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苍雪大和尚 《南来堂集》辑佚*

2014-08-15王启元

楚雄师范学院学报 2014年11期
关键词:高僧

王启元

(复旦大学,上海 200433)

引子:苍雪集与研究

明末苏州中峰寺释读彻 (1588—1656),号苍雪,云南呈贡赵氏子,为晚明唯识高僧雪浪洪恩法孙。苍雪经讲之外,诗文书画皆属上乘,且交游广泛,当日禅林尊宿外,奉佛士大夫如董其昌、陈继儒、文震孟、钱谦益、吴伟业、王时敏等两代苏松文人仕宦皆是其高朋,实为当日宗教界、文化界一位重要的人物。甲申、乙酉国变之后,苍雪本人不与新朝合作,成为东南界遗民的重要领袖,为后世所重。

苍雪法脉,出自乃祖雪浪洪恩。①雪浪洪恩研究,参台湾廖肇亨《雪浪洪恩初探——兼题东京内阁文库所藏〈谷响录〉》,《汉学研究》第14卷第2期 (总第28期),1996年12月。雪浪则出于嘉靖间南京报恩寺僧学,与晚明重要四高僧之一的憨山德清为同学。出自僧学的方外衲子,学问基础与沿守法嗣的禅僧僧人有很大区别,其中最重要的差异,是他们更多研习佛教经典,擅文字波若,摒弃元明以来空洞的禅风;另一个不同点,便是儒学基础扎实。雪浪洪恩与同学憨山皆重华严、唯识诸学,方外学风也自此辈僧人崛起而改变。晚明汉传佛教复兴,便是在此一代僧人努力下得以实现。②晚明高僧义学兴起的研究,可参释圣严《明末佛教研究》,东初出版社1987年;陈玉女《明代佛门内外僧俗交涉的场域》,稻鄉出版社2010年;江灿腾《晚明佛教丛林改革与佛学诤辩之研究——以憨山德清的改革生涯为中心》,台湾新文丰出版公司1990年。雪浪后来成为经讲僧,说法江南。其弟子辈多有法界龙象,最重要的便是住锡苏州花山的一雨通润与巢松浸慧。一雨是晚明重要的唯识学高僧。苍雪早年欲参雪浪,而雪浪已圆寂于望亭,遂拜在一雨门下,逐渐成长为一位不逊乃师乃祖的经讲高僧。

苍雪经讲之类的佛学著作似未见传世,但他说法之余,与士子山人唱和之诗,却名满文坛。雪浪一脉法嗣皆擅作诗,并多有诗歌别集传世,雪浪至苍雪三代僧,旁及雪浪另一弟子蕴璞如愚、巢松弟子道源石林,皆为著名诗僧。然纵观晚明诗坛,僧诗中成就最高当属苍雪读彻。从明清之际的吴伟业、王士祯,再到清末云南赵藩、李根源师徒,皆对苍雪之诗赞不绝口;到了民国时,甚至世人仅知其诗名,而不晓其高僧身份。③姚光《校辑苍雪大师南来堂诗集序》里说:“世之知苍雪大师者,多以诗,鲜知其为华严宗匠,诗特其余事耳。”参姚昆群、昆田、昆遗所编《姚光全集》,社会科学文献出版社2007年,第144页。吴伟业以之诗歌成就不仅为僧中第一,恐非谬奖。[1](P1145)苍雪诗歌气象,远胜当日衲子之作自不当说,其诗风杂糅当日“学宋”与“性灵”两大潮流,而能开日后康熙诗坛盛况之先声,自非本文主题,但较今日对苍雪诗歌的认识,恐怕还有可以继续深挖提炼的价值。①现有苍雪生平诗歌研究并不多见,可见陈力《苍雪诗论》,《云南民族学院学报》1987年第4期、李舜臣《明季清初滇南诗僧苍雪论略》,《云南师范大学学报 (哲学社会科学版)》2003年第1期。另有拙著《苍雪与木增交游因缘考》,《中国典籍与文化》2012年第2期。苍雪书画研究,学界作品不多,通俗类可参云南丽江市画院宋辞先生作品。

考察苍雪诗歌的文献源流,其早期以抄本流传,存世四卷,为康熙间陆汾所辑,似未付梓,陆汾本今不知存否。至云南文献开山之作、嘉庆年间的《滇南诗略》收入苍雪诗时,所见仍为未刊本:

今于滇僧宏文方丈得见雪公 (苍雪)全集,择其尤为清新峭拔者五十余首,其余名句迭出……造句皆出人意表。因全集未刊,故附录于此。[2]

苍雪在之全集于乾嘉时代犹未刊刻可知。民国初时,云南省编辑乡邦文献《云南丛书》,赵藩取陆汾本入之;1940年王培孙先生据《云南丛书》本,参以顾茂伦选本、常熟瞿氏抄本及各选本,编辑出正编四卷、补遗四卷之《苍雪大师南来堂诗集》以表彰先贤。王先生所辑《南来堂集》,以其搜罗、考订之精,为苍雪诗集流传诸本中之至善本,顾廷龙先生所编《续修四库全书》及纪宝成氏主编《清代诗文集汇编》皆取此本影印,即可见其版本价值。

除王校本外,如今还存世的《南来堂集》多为抄本,有云南省图书馆藏的雍正元年释圆鼎四卷抄本,社科院文学所藏的四卷正文四卷补遗的清抄本,复旦大学图书馆藏的拾遗一卷清抄本及常熟图书馆藏的南来堂诗钞二卷。但因长期为抄本流传,各本文字出入及收入情况皆不定,对苍雪诗歌的整理产生极大的麻烦;而若要阅遍诸本,也绝非易事。前些年云南人民出版社出版杨为星先生《苍雪大师南来堂诗集诗注》,用简化字向读者推出诗僧苍雪,是为嘉惠学林的好事。但考虑到苍雪诗歌的版本之学与晚明诗史价值,南来堂诗仍有很大的研究空间。

民国王培孙先生富有藏书,雅好内典,于明清掌故独有用心。编辑《南来堂集》时,于搜罗诗篇之外,还极力钩沉苍雪诗中史事,一一出注,殊为不易。王氏以抗战时文献检索之条件,辑校而成《南来堂集》,即便以如今电脑数据库搜索复检,当日诸多按语、校记仍不失为最佳选择,②此种实例颇多,非关本文主旨,兹略举一例:柴德赓先生《明末苏州灵岩山爱国和尚弘储》一文(收在氏著《史学丛考》)考“支型糁花庵主煦堂琪”,仅据《五灯全书》知其姓韩,曾入仕途,而未列入其文下一节弘储遗民弟子。王培孙本《南来堂集》补遗卷二《和韩芹臣冬青轩避暑四首》下出注,前翰林院左春坊左庶子韩四维,国变后改名煦堂延琪。如此可见王先生考订之功。然时人也提出其考证不确处,沈其光《瓶粟斋诗话》四编上卷言 (上海书店版《民国诗话丛编》所收)“(王氏所校)集中有《咏白燕诗》四律,乃用袁凯韵,王氏考证谓‘次无锡高汇旃制中《感白燕巢於孝幕》诗韵而作’,非也。”然未给出证据,附记于此。殊为难得,也见得王先生深厚文献考订功力。

今日明清子、集诸部文献陆续整理研究,有关苍雪的佚文佚诗亦有所发现,以笔者目力所及,汇集于下,或可补王先生辑校南来堂之阙。

佚文辑补

王培孙先生辑校《苍雪大师南来堂诗集》(下简称王校本)所收多为苍雪所著诗,偶有佛赞数篇;然于苍雪之文,仅收四篇,列正编卷四“附遗文”条之下。实则苍公尚有序跋文字存世,兹录于下,逐一考释。

1.《〈华山三高僧诗〉小引》:

华山三高僧者,即吾两师一友也。两师为谁?二楞、水田者是;一友为谁,汰如河公高松者是。曰高僧诗者,皆其平昔经禅之绪余也。嗟嗟,师友之弃世,今已不知几何年矣,而斯外集遗稿,犹未见行世,无乃弟子好文之不修,以致散失莫可考;抑亦修文之有待,将藉汇辑以见行。余尝坐是而叹,且亦不能免其责也久矣。海虞子晋毛先生,阁高汲古,家富藏书,殆将搜罗二酉之不足,直欲旁讨三车以无余,以至编征,梓我明僧诗,以俾补昭代一缺陷事,而其言曰:僧诗自《弘秀》;天宝以后,惠休一和《碧云》之辞,则何代无僧,何僧无诗,直登作者之堂。然其最盛,又莫逾于我明,第惜乎国初诸老,“月下敲门”、“半付梦中”之句,“槛前题竹”、“幸留身后”之名,若不亟为收拾,终为落叶飘风,遂从事,于今甲申,特以华山三高僧始者,岂所得有先后,即评置有诠次,盖其用思良亦深苦矣。顷成函寄,且欲问叙于予。余也何敢叙,亦何敢不叙,因作而叹曰:夫所谓高僧诗者,固诗以僧高,僧以诗高。诗以僧高,高不在诗;僧以诗高,高不在僧。若是,则高不在诗而在僧,僧何必诗;高不在僧而在诗,诗何必僧,僧耶?诗耶?吾竟莫知其高之所在。虽然,庸讵知诗非僧而不高,高非诗而不僧,则僧可不诗,诗可不僧乎?又讵知僧而非诗,诗而非僧者,亦强名曰僧之诗、诗之僧乎?吾恐一经巨手,滥厕无容;来者尚欲希冀,步其象龙之跃,乌可得哉?噫!吾师也,吾友也,僧之高,诗之高,苍然古幽。然秀固已见于是,恍兮有,惚兮无,或未尽,于是吾于此,极力模拟不能;佛头着秽,更措一辞,请将质诸海内骚坛有道,以为何如?亦自有三高僧诗者在。甲申除夜,法弟子读彻和南,拜书于云半间。

《华山三高僧诗》,清抄本,三卷,内钤“王芑孙纪念物”阳文一方,藏于上海图书馆。此书为苍雪本人所辑,序存本书卷首,王校本失收。

此“华山三高僧”为苍雪二位老师一雨、巢松及先己圆寂之同学汰如明河。苍雪序中除略交代“三高僧诗”之由来,还一并讨论了僧人与诗歌文学的关系,一段“高僧”与“诗”的关系演绎,颇见得这位法相宗弟子因明之学的造诣。前论晚明高僧重儒学,作诗更为一必要素质。擅诗之苍雪,与禅悦交毛晋,共同搜罗当日高僧诗作,亦有以文学存法门影响的考虑。据序中所述《华山三高僧诗》缘起,为毛晋欲“梓我明僧诗,以俾补昭代一缺陷事”而缘起的。毛晋(1599—1659)为晚明重要的出版大家与佛门檀越,曾刻晚明诸多释氏经典;经卷注疏之外,毛晋亦曾于崇祯末年刻僧诗总集《明僧弘秀集》,搜罗大明中前期之僧诗,并与此种《华山三高僧诗》有密切联系。

毛晋选《明僧弘秀集》十三卷,亦藏上图。据卷首牌记及毛晋序知,集中所收僧诗自洪武至正德,此后之晚明高僧诸篇,尚未着手整理。①见上图所藏明末刻本《明僧弘秀集》卷首牌记。而此苍雪《〈华山三高僧诗〉小引》所谓“梓我明僧诗”,则有上承崇祯时所刻《明僧弘秀集》之意。据《明僧弘秀集》毛晋序,此集刻成在崇祯十六年 (1643)春上巳 (三月初三);苍雪序《华山三高僧诗》在甲申年 (1644)末,二者时间相去一年余,则《华山三高僧诗》或正为“续弘秀集”编辑之开端亦未知;则若非甲、乙之变,晚明僧诗存世面貌或更为可观。

今案,钱谦益所选明代诗歌总集《列朝诗集》为清初时对明代诗歌的一次总结,其中即有毛晋参与之功,世所共知。笔者窃疑《列朝诗集》闰集中高僧诗选,或即体现国变后、僧俗欲整理有明一代僧诗总集的理想,而欲补齐《明僧弘秀集》正德后诸僧的选录。观《列朝诗集》,初版即为顺治九年 (1652)汲古阁本,去毛晋选弘秀集、三高僧诗之癸未、甲申年不远;《列朝诗集》所选僧诗,正德前僧人诗目,便有参考《明僧弘秀集》的痕迹;而晚明僧紫柏、憨山下所选录者,亦与毛晋所搜罗高僧诗作而“梓我明僧诗”愿望有密切联系。钱谦益、毛晋有师生之谊,并久耽禅悦,又与苍雪共为知己,此僧诗总集工程,终合僧俗多人之力以成,苍雪在其中玉成,则甚有可能,俟日后详考。

此《华山三高僧诗》抄本,又可补一条《四库提要》之误。据《四库全书总目提要》卷一百九十三集部四十六载:

《三僧诗》三卷 (小字:两江总督采进本)三僧均不着其名。一曰《二楞诗稿》,一曰《高松诗稿》,一曰《中峰诗稿》。考《千顷堂书目》有智观《中峰草》,注曰:字止先,号蔚然,江都僧。雪浪弟子。居吴兴双髻峰。其二僧则未详然。其高松诗稿中又附书启数首。三僧均有酬倡之作,盖同时人。《中峰诗》内有陈继儒、汤宾尹、文震孟、姚希孟诸人,则皆当明季也。[3](P2711)

今按,四库馆臣此提要有误,今所见《华山三高僧诗》与四库存目之《三僧诗》高度相关。馆臣言“未详然”之《二楞诗稿》、《高松诗稿》,实则苍雪师友一雨与汰如。苍雪师一雨通润,晚年所住庵名“二楞”;苍雪同学、《补续高僧传》编者汰如明河,号高松。则四库存目《三僧诗》之二即为《华山三高僧诗》中一雨《二楞庵诗卷》、汰如《月明庵诗卷》。而馆臣谓“《中峰诗》乃释止先之作”亦误,此《中峰诗》当为苍雪诗。苍雪久驻华山中峰,亦落款“中峰苍雪”;而其诗中多与吴中、徽南文人交往,与文震孟、姚希孟尤其亲密,与提要同。如此,则此存目之两江总督采进本《三僧诗》中之两僧,与今见《华山三高僧诗》相同,另一人为《华山》本编者与序者。《华山》本另收慧浸诗,而两江总督采进本未收。今不见此采进本,无从进一步考察,然彼本中必无上引苍雪之序,否则不至有此谬误。

2.《〈补续高僧传〉序》:

吾氏高僧之列十科,犹孔门弟子之推四哲。四哲载记后,既更有弟子;十科立传后。岂竟无高僧?非无高僧,是无传高僧之人也;亦弟子中,非得马迁之笔,而不能传。曰传者,传也,贵传其神如见故人。一披图不待问,即知为某某。此无他,盖以神遇,不以言得也。噫!一大部僧史,非一大部高僧之面目也哉?古秀高寒之色,凛凛逼人,皆在阿堵中。非具僧繇画龙点睛之手,虎穴鹰巢参讨之遍,司马董狐良史之才,无乃捃拾人唾,入篮是草,或以乙代甲,或遗大取小,使古人门庭施设,垂手杀活之机,皆莫能辩。宋宁赞传成后,张无尽、吕夏卿君子辈,与寂音尊者从而议之,固不无遗憾焉。吾友高松河公,慨尝向予昭代僧史之缺典,今舍吾党其谁。于是,键关东海上三年,以利其器。顾不惜踏破铁鞋,走齐鲁燕赵间,始断烟残碣,搜括迨遍,东南名山,所未果缘,约与吾分任之。忆甲寅春,于湖上送公,为八闽游,吾亦将振策两粤,取道臧呵,以还故山。鸡足、熊耳间,常见有肉身大士,如盘龙古亭胜国,至今犹自定中,爪生发长。他则如念庵再光定堂,譬彼幽兰,多生空谷,虽芳香绝伦,赏识无人,未能悉举。誓与毕命搜罗,了此公案。于时也,残雪载涂,饥乌无色,引领征人,孤思怅结。公其行矣,无何,归来相见,铁山先楞师喜,有“屐齿啮残闽地雪,衲头触尽浙江云”之句,已不知多少祖师,尽被一囊收拾;天下多少老和尚,尽被掂觔簸两,一一秤过来。惜乎,此后两人皆堕讲肆窠臼,无暇及此。若夫人之今古,采之得失,列之诠次,尚俟商确,可称未全之书。呜呼!公今死矣,其如人亡则难何?吾亦老之将至,裹粮抱杖,能无望路之叹。此书拟庋之高阁,公一生苦心,竟成乌有;将质之海内,则又多所未逮,三复不已,与其无也宁存,遂与毛居士子晋,相商而付诸梓,倘见罪于诸方,则吾实亦不得辞其责也矣。幽冥之下,负我良友不少,更复何言。所幸易箦之际,嘱累道开,曲尽艰苦,今竟成书,将致告公于常寂光中。能读父书,能成父志者,诸弟子中。又其唯道开乎?

后住中峰读彻拜撰。①《补续高僧传》序,收于《续修四库全书》子部,第1283册,上海古籍出版社,第2页上、下。

苍雪此序,存《补续高僧传》卷首诸序第三篇。此传编纂自汰如明河起,未竟事业而卒,由其弟子道开自扃及后辈僧俗合力撰成,入藏传世。其书内容详实,远胜万历间如惺所编《大明高僧传》,为学界称道。王校本《南来堂集》《汰公大明高僧传成,喜而有作》一诗下,②《清代诗文集汇编》第五册,第90页下。培孙先生已引《补续高僧传》毛晋、道开跋,则王氏曾过目此书;此序失收,当为培孙先生一时疏忽。《补续高僧传》之作,为上接赞宁之《宋高僧传》者,苍雪在序中亦取赞宁传相比较,以赞宁传不能得儒家史笔之奥,宋时人张商英、吕夏卿、惠洪等皆有遗憾;而汰如编僧史,则各处亲为采撷旧闻碑刻,欲效司马迁“网罗天下放失旧闻”、“稽其成败兴坏之纪”,作僧中“司马”、“董狐”之想;而苍雪此序,亦正为表彰汰如此志。经史之学素为儒门功课,而释家久未在意此道;然苍雪师门中却颇重之,因晚明之世,衲子而重儒学为一普遍现象,此举是为更好结合当日第一流知识分子,使佛教能于知识阶层得到有效传播,以此渗透进整个俗世大众,此为晚明佛教义学僧人布法最重要的经验;而当日禅悦大儒之盛也为历代少有,当日钱谦益、吴伟业及前辈陆光祖、董其昌者,即是释迦教化成功之例。

3.《〈春花集〉序》:

春华③笔者按,《春花集》序中,“花”“华”二字混用,收入时尊其原貌。集者,东山千仞大师之所辑也。师既一肩济上,直指大事,别出文字手眼,唤醒盲禅,暇采古今僧之以文鸣世者,汇成一编行世。盖以《弘秀》之诗不及文,《弘明》之文独遗诗,且缁素杂糅,岂如合之双灵,成一家言,便于观览,其嘉惠来学之意,不亦勤乎!集名春花者,非花之在春,但见花而不见春;亦犹文之在人,但见文而不见人。为同为异,为非同异,镜花水月,不可得而捉摸也欤?师以余于此道,颇窥其藩篱,欲得余一言以赞勷之,余谓:天下之不文,莫逾于僧也;天下之至文,亦莫逾于僧也。僧者志乎道,岂志乎文?文者,载道之具,唯道成而文自显;如吾佛曰迦文氏,道之所以成文,之所以显也。且夫天下文章之大,莫大于天之日月星辰,地之山川草木,人之嬉笑怒骂也,茍得其人,则里巷歌谣,莫非至文;非其人,则风云月露,尽为糟粕。不观悟心之士乎,放笔侈口,世谛语言,皆顺正法。即值法门多故,如唐玄之尚道,会昌之沙汰,出其绪余,威武不能屈,抗一辩而日转天逥,丛一杂而旗翻辙乱,岂只文如契嵩之辅教,心折欧阳,诗似贯休之高步,气夺钱王已耶?他如蚩蚩束手,一任人其人,庐其庐,佛法将不至断灭不已,然则文之功不大矣哉?但不闻,道徒以绮语相尚,虽其文奔放高古,如迁固韩欧,文焉?艺焉?已耳,于道何有?况复质本鲁愚,亦欲学步邯郸,强颜撰述,尤无可观,适足覆瓿,是又莫若不文之为愈也。凡吾宗学侣,知此可以与言;此编乃不负大师拈花老手,一片苦心也矣。师其以我为知言否?中峰读彻和南。

序末有阴阳二印,阳云“南来舍人”,阴云“中峰读彻”。

此序存清抄本《春花集》卷首,王校本失收。《春花集》十二卷,另有清刻本存世,皆藏上海图书馆。此一种僧人诗文总集,似不甚闻名。编者释行冈字千仞,明州王氏,礼雪峤圆信断发,曾问法箬庵通问,为晚明临济下禅僧,其生平于《五祖千仞冈禅师塔铭碑》之碑文甚详。[5]抄本《春花集》前,节录清释达珍《正源略集》卷四“行冈”传文。今按,日本卐续藏本所影《正源略集》之第一卷不存,版本信息难详;达珍事迹据 《(民国)台州府志》载,活动于乾隆中后期,①喻长霖 《(民国)台州府志》卷一百四十“方外记”下,民国二十五年铅印本。则此抄本为清中后期之物,非明清之际时原本。《春花集》编纂者释行冈,与苍雪曾有交谊,下论《春花集》中即有二人唱和诗,今本《南来堂集》失收。

总集编辑释行冈的本意,欲综合僧人诗文创作于一集中,序中苍雪遂发挥僧人创作之文学史意义,“悟心之士”则“放笔侈口,世谛语言,皆顺正法”,以文学即是佛法之旨,表彰僧人文学创作的意义,并举历史上著名的文学方外契嵩、贯休等高僧为例。但法门中人与儒门诗文之关系并非多多益善,而“以绮语相尚”,其中程度的把握需衲子自己体会。可见苍雪虽擅儒门文字之学,但对当日僧侣以诗文相尚、禅风不振的状况亦有所不满。

佚诗辑补

初佚文外,苍雪尚有五首佚诗,未入王校本《南来堂集》中,另有一首异文颇多,亦列于下。

首先,前述总集《春华集》卷十所收苍雪诗,中有五律《听琴》一首王校本失收。

1.《听琴》:

一坐令人静,况逢调素丝。

由来会意处,不在听琴时。

已觉心相应,何曾手得知。

此音久不作,世上无锺期。

又,失收同集中七律《赠千仞禅师住山》一首。

2.《赠千仞禅师住山》:

脚跟不住遍闰浮,劈面逢渠肯放休。

鹘落九天魂失兔,虎生三日气吞牛。

寒山为问重来路,破灶相留旧火头。

记得杨岐初住后,满床风雪冷飕飕。

另《春花集》选苍雪《焚笔》四首之二,王校本列第三首;两首文字出入甚多,附列于下:

问命奇驾 (前四字王本作“铁门有限”)漫停车,那得 (王本作“复”)临池辩鲁鱼。

土塜不封毛俱(《滇南诗略》选作“尽”)秃,铁门断限字元无。(王本此联作“几辈秃翁凋发尽,百年过客燎毛如。”)

扫来风雨千张尽 (王本作“满”),望去苍茫 (前四字王本作“化作云烟”)一管枯。

从此案头焚却后 (王本此句作“文友诗朋从此散”),不须更作绝交书。

《春花集》外,毛晋辑《隐湖唱和诗》亦存苍雪佚诗。《隐湖唱和诗》收入当日常熟缁素唱和诗作,其中苍雪有《喜如须子晋若抚仲荣同宿山中次如须韵》及次韵共两首,王校本失收。

3.

《喜如须子晋若抚仲荣同宿山中次如须韵》云:

情绪浑如不系舟,春寒花鸟共闲愁。

呼灯炤雨客仍至,扣户无声山更幽。

人聚七贤同雅集,竹栽千亩抱溪流。

禅非玉版参何有,玄度重来感昔游。①《隐湖唱和诗》卷下,《汲古阁丛书》第一册,全国图书馆文献缩微复制中心,第388—389页。

题中如须,为姜垓字,垓为姜采之弟;若抚为林云凤,仲荣似周荣起,为汲古阁毛氏写书工。此题之下还有苍雪再和姜垓之《留赠苍雪法师》诗,题作《次韵奉答》。

4.《次韵奉答》:

云气空蒙半衲霑 (小字注:君自称半衲头陀),河清惟待拟龙潜。

嚼来世味浑如蜡,染透身香别有甜。

抱被何妨逢雨宿,倒衣赢得为余淹。

支硎况是春三月,一路松棚扬酒帘。②前揭《隐湖唱和诗》,《汲古阁丛书》第一册,第389页。

又,王校本《南来堂集》补遗卷三下有《景行昆玉招同秋绍诸居士社集忍草庵,是夜雨中宿中峰 (王本小字:“峰”字衍)分得鱼字》诗一首。今按,王氏“‘峰’字衍”之按语误,当无“峰”字,据《春花集》选诗,则原题正确。

题中“忍草庵”在无锡,为诗名中顾景文景行、顾廷颺廷文兄弟,与张夏秋绍及苍雪宴集之地,当夜所宿即为忍草庵,绝无冒雨回苏州宿中峰之可能;且当日雨夜宿忍草庵时,苍雪作诗两首,王校本失收一首。此二韵兼存顾景文《顾景行诗集》及刘继增所编《忍草庵志》中。所失收一题,《顾景行诗集》作《雨宿忍草咏泉》,《忍草庵志》作《因试二泉移宿忍草》。

5.《雨宿忍草咏泉》诗云:

泉名第二受谦尊,禹贡经中失考论。

勺水不干通地脉,白云一线吐山根。

照来眼底淸流色(《庵志》本此句作“烹来石上茶炉沸”),泻入人间酒海浑。

好住邻峰朝夜汲,几瓢和月出松门。③《四库未收书辑刊》(第八辑)23册第262页下;《忍草庵志》,第71页,《中国佛寺志丛刊》47,广陵书社2006年。

所辑苍雪所佚诗文如上所录。苍雪为晚明高僧而擅诗,所作身前未有结集,后世长期以抄本流传,无善本可言;民国时王培孙先生整理其逸散作品时,亦去苍雪之世近三百年,疏忽在所难免。今翻检旧集偶然所见,虽不至为沧海遗珠,亦或可补南来全集之遗,以飨观者。

[1]吴伟业著.李学颖集评标校.吴梅村全集 [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90.

[2]袁文典,袁文揆辑.滇南诗略:卷十四 [M].复旦大学古籍部藏清刻本.

[3]纪昀等编.四库全书总目提要 (整理本)[M].北京:中华书局,1997.

[4]杨天元.寻觅〈五祖千仞冈禅师塔铭碑〉记 [J].正觉,2009,(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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