义》,《青海师范大学学报》(哲社版),2007年第1期;宋立中:《论明清江南游船业的经营空间、服务方式及其变迁》,《西南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2007年第7期;宋立中:《闲隐与雅致——明末清初江南士人鲜花鉴赏文化探论》(社会科学版),2010年第2期。。魏向东、李蓓引进量化研究方法解析晚明文人旅游者的基本特征与旅游行为特征,并揭示其旅游行为规律[4]。以上学者多从区域史和社会史角度,解析某一区域文人旅游消费现象并探讨其折射出的社会意义。少有学者从文人特有的生活风尚探讨其旅游风潮的原因,欠缺对晚明文人旅游风潮宏观历史背景的综合把握及对其本质的探讨,仅简单归结为晚明社会经济发展的产物。本文尝试从晚明社会大历史背景出发,基于政治、经济、思潮和士风等角度探讨晚明好游风盛的原因及其本质以丰富晚明文人旅游风气的研究。

一、晚明文人好游风潮

晚明人好游成习,宗教节日游、民俗节庆游,春游、秋游、漫游、冶游乃至狎游,无不形成一股社会风尚。晚明文人多在其文集中表达其好游特性。如晚明文学家袁中道自称:“天下质有而趣灵者莫过山水。予少时知好之,然分于杂嗜,未笃也。四十之后,始好之成癖,人有诧予为好奇者。”[5](P460)以宦游闻名的王士性自称“性既好游而天又助之,宦迹半天下”[6]。即使无法壮游天下,亦主张神游,神思旅游,体不动,而心已游。晚明山水画作收藏名家何良俊在《四友斋丛说》中谈到收藏原因为:“正恐筋力衰惫,不能遍历名山,日悬一幅于堂中,择溪山深邃之处,神往其间,亦宗少文卧游之意也。”[7](P2550)但“不行而至”,重在心游的“神游”,在晚明文人看来依然不是最为高级的旅游形式,只有崇圣“道”的“天游”才是游的最高境界,可谓“与道同流天地万物同体,勿忘勿助之问,无在无不在之妙,不疾不徐,浑与道俱,所过者化,所存者神。化故不滞,神故不测,无人而不自得,吴天日明,及尔出王;吴天日旦。及尔游行,此之谓天游也”[8]。

晚明文人不仅好游成风,旅游本身,也成为一件“名高”之事,为了提高声名,不畏艰苦,不远千里而游之。正如谢肇淛所说:“夫世之游者,为名高也。故尝远耽而近遗,其所谭矢注慕,在五岳八极、汗漫象罔之外,而跬步之岳壑,往往不能举其笑。余少也贱,束发之四方,所至名山大川,流赏几遍。”[9]旅游不仅可以提高声名,也是一种重要的社会交往途径。山水之好只是游历的一个组成部分,更重要的是访师会友。晚明秀才秦镐感叹:“吾游不独好山水,以求友也”,还进一步指出其在不同地方游览所拜访的朋友:“吾于天中友王损仲、张林宗、阮太冲,今访子于吴,访袁小修于楚,访曹能始于闽,归而息影南陕,终身不复出矣。”[10](P642)

晚明文人不仅“好游”且对“游”的认识更为深刻。如以宦游著称的王士性虽然是一个传统的士大夫,但他却能够从现代经济学的高度认识到旅游产业为本地居民带来致富的积极影响,“然西湖业已为游地,则细民所藉为利,日不止千金,有司时禁之,固以易俗,但渔者、舟者、戏者、市者、酤者咸失其本业,反不便于此辈也”[11](P69)。谢肇淛也明确指出,国家的兴亡与游人、歌妓无关。只要国家承平,管弦之声不绝,反而可以装点太平[12](P20-21)。20 这样的认识,对于处于一个鄙视商业发展的传统社会中的文人雅士而言,是个睿智而开放的思想。

晚明文人好游,游亦有道,“游道” (“游政”或“游山学”)理论丰富。伴随着旅游活动的炽盛,晚明文人对“游人”、“游兴”、“游地”、“游具”、“游时”、“游伴”“游情”、“游程”、“游术”、“游业”及“神游”等“游道”做了多层面、多视角的探讨。如王思任从社会阶层、游兴、游情等角度细分不同的游人[13](P105)。旅游群体类型可分为贵人之游、豪士之游、布衣之游和一般民众的旅游[14](P374-375)。不同风景下需要选择不同游伴。游伴的数量也需要讲究。游兴上特别关注旅游的三大败兴:山水朋友不相凑,一败兴也;朋友忙,相聚不及,二败兴也;游非其时,或花落山枯,三败兴也。[15]游具准备也较为完备。明人屠隆《游具笺》中所列诸多游具,如杖、笠、渔竽、舟、叶笺、葫芦、瓢、水火篮、叠桌、衣匣、提盒、提炉、酒尊备具匣等。游时选择既要考虑出游者身心情况,也要注意景观的季节性。如王士性认为西湖最佳游览季节是“四宜”:“宜晴”、“宜雨”、“宜雪”、“宜月”。[16](P75)在游术技巧上,谢肇淛主张:“一境在旁,勿便错过;一步未了,莫惮向前。宁缓毋速,宁困毋逸。宁到头而无所得,毋中道而生厌怠……此游山之大都也。”沈德潜在《游虞山记》中却表达赏景应留有余意即“得半而止者,转使人有无穷之思也”。具体如何赏景,因景观不同,具体赏景方法也各不相同,却总也离不开游者之“心”、“情”。

二、晚明文人好游风潮原因探析

(一)政治动荡下的文人退离

晚明皇帝长期怠政,朝政荒废,国家职能部门严重涣散,国家机关人员严重不足,贪污腐化现象日益严重,吏治更加败坏,空缺官职得不到补充,使得政府机构处于瘫痪状态,国家机器残缺不全,不能正常运转。皇帝的长期怠政造成另一个严重的后果是渐开党派门户之争。臣子们在离散的政治体制下个人私欲急剧膨胀,他们为了各自的利害关系,或通过地缘关系,或通过师生之谊,分成许多小集团,争权夺利,纷争不休。门户之争在万历二十一年(1593年)争国本阶段京察中初露端倪,此后每逢京察总要激起一番激烈的争斗。万历三十五年(1607年)后,党派之争日趋尖锐化和公开化,并已形成各种名目党派,以东林党和与之对立的宣、昆、齐、楚、浙等党派为主。这种官僚之间的内部消耗给整个官僚集团造成严重的损伤,它既是晚明政治腐坏的产物,也加剧这种政治体制的衰败,并导致它的最终灭亡。万历时期以魏忠贤为代表的宦官专权加剧了晚明政治的混乱与腐败。

在混乱与腐败的政治影响下,科考之路倍加艰辛,挣扎于科举独木桥上的士子们命运更加多舛。在文人狂热执着于科举考试的同时,却是科举资源的相对匮乏与竞争激烈,“从生员开始,到成为进士,只有三千分之一的机会”[17](P263)。即使是闯关成功的士人,也面临着是否“有职可任”的考验。钱茂伟先生通过对《嘉靖丙辰同年世讲录》、《万历三十八年庚戌科序齿录》等资料的考察得知:有近三分之一的进士,不能实现“有职可任”的理想。

科举资源的相对匮乏,出仕机会的渺茫,吏途的艰辛,加上混乱的朝政、腐败的政治,共同摧残着文人本已脆弱的心灵,导致众多文人的退离,以天下为己任、维护大一统政权不再是士人的人生理想和立身之本,士人们忠君爱国观念逐渐淡薄,在无奈的政治逃遁下他们开始发现自我,回归自我的体认过程。“自时厥后,政府日以权势相倾,或脂韦典忍,持禄自固”[18],而“六卿之长不得其职,大都波流茅靡,典忍取容”[19]。政治苦闷使得他们在“退则独善其身”思想指引下走向人生的自适,注重寻找人生乐趣,而与朋友于山水美景处游玩作乐、诗歌酬唱成为文人日常生活的重要组成部分。他们或以诗酒、声色自娱,任情放纵;或怡情山水中,追求宁静的精神世界;或求仙、狂禅求生命价值的延续和超越。如明代文人陆焕屡试不中,转而“佳时胜日,纵浪山水间,雅歌畅饮,怡然自适”[20](P567)。明代山人王宠,八试不中,转而于石湖筑草堂,悠游山水间,每“遇佳山水,辄欣然忘去,或时偃息于长林丰草间,含醺赋诗,倚席而歌”[21]。陈继儒“徜徉于山林泉石之间,而尘心渐息;夷犹于诗书图画之内,而俗气渐消。故君子虽不玩物丧志,亦常借境调心”[22]。袁中道也因科场失利而泛家浮舟,周游全国,并留下重要的游记作品《游居杮录》。即使是科场得势的有识之士依然因各种理由而退出政治。晚明文人袁宏道虽然仕途顺利,二十五岁进士及第,二十七岁授吴县令,但却极其厌倦官场。在吴县令位上,他丝毫没有不得志的苦闷与怨愤,有的只是对宦场物态的倦怠与厌弃。他曾与亲友屡次言及为官之苦。

(二)经济活络后的社会新风

明中后期,随着社会生产水平的提高和生产结构的变化,在农业、手工业发展的基础上,商品经济得到空前发展。繁荣的经济促进文人生活的嬗变,突出表现在文人重“利”、重“乐”和重“情”的世俗化趋势。

文人与商人的互动,自然在习气上也互相影响、沟通。商人重“利”意识、享乐意识等日益渗透于文人群体。文人生活进一步世俗化了,奢侈享乐之风盛行。嘉靖《通许县志》说:“成化以前,人心古朴,酒乃家酿,肴核土产,是后,崇尚侈僭,食菜至二三十豆,酒必南商粥(鬻)者,民之贫乏,未必专此,然此亦致贫之一端也。”晚明以追慕新异、讲求奢华为主要特征的社会风俗也发生急剧的变化。人们互相效仿、攀比,铺陈、挥霍到无以复加的地步,并引发大量越礼逾制现象。一时“人皆志于尊崇富侈,不复知有明禁,群相蹈之”[23]。此类记载在当时的官方文献、野史笔记、文集及方志中俯拾即是。即使是在较僻远的山西榆次,“自嘉隆以来,士风险薄,民俗奢侈”[24]。可见奢侈享乐的生活转向具有一定的普遍性,以东南富裕之区最盛,遍及南北。而旅游作为享乐生活的一种重要方式,获得文人阶层的普遍认可,并日渐成为一种社会时尚和社会交往的途径。

(三)思想激荡下的个性自觉

明中期以后,程朱理学的“存天理灭人欲”观念受到挑战与质疑。王阳明的“心即理”说、“致良知”说、“知行合一”说,强调了人的主观能动性和主体意识,肯定了个人价值。之后,泰州学派大胆地提出“立身、尊身、保身”观点,即人应该从“明哲保身”前提出发,因为“修身,立本也,立本,安身也。安身以安家而家齐,安身以安国而国治,安身以安天下而天下平也”[25]。继王艮之后,颜钧提出“制欲非体仁”说,何心隐主张“育欲”,都在一定程度上冲破了“天理”这道堤防。继之而起的李贽以其绝世之资宣扬“私欲”与“童心说”,极大地冲击了“存天理、灭人欲”的观念。李贽肯定了“私欲”和“自然之性”,承认了人的不同发展个性特点,顺其自然,任其发展,提出了个性自由论。师承李贽的袁宏道在论儒与老庄异同的时候,主张“理在情内”,反对“拂人情以为理”[26]。公安派也继续发挥李贽的“私欲”说,将这种个性自由论发展成为“各任其性”,追求“率性而行”的“真人”[27]。

继公安派之后,怀着“以天下为己任”济世情怀的东林党人及其后继者同样肯定人的欲望。王夫之批评程朱理学的禁欲论:“孔颜之学,见于六经、四书者,大要在存天理。何曾只把这人欲做蛇蝎来治,必要与他一刀两断,千死千休?”[28](P674)王夫之认为好货、好色、好酒之类乃人性所固有,是“性之情”,是“化机之必然”。他说:“……货色之好,性之情也。酒之使人好,情之感也。性之情也,性所有也。”[29](P428-429)晚明戏剧家冯梦龙同样主张人有情有爱,有爱而情更深,“情生爱,爱复生情,情爱相生而不已”[30]。

情的回归极大地冲击了文人们的思想,进而在其行动上亦引发了连锁的反映。文人们不再囿于“理性”的困扰,而是高举“情”的旗帜,才子佳人的爱情主旋律高扬,成就一段段历史佳话。晚明文人在世俗社会中碍于家庭、社会压力而被迫选择有名无实或是无法相和的婚姻生活。苦闷之余,流连于青楼,放纵于情场之中亦是常事。

晚明文人狎妓之风,成为一道独特的江南风情。如嘉兴烟雨楼“湖多精舫,美人航之”;姑苏“虎丘八月半,土著、流寓、士夫、眷属、女乐声妓、曲中名妓、戏婆……无不鳞集”;扬州清明日“西方流寓及徽商西贾、曲中名妓、一切好事之徒,无不咸集”;南京“秦淮河河房,便寓、便交际、便淫治,房值甚贵,而寓之者无虚日……两岸水楼中,茉莉风起动儿女香甚,女客团扇轻纨,软媚着人”[31]。文人与名妓的交往与悠游往往被视作社会的风流佳话,成为社会名流互相标榜时尚和风流的标志。文人狎妓风尚也在一定程度上激发并促进了文人好游之风的兴盛。

(四)晚明士风转变的影响

1.讲学风尚

明中后期的讲学风尚是明王朝较为独特的文化现象,嘉靖、隆庆、万历、泰昌、天启五朝讲学运动遍布大江南北,尤以南方南直隶、江西、浙江为最。它启于王阳明,是随着王学学派的建构而产生的要求,是社会经济发达、文化普及的反映。

专业化的书院讲学地点随着晚明讲学运动的进一步深入逐渐增加,集中在江南地区,“书院之设,防于宋之金山祖徕及白鹿洞,本朝旧无额设明例,自武宗朝建新以良知之学行江浙两广间,而罗念奄、唐荆川诸公继之,于是东南景附,书院顿盛,虽世宗力禁,而终不能止”[32]。书院选址十分讲究,一般选在山林名胜、风景绝佳之地,或是建在历史上名人居住生活过的地方。优美的自然环境和浓厚的人文资源同样为修学之余的文人雅士提供了游玩之地,促进明中晚期文人旅游的兴盛。据嘉庆《四川通志》记载,书院“多以名人遗址为主,其在蜀者,如北岩、紫岩、青莲、金华数书院,皆名人遗址”。书院附近优美的自然风光和丰富的历史文化古迹,让学者和学生在讲学之余也欣然前往游览。

2.友道之气

明中后期讲学风潮的盛行,与王学提倡的“以文会友、以友辅仁”的风气密切相关。晚明后期的东林党、复社、几社等党争运动更将晚明友道推向高峰。讲学风潮与高倡友道互相支持,互相推进。明代诸多文人文集中多有言论重视友道。如泰州派中心人物之一何心隐认为“君臣之道,不有友朋设教于天下不明”,“天地交于泰,交尽于友也,交秉交也,道而学尽于友之交也”[33]。可见朋友地位十分尊崇,是与君臣同等重要的伦常。嘉靖三十五年(1556年)进士耿定向说:“求友是性命。”周柳塘说:“养心莫善于求友。”[34]东林党代表性人物顾宪成也充分认识到朋友的重要性:“君臣父子夫妇兄弟各有专主,而朋友则无所不摄……非朋友无以成其君臣父子夫妇兄弟,非讲习亦无以成其朋友。”[35]嘉靖四十一年(1562年)进士许孚远说:“向道而行,循性而动,激发于师友篇规之际,而退省于幽独隐微之中。”[36]罗近溪说:“每以书院多集朋徒为快。”[37]友道的盛行促进了朋友间的走动,体现在众多的文人作品中多有因朋友之约而旅游,正所谓“约期招游”。

3.结社之风

晚明盛行文人结社风潮,以诗文社为最。文人相聚,曲水流觞,诗歌酬唱,极尽风雅之能事。万历三十七年(1609年),袁中道游株陵(南京)、真州(仪征)、京口(镇江)等地时,在南京与当地文人举行盛大集会,“大会文士三十人于秦淮水阁,各分题怀去”[38](P1150)。定期集会,切磋文学技艺或科考知识或闲情雅趣等成为文人生活的重要组成部分。如张瀚晚年归居杭州故里,与同宗兄弟及同郡缙绅年老者二十余人结为“怡老会”,时时“徜徉山水间,觞咏谈啸”[39],他们“选胜湖山迭为主宾,不疏不散,不丰不啬,间赋一诗,不必尽成,事或相妨,不必尽至,陶陶然谓为山泽散人”[40]。

4.市隐之风

晚明市隐“山人”乐于交游之风客观上促进了晚明文人市镇旅游风气。“山人”作为一种社会角色,本指山中隐逸之士。但晚明山人的隐逸地点,不再是岩穴,而是活跃于朝市,所谓“昔之山人,山中之人,今之山人,山外之人”者也。且晚明山人的生活方式也不再是躬耕以自给,而是“挟薄技”,“问舟车于四方”。如卜居寒山的晚明“山人”赵宦光号称隐居,但却频繁与外界声气交通,当事者也多造门求见。清代学者朱彝尊在《静志居诗话》中称他为“饶于财,卜筑城西寒山之麓,淘洗泥沙,俾山骨毕露,高下泉流,凡游于吴者,靡不造庐谈燕,广为乐方”[41](P566)。晚明“山人”这股奔竟好游之风,颇受当时传统士人的不齿。如晚明大儒陈继儒公开表示:“一切游大人者,落落如飞鸟投兔,心窃羞之。”[42]

晚明社会文人风行的讲学风尚、友道之气、结社之风、市隐之风,无不在客观上促进了晚明文人山水间悠游的社会风气,并渐渐地与文人的文风紧密结合,二者互相促进,推动了晚明文人的好游风潮。

三、晚明文人好游风潮的本质分析

在晚明特殊政治时代背景下,文人在混乱朝政和宦官专权的黑暗政治,传统出仕兼济天下抱负无法实现,流通渠道阻塞的情境下,被动地走进优美的湖光山色,悠游山水,逃避政治抱负无法实现的烦闷,纾解心中壁垒。明代中后期,在农业、手工业发展基础上,商品经济得到空前发展,市民社会兴起,打破传统四民界限,士商之间出现紧密互动,人们开始重“利”,社会奢侈享乐之风日益普遍。在晚明阳明心学“心”的自由、情欲释放等思潮综合激荡下,人们重情、重乐,注重情感表达与内心感受,主张自省,由程朱的先验伦理体系转向心理本体,他们扩大了社会的交往,促进了生活享乐之风的流行,于优美的自然山水间、繁华的名胜风景区放纵自我,尽情享受生活的乐趣。

与此同时,晚明社会士风出现新风。随着讲学运动的深入与发展,其讲学地点由最初多选择中性立场的寺院转向专业化的书院,而书院多选择在山林名胜、风景绝佳处或名人生活过的地方。文人相聚,曲水流觞,诗歌酬唱,极尽风雅之能事,推动了文人结社风潮。而晚明市隐“山人”乐于交游之风,将旅游活动不再只是风雅能事,而是赋予其深刻社会内涵与价值的交往途径与游说渠道。

因此,晚明文人好游风潮是晚明特殊政治背景、文人世俗化后追求生活享乐之风、思想激荡下“情乐”的觉醒与讲学风尚、交友之道、结社风潮和市隐风气、晚明士风等原因综合激荡下的产物。对其评价应该坚持二元标准:既要看到从晚明文人好游风潮中折射出晚明社会特有的商品经济发展新趋势、士商互动社会新风、多元思潮下激荡的个性自觉,具有历史的进步性,也要注意到文人好游风潮是在晚明“分崩离析”的混乱朝政与黑暗政治下文人无奈的逃遁,他们在山水间的奢侈享乐行为是传统出仕思想报国无门情境下颓废思想的外在表现,具有历史的局限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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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2](明)陈继儒.小窗幽记:卷4[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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