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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箱杂记》作者吴处厚考*

2014-08-15邱勇雷

楚雄师范学院学报 2014年5期
关键词:通利变法

邱勇雷

(昭通学院,云南 昭通 657000)

《青箱杂记》在宋笔记小说中占有一席之地,《四库全书总目提要·卷一百四十·子部五十·小说家类一》评说“其论诗往往可取”。该书作者吴处厚在《宋史》中被列入《奸臣传》,甚至没有记载他的出生年月和逝世时间,主要记载了吴处厚一生中的两件大事:1、由于仁宗屡丧皇嗣,吴处厚上书仁宗,为战国时期保护赵氏孤儿的程婴、公孙杵臼封侯立庙,以达到保护大宋皇嗣的目的,被封为将作丞。2、与蔡确 (蔡确,字持正,北宋变法派)之间的纠纷。

一、吴处厚被列为奸臣的缘由

史家之所以把吴处厚列入《奸臣传》,并以这两件事作为吴处厚的主要事迹,是认为吴处厚先借“上书为死人封侯立庙,以保护大宋皇嗣”的手段来达到升官的目的,后又笺注蔡确的《车盖亭诗》,通过打击蔡确,讨好宣仁太后,而这两次的动机都不纯,且手段又非正道,正好符合奸臣之“奸”。

对于第一件事,历代没有评论,但史家把这件事写进吴处厚的传,目的是批判吴处厚升官的途径、手段不正。只是由于事关皇家后嗣,所以不能妄加评论,毕竟,他的目的是为了保护皇嗣。对于第二件事,历代的评论就多了:

晁公武《郡斋读书志·卷十三·小说类天文类星历类》:“处厚发蔡确《车盖亭诗》事者,所记多失实。”[1](P276)

陈振孙《直斋书录解题·卷十一·小说家类》:“吴处厚,知汉阳军,笺注蔡确诗者也,后亦不显。”[2](P331)

王明清《挥麈录·卷一》:“世谓处厚首兴告讦之风,为缙绅复仇祸首。”[3](P13)

杨仲良《续通鉴长编纪事本末·卷一零七·蔡确诗谤》:“(处厚)故缴奏确诗,士大夫故多疾确,然亦不直处厚云。”[4](P9652)

从这些评论看,都是贬吴处厚的,那么吴处厚与蔡确之间为什么会出现这一幕呢?综合散见各类史书和笔记中的数据来看,吴处厚与蔡确之间的怨仇是“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以至于吴处厚在笺注了蔡确的《车盖亭诗》并上呈给宣仁太后后,回家对儿子说“我二十年深仇,今报之矣”。

《宋史·蔡确传》记载“确曾从处厚学赋”,可知,这两人曾经是朋友。皇佑二年,蔡确作为变法派的先锋做了宰相,吴处厚写信道贺:“播告大廷,延登右弼。释天下霖雨之望,尉海内岩石之瞻。帝渥俯临,舆情共庆。共惟集贤相公,道包康济,业茂赞襄,秉一德以亮庶工,遏群邪以持百度。始进陪于国论,俄列俾于政经。论道于黄阁之中,致身于青霄之上。窃以闽川出相,今始五人;蔡氏登庸,古惟二士。泽干秦而聘辩,汲汲霸图;义辅汉以明经,区区暮齿。孰若遇休明之运,当强仕之年,尊主庇民,已陟槐廷之贵;代天理物,遂跻鼎石之崇。处厚早辱埏陶,窃深欣跃。豨苓马勃,敢希乎良医之求;木屑竹头,愿充乎大匠之用。”[5](P3320)从道贺的信中不难看出,吴处厚对曾经跟他学赋的蔡确登上相位,一是心里确实高兴,二是希望蔡确能引荐自己,在官场上获得坦途。可是蔡确因吴处厚此前推辞了变法派王安石的推荐,不仅没有引荐吴处厚,反而在皇帝面前称其为“反复小人”,而当时和蔡确一同主政的反变法派王禹玉引荐吴处厚做了大理寺丞。渴望在仕途上有所作为的吴处厚自然对曾追随他学赋却不肯引荐他的蔡确心存芥蒂了。这可以说是两人积怨之始。

据王清明《挥麈录·卷一》记载,吴处厚做了大理寺丞后,刚好碰到了属反变法派的尚书左丞王和甫与属变法派的御史中丞舒亶互相倾轧,舒亶因“用学士院厨钱蜡烛”,被奏为“为赃罪”,“亶奏事殿中,神宗面喻亶,亶力请付有司推治,诏送大理寺。亶恃主婘盛隆,自以无疵,欲因推治益明白。当处厚执议也,持正密遣达意救亶,处厚不从。故亶虽得罪,而御史张汝贤、杨畏先复论和甫讽有司陷中司等罪,出和甫知江宁府,致大臣交恶。而持正大怒,处厚小官,规动朝听,离间大臣,欲黜之,未果。”[3](P14)从这个记载里,我们看到,两人的积怨进一步加深,蔡确因为同党派的人遭贬而迁怒吴处厚,欲贬吴处厚了。

据王清明《挥麈录·卷一》记载,“哲宗即位,禹玉为山陵使,辟处厚掌笺表。禹玉薨,持正代为山陵使,首罢处厚。山陵毕事,处厚言尝到局,乞用众例迁官,不许,出知通利军。”[3](P15)从这段文字,我们可以了解到,前两件事还可以理解为蔡确只是与吴处厚分属不同阵营,而这次蔡确利用手中权力先免了吴处厚的职事,后又不准吴处厚按例升迁,这简直就是在公报私仇了,两人之间的仇怨进一步加深。

随着时间的推移,两人积怨越来越深,甚至可以说,蔡确总以打击吴处厚为乐,甚至不惜违反当时的官制。据《宋史·吴处厚传》记载:“元祐中,确知安州,郡有静江卒当戍汉阳,确固不遣,处厚怒曰:‘尔在庙堂时数陷我,今比郡作守,犹尔邪?’”[5](P4985)另据王清明《挥麈录·卷一》记载,“后以贾种民知汉阳军,种民言母老不习南方水土,诏与处厚两易其任。处厚诣政事堂言:‘通利军人使路已借紫矣,改汉阳则夺之一等作郡。请仍旧。’持正笑曰:‘君能作真知州,安用假紫邪!’处厚积怒而去。……会汉阳僚吏至安州者,持正问处厚近耗,吏诵处厚秋兴亭近诗云:‘云共去时天杳杳,雁连来处水茫茫。’持正笑曰:‘犹乱道如此!’吏归以告处厚,处厚曰:‘我文章,蔡确乃敢讥笑耶!’”[3](P18)面对蔡确的处处为难,吴处厚人微言轻,加上赏识他的王禹玉又去世了,吴处厚只能默默地记在心中,等待时机。

时机终于来了,《宋史·吴处厚传》记载,“元祐中,…… (处厚)会得确车盖亭诗,引郝甑山事,乃笺释上之,云:‘郝处俊封甑山公,会高宗欲逊位武后,处俊谏止,今乃以比太皇太后。且用沧海扬尘事,此盖时运之大变,尤非佳语。讥谤切害,非所宜言。’确遂南窜。”[5](P4987)至此,吴处厚可以说总算出了一口气,却也为自己的生平添了一道不光彩的痕迹,以至于“士大夫由此畏恶之”,继而在元朝编的《宋史》中被列入《奸臣传》。

二、从历史环境和治政政绩的角度评析吴处厚

那么,吴处厚到底是不是一个奸臣呢?这个问题似乎不应该问,因为历朝历代的专家学者包括官方修的《宋史》给吴处厚的定性都是“奸臣”,即使是纪晓岚,在《四库全书总目提要》也只是说“然处厚本工吟咏……皆绰有唐人格意,故其论诗往往可取,亦不必尽以人废也。”[6](P9856)只肯定他的 《青箱杂记》,而不否定他“奸臣”的定性。在阅读了有关吴处厚的大量资料后,我们认为,吴处厚在《车盖亭》诗案中,做的是不厚道,但他的一生不应该只是一个“奸”字的定论。

第一,吴处厚是个有才华却得不到重用的士子。《宋史·吴处厚传》记载,“吴处厚者,邵武人,登进士第。”[5](P4985)可见,吴处厚是走当时的正当途径——科举得官的。据《青箱杂记·卷二》吴处厚自述“余皇佑壬辰岁取国学解,试律设大法赋,得第一名。”[7](P18)而 《宋史·蔡确传》记载“确曾从处厚学赋”。朱彧《萍洲可谈》记载:“吴处厚善属辞。”[8](P46)陆游《老学庵笔记·卷六》称: “处厚本能文。”[9](P78)《寰宇通志·卷五十》记载:“吴处厚,宋元祐中知汉阳军,有嘉政,公余工于诗。”[10](P782)从这些记载中,我们不难看出,吴处厚是个“好读书,能诗善赋”的读书人。中国传统文人追求的就是“学而优则仕”,所以,吴处厚追求仕途的思想应该可以理解。

第二,吴处厚是个能治理政事却屡次不能升迁的官员。王明清《挥麈录·卷一》记载:“神宗喜,禹玉请擢处厚馆职。持正言反复小人,不可近。禹玉每挽之,惮持正辄止。终神宗之世,不用。哲宗即位,禹玉为山陵使,辟处厚掌笺表。禹玉薨,持正代为山陵使,首罢处厚。山陵毕事,处厚言尝到局,乞用众例迁官,不许,出知通利军。后以贾种民知汉阳军,种民言母老不习南方水土,诏与处厚两易其任。处厚诣政事堂言:‘通利军人使路已借紫矣,改汉阳则夺之一等作郡。请仍旧。’持正笑曰:‘君能作真知州,安用假紫邪!’处厚积怒而去。”[3](P17)《苏东坡全集·卷一百七·外制制敕七十三首》记载:“吴处厚知汉阳军,贾种民知通利军:敕具官某等汉口、黎阳,控引江河,久废为邑,吏民不悦。比诏有司修复故垒,因旧而新,务适厥中,平徭均赋,使民宜之,明致朕意,以慰父老,可。”[11](P205)《寰宇通志·卷五十》记载:“吴处厚,宋元祐中知汉阳军,有嘉政,公余工于诗。”《万姓统谱·卷十》记载:“元祐间,(处厚)知汉阳军,有善政。”[10](P93)陆游 《老学庵笔记·卷六》记载:“(处厚)时已为汉阳守,比秩满,仅移卫州。”[9](P78)根据这些记载,我们可以看到,如果不是蔡确的阻挠,凭吴处厚治理政事的能力,乘神宗高兴的心情,加上王禹玉的举荐,吴处厚应当能得到重用,可结果却是“终神宗之世,不用”。哲宗朝,按众例,吴处厚也应该升迁,却又被蔡确给搅黄了。在知通利军期间,我们可以看到,吴处厚对通利军百姓的感情,却被贾种民一句“母老不习南方水土”而让蔡确给换到了汉阳军,即使这样,吴处厚到了汉阳军依然勤理政事,有“善政”、“嘉政”。

第三,吴处厚是北宋特殊政治的牺牲品。作为一个进士出身、有才华、有嘉政的士子,仕途上却屡遭打击,而屡屡与他为难的人还是曾经跟他学过赋的人,对于吴处厚来说,他的遭遇是不公平的。那么,什么是他这些不公平遭遇的原因呢?看起来是他与蔡确的私人恩怨,但这只是表象。

首先,吴处厚是北宋“冗员”政治的牺牲品。众所周知,北宋的最高统治者通过制定一系列严密的防范措施,成功地巩固了专制统治,同时也制造了一个庞大的行政机构。科举举士,既为朝廷输送了人才,也造成了“员多阙少”的尴尬局面。据宋·李焘《续资治通鉴长编·卷四百三十》记载:“旧中书提点堂后官主事共十七人,今三省录事、都事、主事共三十人;旧录事、主书守当官二十九人,今三省令史、书令史、守当官共一百四十三人;旧守阙当官四十二人,私名八十五人,今三省守阙守当官二百六十四人,破食贴房近五百人不在其数入流之滥,近世所未有也!”[12](P7359)卷三百八十六《苏辙奏章》称:“今之士大夫列于版籍者,可谓至冗矣!京官自承务郎至朝议大夫,几贰千八百余人,选人一万余人,大使臣贰千五百余人,小使臣一万三千余人,举天下之员阙不足以充入仕之人。”[12](P5028)卷四百一十《御史中丞李常疏》指出:“臣伏见:尚书、吏部四选官共三万四千余人,入流名品几七八十数,官滥员冗,无甚于今窃以内外阙次,固有常限,入官注拟,浩然无穷守候差遣,须近二年方得一阙,交承期限复又两年有余,投状争诉,日有数十,士检凋坏,职此之由,不澄其源,日益以甚。”[12](P6369)从这几段材料中,我们以一斑窥全豹,当时的冗官现象是触目惊心的。一个官员要想得到实职是多么的艰难啊!我们认为,吴处厚只是当时谋求实职的众多官员中的恒河一沙。

其次,吴处厚是北宋党争政治的牺牲品。我们知道,朋党之争是封建专制主义中央集权制度的产物。秦汉以降,以东汉的“党锢之祸”,唐代的“牛李党争”为典型代表的朋党之争,在历朝历代以不同的表现形式,不同的表现规模,不同的激烈程度,不同的结局层出不穷,北宋自然不能幸免。从太祖时期的赵普与雷德骧之隙,到庆历新政的革新派与保守派,再到元祐年间的变法派和反变法派,爆发了其它朝代所没有的“朋党”大讨论,例如:欧阳修《朋党》上下篇,司马光《朋党》上下篇,苏轼《续朋党论》等,以至于推翻了“君子周而不比,小人比而不周”的古论,得出“君子与君子以同道为朋,小人与小人以通利为朋”,即“君子”、“小人”各有其党的结论。处在这样一个政治漩涡中的吴处厚又怎能超脱于外?我们知道,王安石与蔡确同是变法派的骨干人物,而吴处厚先推辞了王安石的推荐,继而却又要蔡确推荐他,以至于被蔡确认为是“反复小人”,没有等到结果,倒是反变法派的王禹玉推荐他做了大理寺丞,于是,曾经有师徒之谊的朋友被戏剧性地分属于不同的阵营。而后,蔡确为了保护变法派的干将御史中丞舒亶,而吴处厚则要承有知遇之恩的王禹玉的意思,把舒亶从两派争夺的焦点御史中丞的谏官位置上扯下来,两人之间的个人恩怨由此上升到分属不同阵营的利益之争。随之而至的是蔡确对吴处厚的一系列打压,撤掉吴处厚的“掌笺表”职事,不按众例给他升迁,出知通利军,后又调往更差的汉阳军。随着王禹玉的离世,失掉靠山、人微言轻的吴处厚怎能与高居相位的蔡确匹敌,自然只能一忍再忍,等待时机。当吴处厚被仇恨冲昏了头脑,抓到时机,笺注蔡确的《车盖亭诗》,上报朝廷,以此报复蔡确的时候,依然不失一个读书人的本分,只是他笺注的诗歌被反变法派利用,成为打击变法派的工具。据王明清《挥尘录·卷一》:“明日,于公宇冬青堂笺注上之。后两日,其子柔嘉登第,授太原府司户,至侍下,处厚迎谓曰:‘我二十年深仇,今报之矣。’柔嘉问知其详,泣曰:‘此非人所为。大人平生学业如此,今何为此?将何以立于世?柔嘉为大人子,亦无容迹于天地之间矣。’处厚悔悟,遣数健步,剩给缗钱追之,驰至进邸,云邸吏方往合门投文书,适校俄顷时尔。”[3](P18)从这则记载我们可以看到,吴处厚虽笺注《车盖亭诗》,报复蔡确,但在儿子的劝告下,有所悔悟,派人去追,奏折却已经上交了。从吴处厚个人的角度来说,只是报“二十年深仇”,但事情并没有按吴处厚的设想发展。“《车盖亭诗》案”成了反变法派彻底根除变法派的利器,利用高太后对蔡确的不满情绪,对变法派进行毁灭性的打击,这样的结果显然不是吴处厚能左右的。据宋代李焘《续资治通鉴长编·卷四百二十五》记载:“旧党梁焘、刘安世、王岩寿等欲加新党之罪,正患无辞,自吴处厚奏至,皆手舞足蹈相庆,不食其肉,不足以餍,不复以人主好恶、朝廷纲纪、天下风俗、国家人才为念。”[12](P7014)

可见,吴处厚因“笺注《车盖亭诗》”一案而入《奸臣传》是史家站在儒家道德立场上而没有考虑历史环境和治政政绩的结论。

[1](宋)晁公武.郡斋读书志 [M].北京:中华书局,1985.

[2](宋)陈振孙.直斋书录解题[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7.

[3](宋)王明清.挥麈录 [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90.

[4](宋)杨仲良.续通鉴长编纪事本末[M].北京:北京图书馆出版社,2003.

[5](元)脱脱等撰.宋史 [M].北京:中华书局,1985.

[6](清)永瑢,纪晓岚等.钦定四库全书总目提要 [M].北京:中华书局,1995.

[7](宋)吴处厚.历代史料笔记丛刊·青箱杂记[M].北京:中华书局,2006.

[8](宋)朱彧.历代史料笔记丛刊·萍洲可谈 [M].北京:中华书局,1985.

[9](宋)陆游.历代史料笔记丛刊·老学庵笔记[M].北京:中华书局,2006.

[10](明)陈循等.寰宇通志 [M].台湾:台北广文书局,1960.

[11](宋)苏轼.苏东坡全集 [M].北京:北京燕山出版社,2009.

[12](明)凌迪知.万姓统谱 [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94.

[13](宋)李焘.续资治通鉴长编[M].北京:中华书局,199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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