佛经译音字用字研究
2014-08-15马乾
马 乾
(北京师范大学 文学院,北京100875)
佛经词汇是汉语外来词的重要组成部分。从汉语史分期来看,佛经汉译活动上承上古并贯穿了整个中古时期,因此,佛经词汇具有丰富的语料学和字料学价值。目前,学界多基于其语料学价值研究佛经对汉语词汇和语法的影响,以及梵汉对音中的汉语语音史价值。近年来,随着汉字学研究的深入,学界开始注意其字料学价值,对其中的汉字学现象进行了分析,如孙伯君《西夏佛经翻译的用字特点与译经时代的判定》、景盛轩《〈大般涅盘经〉异文研究》、张涌泉《汉语俗字研究》、徐时仪《佛经音义与汉语词汇研究》等。
日本大正新修《大藏经》(后文简称《大正藏》[1])以《再刻高丽藏》(简称丽本)为底本,参校宋、元、明刻本《大藏经》以及正仓院圣语藏本、宫内省图书寮本、大德寺本以及敦煌写本等各种写本佛经而成,对以上各版本之间的差异进行了汇校,将其置于脚注位置,而对于差异加大的经卷则别以A,B先后收录,其中包含了大量的译音字异文。此外,相同的内容在不同的佛经中音译时,用字也不尽一致,这就使得佛经中的译音字异文更为丰富。这部分译音字集中反映了不同时代不同地区译音字用字的特征,为我们研究相关问题提供了丰富的资源。本文基于文字学的角度,以《大正藏》中译音字异文为主要研究对象,归纳了佛经译音字的基本类型,总结了用字差异产生的主要原因。不足之处,敬祈方家指正。
一、佛经译音字用字类型
从总体来看,佛经译音字主要包含佛经汉译时译经者选用的跟梵音语音相近的汉字和译经者根据梵音构造的译音专用字两类。
(一)选用与梵音语音相近的汉字
梵汉对译时,译经者往往会从已有汉字中选择一个与其对译梵音语音相同或相近的汉字,如唐·礼言集《梵语杂名》:“十六:数捺舍…… 廿六:稍尾舍。”(T2135V05p1230a)①本文所引佛经除非特别说明,一般出自《大正藏》,引文后括号内标注的是引文所处的册数、卷数、页码和栏数。字母“T”代表《大正藏》的经号,“V”代表卷数,“a,b,c”分别代表表上、中、下3栏,“X”代表该页的校勘序列号。2135指经书编号,出自第5卷第1230页的上栏。。转写为拉丁字元音s獉u,对译汉字为“数”,两者读音相合;转写为拉丁字元音s獉a ,对译汉字为“稍”,则仅取其声母部分,两者读音相近。又唐·僧怛多蘖多集《唐梵两语双对集》:“十六捺舍……廿六尾舍,囉庾尾舍。”(T2136V05p1242a)则对译汉字又作“”,从“绢”与梵文语音差异较大,字当从“绡”,这里则仅仅取“绡”的声母部分,与其对译梵文读音相近。
(二)构造的译音专用字
译经者通过标注发音方法的方式以凸显对译汉字的读音不同,也构造了大量的译音专用字。这类译音专用字形主要包括增加口旁所造译音字和切身字等两种类型。
1.增加口旁构造译音专用字
为准确记录咒语的语音,译经者常在选用对译字的基础上增加口旁,其所造的新字与原字在发音上有一定的区别。如:北周·阇那耶舍译《大云经请雨品》:“呪文中字口傍作者皆转舌读之。”(T0993V19p0509b)唐·菩提流志在其《不空罥索神变真言》中也次提到:“凡某字口傍作者,皆弹舌呼之为正。”(T1092V20p0229b)唐·道世撰《法苑珠林》:“若欲誦者,諸口傍字皆依本音轉言之,無口者依字讀。”(T2122V53p0735b)又唐·宝四惟《佛说随求即得大自在陀罗尼神呪经》卷一曰:“傍加口者,转舌声读。”(T1154V20p0640b)诸家佛经音义中也对部分加口旁译音字的发音方法进行了说明,如 《慧 琳 音 义》:“口:魯 甘 反。 彈 舌 引 聲 即 是。”(T2128V54p0369a)《可洪音义》:“嚩嚟(洛兮反。弹舌呼)。”(T59p590b)尽管各家使用的术语不尽一致,增加口旁所造的佛经译音专用字与原来的选用的对译字在语音上是有差异的。但是,由于汉字系统内本有大量的口旁字,佛经汉译时选用的口旁字和口旁译音专用字在文献中如果没有标注一般无法准确区分,这也就限制了口旁译音专用字的使用。
2.构造切身字
切身字是取两个各字拼合成一个字形,这部分字形均为左右结构,左右构件均为独立的字形。孙伯君解释切身字为:“佛典密咒的对音中,经常会遇到用汉字无法准确对译的梵语音节,出现这种情况,经师们遂硬性地找两个当用汉字左右并列拼合成一字,左字表声,右字表韵。”[2]构造切身字的两个汉字,左字仅取声母部分,右字则声韵全取,两者拼合即为其对译梵文的读音。
日本僧人净严在其《三密钞》中汇集佛经中大量的切身字,如::底耶(《随求》),丁夜(《金轨》),怛耶(《胎轨》),(切身。《不空》)……:儞也(《佛顶》),儞野(《随求》), 、(二共切身。《羂索经》)……:弭野(《随求》), (切身。《羂索》),尾也(《青龙轨》),尾野(《仁王轨》)……:日啰(《胎》。上则日月之日),打啰(《大日疏》),驲啰(《不空》), (切身),啰(《慈氏》)。”(T2710V84p0751a,b,p0753a)今按:转写为拉丁字母为tya,分别被译作底耶、丁夜、怛耶、 等转写为拉丁字母为dya獉,分别被译作儞也、儞野、 、转写为拉丁字母为vya,分别被译作弭野、 、尾也、尾野转写为拉丁字母为jra,分别被译作日啰、打啰、驲啰、 、啰等。明觉撰《悉曇要訣》对切身字的读音方法进行了解释:“此等字内作爲上,外作爲下,依反音法反之即成其音。”(T2706V84p0511a)大量切身字又见于日人明觉所纂《悉曇要訣》等。值得注意的是,由于构造切身字也没有一个明确的规范,这就造成部分同形切身字现象,如为”、”构造的切身字均作“ ”,为“”、”构造的切身字均作,为、”构造的切身字均作等等。
二、佛经译音字用字差异现象
(一)对译同一梵文的译音字不同
高油玉米属于喜肥、喜水、植株高大型作物,选择地势平坦、土质肥沃、不板结、保水保肥性能好、有灌溉条件的壤土或砂壤土的地块。精细整地,做到土壤疏松、平整、无坷垃,土壤墒情均匀、良好。高油玉米的生育期较长,籽粒灌浆速度慢,如灌浆结实中后期温度偏低,会影响其正常成熟,因此必须适当早播,在地温稳定通过12℃左右时播种,最适播期为4月25日至5月1日。麦茬玉米可以采用套种或育苗移栽的方法,尽量增加生长期间的积温。高油玉米植株高大,种植密度不宜过高,一般5.25~6.75万株/hm2。播种采用穴播,播种深度按“黏土浅、沙土深”掌握,以2.5~5.0cm为宜。
尽管释道安、鸠摩罗什、玄奘等先后提出了佛经翻译规则,但并没有对选择哪个对译汉字提出规范,这就使得不同的经师会选用不同的汉字来对译同一个梵文音节。安然撰《悉昙藏》总结了大量梵汉对译中的译音字异文现象,如:“《大日经字轮品》云翳字……《金刚顶经字母品》云曀……《文殊问经字母品》云噎……《义净寄归传》云……《涅盘文字》云(乌奚反。梵音以字上声稍长呼之)……智广《悉昙字纪》云(短蔼字,去声,近樱系反)。”(T2702V84p0407-p0415)今按转写为拉丁字母音e,其被不同的经师分别译作“翳”“曀”“噎蔼”等,但读音都与其对译梵文读音相近。这种同一梵文的不同译音字现象也存在于佛经译音专用字中,如为同一个梵文音节构造不同的切身字。如”对译为“”“”,”对译为“”、对译为等。
(二)省音造成的同一个梵语词汇的译音用字量不同
大量佛经词汇的梵语语音为多音节形式,这是由于梵语主要通过语音内部屈折变化来反映词义不同,尽管译经者尝试尽量凭借对译汉字的不同语音形式来准确记录梵文语音,但受到汉字本身表音缺陷的影响。这个目的并没有完全实现,其中较为典型的是,不同翻译者对同一个音节会采取不同的处理方式,舍弃部份音素,这就造成同一个佛教词汇会有多个用字量不同的译音词。如:日本僧人元海记《厚造纸》:“南 無 釋 迦 牟 尼 佛,南 无 昧 怛耶 佛。”(T2483V78p0266a)今按:昧怛耶佛即弥勒佛。据《不列颠百科全书》(国际中文版),弥勒佛的梵文音当为 Maitreya,巴利文音当为Metteyya。日本僧人胜贤记、守觉辑《秘钞》曰:“南无释迦牟尼佛,南无昧怛隶野佛。”(T2489V78p0430b,p0501b,p0504a)慧琳《一切经音义》曰:“弥帝隶:梵语。古云弥勒,皆讹略不正也。正梵音云每怛哩,唐言慈氏。菩萨名。”(T2128V54p0394c)又曰:“弥勒:具云昧怛曳。此翻为慈氏也。”(p0453b)弥勒佛分别被音译作“昧怛耶”“昧怛隶野”“弥帝隶”“弥勒”“每怛哩”“昧怛曳”等,由此例我们可以看到,不同经师译经时对于梵文音节的处理方式有所不同,这造成部分佛经译音用字出现明显差异。
(三)汉字异写造成的虚假译音字用字差异现象
汉译佛经的早期传播以手抄本为主,即使唐末以降,中国印刷术已经取得较大发展,手抄佛经作为广大佛教信徒彰显自己虔诚向佛的主要形式依然广为使用和流布。从文本发生学的角度来看,新的文本诞生总会伴随着传播者的转写和再次创作过程,而汉译佛经在传抄刊刻过程中受到汉字书写规律的影响,造成部份字发生了“笔划微异”或“偏旁减省”[3],异写后的字形不属于译音字用字现象,特别是异写后所造成的同形字现象。如唐·法全撰《大毘卢遮那成佛神变加持经莲华胎藏悲生曼荼罗广大成就仪轨供养方便会》卷第二喃湛……谄喃湛……”(T0852V18p0141c、p0125a)《校勘》曰:“=諂<甲>,=<乙>,=啖<乙>。”(T0852V18p0125x12即”字之异写,”为“諂”增加口旁所造译音专用字。又唐·善无畏译《慈氏菩薩略修愈誐念誦法》校勘曰=顧<乙><丙>。”(T1141V20p0593x47)今按:“顧”即之异写字,非译音用字差异现象。
三、佛经译音字用字差异原因
造成佛经译音字用字差异的原因是复杂的,译经选用不同对译汉字的原因是复杂的,其主要原因有以下几点。
(一)印度佛教所使用的语言自身是混合梵语
学者研究表明佛家自身产生时所使用的梵语为“佛教混合梵语”(Buddhist Hybrid Sanskrit)[4]1,而散于各地的不同佛教派系之间并未使用一个内部一致的梵文语音系统。平田昌司指出:“佛教各部派使用的语言、文字并不一致,而且随着时代发生一些变化。”[4]214可见,梵文佛经文献本身所使用的语言就是一个复杂体,且佛经汉译历史有上千年时间,梵语本身也发生了演变。这样不同时代的汉译佛经在译音字用字上自然表现出一定的差异形。
(二)传入汉地的佛经文本语言类型不尽一致
俞敏指出,后汉三国时期佛经译本所根据的底本包括古和阗文、藏文译本、梵文译本等,而经师译经时,“里头有些中亚方言”和“印度本土方言”等[5];季羡林则认为,支谦等人汉译佛经时所依据的语言是“中亚和新疆一带的吐火罗文和伊朗语族语言。”[6]诸家观点并不一致,但学界基本承认早期汉译时所据底本的语言并不单纯,且与梵文底本有一定的差距。
(三)梵汉语言类型的差异
从汉字本身的特性来看,作为表意文字,汉字的表音功能较差,并不能够准确地记录和反映梵文语音内部差异;汉语存在大量的音同、音近字,且随着时代的发展读音有所变化,这就使得经师在选择译音字时自由度较大。
(四)译音规则不明确
佛经汉译早期主要采取了的“弃文存质,保存经义”的直译法和“曲得圣义,辞旨文雅”的意译法,(晋)释道安与(姚秦)鸠摩罗什等分别提出了“五失本,三不易”及“依实出华,除繁去重”的译经原则,(唐)玄奘在前人的基础上系统地提出了“五不翻”原则。但各家制定的翻译规则在如何选择对译汉字并没有做出详细的规定,无论是官方还是私人注疏也没有人对译音字的选择和使用做出规范,这就使得不同学者翻译时表现出较强的个人特征。
[1] 日本东京大学经大仓全文数据库研究协会.2012版SAT大正新修大藏佛经全文图像数据库[EB/OL].http://21dzk.l.u-tokyo.ac.jp/SAT2012/index.html.
[2] 孙伯君.西夏佛经翻译的用字特点与译经时代的判定[J].中华文史论丛,2007(2):319.
[3] 李国英.异体字的定义与类型[J].北京师范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2007(3):50.
[4] 朱庆之.佛教汉语研究[M].北京:商务印书馆,2009.
[5] 俞敏.俞敏语言学论文集[M].北京:商务印书馆,1999:5.
[6] 季羡林.再论浮屠与佛[J].历史研究,1990(2):1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