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古楚语研究中的两个问题
2014-08-15胡海琼
○胡海琼
(广东技术师范学院 国际教育学院,广东 广州510665)
楚国是上古时期极富南方特色的一个重要区域,创造了灿烂迷人的楚文化。语言是文化的重要载体,楚语历来受到关注,古代文献多有记载,如《荀子·荣辱篇》:“越人安越,楚人安楚,君子安雅。”《论语·述而》:“子所雅言,《诗》、《书》、执礼,皆雅言也。”这些文献记录都表明楚地与中原、楚语与雅言是有明显不同的。前人时贤对上古楚语作了很多研究,取得了不少成绩,谢荣娥[1]、杨建忠[2]p37-45等已对其研究概况作过简要述评,此不赘述。我们将重点讨论两个与上古楚语研究紧密相关、亟待解决的问题——楚语研究相关材料的搜集整理、楚语使用的地域范围及分区问题。本文将对这两方面的研究作简要述评,并提出一些建议,供学界参考。
一、上古楚语研究相关材料的收集与整理
任何学术问题的探讨都应该建立在扎实可靠的材料之上,上古楚语的研究也不例外,材料尤为重要。要做好上古楚语的研究,我们必须掌握两大方面的材料:一是基础材料,即与楚语语音、词汇、语法相关的材料,也就是我们通常说的基础语料,这是我们的研究对象;二是研究资料,即前人时贤对楚语的研究,也就是我们通常说的已有研究文献,这是我们开展新的研究的起点。做研究这两方面的材料缺一不可。
上古楚语研究可资利用的文献不多,而且,也不系统不完备,没有湖北方言研究报告、湖南方言研究报告这类专门调查、描写某地方言语音、词汇、语法系统的文献。有关上古楚语语音、词汇、语法信息的记载零星散布于上古文献之中,如《左传·宣公四年》:“楚人谓乳榖,谓虎於莬,故命之曰斗榖於菟。实为令尹子文。”这类材料很宝贵,但是,它们零星散落于浩渺的古文献之中,搜罗不易,很难利用,而且,这类材料数量不多,不便于系统考察上古楚语的面貌。专门对汉代方言进行调查记录的扬雄作了《方言》,据李恕豪统计,《方言》中有133处提到了楚语[3]。汉代许慎的《说文解字》也明确指出不少词是楚地使用的词,例如《说文·足部》:“楚人谓跳跃曰蹠。”《说文·木部》:“楣,齐谓之檐,楚谓之梠。”据华学诚统计,《说文》中“楚语被征引50余次”[4]。《释名》对方言转语的描写,虽然数量不多,但也很珍贵。此外,现存最早的词典《尔雅》中也有关于上古方言词的记录,可是它没有明确指出哪些是方言词,也没有指出它们使用的区域,殷孟伦给我们指出了研究的方法“我们从比较《尔雅》稍后出现的著作来看,如扬雄的《方言》、许慎的《说文解字》以及《尔雅》的郭璞注,可以使我们对这一问题的了解有明确的线索,虽然不是从《尔雅》本书得来,但仍然可以作为说明《尔雅》有这样分别的旁证”,[5]汉代人对上古典籍作的传注中,也挖掘出了部分楚语语音、词汇、语法的信息。
材料是语言研究的基础,重视材料是我们语言研究的传统。上古楚语语音、词汇、语法相关材料的挖掘、整理和研究,自古至今都有学者致力于此,但是,从目前已有的研究情况看,这方面的工作做得还不够充分,比如说词汇研究是上古楚语研究得最多的、成绩最大的,可是,我们现在还是没有一部上古楚语词典,汇集上古楚语词汇,以便我们了解上古楚语基本的词汇面貌,以备我们阅读上古文献时查阅。上古楚语语音、语法方面可供研究利用的基础材料就更少了,更需要今后想办法搜集整理。所以,我们应该分期、分批把楚语研究的基础材料全面、系统地汇集起来,为研究者提供基础材料的便利。如果这个基础材料汇编完成了,以后的研究者就可省去很多爬梳文献、整理材料的烦难,真可谓“一次辛苦,永远受益”。不少发展较好的学科都有本学科基础材料汇编,属于本学科研究的重要基础文献,而上古楚语研究却还没有这样的基础材料汇编,逐步开展这项基础工作,做好楚语基础材料的集成,这是当前楚语研究亟须解决的问题。“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基础材料就是我们研究者的米。我们应该排除万难,从基础工作做起,把上古文献中记录楚语语音、词汇、语法等信息的内容汇集起来,做成上古楚语基础材料库。当然,除了上古文献中明确指出的楚语信息,我们还可以通过不同地域、不同时代语言材料的比较发现上古楚语的特色,这个也是我们需要做的工作。如果我们把这两种方法搜集到的有关上古楚语的基础材料都汇编起来,那么我们就算基本摸清楚了上古楚语的面貌。
做学术研究,除了需要基础材料,还需要了解本研究领域的已有研究状况,熟悉已有研究状况,才能在前人基础上开展新的、有价值的研究。站在巨人的肩膀上,才能看得更远,对学术研究来说,这个“巨人的肩膀”就是已有研究基础。但是,已有研究文献存在于不同时代、不同地区、不同类型的书刊里,要想搜集齐备,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我们在研究的时候常常幻想,如果有一个现成的已有研究文献资源库那该多方便啊,即便不是非常全,只要有主要的、重要的研究文献的集成也可以,可惜目前上古楚语研究还没有这样的资源库。
如果说原来财力、物力、人力有限,想做上古楚语基础材料的汇编、上古楚语研究文献的集成难度很大,很难完成,那么,在现代信息技术高速发展的今天,我们在计算机和网络的辅助下是完全有条件开展这两项工作的。随着计算机技术的进步,电脑可以轻松实现对信息的存储、搜索、分类、统计。随着网络的普及,信息的获取、交换、传递、发布变得非常便利。我们可以利用已有的上古电子古籍,搜索并汇集出其中关于上古楚语的记录,也可以联合世界各地的有志之士分工合作开展这两项基础工程。试想如果上古楚语基础材料数据库和研究资料数据库这两个基础工程都完成,研究需要的主要材料就都汇集起来了,不仅可以省去研究者爬梳、翻检文献所需的大量时间和精力,还可以大大提高研究效率。而且,以数据库为基础,我们还可以通过简单的程序对这些材料进行检索、分类、统计,让研究更精确。如果材料不再成为研究的瓶颈,研究所需的材料在数据库中瞬间就可以提取,研究者真正从烦难的材料工作中解放出来,研究者的幸福感将会大大提高。
二、关于上古楚语使用范围及分区的探讨
学界关于上古楚语使用范围及分区问题的探讨主要集中在秦汉时期,商周时期因为文献资料不足,很难从语言学的角度去研究上古楚方言的使用范围,一般是利用历史文献材料推测其大致使用范围,多数学者认为随着楚人的南迁,在春秋战国时期,楚语主要分布于江淮流域。下面我们看看从语言学角度对上古楚语使用范围及分区问题的研究成果。
对春秋战国时期楚语使用范围及分区情况的研究,主要见于华学诚的研究。他以《尔雅》为研究对象,利用《方言》、《说文解字》以及《尔雅》郭璞注与《尔雅》对照;汉晋注疏中的方言材料与《尔雅》对照;利用秦简、楚帛书等出土文献与传世文献印证等5个步骤挑选出《尔雅》的方言词一百多个,根据统计结果,结合春秋战国时期的历史文化背景,他归纳出7个战国方言区,其中荆楚方言为一区(汉代南楚方言区并入),共有24个词;吴越方言为一区(汉代南越方言区并入),共27个词。[6]p79
汉代方言分区研究始于林语堂,他根据扬雄的《方言》提出前汉方言十四系之说,他认为陈汝颍江淮(楚)为一系(荆楚亦可另分为一系),南楚自为一系,吴扬越为一系而扬尤近淮楚。[7]罗常培、周祖谟通过对汉魏晋南北朝韵部的研究将当时的方言分为七大区,其中陈楚江淮之间、南楚、吴越各为一区。[8]p72-73周振鹤、游汝杰根据《方言》、《说文》等材料,绘制了《汉代方言区域拟测图》,把汉代汉语方言分为9个区,其中汝颍、吴、楚、南楚各为一区,此外,他们还将少数民族语言区域分为6个区,越、淮夷各为一区。[9]丁启阵利用《方言》材料,运用统计方法比较不同方言之间的相似度,把汉代方言分为8个区,其中吴越方言(吴越)、楚方言(楚郑)各为一区。[10]李恕豪、刘君惠等人将汉代方言划为十二区,其中楚、南楚、南楚之外、吴越各为一区。[11]p105-106华学诚《方言》将汉代方言分为12个方言区,其中有楚方言区(含楚郢、北楚、江淮三个次方言)、南楚方言区(含江湘、沅澧、九嶷湘潭三个次方言)、南越方言区、吴越方言区(含吴、越、瓯三个次方言)。[12]p121各家观点大同小异,在不同的分区中,楚方言都是特色鲜明的一个区。
上面的这些研究给古代汉语方言分区提供了思路和方法,值得借鉴,但是,随着时代的发展、学术研究的进步,我们认为在以下方面还可以进一步深入:
从研究材料看,已有的研究主要是以传世文献为基础的对象,较少利用出土文献。传世文献经过几代学者的研究,已经利用得相当充分,近几十年来,出土楚系文献陆续面世,数量惊人,内容丰富,价值很高,应该积极加以利用。王国维曾说过“古来新学问大都由于新发现”。[13]后来陈寅恪进一步阐发,“一时代之学术,必有其新材料与新问题。取此材料,以研求问题,则为此时代学术之新潮流”。[14]当代学者裘锡圭[15]、刘钊[16]等也强调出土文献对古汉语研究的重要性。出土文献文字古奥,释读不易,没有古文字功底者难以驾驭,不少人望洋兴叹,望而却步。因此,我们应该有学科交叉的观念,掌握一点基础的古文字学知识,积极利用古文字学界研究的成果,把传世文献和出土楚系文献结合起来使用,应该会有新的发现。
从研究方法看,已有的研究主要以词汇为分区标准,上古方言文献中关于词汇的记录相对多一些,以词汇为标准可操作性强,但是,我们也要看到以词汇为分区标准的弊端。一是,有些方言词在多个方言区使用,不能用作方言特征词,同样,有些词在古文献中没有记录某个使用区域,这也可能不代表不该使用这个词,可能只是作者没有调查到。例如对这个问题,孙玉文已有深入研究[17],可参看。二是,古文献对方言词汇的记载,如果字形不同,研究者一般都把它们当作不同的词来处理。其实,我们还需要先作一个工作——辨别不同字形之间是否有同源关系,然后再作词汇分区。游汝杰对方言同源词的研究有全面论述[18],可参看。三是,从现代汉语方言看,不同方言之间的主要差异在语音方面,词汇、语法的差异相对小一些。所以,主要以词汇为分区标准也不科学。我们应该从多个角度去观察方言分区情况,借鉴上古汉语方言语法、语音的研究成果,语音、词汇、语法三个层面综合起来考察,得出的结论才更全面、更可靠。此外,古代文献对不同方言区词汇的记录总数量不大,从已有研究的统计看,像楚方言这类特色鲜明的方言最多的文献也只记录了200来个词,有些方言区只记录了几十个词,远不够日常生活所需,不能反映方言真实情况。
综上所述,我们应该积极利用信息时代的新技术和新媒介开展上古楚语基础材料数据库和上古楚语研究文献资源库的建设,为研究者提供研究材料的便利,还应借鉴现代语言学理论,特别是现代方言研究的理论和方法去观察和研究上古楚语问题,推动上古楚语研究。
[1]谢荣娥.上古楚语研究述评[J].长江大学学报,2005(4).
[2]杨建忠.秦汉楚方言声韵研究[M].中华书局,2011.
[3]李恕豪.扬雄《方言》与方言地理学研究[M].巴蜀书社,2003.
[4]华学诚.周秦汉晋方言研究史(修订本)[M].复旦大学出版社,2007.
[5]殷孟伦.从《尔雅》看古汉语词汇研究,《子云乡人类稿》[M].齐鲁书社,1985.
[6]华学诚.周秦汉晋方言研究史(修订本)[M].复旦大学出版社,2007.
[7]林语堂.前汉方音区域考[M].上海开明书店,1927.
[8]罗常培,周祖谟.汉魏晋南北朝韵部演变研究(第一分册)[M].科学出版社,1958.
[9]周振鹤,游汝杰.方言与中国文化[M].上海人民出版社,1986.
[10]丁启阵.秦汉方言[M].东方出版社,1991.
[11]刘君惠,李恕豪,等.扬雄方言研究[M].巴蜀书社,1992.
[12]华学诚.周秦汉晋方言研究史(修订本)[M].复旦大学出版社,2007.
[13]王国维.最近二三十年中中国新发现之学问,《王国维遗书·静庵文集续编》[M].上海古籍书店,1983.
[14]陈寅恪.陈垣敦煌劫余录序[J].历史语言研究所集刊,1930年第1本2分册.
[15]裘锡圭.谈谈古文字资料对古汉语研究的重要性[J].中国语文,1979(6).
[16]刘钊.谈古文字资料在古汉语研究中的重要性[J].古汉语研究,2005(3).
[17]孙玉文.扬雄《方言》与方言特征词的判定问题[J].湖北大学学报,2011(5).
[18]游汝杰.汉语方言同源词的判别原则[J].方言,2004(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