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希腊主义和希伯来主义冲突——试探《无名的裘德》两位配角的价值观冲突

2014-08-15陈斌敏

关键词:希伯来裘德基督徒

陈斌敏

(福建医科大学 外国语学院,福建 福州350108)

托马斯·哈代是19世纪末英国批评现实主义作家。其作品《无名的裘德》最初发表名为《The Simpletons》(《傻瓜》),其后在欧洲大陆和美国杂志社上的名字则为《Hearts Insurgent》。最初的版本和连载的版本与最终的小说内容相去甚远,这是因为杂志出版商们处于道德考虑,坚持让哈代对原稿做了许多小修改。这本书的出版也招致了许多批评。当时的评论家认为,这是一本离经叛道的作品。维多利亚时代的人更将之视为“反宗教”作品而加以攻击。迄今为止,小说中“反宗教”的另一面“亲宗教”仍鲜有人谈及。对小说中圣经原型的研究者众,对小说中神性与人性矛盾研究者寡。本文从文学和哲学宗教相互作用的跨学科研究角度,立足文本分析,归纳出小说中男女配角身上所彰显的诸多矛盾的源头是两种哲学观念的对立,即希伯来主义和希腊主义的对立。

《无名的裘德》以两位男女主角的婚姻悲剧作为主线,书中两位男女主人公裘德和苏情投意合,但由于各种社会约束和道德偏见,始终无法在一起,在一段纠葛之后同居并生儿育女,而两位男女配角正是男女主人公的原配。对于这部小说的男女主人公的悲剧色彩研究成果居多,然而男女配角的形象似乎在主人公的光芒下暗淡无光,关注者甚少。实际上,对比男女主人公内心种种隐秘的矛盾,两位配角的个性更加鲜明,冲突也更加尖锐,人物形象也更加有代表性。女配角阿拉贝拉贪婪随性,不信奉任何宗教或者社会道德约束。男配角费乐生克己守旧,虔诚于基督教,尊崇一切传统习俗。在社会批评力度上光芒更甚于主角们。因此能够不加掩饰地抨击当时的社会现实。如果说男女主人公是希腊主义和希伯来主义的综合体,那么男女配角则分别是希伯来主义和希腊主义的代表。

一、本能主义和利他主义的矛盾

当涉及如性爱、财富及利益时,希伯来主义与希腊主义间不可避免地产生尖锐的矛盾。希腊主义鼓吹充分利用人的潜能和肉体,为完成最终目标不惜代价;而希伯来主义则宣扬所有人的所有欲望必须无条件服从于精神。两者间的分歧同样也体现在阿拉贝拉与费乐生对待生活截然不同的态度上。以下他们对三种欲望的态度可以清楚地说明一切。

(一)对待财产的态度:贪婪与慷慨

古希腊人把占有财富的多少看作一种荣誉。一个人的财富越多,他就越有权势。他们从来不知道如何节制个人的物欲。对阿拉贝拉来说,生存就意味着吃。换句话说,她的生活如果没有物质上的满足,将变得毫无意义。她离开裘德就是因为他是个穷鬼。在一个男人承担养家重任的社会中,嫁给一个有钱的丈夫意味着过上优越的生活——至少阿拉贝拉是这么想的。她不停地换老公、换情人,根源在于她无止境的追求更好的生活。因此她对财产的态度是贪婪的。

希伯来主义要求人们过简朴的生活。对他们而言,进食就是生存。物质不是目的,仅是一种需求。费乐生与阿拉贝拉正好相反,他过的是一种简朴的生活,亦未曾干过任何坏事来改善自己的经济状况。他的贫穷生活并未使其志短,却反而使他虽家徒四壁,仍然慷慨大方。淑与裘德私奔之前,他甚至给她一笔路上的花费。他的善良和慷慨令人印象深刻。

(二)对他人的态度:自私与无私

希腊主义对个人利益赋予了比其他一切更重要的意义。小说中阿拉贝拉从头到尾都对除了自己外的任何人漠不关心。她对自己的孩子生而不养,先是托付给父母,接着又把孩子扔给裘德。她不愿自己的孩子受洗,只是因为担心如果受洗的孩子今后的葬礼费用比没受洗的要昂贵。她在第二任丈夫病重时萌生去意。后来她又找裘德复婚,只因为想找个人依靠,并在裘德将死之时准备好再嫁。她在裘德死前的内心独白正可说明:“我家里这个可怜家伙一撒手上了西天——我看是保不住啦,还真得留个后路呢。这会儿我可不好照年轻时候挑挑拣拣啦。要是没法弄上手年轻的,抓到个老的也行嘛。”[1]她总是逃避麻烦困难的事情,并把它们留给他人。总而言之,她是个没有同情心、自私的女人。

希伯来主义极少提及个人利益,但对个人牺牲有大篇幅的论述。如《马太福音》五章七节说:“怜恤人的人有福了,因为他们必蒙怜恤。”小说中费乐生是连结男女主人公的主要人物,他对他们付出了友爱、怜悯和宽容。他对幼年的裘德和对成年的裘德的无私帮助使得裘德树立生活希望,尽管裘德对他来说不过是个点头之交。而对淑,费乐生更是展示了他大度的宽容。他对淑体贴备至,对淑和裘德私奔一事表现出了圣人般的理解和容忍。据资料记载,维多利亚时代婚姻制度十分严苛。当时的法律制度也不可能支持淑离婚的请求。但面对着淑要离婚的无理要求,费乐生只回答:“容我一点时间,考虑你最后的要求。”[1]后来更是将这件事归咎于自己:“……事情所以叫人苦恼正因为她跟我一样没什么错处。她本来是我手下的小先生,这你是知道的,我利用她没经验,拖着她走,想法逗她答应跟我订长期的婚约,她当时怎么想的,连她自个儿也说不上来。后来她又碰上另一个人,不过她还是稀里糊涂地履行了婚约。”[1]他甚至自嘲自己是“天生打光棍的命”以求安慰淑。总之,他总是牺牲自己,成全他人。

(三)对待性爱的态度:纵欲派与克制派

大多数研究人物原型的学者认为阿拉贝拉的原型就是黛利拉,也就是迷惑力士参孙后来又背叛他的妖妇。两个人物之间比较不同的一点是,黛利拉仅仅是因为被钱财所诱惑而背叛,而阿拉贝拉则是因为其本能的性欲与物欲而背叛丈夫。对阿拉贝拉来说,性爱弱化成了单纯的性欲,一种可以用其他任何交换的东西。因此,她的出轨更加直接和随意。有鉴于此,我们可以在希腊神话中找到一个相应的人物——阿芙洛狄忒,“(她)出生于海涛之中,以其代表性的性欲,不仅对其夫不忠,又到处通奸,只能成为娼妓崇拜的对象……。”[2]哈代在小说中用大量笔墨描绘了阿拉贝拉的相貌,意在给读者留下她粗鄙俗气的印象,她是个“体态丰盈,模样说不上标志,不过在不算远的距离看上去,也算有几分姿色,只是皮肤有点粗,样儿也透着俗气……”。[1]简而言之,阿拉贝拉是哈代笔下肉欲的代表人物。在他的描写中强调阿拉贝拉的本能性欲,她的性格显示出“女性对男性无声的呼唤”。[3]小说中多处对阿拉贝拉的形象描写与其性欲有关:会诱惑男人的少女,不忠诚的情人,爱开玩笑的酒吧女招。

费乐生对性事持更加保守的态度。小说中鲜有提及他的性事。他将性与爱情相关联,认为这是一件神圣、道义的事。他在这方面尊重自己的爱侣,并能在爱侣不愿意时克制自己的欲望。Rosemarie Morgan认为:“他以为淑在性事上对他的服从是一种道德上应尽的义务。如果她反对这么做,在他眼里就不仅仅是不负责任、冷淡、自私和无情的人,并且在道德上也是犯了大错的。”简而言之,费乐生就是希伯来主义在思想方面的投影。

二、伪基督徒和虔诚的清教徒

马修·阿诺德认为:“希伯来主义最重要的思想是实践与顺从。”因此,只有完全遵从上帝,信徒才能被认为是真正的基督徒。真正的基督徒是一个行动家而非空谈者。从这个方面来说,阿拉贝拉是个伪基督徒,而费乐生才是真正的信徒。

说阿拉贝拉是“披着基督徒外衣的异教徒”实不为过。因为她根本将所谓的“教义”弃如敝屣。首先她违反了婚姻法。她在结婚未满一年就毫不犹豫地抛弃了裘德,对她在婚礼上对神的誓言实在是极大的讽刺。另外,她未离婚就勾引其他异性,犯了通奸罪。其次,对她来说,基督徒只是个提高身份的装饰,而不是生活的必需。她还曾说过:“宰猪这个脏活儿怎么扯得上上帝,我倒要知道知道……。”[1]她常常觊觎他人的财产,甚至想染指她人的丈夫。明显违反基督教中的十诫。并不是说所有违反基督教义的人都是伪教徒,而是说那些不仅经常违反教义,而又从不忏悔自责,还要宣称自己是真正的基督徒的人才属此类。阿拉贝拉当为其中一份子。

费乐生则与阿拉贝拉完全不同,他始终忠于自己的宗教信仰。他最初的梦想是成为神父。虽然他没实现这个愿望,但他仍然按神父的标准要求自己,生活简朴,恪守希伯来主义.正如圣经对财富有以下论述:“不要为自己积攒财宝在地上,地上有虫子咬,能锈坏,也有贼挖窟窿来偷。只要积攒财宝在天上,天上没有虫子咬,不能锈坏,也没有贼挖窟窿来偷。因为财宝在哪里,你的心就也在哪里。”

这也正是他被称为纯粹的基督徒的原因。此外,费乐生还从基督教的观点来看待世事。费乐生将婚姻看做是神的馈礼,并谴责淑如果不喜欢他却还与他结合是在“犯罪”。[4]费乐生所经历的困苦与在圣经中受到上帝考验的约伯相似。他虽婚姻失败,却既不归咎社会,亦不怪责上帝,仍然过着简单朴实的生活,即使丢了工作还是无怨无悔。虽然他不像约伯那样得到上帝的补偿,但是面对各种各样的痛苦磨难他依然信念坚定。

三、社会反叛者与社会服从者

希腊主义不从道德角度看待事物,好与坏、善与恶没有非常清晰的界限。然而希伯来主义恰恰与其相反,认为判断人的善恶取决于其道德水准:“清教源于我们族群对16世纪文艺复兴以来的道德沦丧及行为失据,并在17世纪所付诸的在良知和道德感方面的回应。”[5]

(一)阿拉贝拉——强调个体性和私欲

阿拉贝拉并不信奉基督教教条、教义。她说自己“并不是个‘甜美、圣洁的基督徒’,也不是‘空灵有如幻影,飘渺若无肉身的生灵’,更非‘天使’,她只是一个有血有肉、有女性需求和拥有丰富感情的人。”[6]社会习俗对她来说不过是用来满足个人私欲的有效手段。她所认为的社会准则并非义务,仅是权力。在小说中,她两次利用了社会法规。第一次她假装怀孕,因为按照当时的法规,裘德必须娶她。第二次,她利用了费乐生,说服他行使丈夫的权利去把淑带回来,以使淑能离开裘德,并让自己和裘德再续前缘。因此,我们可以清楚看出,阿拉贝拉始终强调个体和私欲,而非服从社会法规。

(二)费乐生——强调绝对的服从

费乐生对基督教的忠诚和服从显露无疑。他服从基督教,自然也顺从社会习俗。有一次,他不得不在晚上单独给淑授课。当时的社会习俗不允许未婚的孤男寡女共处一室,因此他十分紧张。他认为在这种情况下“依照有关法令规定,教者与学者如为不同性别,授课时应有一年高德劭的女性在座”。仅从这个简单的例子就能看出,他的顺从是毫无疑问的。

《无名的裘得》是托马斯·哈代批判社会现实的力作,作品不仅通过一位普通下层人民失败的一生来控诉社会,更是通过对两位男女配角突出的矛盾角色刻画揭露了维多利亚时代道德观念捍卫者们所受到的对抗和冲击。阿拉贝拉是个放纵的人,她物尽其用却又对他人毫不关心——无论是家庭、规矩甚至宗教信仰皆是如此。费乐生则虔诚、顺从于一切习俗和宗教规矩。他能在必要时牺牲自己的利益。因此可以说,阿拉贝拉相比于费乐生,犹如希腊主义之比于希伯来主义。这种矛盾和冲突侧面说明传统的宗教政治婚姻制度已经不能适应处于上升阶段的资本主义势力。

[1]Thomas Hardy.Judethe Obscure[M].New York:Airmont Publishing Company,1966.

[2]杨巨平,晏绍祥.走进古希腊文明[M].北京:民主与建设出版社,2001.

[3]Desmond Hawkins.Hardy:Novelistand Poet[M].London:PAPERMAC,1981.

[4]HolyBible[M].Nanjing:China Christian Council,2000.

[5]Mattew Arnold.Cultureand Anarchy and other writings[M].Cambridge:Cambridge University,1993.

[6]LTD.Rosemarie Morgan.Womenand Sexuality in the Novels of Thomas Hardy[M].London:Routledge,198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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