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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传统与现代之间——论“未名四杰”成长的文化背景

2014-08-15余学玉

皖西学院学报 2014年4期

余学玉

(皖西学院文化与传媒学院,安徽 六安237012)

成立于1925年8月的“未名社”,其成员包括鲁迅、曹靖华、韦素园、台静农、李霁野、韦丛芜6人。其中韦素园、台静农、李霁野、韦丛芜四人都是安徽霍邱叶集(今六安市叶集改革发展实验区)人,而且是小学同学。因此被称为叶集“未名四杰”。在鲁迅的影响和指导下,短短几年里,“未名四杰”在翻译、创作和理论研究等方面取得了突出成就,为现代文学的繁荣与发展做出了重要贡献。为何在一个小镇的同一所小学里,能同时走出几位著名的作家?他们成长于怎样的历史文化背景中?

法国著名文艺理论家丹纳认为,文学艺术的发展与种族、环境、时代密切相关。作家自小生长的自然和社会环境、所接受的文化熏陶,对其意志品质、创作个性起着重要的塑造作用。“未名四杰”的成长深受特殊的自然环境、社会环境和独特的地域文化的影响。

(一)深沉厚重的传统文化根基

“未名四杰”的故乡叶集镇南依大别山,西临史河。与安徽金寨、霍邱县,河南固始县接壤为邻。这里地势较为平坦,土地肥沃,物产丰富,交通便利,人烟稠密。《霍邱县志》记载:“邑中舟车之集,商贾所凑,以叶家集为最。”同时,叶集镇历史悠久,文化底蕴深厚。早在原始社会后期,这里就有了渔猎牧耕活动,战国时期归楚国管辖,名曰“鸡父”。明清时期,已经发展成为皖西北重要的商旅重镇了。

传统文化滋润着叶集古镇,也塑造了一代又一代叶集人的精神和灵魂。民国初年,镇上设有私塾。韦素园、台静农、李霁野、韦丛芜等最初的文化启蒙也是在私塾完成的。在这里,他们熟读或背诵了三字经、百家姓、四书五经、唐诗宋词和历代文选,学会了写作古诗和“对对子”。还练就了扎实的书法基本功。1914年春,韦素园、台静农、李霁野、韦丛芜一起进入明强小学,接受新式教育。学校仍然重视传统文化学习,要求“刚日读文,柔日读史”,在提倡新知的同时,也并不排斥旧学。

韦素园在私塾发蒙的几年里,专心临摹严柳和魏碑,练就了扎实的书法基本功,而且会写旧体诗词和对联。在私塾期间,有一次先生出了个上联:“童子欢天喜地,偶遇星期放假”。当时学生中无人能对。韦素园出口对曰:“先生咬文嚼字,偏当日曜出题”。师生皆惊异。而他为自己的一张照片所写的七律题诗,既抒发了男儿之志,也体现了深厚的古诗文造诣:“微露形骸未出头,慵从尘世论交游。防身无物唯书卷,立志有心乘骅骝。愿与雄风扶海立,忍教明月共溪流。他年若得男儿志,大地苍茫任我求。”[1](P5)1915年清明踏青,韦素园写了一篇日记体散文,限于篇幅,仅录开头:“佳节清明桃李笑。杏雨初霁,和风宜人,邀三五学友,郊外踏青。看户户门插杨柳,概纪念晋臣子推。渡清流史水,过白银沙滩,听鸟鸣啁啾,看绿生气勃勃含烟,说说笑笑,指点江山。……”[2](P55)叙事写景,条理清晰;语言清新洗练,情景交融。一个13岁的少年,文笔若此,古文功底可见一斑。韦丛芜也是少年即负文名。在私塾时,先生要他以兄弟俩的名字“崇文、崇武”做一首嵌名诗,丛芜略思片刻,出口曰:“崇高遵孔训,仰慕敬岳忠。纬武经文备,魁英冠世雄。”文思敏捷,志存高远,深受先生赏识。台静农在谈及其书法成就时,也坦陈其书法根基“得自庭训”。深厚的家学渊源,正统的私塾启蒙,重视文史的小学教育,以及对国文的共同爱好,使韦素园、台静农、李霁野、韦丛芜等在童年和少年时期,得以广泛吸取传统文化的精髓,打下了坚实的古典文学基础。这对他们今后的成长影响很大。

(二)独具特色的地域文化熏陶

地域文化一般是指特定区域源远流长、独具特色,传承至今仍发挥作用的文化传统,是特定区域的生态、民俗、传统、习惯等文明表现。它在一定的地域范围内与环境相融合,因而打上了地域的烙印,具有独特性。“未名四杰”的故乡属于皖西地区。他们在接受传统文化的启蒙与教育的同时,也深受皖西地域文化的熏陶。文化是作家创作的底蕴,是作品的根脉和灵魂所在。有什么样的文化,便会孕育出什么样的文学艺术作品。一方水土养一方人。作家独特的文化身份与创作个性,很大程度上是独特的地域文化养育的结果。皖西文化是两淮文化的重要组成部分。两淮地区是北方中原文化与南方楚文化的交汇之地,既具有中原文化的理性精神,更具有楚文化的浪漫气息。随着楚国迁都寿春,楚文化成为两淮文化的主体。在漫长的发展与积淀过程中,楚文化形成了“筚路蓝缕”的创业精神、“抚夷属夏”的融合精神、“鸣则惊人”的创新精神、“上下求索”的执著精神。因此,皖西民风具有一种剽悍轻灵、坚忍不拔、清廉刻苦、忠于诺言、勇于任事、不怕牺牲的精神[3](P29)。“未名四杰”生长于斯,深受此种民风浸润,形成了坚韧倔强的反抗性格,虽历经磨难,却毫不气馁,敢于任事,保持气节。同时,从历史上看,皖西地区兴老庄哲学,含浪漫之气,《淮南子》对后世影响很大,“未名四杰”的文风在沉郁厚重中又显得轻柔飘灵,富有浪漫气息,崇尚生命体验,执著追求理想。最后,皖西地区丰富多彩的民俗文化对“未名四杰”的成长也具有潜移默化的影响。于是,便有了“未名四杰”的抱团精神和求实作风,有了韦素园的坚韧踏实,韦丛芜的理想浪漫,台静农的沉郁豁达,李霁野的执著坚守。

总之,绵长的家学渊源,传统文化的深厚积淀,早年乡村生活的体验,以楚文化为核心的皖西地域文化的熏陶,无不在他们的精神气质、性格特征、文化身份、创作个性以及作品的情感表现等方面留下深深的痕迹,尽管他们是伴随着新文化运动的现代性声浪走上文坛的。

在接受传统文化的教育与熏陶的同时,伴随着现代文明之风的吹拂,“未名四杰”在成长过程中,不断接受新知识、新思想、新观念,完成了由传统向现代的转型。作为皖西北重镇的叶集,毗邻两省,商旅发达,民风较为开化,相对而言并不闭塞。晚清与民初的各种新知识、新思想、新思潮、新观念很快就会波及这里。1913年创办的民强小学,中西合流,借鉴西学。学校开设了国文、算术、地理、历史、卫生、体育、美术、音乐等课程。办学目标是“十年树木,百年树人”“开化民智,教育英才”。它是一所具有现代性品格的新式学校。授课教师既是饱学之士,同时大都具有科学和民主的新思想。授课方式生动活泼、灵活多样。“未名四杰”在这里继续学习文史知识的同时,接触了自然科学知识,受到了新文化的洗礼,奠定了爱国、民主的思想基础,确立了自强不息、奋发进取、为国为民的远大志向,从此踏上了从传统向现代转型的大道。

小学毕业的最初几年里,他们分分合合,有聚有散。台静农到武汉上中学,韦素园、李霁野、韦丛芜先后到阜阳第三师范学校读书。后来韦素园、李霁野、韦丛芜又来到当时安徽学生运动的中心安庆,积极投身“五四”新文化运动和反帝反封建活动。1923年,他们齐聚当时新文化运动中心北京,结识了鲁迅。在鲁迅的引导和支持下,1925年8月成立“未名社”。这几年,“未名四杰”走南闯北,开阔眼界,吸纳新知。“立定脚跟撑世界,放开斗胆吸文明。”如饥似渴地呼吸现代文明的新鲜空气。确立了以科学和民主为核心的基本价值观。

与当时充满理想、追求光明的进步青年一样,在“五四”新文化运动的疾风暴雨中,他们也充当着时代的弄潮儿。韦素园1920年在安庆读书期间,积极参加驱逐皖系军阀马联甲运动,亲自编写、印刷、散发传单。李霁野、韦丛芜在阜阳三师期间,与在武汉的台静农遥相呼应,创办了《新淮潮》,大力宣传新文化。后来在安庆,李霁野、韦丛芜为《评议报》办了个《微光周刊》,宣传新文化。

十月革命后,“未名四杰”都较早地接触了马克思主义并积极传播。韦素园参加社会主义青年团办的外国语补习学校学习,为留学苏联做准备。他如饥似渴地阅读《共产党宣言》和马克思主义经典著作。1921年夏,他与蒋光慈、刘少奇、任弼时、肖劲光等一起赴苏联学习。留苏期间,韦素园目睹了十月革命胜利后的火热的生活,坚信只有走十月革命的道路才能救中国。并把《共产党宣言》以及其他一些马列书籍和文章寄给家乡的亲友,使马克思主义在皖西大地上生根、发芽,影响和教育了一批青年走上革命道路。在长期的现实斗争磨练中,韦素园的思想不断成熟。他对现实黑暗的认识更加清醒,对中国的未来充满希望,对革命斗争充满信心:“怀疑是对旧时代的破毁;坚信,却是对新时代的创造。不能彻底地怀疑,旧时代不能有彻底的动摇;但不能彻底的坚信,新时代却也不能彻底的建造。”[4](P106)李霁野后来回忆这一时期的活动时也说:“我是较早受到马克思主义宣传影响的人,向往共产主义社会。”[5]虽然没有材料证明“未名四杰”曾直接参加过共产党,但他们都不同程度地接触和接受了马克思主义真理,这是不容置疑的。他们对未来中国有着共同的信念:黑暗终将过去,光明就在前头,现在必须努力!因此,他们燃烧着生命的激情,以文学为武器,投身到批判现实、唤醒民众、改造社会的时代大潮中!对革命现代性的选择,深深地影响着他们的人生道路和文学活动。

传统文化与现代文明的合力,塑造了“未名四杰”的意志品质、精神气质、文化人格和创作个性。影响了他们对人生道路的选择和文学创作的风貌格调。

(一)富有理想,倾向革命,并且具有为理想而献身的斗争精神是“未名四杰”共同的人生追求

理想是对未来事物的美好想象和希望,是人们在实践中形成的、有可能实现的、对未来社会和自身发展的向往与追求,是人们的世界观、人生观和价值观在奋斗目标上的集中体现。理想是有志青年必不可少的精神状态。“未名四杰”身处大时代的疾风暴雨中,少年时代就树立了远大理想和宏远之志。他们忧国忧民,以天下为己任,立志为改造社会贡献自己的青春和热血。在接受了“五四”新文化运动的洗礼之后,他们又把目光共同投向苏俄。他们坚信,只有俄国十月革命的道路才能救中国。他们立志从翻译介绍俄国进步文学和苏联革命文学入手,通过苏俄文学的民族精神、爱国情怀和革命斗争经验来唤醒民众,教育国人,激起中国人民反帝反封建、争取民族独立和阶级解放的意志和愿望。

这期间,台静农积极从事革命文学活动。1930年“中国左翼作家联盟”成立,台静农是5位常委之一。编辑刊物,创作小说,宣传马克思主义,揭露帝国主义、封建主义和官僚资本主义的罪恶,大力推动左翼文学,因而不断遭到国民党反动派的迫害。他曾先后3次被捕入狱,坚贞不屈。出狱后,仍然继续从事革命文学活动,通过作品揭露现实黑暗,歌颂革命的斗争精神,表现了一个革命文学家坚定的理想信念。李霁野早在五四运动高潮时期,就与早期社会主义者恽代英有过接触,后者曾给李霁野写过长信,帮助他确立正确的世界观。在现实斗争中,具有“坚定进步的政治方向和文学方向”,“不是共产党员,又像共产党员。”[2](P21)始终站在左翼革命文学阵营一边。韦丛芜怀着一腔热血,参加了1926年3月18日北京学生抗议日本帝国主义入侵大沽口的爱国请愿活动。遭到段祺瑞政府的疯狂屠杀。他受了轻伤,被压在倒下的尸体中,才幸免于难。正是由于“未名四杰”倾向革命,敢于斗争,所以,虽然他们主要从事革命文学活动,但也接触、帮助和掩护了一批共产党人。霍邱籍共产党员李何林、王青士、王冶秋在家乡组织暴动失败后,都先后到未名社工作或暂住,得以栖身。霍邱著名共产党人赵赤萍为革命出生入死,未名社多次掩护他脱险。韦素园等人还与地下党中共北京市委负责人刘愈等关系密切,互相鼓励,建立了深厚的战斗友谊。

被鲁迅称为未名社的“小弟弟”的韦丛芜,可谓是为理想而献身的殉道者。上个世纪30年代上半期,他投笔从政,曾引起很大的争议。事实上,他之所以离开自己擅长的教学和写作岗位而“神驰宦海”,正是他矢志追求理想、探索救国救民之路的实践。面对着民族危亡和民生的凋敝,他在1933年《我梦想的中国》中这样写道:“我梦想着未来的中国是一个合作化股份有限公司,凡成年人都是社员,都是股东。军事、政治、教育均附属于其下,形成一个经济单位,向着世界合作化股份有限公司走去。”在“梦想的个人生活”专栏里,他写了一句精彩的话:“我梦想着将来有无数热心勇敢的朋友一块儿为共同的理想奋斗。”要实现梦想,必须发展经济,尤其必须加强乡村建设。他把具体设想编印成《合作同盟》册子,求得当局支持,回到故乡霍邱城西湖排水围田,进行实践。几年下来,见到了成效。连年丰收,农民生活得以改善。面对艰辛换来的成果,韦丛芜即兴赋诗:“万顷碧波变稻黄/西风卷浪送清香/书生投笔寻合作/祗为国兴寻妙方。”

但是,韦丛芜在霍邱的实验触及了官僚地主和乡绅阶层的利益。他们与省城的反动势力沆瀣一气,罗织罪名,向省政府控告韦丛芜。他们罗织的核心罪名是:“事事采用共党方法,以为共党复活,就令其心无他,不啻为赤匪作宣传工具,影响人心,流毒社会……。”[6]结果,韦丛芜被撤职查办。从反动势力所罗织罪名本身即可看出,韦丛芜所进行的乡村实验具有进步性和现实意义。只可惜为黑暗现实所不容,报国为民的理想最终破灭。“韦丛芜是20世纪30年代乡村建设运动的拓荒者,是一位虔诚的爱国者,也是事与愿违的牺牲者。”[7]

(二)“未名四杰”不仅具有远大理想和以天下为己任的抱负,而且更具有为实现理想抱负所必需的勤勤恳恳、踏踏实实的工作作风和百折不挠的韧劲。楚文化中勇于创新、敢于任事、坚忍不拔、廉洁刻苦的精神,在他们身上得到了充分体现

鲁迅先生评价未名社时说:“未名社的同人,实在并没有什么雄心和大志,但是,愿意切切实实的、点点滴滴地做下去的意志,却是大家一致的。”[8](P64)正是这种“愿意切切实实的、点点滴滴地做下去的意志”,支撑着未名社在艰难中前行,凝结成光照后人的未名精神。台静农3次被捕而矢志不渝;李霁野终身追求真理,始终从事进步文学创作和教育工作,虽屡遭风吹雨打而斗志愈坚。韦丛芜30年代因为追求乡村建设理想而做过国民政府的霍邱县长,解放后受到审查和一些不公正的待遇,“文革”中更是屡受迫害,被开除公职,居家流放到杭州,住的是10余平方米的棚户房,一家人靠摆地摊、扫马路维持生计。即使在异常艰难的生存环境下,也没有忘记鲁迅先生当年要他翻译陀思妥耶夫斯基全集的嘱咐,凭借顽强的意志和“一点一滴做下去”的精神,耗尽了心血,终于在生命之烛熄灭之前,完成了这项浩大的翻译工程,为后人留下了几百万字的宝贵文化财富。

最能体现未名社“实地劳作,不尚叫嚣”作风的是韦素园。作为未名社的骨干和“守寨人”,他甘于寂寞,甘于清贫,甘为人梯,甘为绿叶,替未名社“守寨”,以自己抱病之躯默默地支撑着未名社。他牺牲了自己的创作和翻译时间,处理社务,为同仁们看稿,为大家的作品作序。只有在夜深人静之时,才能挤出时间来读书、翻译和创作。鲁迅说他“太认真,虽然似乎沉静,然而他很激烈”。长期的超负荷运转,终使他一病不起。从1926年到1932年去世,韦素园的大部分时间是在西山疗养院的病房里度过的。随着病情恶化,明知自己病愈无望,但他不悲观、不消沉,而是以坚忍不拔的毅力和乐观昂扬的激情从事翻译和写作,为后人留下了宝贵的诗歌、散文和译著。在生命的最后时期,他写了一首给侄儿的诗:“几年病里卧京华/往事已非愿已差/一志未衰犹望尔/百年伟业映之那。”[4](P109)表达了自己志向未酬的遗憾,鼓励侄儿继承自己的遗愿。鲁迅先生对韦素园有一段精当的评价:“是的,但素园并非天才,也非豪杰,当然更不是高楼的尖顶,或名园的美花,然而他是楼下的一块石材,园中的一撮泥土,在中国第一要他多。他不入观赏者的眼中,只有建筑者和栽培者,决不会将他置之度外。”[8](P68)这就是脚踏实地、一丝不苟的韦素园!

(三)独特的人生经历和文化身份,对“未名四杰”的文学创作也产生了重大影响,使他们的创作既彰显了同人社团的整体特色,又具有各自的风貌格调

特色之一是创作了一批以自己的亲身经历和革命者英勇斗争为题材的革命文学作品。韦丛芜在“三一八”惨案脱险以后,怀着满腔的悲愤,写下了记录“三一八”大屠杀的诗篇《我披着血衣爬过辽阔的街心》,揭露了反动政府的凶残和罪恶。次日,又创作了诗歌《我踯躅,踯躅,有如幽灵》,表现了民众的英勇不屈、侩子手的凶狠以及血案过后古都北平的寂寥与恐怖。北京市委负责人刘愈牺牲以后,韦素园悲痛万分,创作了诗歌《悼亡友愈》,表达了对革命战友的无限怀念。他的《怀念我的一位亲友》《压干的莲翘花》等诗篇,表达了对战友的思念、歌颂和鼓励:不过敌人的“黑铁”高压/终敌不过我们“赤血”的奋起/朋友,等着吧/未来的光明的时代终究是属于我们的。台静农根据身边共产党人斗争事迹,创作了一系列短篇小说,结集为《建塔者》出版。“塔”象征着一个新的世界、新的社会。“我们的血凝结成的鲜红的血块,便是我们的塔的基础。”革命者不惧流血牺牲,怀着殉道精神,以自己的鲜血和生命祭奠新世界之“塔”。他们“以精诚以赤血奉于唯一的信仰,这精神是同殉道者一样的伟大。暴风雨之将来,他们热情地有如海燕一般,作了这暴风雨的先驱。”[9](P203)台静农对他们怀着无限的敬意,通过对他们英勇事迹的书写,来“纪念着大时代的一痕。”

特色之二是他们的作品具有浓厚的故乡情结,呈现出鲜明的地域文化色彩。在“未名四杰”的文学创作中,最具有乡土气息的是台静农。其短篇小说集《地之子》奠定了他在现代乡土文学创作方面的地位。鲁迅对其有很高的评价:“在争着写恋爱的悲欢,都会的明暗的那时候,能将乡间的生死,泥土的气息移到纸上的,也没有更多、更勤于这作者了。”《地之子》收集的作品,大都取材于“未名四杰”的故乡霍邱叶集镇以及周边农村。台静农非常熟悉这片热土。作家怀着深沉的情感体验,通过一个个乡间的生死的故事,展现了20世纪初皖西地区战祸年年,兵匪猖獗、官绅横行,以及天灾人祸给乡民们带来的生之艰难和死之悲哀。四太太、得银娘、汪二、翠姑、吴大郎、陈四哥、天二哥……一个个匍匐在泥土中的“地之子”,负载着生命中不能承受之痛,殊途同归,最终走向悲剧的命运结局。灼热的河湾沙滩、神秘的河边树林、寥落肮脏的街道、十字路口、酒肆茶馆、雨夜坟场、烛光灯影、梦幻鬼魂……在故乡特有的破败、阴森、神秘的环境中,上演着具有皖西特色的民俗事象:冲喜、典妻、放河灯、超度亡灵、叔嫂拜堂……再加上方言俚语、简约的结构和地道的人物对话,台静农为我们描绘了一幅散发着浓郁泥土气息的“皖西世界”。台静农的乡土小说深受鲁迅影响,善于从故乡平凡的人物和琐碎的事件中挖掘出深刻的悲剧意蕴,用近乎白描的手法揭示出故乡社会的黑暗、冷酷、愚昧、麻木。在深沉含蓄的悲剧氛围中蕴含着作家强烈的现代性焦虑。

特色之三是他们的创作往往呈现出现实主义和浪漫主义相结合的风格。前文所述的台静农的短篇小说集《建塔者》,虽然是根据身边的人和事创作的,具有现实主义的根基,但许多篇章都洋溢着浪漫主义激情。革命者理想的光芒、昂扬的斗争激情,乐观的人生态度,对未来社会的美好憧憬,通过作家饱含激情的抒写,为作品增添了浓烈的浪漫主义色调。韦丛芜的长诗《君山》,则在传统与现代、现实与幻想的张力中抒发了青春的浪漫情怀。1922年,韦丛芜考入湖南岳阳湖滨大学附中。放寒假时,他由岳阳乘火车赴汉口,在火车上结识了岳阳城内教会女中的俩姐妹。诗人对她们一见钟情。《君山》即是对这段情感历程的真实描绘。初恋少年热情奔放的情感在作品中达到了率真的抒发:欢欣神往、焦灼困惑、幻想梦呓、欲罢不能。“音信随着别离断绝/旧话随着语声消逝/你消不去的幻影啊/将我的青春生生缠死!”“旧景的猛袭不能再忍/我的心哀哀地任情呻吟/芦苇在微风中萧萧叹息/流水在柳荫下潺潺呜咽”。一唱三叹,如泣如诉。颇具楚文化的浪漫飘柔之气。这种放任情感自由流淌的自我倾诉,具有浓厚的浪漫主义感伤色彩。但同时,《君山》语言质朴、意境优美、注重音韵,节奏回环,结构整饬,具有中国古典美学的语言美、音乐美和建筑美的“三美”特征。“湖上的夜色凄迷/君山的渔火依稀/我醒来凭窗默坐/我的心头紧落着丝丝的细雨/梦后的疲困/消不了梦中的苦恼/春湖里一片蛙声/叫碎了我的灵魂”。夜色、渔火、细雨、蛙声,这些中国古典诗词中经常出现的意象的运用,使诗歌具有浓厚的民族化色彩,对“五四”以来现代诗歌的欧化倾向是一种纠偏。《君山》融《诗经》的质朴厚重与《楚辞》的浪漫瑰丽于一体,在传统与现代、现实与浪漫的张力中呈现出自己独特的风格,在中国现代诗歌史上具有重要的地位。

以上笔者从传统和现代两个层面剖析了“未名四杰”成长的文化背景,以及这种独特的文化背景对他们人格的塑造和创作的影响。“未名四杰”的人格修养和意志品质连同他们的作品一起,将继续激励着、影响着后来者。在结束本文的时候,笔者想引用鲁迅先生的一段话收尾:“愿中国青年都摆脱冷气,只是向上走,不必听自暴自弃者的话。能做事的做事,能发声的发声,有一分热,发一分光,就令萤火一般,也可以在黑暗里发一点光,不必等候火炬”。这段话是“未名精神”的极好写照。

[1]韦顺,方锡九,安天国.鲁迅和未名社的青年们[M].南京:五洲传播出版社,2012.

[2]韦顺.叶集“未名四杰”追忆[M].南京:五洲传播出版社,2012.

[3]谢昭新.现代皖籍作家艺术论[M].合肥:安徽文艺出版社,1998.

[4]韦素园.韦素园选集[M].合肥:安徽文艺出版社,1985.

[5]李霁野.未名社始末[J].文史资料选编,1979,9(3):147-157.

[6]张堂会.大志未酬含恨死,等身译著亦千秋[J].阜阳师范学院学报,2009(5):6-10.

[7]史挥戈.韦丛芜“合作同盟问题”辨析[J].山东师范大学学报,2000(4):27-30.

[8]鲁迅.鲁迅全集(第6卷)[M].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1981.

[9]台静农.地之子建塔者[M].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198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