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抗战时期昆明教育风习的嬗变

2014-08-15

楚雄师范学院学报 2014年5期
关键词:西南联大讲座昆明

高 旗

(中共云南省委党校,云南 昆明 650111)

1937年,日寇全面侵华,在半壁河山日渐沦陷的民族灾难中,一大批著名高等院校先后南迁云南的昆明等地,形成了一个巨大的教育移民浪潮,各地的莘莘学子、名流教授一时云集,与昆明本地的院校一道,促进了昆明教育风习的嬗变。使昆明等地有幸蒙受了这样一次特殊的教育洗礼,真是“艰难困苦,玉汝于成”,它折射的是西南边陲的抗战情愫,在云南历史上留下了光辉的一页。

一、移民文化的开放劲风

云南素为封闭之地,自古便有“蜀道难、滇道更难”之说,其39万多平方公里的土地,山地占94%,山川阻隔,交通不便。明代以来虽然有“南京填云南”的移民浪潮,那是在数百年间一种缓慢的外力注入,本质上是“移民屯边”,文化的冲击力有限,这种闭塞状况一直延续到清末。20世纪初以来,废科举、兴学堂、派游学以及滇越铁路的开通,使云南的闭塞状况有所改善,但辛亥革命前,云南人到欧洲留学的仅有三人。[1](P601)“七·七事变”前,云南官派或私人出洋留学者也不过数百人而已。其间,1923年东陆大学在昆明建立,由内地或由留学归来的执教鞭者,最初也只有二十余人。[2](P13)

边疆、民族、山地、坝子 (山屏岭围下的高原小盆地),交通的艰涩、信息的稀薄、教育的不发达、风气的非开通是20世纪30年代中期以前云南的总体状况。但是抗日战争的形势格局却使昆明城获得了一次教育与文化的提升。

1.前所未有的教育移民。抗战的烽烟一起,民族的危机使云南的政治血脉与全国紧密地联为一体,数十所高等院校落脚昆明:中山大学、同济大学、中正医学院、华中大学、国立艺术专科学校、中央政治学校大理分校、北平中法大学、国立国术体育专科学校、唐山工学院、上海医学院,尤其是西南联合大学等,使云南的文化风气訇然骤变,西南联大在这个变化中产生令人瞩目的作用。衡量一个地区的文化开化程度,一个通常的指标就是该地操外地口音的人有多少,如果一个地区全是本地口音,那么一是表现了它缺乏对外来民的吸引力;二是显示了当地人必不可免的信息短缺、目光闭锁。移民的涌入,尤其在昆明八年中,大体“与抗战相始终”的西南联大,这所抗战时期规模最大、著名学者聚集最多的学府,对昆明的文化风习的开化与冲击作用最为显著。数以千计的知识分子如此集约地汇集在面积仅仅5平方公里左右的小城,本身就是一种文化冲击,就是一股教育强风和开放标志。

2.空前绝后的文化能量。《联大八年》一书在前言中有一个统计:“联大179位教授中,97位留美,38位留欧陆,18位留英,3位留日,——5位院长全为美国博士,26位系主任除中国文学系及两位留欧陆,3位留英外,皆为留美。”教授们学术视野开阔,教育信息灵通,与域内外学人联系较多,学养相当深厚。在非网络时代,他们的海外求学治学经历是文化视野与全球眼光的重要根基,他们的学养使他们成为开通滇省风气的重要介质。他们在中外比较研究基础上形成的学识襟抱与教育风范,使得西南联大本身就成为昆明乃至云南文化开放的大窗口和飓风源。西南联大的贡献,不仅在于她为战时及后来的中国培养了许多专业人才,更在于她融汇东西文化的优长,为中国现代化进程提供了一个范例,对于教诲学子、引领社会有不可小觑的潜在作用。昆明和昆明人的意识在南迁院校 (当然也包括滇省的著名院校如云南大学等)聚集成的文化合力的冲击下,在八年中,相当意义上有了质的飞跃。

3.沁人心脾的社会洗礼。在昆高校以著作、刊物等传播自己的人文灵魂与社会关怀,如西南联大就办有《当代评论》、《今日评论》、《战国策》等色彩不尽相同的时评周刊,促进了校园内学生以各种形式的壁报来表达自己的观点,并影响到社会的时局关注心态。形成了一个较为活跃的思想空间,自觉地抵制了国民党试图强加给学生的思想控制,成为那个时代自由精神的堡垒。以西南联大为代表的在昆高校,实际上成为昆明人心目中的精神火炬与开放楷模,甚至影响到市井风习。如联大女生因为清贫穿旗袍而不着长袜,昆明市民以服膺的心态进行效法,女青年几乎一律不穿长袜;又如西南联大一些教授的夫人在凤翥街售卖的一种串糖饼竟被昆明人誉之为“摩登粑粑”,成为一种经济而时髦的小吃。

值得强调的是,昆明这座在战争烽烟与文化熏陶洗礼下的城市又以它所形成的这种时代精神锤炼、锻打着它的居住者,直到今天在中国思想文化领域中依然能见到西南联大知识分子群活动的身影。殷海光先生晚年谈到自己的人生经历,认为主要“受五四的影响和五四后期的西南联大的熏育。”他在《殷海光遗札》中深情地说:“昆明七年的教诲,严峻的论断,以及道德意识的呼吸,现在回想起来实在铸造了我的性格和思想生命。”其实,西南联大和昆明也在改造、提升着教授和城市。比如闻一多先生在昆期间就否定了自己曾经信奉的“国家主义”,喊出了:今天只有“人民至上”,才是正确的口号。并鲜明地表示,自己“变定了,我已经上了路,摸索了几十年才成型,定了心,再也不会变了!这些显示了西南联大等以他们的文化前沿眼光和抗日民主胸襟,将学术、文化、民族大义、民主思想等在时代的酵化下形成了一种精神力量和文化共识。于是很少“敢为天下先”的边陲昆明,在1945年底毫不偶然地爆发了著名的“一二·一运动”,昆明的学生喊出了“反内战,争民主”的时代呼声,全国响应,成为国统区反蒋爱国民主运动新高潮兴起的标志,这是在滇高等院校,尤其是西南联大将近八年带来的文化冲击与教育开化同其他社会作用相化合的结果。“教育移民”汇入了昆明、冲击了昆明、也提升了昆明,“一二·一”运动就是种种文化合成的结晶,这在相当意义上是移民文化的开放劲风吹拂的结果。

二、教育提升的强烈激荡

西南联合大学在抗战期间是国内院系设置较多的综合大学,拥有文、理、工、法商、师范五个学院,26个学系,两个专修科,一个先修班,最初有教师350人,其中教授、副教授约占一半,到抗战后期的1945年,教职工达600余人,教员423人,担任院长的均为知名学者,如冯友兰任文学院院长,陈序经担任过法商学院院长,吴有训任理学院院长,施嘉炀任工学院院长,黄钰生任师范学院院长。同时著名教授济济一堂,有国宝级的大师陈寅恪,语言学大家王力,杨振林的父亲、著名教授杨武之,物理学专家周培源,法学家王赣愚,经济学家陈岱孙,社会学家潘光旦等,而且许多著名教授都较为年青。西南联大甫建之时,后来任文学院院长的汤用彤不过46岁,吴宓教授44岁,朱自清41岁,闻一多40岁……“大部分教师多在30岁与40岁之间,若用今天的话来说,不都是一批‘中青年教师’吗?”[3](P32)这是一个充满活力的群体,这是一个充满生机的年龄结构人群。云南大学的博士生导师李埏先生曾赞叹:“西南联大教师中著名学者之多,水平之高,是并世无与伦比的。”[3](P75)

这些教授的文化影响不仅在校园内,而且在某种程度上影响了整个昆明的教育风习。每年暑期,以西南联大为主,出动六七十名教授、学者,开出近百个专题,为云南六十多个中等学校的教员举办为期一个月的“暑期讲习讨论会”,专题如《地球与生物之演化》、《国文与科学方法》、《作文的题目与修改》、《几何作图问题》、《初等函数之讨论》、《性的问题》等。多层面的知识与多角度的启发,无疑大大地有裨于云南中等教育质量的提高,同时也提升了昆明人的文化眼界。

以后凡有文化名人来昆,西南联大都敦请其进行公众讲座,如1941年8月老舍由重庆飞抵昆明,联大就安排老舍在昆演讲6次,听众非常多。并经常举行纪念演讲,如1944年9月,联大教授朱自清、闻一多就在云大至公堂举行的鲁迅逝世八周年纪念晚会上,发表了热情洋溢的演讲,思想的深刻、言词的铿锵、情感的真挚,风度的倜傥,给四千多听众留下了恒久的震荡。甚至在西南联大的蒙自分校,朱自清、张佛泉、罗常培、钱穆等也在五四纪念日对校内外听众进行演讲。各种社会听众,有的是来瞻仰教授的风采,有的是来汲取思想的养料,有的是来领略教授的口才,……但无论怎样,都是某种文化品味的提升。

西南联大八年中,为培训云南的中学师资,由沈从文、唐兰、华罗庚等知名教授授课,开办文史地和数理化等进修班3期,学习期限由3个月到1年不等,培养了一大批教育骨干力量,一般都达到甚至有部分学员超过了师范专修科毕业生水平。这是云南中等教育的运作母机,一粒火种结果也许就是云南中学教育的一片灿烂,一颗种子后来也许就是云南中学教育的一片绿荫。

1941年起,西南联大又以滇籍学生为主,招收师范专修科,每年两个班。云南民族大学的马曜教授说:“屈指一算,在半个世纪中,经西南联大传承已经培育出五六代、成千上万的大中学教师,对云南的教育事业做出了重大贡献。”[3](P84)这对于僻远闭塞的云南教育,真是无上的福泽。

在这样一批高水平的先生教诲下,西南联大“先后毕业学生二千余人”。①见《国立西南联合大学纪念碑》但在抗战后期的昆明,“工资比原先增加5倍,但物价据说已涨了300倍。”[4](P318)“教授们的月薪,在1938年、1939年还能维持三个星期的生活,到后来就只够半个月用的了。”[5](P328)所以西南联大学生与先生在外兼课成了一种普遍的现象。文科教授的副业最经常的是给中学兼课,几乎人人同时都是昆明某所中学的教员。“联大学生在外面兼差的,据不完全统计,在二分之一以上,他们进入了昆明社会的各个阶层,……其中最普遍的是中学教员和家庭教师。”②先声.兼差在联大:联大八年.当时“为了弥补基本生活的不足,(联大)师生兼差的风气特盛。昆明市的公私立中学几乎都有联大师生去兼课,不少人做了家庭教师。”[6](P30)这样,西南联大的校风:北大“如海的包容”;清华“如云的智慧”;南开“如山的坚定”,汇而为强大的冲击力,对云南的中、小学教育起到很大的促进作用。西南联大的学生还在边远地区创办和帮助创立了诸如磨黑中学、陆良中学、远征中学等学校,开拓了云南边远地区的文化教育事业,也使名牌学府的教风与学风,在无声中滋润三迤学苑。

西南联大的实际主持人梅贻琦校长曾借用中国传统经书《大学》里的概念阐释现代大学的功用:在于“明明德”、“新民”。就是说大学教育的功用,就学校内部而言,是培养学生个人“明明德”,即“知、情、志”等方面的全面发展。就对社会外部而言,则为“新民”,所谓“新民”,就是要担负起教化的功能, “大学俨然为一方教化之重镇”,要“为社会之倡导与表率”。[7](P25)西南联大是把对所在地的文化熏陶作为自觉的文化功能的,西南联大在昆明八年,以其强烈的文化激荡之力在相当程度上提升了昆明、乃至云南的教育水准,熏濡了抗战时期近30余万人口[5](P61)的昆明城的社会风习。

三、抗日救国的正义旋律

抗日救国,高等院校以它特有的方式发出自己的呐喊,学术与时政讲座是抗战时期云南高等院校张扬爱国热情、影响社会风习的重要方面。八年抗战岁月中,昆明被日本飞机滥炸过37次,但炸弹的嘶叫掩不住大学的正义之声。

1938年,云南大学教育系特设战时教育讲座,第一讲即由西南联大罗廷光教授主讲,他对形势分析独到,语言表述精彩,文以载道,扣人心弦,激发广大师生同仇敌忾之心。为唤起民众抗击日寇,此时期富有爱国热情的大学教授们有许多群众性时政演讲,如在云南各界民众“讨逆宣传大会”上,云大教授伍纯武、林同济发表了激昂而深刻的演讲,剖析汉奸产生的原因,论述铲除汉奸之方法,表达了学者的爱国良知。又如在数千人云集的云南各界反侵略宣传大会上,云大熊庆来校长、何德鹤教授等作了颇有撼动力量的演讲,呼吁和平,反对侵略,会后,成百上千的学生涌上街头,到广大市民中宣讲大会精神,激励民族精神。演讲的语言与内容,化为了群众的精神与行动。同时,云大教授应邀到驻滇各部队军官中分期进行演讲,曾昭伦、林同济、何奎垣、肖叔玉诸教授赴军旅慷慨陈词,振奋军队的抗战精神,他们的演讲、语言,也成为抗战的精神武器。

这时期,云大校园内的学术讲座也极有声色,著名社会学家吴文藻在校内作为特聘教授开设社会学讲座;著名作家茅盾应聘在至公堂作《抗战文艺的创作与现实》讲座,皆理论精辟,听众掌声雷动。有人说,讲座是学养的蚌中之珠,最具精彩,最切时局。1940年9月30日和10月13日,西南联大两次遭日机轰炸,损失严重,闻一多住宅内也落了一枚炸弹,幸好未炸。1940年10月23日,著名记者范长江在西南联大文学院演讲《抗战与云南》,这是对侵略者针锋相对的抗议,表明昆明的文化血脉是炸不断的。1940年10月和1941年5月,日寇飞机两次轰炸云大校园,意在摧毁我文化机关。秉承熊庆来校长“学术乃国家精神所系”之认识,应当说也体现了西南联大校长梅贻琦在这一时期大学教育的纲领性文件《大学一解》里的“大学现”:强调大学的师生既要与全民族共命运,关注现实,又“不能为一时一地所限止”、“不能不超越现实”,“其所期望之成就,势不能为若干可以计日而待之近功,”要“自觉承担起民族精神象征的重任,以刚毅、坚忍、持久的努力,沉潜于文化 (学术、文学)创造,维系民族文化的血脉,保持民族文化创造的活力。”此时,校园讲座更加旺盛,这是对日机轰炸的文化对抗。就在1941年5月底、云大政治经济系特举办现代思潮、中国问题、各国情势三大系列学术讲座,共30讲,主讲人是雷宗海、冯友兰、肖叔玉、潘光旦、吴宓、陈序经、陈铨、贺麟、王赣愚、林同济,以及钱端升、陈岱荪、陈达、陈雪屏、何永佶、王信忠、伍启元等,大师济济,群星灿烂,形成营养高档的文化大餐。同时,云大设立“摆夷”语科及讲座,是抗战时期多民族的云南在校园讲座中体现民族关怀和民族团结的一个方面。

宽视野、多领域、高层次的昆明高校讲座,不仅提高大学生的爱国情怀与文化品位,社会闻达来听讲座也成为隐喻其文化档次的一种表达,没有到大学听过讲座几乎成为没有文化良心与社会关怀的某种代名词。1942年7月,在昆明战时的这种教育风习下,云南省主席龙云提出倡导,由兴文银行和劝业银行拨款10万元给云南大学开设“龙氏讲座”,这在当时堪称一笔巨款。以优酬聘请刘慎谔、徐中舒、汤惠荪、朱炳南、林同济、张海秋、姜亮夫等知名学者开讲生物、历史、农学、经济、政治、森林、文学等诸领域的专题,先生们的演说鞭辟入里,广大师生、社会人士大饱耳福。这是“润物无声”的文化渗透,也表明抗战期间的昆明文化品位不俗。“大学讲座”在战火的洗礼中不失为大气魄、大集群、大学问、大投入。

此时,还针对抗战时期民族工业发展的要求,如纺纱厂的需要,云大特设“棉作讲座,”面向社会、面向企业。也敦请史国衡先生作《战时后方新工业的人力基础》、李有义先生作《汉夷杂区经济》、费孝通先生作《小农经济的基础》等精彩演讲,都是围绕时局的抗敌的应对讲座。有人说熊庆来校长时期即抗战时期是云南大学发展的一个鼎盛期,是云南学科学术的一个高峰期,是云南三迤抗日救国热忱的迸发期,也是昆明文化与时政讲座的繁茂期,信哉斯言。

云大至公堂是昆明各类讲座的一个圣地,重要讲座几乎都与它联系在一起。如前述纪念鲁迅先生逝世8周年的大会,就由昆明各大中学联合在此举行,一批学术魁首如尚钺、楚图南、姜亮夫、李何林、朱自清、闻一多等名教授次第演讲。鲁迅先生“横眉冷对千夫指”的风骨,“回眸时看小於菟”的温婉,“独立支撑的大树”的人格精神,经大师们的阐述,成为鼓舞昆明民众与学子抗日救国的巨大精神力量。正如至公堂楹联所云:“文运天开,风虎云龙际会;贤关地启,碧鸡金马光辉。”至公堂激荡着知识分子爱国与耿介的正气,洋溢着文化讲座的学术魅力与人格神采。

1945年6月,昆明文协与各大学15个团体又在至公堂举行诗人节的聚会,西南联大教授闻一多讲屈原的生平与作品:《天问》的神思万里,《离骚》的忧愤激昂,《九歌》的南国风韵,三闾大夫的忧国忧民……两千年前的诗人与西南联大诗人何其神似,短演讲却是大精神,讲古代人物更显现代风骨。

抗战胜利后,1945年11月拟由西南联大、云南大学、中法大学等四校在至公堂召开“反内战独裁,要和平民主”的时事晚会,费孝通、潘大逵等教授发表演讲,终因当时省政府的阻挠而临时易地,竟成为昆明“一二·一运动”的导火索肇端,至公堂的讲座牵连着巨大的政治风云。

1946年7月15日,在至公堂举行李公朴教授的追悼会上,闻一多先生进行了一次悲愤的演讲,那就是标入史册的“最后一次演讲”,先生那句震撼人心的名言:“争取民主与和平是要代价的,我们绝不怕牺牲,我们每一个人都要像李先生一样,跨出了门就不准备再跨回来。”想不到竟成了谶语,当天下午,闻一多先生就被国民党特务暗杀在可以遥望至公堂的数百米外的西仓坡坡头之上,但闻先生演讲中的又一句箴言:“正义是杀不光的,因为真理永远存在。”更成为了公理,鼓舞着后辈青年去奋斗,这是八年抗战精神在昆明凝结的又一个表现,所谓“血沃中原肥劲草,寒凝大地发春华”。

昆明高校的讲座,是中华民族浴血奋斗的血肉长城中的一块砖石。

四、艰苦卓绝的奋斗精神

战火中的昆明高校,以其艰苦卓绝的奋斗精神对抗着战火,对抗着空袭,对抗着饥饿,对抗着死亡,以传奇般的经历创造了中外教育史上的奇迹。

1938年9月28日,昆明首次遭受日机轰炸,联大学生、家属等被炸死七、八人;1940年10月13日,《吴宓日记》中记述:日本飞机27架以西南联大和云南大学为攻击目标“投弹百余枚,雾烟大起,火光迸铄,响震山谷,”“房屋尽毁,瓦土堆积,难民露宿,”“文化巷口棺木罗列,全巷几无存屋。”在死亡的威胁面前,西南联大教授的一副对子却以轻蔑、调侃的语调表达一种无畏的精神:见机而作 (听到空袭警报就作出反应);入土为安 (躲到土筑的防空洞里以求安全)。何等坦荡胸怀。像联大教授吴宓等一批教授在躲警报时仍然不辍地学习,他们“在生活与学术之间几乎没有什么空隙,”“不择地而学”,[5](P115)其精神令学生们深为敬仰向往,是一种无声的教育风习的传达。

抗战后期,昆明物价飞涨,文学大师朱自清在1942年昆明最冷的那一年,穿着云南赶马人穿的“一口钟”(一块大毡布中间挖个孔,从头上套进去),大学教授的清苦生活一至于此。大诗人“闻一多治印”(业余刻图章赚几个小钱贴补家用)都是这种战时艰苦生活的写照。蜚声域内外的西南联大,那时多数教室是以茅草或铁皮为顶的土坯房,“夏天泥地上长草,雨天铁皮顶奏乐,”讲课须大声喊叫,乃至有一次陈岱孙先生上课,大雨狂泻在铁皮屋顶上,风嘶雨吼,无法讲课,先生只得在黑板上大书“停课赏雨”,与老天爷调侃。学校的“硬件”不硬,教授们生活清苦至极,物价疯涨,使教授们的薪金实值比之战前,相当于“削减了原待遇的98%,教授们的选择只能是典卖衣服以及书籍,卖稿、卖文、营养不良、衰弱、疾病、儿女夭亡等。”[3](P12)经常的收入不足,只有销蚀资本,而最后的资本只有健康和生命,大学的重要“软件”——师资,是何等的壮大同时又何等地衰弱。但是,西南联大却硕果累累,桃李满天下,为云南的教育输入鲜活的血浆,为古城昆明养成生机勃勃的爱国风习,为后来大批人才的成长夯实了根基。据统计,在联大学习过的大学生和研究生中后来雄踞学坛的有:中国科学院院士80人,中国工程院院士12人,诺贝尔物理奖获得者2人。“两弹一星”功勋奖章获得者6人,国家最高科学技术奖获得者1人,这仅仅是其中的突出人才。此外,在人文社会科学方面也有大批杰出人才。抗战时期的昆明高校所养成的“刚毅坚卓”精神 (西南联大1938年所立的校训)、“至公天下”的情怀 (云南大学后来归纳的大学理念),可以说有形无形地熏濡了昆明城的文化风习,培植了报效祖国的大批人才生长的教育根基。抗日烽火中在昆明大中学校学习过的莘莘学子们后来归纳当时的昆明精神,认为最感人肺腑的是:爱国激情、忧患意识、社会责任、人格良知、救亡壮志等,一句话,是一种艰苦卓绝的奋斗精神。

这种精神乃至对中学生也产生了引导与激励作用,许多中学形成了自己别具个性的校风,而校风往往通过学生的细微生活风貌透露出来。有人说抗日战争时期,昆明各学校的校风可以从学生的衣着上显示出一个侧面。抗战初期西南联大的男生中,来自北大的同学多穿大褂,一派国学儒雅、潇洒出尘的气度;来自清华的同学多穿西装,显出目光宏阔、风流倜傥的英姿;来自南开的同学多穿夹克,给人矫健精干、朝气蓬勃的感受。1943年以后,多数学生的衣服补了又补,穿着“空前绝后”的袜子的男生比比皆是,坐在太阳地里等着衣服干了再穿上身的男生也时时可见,但他们中的绝大多数人却能安贫乐道,以“一箪食,一瓢饮”而不改其乐的中国传统知识分子精神谨守着一种坚韧意志。风气流行之下,以至云大附中的学生,无论男女,尽管其中不乏殷富家庭子女,“都是粗布蓝衫,壮壮健健,满面春风的样子”,这样一种朴实矫健的生动气韵,依然折射了抗战时期昆明的教育风习。当时这些学校也要求师生们在国难之时,生活上须艰苦朴素,提倡学生们赤足,穿草鞋,不穿袜子,学校里竟养成了以穿华贵衣物为耻的观念习惯。“草鞋学生”、“赤足学生、“无袜女生”,竟成为云大附中学生一个小小的特色,一时间,“乐为黑脸学子,不做白面书生”成为云大附中学生的口头禅与校园风尚,昆明城的大学与中学形成了一种交织渗透的精神认同。

抗战时期,大批南下的高等院校与云南的高校在共同的历史语境中将爱国热忱、文化关怀镕铸成一种教育灵魂,震荡与提升西南古城——昆明的文化品位,而城市又反过来以它所形成的历史精神滋养、影响这个历史语境中的人,养成一种文化品格,积淀一种文化精神,传承一种文化血脉,孕育出新精神和文化生命,形成特定的教育风习。所以,20世纪40年代中期,昆明享有了“民主堡垒”的美誉,“一二·一运动”在昆明飙起,从昆明叠累成的土壤上,后来走出了一大批彪炳史册的人物,至今昆明人总是以一种基因继承的自豪姿态回首60年前那一段灿烂的城市历史与教育激荡。考察抗战时期昆明高等院校的教育集群,不仅要考察其推动知识进化的成就,更重要的是同时考察其历史文化人格养成的特质,这是我们今天纪念抗日战争观察昆明教育风习的历史视角。

[1]〈云南近代史〉编写组.云南近代史[M].昆明:云南人民出版社,1993.

[2]中国人民政治协商会议云南省委员会文史资料研究委员会编.云南文史资料选辑:第7辑 [Z].昆明,1965.

[3]中国人民政治协商会议云南省委员会文史资料研究委员会编.云南文史资料选辑:第34辑 [Z],昆明:云南人民出版社,1988.

[4]费正清.费正清自传 [M].天津:天津人民出版社,1993.

[5]姚丹.西南联大:历史情境中的文学活动 [M].桂林: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2000.

[6]中国人民政治协商会议西南地区文史资料协作会议编.抗战时期内迁西南的高等院校[M].贵阳:贵州民族出版社,1988.

[7]梅贻琦.梅贻琦教育论著选 [M].北京:人民教育出版社,199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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