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汉代两大显学的历史沉浮

2014-08-15徐盛雷

关键词:统治者儒学学术

徐盛雷

(宝鸡职业技术学院,陕西 宝鸡 721013)

黄老之学与儒学是中国传统文化中两颗璀璨的明珠。两汉时期,它们的政治主张顺应了历史发展的潮流,因而被统治者看中,先后登上了思想统治地位的宝座,成为汉代两大“显学”,并达到学术与政治的契合,从而对汉代的政治生活和社会生活产生了重大的影响。

一、竞争对手与协作伙伴

黄老之学与儒学在汉代政治舞台上既是竞争对手又是协作伙伴。黄老之学与儒学从产生之初就代表着社会的不同阶层和他们的社会利益,因而它们之间存在激烈的竞争。汉初,最高统治者对统治思想和统治策略的认真探索和思考使它们看到希望与契机。它们都希望成为汉代的统治思想,因而儒家学者积极地改造自身与儒学,主动寻求统治者的重视与支持,并努力为新生政权效力,叔孙通、陆贾等人便是其中的典型代表。但汉初凋敝的经济状况、动荡的政治局面、衰败的学术面貌和统治阶级普遍低下的文化水平使得汉初统治者不得不把黄老之学捧上统治思想的宝座。黄老之学所提倡的“无为而治,顺应自然”既简便易行,适合当时统治者的口味,又顺应了当时历史的发展状况和广大人民的要求。它所主张的尊君分职、礼法并重既满足了统治阶级中各方对权力的分配要求,又维护了社会政治局面的稳定。它所主张的重农爱民、鼓励工商、节俭适欲,节省民力既适应了当时社会经济的发展要求,又促进了经济的繁荣和财富的积累,受到人民的拥护与支持。在黄老之学的指导下,汉初社会走向“文景之治”的繁荣局面。

秦王朝的文化专制政策和秦末农民战争与楚汉战争的战火使得诸子百家学说遭受重大冲击,重视礼仪文化典章制度的儒学元气大伤,再加之汉初统治者的文化素养低,对于博大深厚的儒学思想一时还难以接受,因而儒学在与黄老之学争夺思想统治地位的竞争中,暂时失利。但儒学积极有为的精神使得儒家学派并未放弃争夺思想统治地位的努力。七十年后,时机终于到来了。黄老之学所产生的负面影响使得统治者不得不探索新的统治思想。黄老之学所主张的“君无为而臣有为”使得大臣、诸侯的权力不断膨胀,实力不断增强,影响不断扩大。他们的地位不断上升。这对于家天下的封建帝王来说是绝对不能容忍的,因而他们需要实行专制主义集权统治来树立君主的权威。黄老之学明显的社会阶级代表倾向使得社会财富的分配出现严重的不公。与封建贵族、军功地主和大商人的暴富相对应的是广大贫民的饥寒交迫。儒学来源于民间中下层,贴近生活,因而具有相当强大的社会基础。其所提倡的仁政德政既符合广大人民群众的利益,又便于发展封建社会的经济支柱——小农经济,因而受到广大人民和封建统治者中的开明之士的欢迎与支持。其所提倡的礼法并用、教化为主的统治思想既能树立起君主的无上权威,起到整肃社会秩序的作用,又不至于举措暴众,用刑太极。它能以潜移默化的作用来影响民众,提高整个社会的文化与道德素养,使人易于接受。更重要的是,汉代儒学所主张的大一统思想对于解决当时国内纷乱的形势和摆脱对外关系中的屈辱处境提供了思路。儒学代替黄老之学走上政治舞台的时机成熟了。黄老之学与儒学走上汉代政治舞台都是出自救时之弊的目的,是历史的必然选择。

黄老之学与儒学在汉代的政治生活中又是良好的合作伙伴。汉代统治的每一个历史时期都没有真正单独以某种思想来进行统治。在汉初黄老思想占统治地位时,儒家学派也很活跃,叔孙通、陆贾、贾谊各自发展并宣传着自己的儒学主张,并受到统治者的重视;而在儒家思想占统治地位时,一些黄老思想的政治主张也往往在现实中被实施。像汲黯、郑当时、邓章、刘方、卢植等人在为官的过程中,以黄老之术治民都取得良好的效果,受到时人称颂。光武帝、明帝、顺帝等人在位之时亦是儒学与黄老之学并用。从辕固生与黄生对于汤武是否受命问题的争论中,我们也可以看出,尽管他们之间存在矛盾与竞争,但他们的最终目的都是为了维护封建统治,因而两者有着合作的共同基础。

二、相互融合

黄老之学与儒学在汉代的发展中始终存在相互融合的趋势。在这个大趋势下,他们相互对立,相互斗争,相互补充,相互吸收,相互促进。西汉初年,为争夺思想统治权,黄老之学与儒学代表不同的社会阶层在思想体系上存在严重的对立。“世之学老子者,则绌儒学,儒学亦绌老子。道不同,不相为谋”[1](P1704)。这种对立引发了黄老学派与儒家学派的激烈斗争。黄生与辕固生的唇枪舌剑,升级为窦太后令辕固生入圈刺豕,迫使赵绾、王臧自杀等刀光剑影的流血斗争。但这些并不能影响他们之间的吸收与融合。它们在斗争中求发展,在发展中求生存,逐渐走向殊途而同归的道路。

在为政的具体方略上,黄老之学吸收了儒家的民本思想。民以食为天,因而在古代农业社会,要发展经济,任何统治思想下,都不能不重农。但因为统治基础不同,黄老之学与儒学所重之民的侧重点又有所不同。黄老之学代表大贵族、大地主、大商人的利益,所重之民属于社会上层,而儒学代表着社会中下层人民利益,所重之民以社会中下层为主。儒学在其发展的过程中也在不断地将黄老之学的思想融入其中。相传儒家的创始者孔子就曾向黄老之学的宗师老子问礼。所不同的是黄老之学礼法并重,将礼作为行法的依据;而儒学则给礼赋予仁的内涵,礼成为实现仁这一目标的途径。陆贾、贾谊、董仲舒等人的思想中不同程度地含有黄老之学的内容。

黄老之学与儒学有很多共同的思想内容。黄老之学与儒学都讲“无为”,但有异有同。“无为而治者其舜也于?夫何为哉,恭己正南面而已矣”[2](P122)。舜的“无为而治”是要修身恭己,为天下之礼仪标准,以自己的道德修养为天下表率,去影响民众。而黄老之学的“无为而治”是制定礼仪规范,放权臣下,让他们去执行,君主只行督责之术。黄老之学与儒学中都包含法家的思想。黄老统治思想本身就是道家清静无为和法家思想的结合。儒学的统治思想也不排除法治,它包含法家重视刑名法治的主张,将其作为德治的有益补充。名家思想也存在于黄老之学和儒学中。黄老之学重视君臣名分,儒家亦提倡等级礼教与“正名”。阴阳学说则是汉代黄老之学和儒学的重要基础。黄老之学“因阴阳之大顺”,儒学亦是立足阴阳,两家均把阴阳学说深深融入自己的理论精神中。此外,黄老之学与儒学都重视选贤任能,以此来保证他们主张的顺利贯彻与实施。黄老之学与儒学具有部分共同或相近的思想内容,更有利于它们的交流与融合。

武帝时期儒学定于一尊,使得黄老之学与儒学的对立更加严重,但其相互吸收融合的趋势却进一步加强了。在刘安的《淮南鸿烈》和严遵的《老子指归》中,儒学与黄老之学的思想互融进一步加强。随着儒学的日趋僵化,扬雄、王充、郑玄等人另辟奚经。扬雄的《太玄》中多引用老子的自然观念。王充更是自觉地将黄老之学的自然观念作为天道观的理论基石,既否定了儒学的天神、天命思想,也破坏了儒家家法伦常所赖以存在的哲理基础。到郑玄注《乾凿度》时系统引进老子以无为为本的思想,使得易学思想发生根本性的变化,为引老注易,实现黄老之学与儒学的融合奠定了基础,从而进一步结合发展为魏晋玄学。

三、历史命运的鲜明对照

黄老之学与儒学在汉代的历史命运既有相同之处又有不同之处。黄老之学与儒学在汉代政治生活中都曾被统治者所利用,都登上过统治思想的宝座,都经历了一个由兴盛到衰落的过程。黄老之学在汉代政治生活中真正按照自己意图,指导过社会的发展方向,而儒学却一直做了政治的奴仆,成为统治者装饰门面的工具。这些是由其思想本身的特性和学术发展与政治发展之间的规律所决定的。

政治干预学术,学术影响政治的规律始终贯穿于汉代黄老之学与儒学消长融合的过程中。一方面,统治者为维护自身的利益要求学术为政治服务;另一方面,学术以整个社会的存在为基础,又独立于现实政治的自身发展演进规律,它要求指导现实政治统治。汉代黄老之学立足于社会现实,针对当时之社会问题提出了一系列指导政治的方针策略,因其有利于政权的稳固而受到汉初统治者的青睐。黄老之学取得统治思想地位,尽管也是由于政治对学术的利用,但当时的客观条件也使得统治者不得不奉行黄老之学,因为汉初黄老之学的盛行实质上也体现的是经济基础对上层建筑的要求。其被统治者所采用,走的是先自发地运用于实践后自觉地提倡理论的道路。黄老之学将汉代社会引向的是封建主、大地主、大商人专政的道路。按照其发展趋势,封建社会的经济基础小农经济就会被摧毁。这种现象恰恰是封建专制主义君主和广大农民所不愿意看到的。因而当汉初社会所面临的严重危机一过,封建专制主义君主必然会扔掉黄老之学这根拐杖,改弦更张,采用新的统治政策。

黄老之学是因为其思想符合社会特定时代的需要而走上学术指导政治的道路,后因为其思想不符合封建专制主义君主的心意而又被抛弃的。而儒学则是因为积极主动地迎合专制主义君主的意图而取得统治者的信用,后因受到政治的过多干预而丧失了生命力。

汉代黄老之学与儒学都具有很强的包容性,它们都是建立在综合百家、博采众长的基础上。黄老之学的博采众长使其适应了汉初纷乱的社会形势,但各种思想的杂糅又使得它的思想内容比较松散,逻辑体系不够严密。而且黄老之学本身就重视守柔处下,强调阴柔的生发作用,认为“谷神不死,是谓玄牝。玄牝之门,是谓天地根。绵绵若存,用之不勤”[3](P18)。黄老之学的生发作用使得儒学这颗有着顽强生命力的种子在汉代开出了一朵美丽的奇葩。正是因为有了汉初黄老之学的统治之术创造的良好环境与氛围,儒学才得以茁壮成长,长成枝繁叶茂的大树,并将黄老之学排挤下统治思想的宝座。因而黄老之学的这些特性使得它在与儒学的斗争中处于下风。相对而言,汉代儒学的思想体系要完整得多。儒学为适应统治者的口味不断地改造自身,吸收多种学术源流,集结在自己的门下,并比较成功地把它们融合在一起,使得儒学最终战胜了黄老之学,取得了思想统治地位。

然而当儒学上升为官方统治学说,其内部所隐藏的矛盾逐渐地暴露了出来。其中大到今古文之争,小到各学派、各师法、各家法之争。这些内部的纷争使得儒学呈现出严重分化的趋势。而大一统的政治要求作为官方统治思想的儒学保持自身的统一性。因为官方统治学说是为现实政治提供指导思想的,官方统治学说内部的纷争会导致政治指导思想的混乱,从而影响到大一统帝国的稳定。因此,政治干预学术便成为不可避免的事情。石渠阁经学会议和白虎观会议便是政治干预学术的两次明证。但是政治干预学术又会引发出新的矛盾。汉代统治者将儒学定为官方统治思想,是因为看中了它的迎合性,其便于为统治者所用。他们采用政治手段干预学术也是为了让学术更好地体现他们的意图。在他们的眼里,儒学只不过是政治的奴仆而已。封建专制主义君主们所要的只不过是一个维护思想统一的幌子,一个加在广大人民头上便于统治者驾驭的枷锁,而不是某种学说的实质。汉武帝名义上“罢黜百家,独尊儒术”,但真正实行的却是“外儒内法”政策。名义上他是以董仲舒的新儒学思想作为其治国的蓝图,但当董仲舒于建元六年(前135年)利用辽东高庙和长陵高园便殿相继失火,运用他的“天人感应”学说进行劝谏时,却几乎遭到性命之忧。终其一世,受汉武帝重用的都是些“曲学以阿世”,为了功名利禄一味顺从上意的公孙弘、张汤之流。汉武帝之后的执政者霍光表面上对儒士恭敬有加,但心底里对他们是既仇视又害怕。笃信儒学的汉元帝也荒淫奢侈,并借故杀掉了自己的老师儒学大师萧望之。成帝沉溺于女色,“苛暴深刻之吏未息,元元冤,失职者众”[4](P307)。哀、平之时,外戚专权,土地兼并加剧,社会动荡,民不聊生。东汉豪门世族垄断学术,儒学内部派系林立,学术已逐渐沦为追求功名利禄和发展家族势力的工具,再加之其思想僵化,谶纬盛行,儒学本身被畸形化。章帝以后,外戚、宦官轮流执政,政治腐败,社会矛盾尖锐,农民起义连绵不断。这些又何以能体现出以儒治国之仁义本质。因此,封建专制主义帝王要的是专制与治人,绝对不允许什么学说来对自己提出任何限制。儒家的仁义道德对统治者提出了相当多的限制和要求,这对于专制君主来说是无法容忍的。因而我们可以看出,终汉一世,儒学仅仅是统治者维护统治、装饰门面的工具,其思想的内涵并未真正得到发挥。偶尔的所谓仁义之举也只是统治者为缓和尖锐的阶级矛盾而做出的小小让步,或者是纯粹的作秀而已。每种学术思想所体现的都是社会的要求,学术的根在社会。汉代皇权对儒学的干预使得儒学脱离了社会的要求,使儒学成为无源之水、无本之木,失去了其作为学术的生命力,仅仅作为人为的社会规范而存在。西汉中后期以至东汉,儒学的生命不断萎缩。到东汉末年当儒士们力图发挥学术匡扶政治的作用而影响了专制君主的权威时,儒学的政治生命便又一次完成接力赛的任务而被统治者所抛弃。儒学利禄之路的断绝使其走向绝境,不得不向新的思想演变。

[1](汉)司马迁.史记:卷六十三[M].北京:中华书局,2005.

[2]论语(外二种)[M].北京:北京出版社,2006.

[3]老子·庄子[M].北京:北京出版社,2006.

[4](汉)班固.汉书:卷十[M].北京:中华书局,196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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