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境主义:生态文明的本质规定及社会蓝图
2014-08-15唐代兴
唐代兴
生态文明作为表述当代人类前景的社会蓝图,虽然逐渐引来广泛关注和探讨,但它的真实蓝图并没有获得清晰的呈现。基于此,本文尝试重新考察其本质规定,并对其社会蓝图予以宏观勾勒,以求教于方家。
一、生境主义:生态文明的精神向度及本质规定
“生态文明”概念流行于世已有20余年。作为一个时代性的流行语,它已成为一个主导社会的意识形态概念和政府发展国家愿景的简洁表述式。检索CNKI数据库,以“生态文明”概念为篇名的文献多达21600余条,而书名冠有“生态文明”一词的著作也有近百种。但实事求是地讲,虽然有众多的“生态文明”的文字成果,但“到底什么性质的文明才称得上是真正的生态文明”这个问题并没有得到认真对待,以至于形成今天“生态文明”虽然满天飞,但它的概念内涵和文明形态却没有得到清晰呈现。最先明确使用这一概念的李绍东,在《论生态意识和生态文明》(1990/02)中用“纯真的生态道德观”、“崇高的生态理想”、“科学的生态文化”和“良好的生态行为”来描述“生态文明”。〔1〕继李氏之后,对生态文明最早做出系统表述的是申曙光,他于1994年一气发表了《生态文明及其理论与现实基础》(1994/03)、《生态文明构想》(1994/07)、《生态文明:现代社会发展的新文明》(1994/09)等六篇文章,以一种经验描述的方式,将生态文明理解为“是人类社会发展过程中出现的较工业文明更先进、更高级、更伟大的文明”〔2〕。申文之后,众多“生态文明”文章都体现出这种缺少实践理性要求的经验描述倾向。
在“生态文明”探讨领域,文章的撰写是这样,而著作的风格亦是如此。事实上,在众多冠上“生态文明”之书名的著作中,很少有专门围绕“生态文明”本身而展开的,大多是借用了“生态文明”这个概念来自我重复没有多少新意的旧观念或老感觉经验。当然,也有一些著作名符其实,比如,刘湘容的《生态文明论》 (1990)、姬振海的《生态文明论》(2007)、严耕的《生态文明的理论与系统构建》(2009)等著作,都对“生态文明”概念做了较为严肃的思考与定义:
生态文明是文明的一种形态,是一种高级形态的文明。生态文明不仅追求经济、社会的进步,而且追求生态进步,它是一种人类与自然协同进化,经济-社会与生物圈协同进化的文明。〔3〕
生态文明是指人类遵循人、自然、社会三者和谐发展这一客观规律而取得的物质与精神成果的总和;是指以人与自然、人与人、人与社会和谐共生、良性循环、全面发展、持续繁荣为基本宗旨的文化伦理形态。〔4〕
生态文明是人类在生态危机的时代背景下,在反思现代工业文明模式所造成的人与自然对立的矛盾基础上,以生态学规律为基础,以生态价值观为指导,从物质、制度和精神观念三个层面进行改善,以达成人与自然和谐发展,实现“生产发展、生活富裕、生态良好”的一种新型的人类根本生存方式或样法,是在新条件下实现人类社会与自然和谐发展的新文明。〔5〕
如上三种不同的“生态文明”定义,却体现了三个方面的共同性:首先,它们都将“生态文明”看成是对人类社会与自然环境之生态关系重新调节的文明方式;其次,它们都认为,发展仍然是生态文明建设的主题,并且认为这种发展主题的实质内容仍然是经济,即追求经济的持续增长才是发展的正道,也是生态文明的实质规定;其三,它们都认为生态文明虽然要关注环境、关注自然,但这一切都是以人类为根本动机和实质目的,因而,生态文明仍然是人类中心论。由此不难看出,在中国学者的认知视野里,所需要建设的生态文明社会的整体图景,离不开人类中心化、物质幸福化和惟经济增长模式。这种对生态文明的整体认知取向,实质上基于中国学者图解经济政策和意识形态的固有思维惯性,即所描述的生态文明蓝图必须完全符合政府的经济政策和政治要求。这种图解式的生态文明研究成果,又反过来成为新的政策制定的“理论”依据。比如十七大报告提出“建设生态文明,基本形成节约能源资源和保护环境生态的产业结构、增长方式、消费模式。循环经济形成较大规模,可再生能源比重显著上升。主要污染物排放得到有效控制,环境生态质量明显改善。生态文明观念在全社会牢固树立”〔6〕,就是其最生动的例子:生态文明建设当然努力于环境治理、控制污染排放和节约资源,但是,这些努力都是为了实现更大程度和更高水平的发展经济,以确保国家经济的持续稳定的高增长。然而,一旦要以持续稳定的高经济增长为基本任务,环境保护和提高环境生态质量,就难以得到真正的落实。因为发展经济与保障环境生态质量之间,并不能形成很好的调节,从本质上讲,二者是冲突的。关于这种冲突,是无须讲道理和进行观念推论的,因为经济发展的实践本身就是最好的证明:“中国的发展是独一无二和叹为观止的:经济的发展速度超过了其他大多数国家,它为自己的人民和整个世界提供了商品和劳务,教育制度备受关注,学术成果几乎涵盖了所有领域。中国的全球政治重要性对所有国家产生了与日俱增的影响。文化传统以及对日常生活、伦理学和社会和谐发展所作出的贡献将被重新发现。这一快速的发展也付出了代价:贫富差距加大,环境承受着巨大的压力,污水和不洁的空气对人的健康和动物产生了威胁,土壤退化带来了未来农业生产减产的风险,气候变化引发了洪水和风暴。人的生命、财产和基础结构为此付出的代价更是加倍的。”〔7〕从2007年到2012年,持续的高速经济增长使我国成为世界第二大经济体,但与此同时,环境生态状况在许多领域更为恶劣。面对这一越发严重的环境状况,党的十八大报告在第八部分专论生态文明建设问题,并站在民族永续发展高度阐述其作为“基本国策”的根本性:“建设生态文明,是关系人民福祉、关乎民族未来的长远大计。面对资源约束趋紧、环境污染严重、生态系统退化的严峻形势,必须树立尊重自然、顺应自然、保护自然的生态文明理念,把生态文明建设放在突出地位,融入经济建设、政治建设、文化建设、社会建设各方面和全过程,努力建设美丽中国,实现中华民族永续发展。”〔8〕
十八大报告在十七大报告的基础上,对“生态文明”国策提出了更高和更具体的蓝图设计,要实现与世界发达国家生态文明建设同步。从整体看,世界发达国家的生态文明建设起步远远早于我国,而且这些发达国家按照他们自己的文化逻辑,遵循人类进化的历史走向,立足现实生存困境,围绕具体的环境生态问题、存在危机问题而展开探索,逐渐勾勒了人类未来的新型文明形态。综合“第三次浪潮”、欧洲绿党政治、环保运动、生态主义等的基本思想:首先,生态文明是一种兼具逻辑与时空意义的后现代文明,它是从根本上反对和克服体现反自然和反生命冲动的现代文明之后的新型文明形态;其次,生态文明是以从根本上消解环境污染进而追求重建地球生境为实际目的的绿色文明;其三,“生态文明应该是基于新的价值理念的人类经济与社会生活方式的重建,其目标是实现传统经济理性对社会与生态理性的服从。而这三者协调的基础是社会成员价值意识和人与自然关系观念的更新。”〔9〕概括地讲,生态文明是人、社会、地球生命、自然四者共在互存、共生互生的文明形态,它的价值取向是“生命-人”中心论;其根本原理是“自然为人立法,人为自然护法”;其生存展开的内在精神是生存理性精神。生存理性精神的具体构成内涵有四:一是原始关联精神,此一精神强调人、事物、生命、地球、宇宙之间始终存在着一种血缘化的原始关联性,这种血缘化的原始关联性构成了生态文明得以建立的自然基石。二是有机生成论精神,此一精神揭示人、社会、地球生命、自然宇宙之间原本就构成亲生命性的生成关系,正是这一亲生命性的生成关系才内聚为生态文明的自身依据。三是自创生精神,此一精神揭示了宇宙、自然、生命、万事万物,均由自己所创造,并在创造自己的过程中创造他者,即生命创造世界或者说世界创造自我,这一创造观背后所蕴含的基本精神就是其自创生精神。自创生精神才构成生态文明的内动力。四是存在和谐论,此一精神揭示了个体与整体之间、生命与世界或者生命与生命之间始终存在着一种原初关系,这种原初关系是共在互存、共生互生的融通和谐的生存关系,它构成了生态文明的自身目的。〔10〕概论之,生态文明的实质是生境,生态文明就是生境主义文明。
二、生境化:衡量和评价生态文明的宏观指标
由于生态文明的本质是生境,所以衡量和评价生态文明的实质指标,不是产业结构调整、经济发展或生活富裕,而是环境生态的生境化。
要理解环境生态的生境化,需先理解“环境生态”概念,其前提是定位“生态”概念。 “生态”一词在英文中用“ECO”表示,它源于希腊文“Oikos”,意为“人和住所”。后来,厄恩斯特·赫克尔提出“生态学” (Oecologie)概念,其实是从这个古老的希腊文所派生出来的一个新名称。Oikos一词是指家庭中的家务及日常生活中的活动与管理。在近代政治经济学思想没有产生之前,人们习惯于将国家的经济事务看成是食物贮藏室或管家预算的扩大。赫克尔使用Oecologie时同样沿着这一思路赋予它相类似的含义:地球上活的有机物构成了一个单一的经济统一体,组合成为一个家族,或者是亲密地住在一起的家庭;地球有机物就生存在地球这个大家庭里,它们相互之间虽存在着冲突,但同时也互相帮助。在尔后的生态学发展进程中,这一基本含义被扩展成为人与自然之间的活动与管理。因为,生态学运动使人们不断认识到:人的存在家园就是自然世界。在这个家园里,人与自然之间的生存活动,是既充满矛盾又相互照顾或相互帮助的生产活动。从这个角度看,生态学具有了双重功能,即消费学功能和平衡学功能,即生态学就是人与自然之间动态生成的消费与生产的平衡学。
进一步看,“生态”概念中的“生”,作为名词,它意指生命;作为动词,它意指使之存活而谋求生路、创造生机。所以,“生”乃指生命为其良好地保存自身而本能地谋求生路、创造生机。而“态”乃位态、姿态,以及由此而形成的状态、进程。整合论之,所谓“生态”,是指生命一旦诞生,他就获得了保存自己的责任,因而,他必须为更好地存活自身而谋求生路、创造生机。为此,无论是作为个体存在的生命,还是作为类的物种生命,都必须接受自然宇宙的整体创化力量的指引,获得与自然宇宙和生命世界共存、共生的位态,这一共存、共生的位态决定了生命只能是立足自身而走进生命世界,与自然共舞,与万物同伴,在自利中互利,在矛盾中和解,在互助中自助。〔11〕
客观论之,这里的“生命”既是生物学意义的,也是自然论意义的,即自然是有生命的,环境同样有其生命向度。由此,自然、环境也有其存在位态,环境生态乃环境敞开自身之位态。
环境敞开自身之位态呈现出两种可能性倾向,即生境倾向或死境倾向。故, “生境”是与“死境”相对应的概念,它们都是对环境生态倾向的定性描述概念。
相对环境论, “生境”原本是一个生物学概念,它是指生物或者说生命得以生存展开的现实环境。〔12〕但“生境”与“环境”在内涵上并不同构:概论之,“环境”不过是生命赖以生存的条件的总和。具体地看,无论是个体生命,还是生命之群体,其敞开自我生存既可呈枯萎、死亡、毁灭倾向,也可呈生育、生长、生生不息繁衍倾向。生命敞开自身的这两种可能性倾向的生成,既可能由生命本身的生存姿态所推动,也可能受推动生命展开的全部可能和现实条件的构成方式和运作方式所引导。前者表征为生命以什么方式参与生命世界和自然宇宙,后者表征为环境的构成要素是以什么方式而生成环境本身。由于两个方面决定了生命与自然、生命与生命在实际的生存领域是互为体用的,并且这种互为体用性使他们必以共生互生方式展开生存。所以,“所谓生境,就是生命与生命、生命与自然以其共生互生方式汇聚形成的、既有利于自己生存又有利于他者生存的自然生命环境……无论是个体生命还是整体生命,既在互为体用中本能地适应其生境,又在互为体用中生生不息地创造其自身生存和共同生存的生境。”〔13〕
当我们理解了什么是“生境”,其“生境化”概念亦一目了然:所谓生境化,就是指环境朝向生境方向敞开自身而生生不息的进程状态。
三、承载力和自净力:衡量和评价生态文明的指标体系
客观论之,环境生态敞开为三个维度,即自然环境生态、社会环境生态和气候环境生态。环境生态的生境化,实际上敞开为自然环境生态、社会环境生态、气候环境生态的生境化。这三个维度的环境生态生境化,构成了衡量和评价生态文明的宏观指标体系。
(一)承载力:自然环境生态的生境化指标
生境化问题,首先是一个自然环境生态的生境化问题。衡量和评价自然环境生态生境化的客观指标有二:一是地球承载力;二是自然净化力。
地球承载力由地质结构承载力和地球表面承载力两个具体指标构成。
地质结构相对地球而论,它指地球是由不同部分组成的生态整体,并且每个部分各自构成其不同的地球区域。由于此一特征所规定,地质结构承载力必须落实为具体的区域化的地质结构能力,它具体表征为区域化的地质结构受重容量,即具体区域的地质结构决定了它本身实际承受多少受重容量。对任何一个地球区域来讲,在这一承载受重容量范围内,该区域内的地壳、地体、山体就具有较高的自稳定性,并且这一区域也由此而获得存在的安全性。反之,任何具体的地球区域,当它所实际承载的容量一旦超过其自身结构承载能力,那么该区域的地壳、地体、山体就会因此而丧失其自稳定性而处于无安全状态,地裂、地沉、山体崩滑、泥石流、地震、海啸等地质灾害现象就会频繁发生。
地质结构承载力实质上是指区域性的地球结构受重力,与此不同,地球表面承载力是指地球表体的容纳能力。地球表体的具体形态即是山脉、江河、草原、森林、湿地、荒野、耕地等,地球表体的容纳能力是指山脉、江河、草原、森林、湿地、荒野、耕地等的实际承载限度和最大容量范围。对任何具体的地球表体来讲,它所承受和容纳的“东西”一旦逾越了这个限度或突破了这种容量的极限,它同样会因此而丧失稳定性和安全性。比如,夏季的江河泛滥,就是因为暴雨、洪水超过了江河本身的容量所造成。同样,如果为了单纯的经济利益而大修水电工程,其所修建的水电工程如果超越了江河自身的承载力,江河不仅会断流,还会导致河床上升,干涸的江河本身就会因此而沦为污染源,并且也会因此而改变区域性地质结构,诱发地震等地质灾难的爆发,在这方面,长江和黄河是最典型的案例。再比如辽阔无边的草原,一旦其无度放牧突破了草原本身的容量范围,草原就会因此而迅速退化,即过度放牧必然导致草原的沙漠化。
客观论之,自近代社会以来,全面铺开并不断加速的工业化、城市化、现代化进程,导致了地球承载力的丧失,自然环境生态日益死境化。在这种境遇下,自然环境生态要重获其生境化功能。需要人类生存自觉地努力恢复地球承载力。
恢复地球承载力,也是恢复地球自净化力的方式,因为地球表面承载力的丧失,就是原始森林消隐、草原沙漠化、大地裸露、耕地荒芜、土地板结和白色化、荒野和湿地消失、江河断流、海洋富氧化,而这一切的出现,恰恰使地球的自我净化功能不断弱化或丧失。所以,恢复地球表面承载力的努力过程,亦是恢复地球对污染和其他温室气体的净化功能的过程。
(二)自净力:评价社会环境生态生境化的宏观指标
客观地看,社会自净力是指社会的自我净化能力。社会自净力是建立在人与人、人与社会、人与自然三者创建的共生体系基础上的,社会自净力功能的不断弱化和丧失的最终实质,是人与人、人与社会、人与自然三者所构成的共生体系的破坏。因而,重建社会自净力体系,需要以地球承载力的恢复为前提,更需要重新调整人与人、人与社会之间的生存关系,引导人们自觉地将自己的活动控制在社会自净力的范围内,这是努力恢复社会环境生态生境化的根本战略。
重建社会自净力,其首要前提是重建衡量和评价社会自净力的指标体系。具体地讲,衡量和评价社会自净力的宏观指标有二:即社会对污染的自我净化能力和社会对异化的自我净化能力。
客观论之,污染伴随生命而产生,凡是有生命、有人存在的地方,就有污染;与此同时,生命和人本身又成为净化器,即有污染的地方就有净化。在自然状态下,或者说包括人在内的所有生命都按其天赋的本性而存在而敞开生存的状态下,污染与净化是动态平衡的。只有当人力强行打破“污染-净化”这一动态平衡状态时,污染的排放速度才超过净化的速度,这时候,真正意义上的污染社会才产生。
人力改变自然世界的“污染-净化”平衡模式的基本社会方式,就是工业化、城市化、现代化进程。在这一进程中,社会化的甚至组织化的人类行为,从生产和生活两个领域制造出源源不断的废物、垃圾、汽车尾气、噪音、温室气体、各种有毒化学产品、核污染。这些来自四面八方的各种污染早已超过了自然世界的自净能力,导致整个自然世界和人类社会丧失自净化功能,大气丧失自净化功能。地球和人类社会丧失自净化功能所造成的实际结果,是人类生存的基本条件的丧失,比如,气候失律,一方面导致气象灾害频发,并由此引发出诸如山体崩滑、泥石流、地沉、地陷、城市内涝等地质灾害和瘟疫等流行性疾病的爆发;另一方面又导致雾霾暴虐,使人的呼吸——当然也包括其它地球生命的呼吸——本身变成了吸纳有毒物质的活动。
由于污染导致了人的基本生存条件的丧失,因而需要全社会行动起来,展开社会自净化运动,恢复社会 (即地球和人类社会)的自净力。减少污染、限制污染,恢复社会对污染的自净化功能,是指社会按照卫生、健康的要求而对人类自己制造的污染予以有序的净化,使之达到无害的程度。
恢复社会自净力的根本努力,就是人类控制自我活动,全面降低或消除各种人为污染。其基本目标是农业社会和城市社会的自净力实施体系。比较论之,努力重建城市社会的自净力实施体系,比重建农村社会的自净力实施体系要更为迫切。其根本理由是:工业化、现代化进程的主攻方向是城市化。所以,在不断城市化的历史进程中,越来越多的农村问题正在以各种直接的或间接的方式变成城市问题,并且,越来越多的农业问题最终由城市问题蜕变而来。前者如农村人口的城市化,给城市带来各种意想不到的难题,并且这些所有的城市难题又形成一个综合性的难题,那就是城市自净力的急剧下降、甚至最终丧失。国家统计局于2011年公布的第六次人口普查数据表明:居住在城镇的人口达到66557万人,占全国总人口的49.68%。与2000年第五次人口普查相比,其城镇人口比重上升了13.46个百分点。农业人口向城市快速转移,当然推动了城市经济的高速增长,但与此同时也导致城镇住房、交通以及其他各种基础设施建设的大量增加,能源和其它资源消费快速增长,最终使城市沦为温室气体排放源,而后导致了城市污染的立体扩散,并成为各种流行性疾病的滋生土壤。而污染和流行性疾病最终又通过巨大的流动人口、变换不息的空气、雨水、江河流水而流向农村,使农村社会自净力不堪重负,最典型的就是气象灾疫和嗜掠的雾霾,由城市向农村全面蔓延。所以,构建城市社会自净力实施体系,重点治理城市的排放和污染,这是从根本上治理农业污染和排放,全面恢复农村社会自净力的基本方式。
(三)恢复失律气候:自然环境生态和社会环境生态生境化的协调指标
自然环境生态和社会环境生态原本就是一个整体,恢复自然环境生态和社会环境生态生境化的最终努力,是恢复二者的生境化协调 (即共生互生)功能。自然环境生态与社会环境生态生境化协调的根本评价指标,是恢复失律的气候,使气候合于生境化地运行。
我们终结了自然的大气,于是便终结了自然的气候,尔后又改变了森林的边界。〔14〕
气候失律主要体现在四个方面:首先,大气气温和地表温度被无序改变,并形成变化不定的温室效应;其次,气候升高,冰川后退,海水缓慢而持续上升,海平面不断扩张,陆地逐渐缩小和消隐,地球生物圈的生存空间日益窄小,这一切层累地形成一种强大的力量,一点一点地改变着地质结构及其存在状貌;其三,气候失律从根本上改变宇宙生态,其突出标志就是不断改变降雨方式、降雨过程、降雨范围、降雨频度和强度;并由此形成第四,改变大气状况和空气质量,其极端形态就是雾霾暴虐,使地球生命和人类丧失了最低的生存条件。如上四个方面的气候失律,当得不到治理和恢复时,必然自我持续恶化,最终导致整个自然生态链条的破损或断裂。自然生态链条一旦发生裂变,又反过来推动气候失律的极端化,比如,2010年就是全球气候失律极端化的最好例子,当这种极端化失律的气候持续展开,就形成2011-2012年气候的宏大写意画:一方面是气温升高,另一方面是低温冰冻和雪灾,区域性、阶段性气象灾害频发,南北高寒与持续高温交错,干旱、暴雨、洪灾连绵,大中城市内涝频发。〔15〕而雾霾嗜掠,不仅谱写出中国2013年,而且改写着未来中国。总之,当气候失律推动一切都在悄然地发生根本改变时,地球本身就处于高危风险状态,灾变频频,人类世界秩序被迫改变。所以在这种境况下,要从根本上恢复地球承载力和社会自净力,必须改变气候失律状况,恢复气候的生境化运行,这是环境生态生境化重建的根本条件,亦是生态文明社会的最终标志。要实现这种改变,恢复失律的气候,其根本努力方向就是自我节制,抛弃惟经济增长的可持续发展模式,全面探索可持续生存式发展道路。
四、生态文明的生境主义蓝图
恢复地球承载力和社会自净力、恢复失律的气候,其根本的目的是实现“人、社会、地球生命、自然”的共在互存、共生互生。为此,生态文明建设必须为消解世界风险和全球生态危机、全面实现社会转型发展而努力。全面实现社会转型发展,应从发展国家软实力、建设低碳社会、根治当代灾疫和实施可持续生存式发展这四个方面做起。所以,软实力、低碳社会、灾疫防治、可持续生存式发展,此四者构成了建设生境化的生态文明的整体社会蓝图。
(一)繁荣文化·发展国家软实力
客观地讲,生态文明是拯救工业文明的新型文明。工业文明是工业社会的精神呈现和文化表达。工业社会是以不能再生的石化燃料为能源基础,以对体系化的机械技术的构建为支撑点,以消费为生产的推动力。工业社会的如上特征是建立在如下信念基石之上的:首先,一切各不相同的意识形态都必以人类征服自然的思想观念为认知基础;其次,工业化是最先进的社会形态,也是人类社会进化的最高阶段;第三,历史发展以势不可挡之势推动人类奔向更美好的未来。〔16〕工业社会的如上信念本质,却是物质幸福论。工业社会就是“以人对物质的无限欲望与需要、掠夺与占有为动力,以科学主义为展开方式——即以对科学的发现和技术的开发为展开形态,以傲慢的物质霸权主义观念为行动纲领,以绝对经济技术理性为行动原则,以追求无限度地满足人的物质快乐和幸福为最高目标。”〔17〕正因为如此,工业社会从两个方面将自身推向了沉沦之域:首先,改造、征服自然和掠夺成性,使人类把自己推向了与自然世界完全对立的转折点;二是无限掠夺地球资源和高度消耗、浪费地球资源,使地球处于死境化状态。在这种状况下,人类要能够安全存在并谋求可持续生存,必须从根本上变革自身,超越自身,探索生态文明社会。探索生态文明社会,必须抛弃片面的技术、军事、经济、物质实力主义,走以文化的健康发展与繁荣为社会进步的标准的生存主义道路。概括地讲,以生境化为根本标志,以恢复地球承载力、社会自净力和恢复气候为根本评价指标的生态文明社会,是全面建设软实力的社会,软实力社会是以全面解放和全面发展人为根本动力、以全面发展和繁荣文化为根本任务的社会。
(二)节制消费·简朴生存·构建低碳社会
工业社会因片面追求物质幸福论而全面征服自然和掠夺地球资源,最终导致了自然失律。自然失律的突出表征就是气候失律;气候失律的根本表达式,就是气象灾疫频频爆发和雾霾嗜掠。但无论是频发的气象灾疫,还是嗜掠的雾霾,都是人类破坏自然生境的活动,无限度地排放二氧化碳、氯氟烃、甲烷、低空臭氧、氮氧化物等温室气体所致。所以,要开创生境化的生态文明,必须行动起来消除地球的高碳化状态,创建低碳社会。
“低碳”,既指温室气体排放的一种方式,也指一种能源生产与运用方式,还指一种技术方式。整合论之,低碳是指低温室气体的排放方式。要实现这种排放方式,其根本前提是改变现有的能源结构,所以必须探索一种新的能源方式;然而,要重建一种社会化的新能源方式,必须进行技术革新。要实现此三者,必须重建一种新的生产方式和消费方式。重建新型的生产方式和消费方式,既是低碳化能源方式和技术方式的实现形态,又是构建低碳温室气体排放方式的前提和基础。因为一种新的生产方式和消费方式的构建,本质上是一种全新的生活方式和美学方式的实现。由此不难看出,低碳社会是一种新型的社会形态,它以排放低碳气体、改变温室气候为动力,以探索构建一种新能源方式和技术方式为基本手段,以创建一种新型生产方式和消费方式为两翼途径,以实现全新生活方式和美学方式为最终目的的生境社会形态。
具体地讲,从能源论,低碳社会是以太阳能、风能、植物能等再生能源为动力能源的社会。从生态影响论,低碳社会是以可再生能源为动力,以生产环保产品、绿色产品为主导方向,以追求生活消费环保化、绿色生态化为日常方式,以实现生产和生活的低污染或零污染为实际目标的社会。从经济形态讲,低碳社会必须全面打破地缘疆界而追求经济发展的全球化、生境化:经济发展的全球化和生境化,首先表现在它必须抛弃资源掠夺型的地缘经济模式和财富聚敛方式,追求地球滋养和对社会财富的共济;其次表现在必须放弃以地面资源或地下资源为导向的资源开发方式,探索以开发大脑资源和宇宙资源为导向;其三体现在追求不同经济主体与经济行为的高度协同,这种高度协同的实际标志,就是打破个体、企业、地区以及国家之间的经济壁垒,突破人与环境、人与地球之间的根本阻碍,实现人与自然生境化、人与地球生命生境化和人与社会生境化。从社会目标看,低碳社会应该以追求生境利益、并不断实现更高水准的生境幸福为实质目标。概论之,低碳社会必以“人、社会、地球生命、自然”共生互生为准则,并必以探索可持续生存式发展为主题,以生境财富增长为根本评价指数,以节俭生活和美学创造引导生产为内在动力机制。
(三)重建生境·根治灾疫
客观论之,灾疫即是环境灾害和流行性疾病的简称。在过去,灾疫是由自然力发动的自然现象,但自近代以来,则由人类活动从广度和深度两个方面过度地介入自然界所造成:当代灾疫“不仅从根本上改变着整个自然界,也改变着整个人类的存在及生存,使人类存在丧失了根基,人类生存丧失了安全性,人类生活失去了最终的家园感;而且还呈现出势不可挡的三个趋向,一是灾疫日益全球化,二是灾疫日益日常生活化,三是抗救灾疫日益成为国际政治的中心议题和国家治理的核心问题。在这种态势下,灾疫已成为了一个世界性难题。”〔18〕生成这一世界性难题的主要力量却是人为:“生态危机是文明社会对自己的伤害,它不是上帝、众神或大自然的责任,而是人类决策和工业胜利造成的结果,是出于发展和控制文明社会的需求。”〔19〕所以, “在现代,灭绝人类生存的不是天灾,而是人灾,这已经是昭然的事实。不,毋宁说科学能够发挥的力量变得如此巨大,以至不可能有不包含人灾因素的天灾。”〔20〕要从根本上消解生态危机而创建生态文明社会,必须全面根治当代灾疫。
根治当代灾疫,必须以历史反思为参照,以现实检讨为出发点,构建当代灾疫防治的行动方案及其实施战略。首先,应构建根治灾疫的目标体系,这一目标体系就是全面创新制度,实现三个重建:即重建自然生境、重建存在家园、重建生境文明。其次,应在“三重建”目标的规范与激励下,首先重建“一个能够引导和规训人类行为的认知体系和价值导向系统。这一认知体系和价值导向系统生成的首要内容,是确立一种具有全面人性精神和普遍生命关怀的生境主义实践理性姿态与价值诉求”;二是重建“生境主义存在论视野、生存论情感、哲学精神、伦理理想、社会目标、生存方式、社会行动纲领、行动原则、道德规范”;三是重建其“生境主义政治追求、经济模式、技术方向、科学定位、教育责任”。第三,应在整体上构建起“预防治理为本、救助治理为辅”的灾疫国策,并在预防环节确立起“治理为本、防范为辅”的战略。第四,应引导全民为消解灾疫而向灾疫学习,在向灾疫学习的过程中正确地认知灾疫和防治灾疫,获得确实的灾疫责任担当能力,并为恢复生境而节制,为实现生态安全而不懈地行动与作为。〔21〕
(四)可持续生存·限度发展
从整体上讲,在世界风险、全球生存危机和社会转型发展所整合生成的当代境遇下,发展国家软实力、建设低碳社会、根治当代灾疫,其根本社会途径只能是探索可持续生存式发展。
探索可持续生存式发展道路,必须以中止可持续发展观为前提。因为“在今天广为接受的历史观念中,无止境的经济增长成发展的要义, ‘发展’本身成了目标。在这种意义上,发展的主要意味并不是艺术和科学上的改进,更健康、更丰富的环境,或者更可靠、更令人满意的社会关系。”〔22〕所以,“‘可持续发展’只是一个将剥削自然合理化的空洞的名词,但历史却能给这个词以色彩和内容。”〔23〕概括地讲,生态文明建设之所以必须要以终止可持续发展观和发展模式为根本前提,首先在于它仍然是以保持人类中心地位为价值前提的发展观和发展模式;其次是它仍然“以经济发展为核心”;其三是它仍然以满足人的物质需要为目标追求:“可持续发展是这样的发展战略,它为了实现财富和福利的长期持续增加,而对一切资产、自然资源和人力资源,也包括金融和实物资产等实施管理”〔24〕,并且,“可持续发展也包含着一种让人安心的修辞手法。我们可以全部拥有它们:经济增长、环境保护、社会正义,不只是在当前,而且是永久性的。”〔25〕可持续发展观作为一种贪婪的求全主义,它既要为完全满足人们更高水平的物质需要而全面追求经济高速增长,又要保护环境以满足子孙后代的生存需要。这种贪婪的求全主义,使得“在一个由市场自由主义支配的世界上,可持续发展的前景是暗淡的,除非它能够表明环境保护对所有地方的收益率和经济增长都是有利的,而不仅仅是这些竞争性的价值能够相互调和。”〔26〕
简要地讲,可持续发展观强调的是发展,追求发展的不停顿性、非间断性和连续性,它所体现出来的基本诉求与生态文明所努力的方向根本背离。因为,建设生态文明的根本问题和基本问题,都不是发展问题,而是生存问题,是生存的可持续问题。所以,生态文明道路,只能是可持续生存式发展道路。可持续生存式发展道路与可持续发展道路是根本不同的。比如以汽车产业为例,如果走可持续发展道路,如2009年以来出台各种鼓动政策,鼓励汽车生产,鼓励汽车消费,无疑都是对的,这样一来,高污染、高排放是其汽车产业鼓励政策和汽车消费鼓励政策的必然“礼物”,城市雾霾化也不过再次证明“先发展,后治理”的巨大边际成本是怎样以层累方式释放;在这种生存处境下,如果为了根治雾霾而不得不走可持续生存式发展路子,则必须全面启动税收等法律手段和政策杠杆,规范、压缩汽车生产产业,抑制汽车消费。同样,已经打上“中国制造”的雾霾,已在夺走我们的最后生存条件,要真正治理雾霾,只能放弃经济增长指标战略,放慢发展速度,这就要求必须中止大中城市规模建设,必须放慢农村的城市化速度,必须全面抑制汽车消费,必须让大江大河重新恢复流畅,重新恢复自净化能力,从而使其恢复生境化的自承载能力。
从根本上讲,为创建生境化的生态文明而探索可持续生存式发展道路,必须同时从三个方面努力。首先,必须坚定不移地强调生存的根本性:生存永远是发展的前提、基础,也是发展的动力和目标,没有生存的保障,根本不可能有发展;并且,一切形式和内容的发展,最终都是为了更好地生存。其次,必须坚持不懈地追求生存的可持续性:没有可持续生存,根本不可能有可持续发展。第三,必须全方位地探索和不断拓展与提升各种层次的可持续生存:“可持续生存”当然是指社会的可持续生存、地球生命的可持续生存 (即生物多样化存在)、自然的可持续生存,但最终都要落实在人的可持续生存上来,落实到人人的可持续生存中去,使人人得以可持续生存。比如,一个高经济增长的社会必然是高排放、高污染的,在这样的高排放、高污染的社会里,穷人总是被迫生存在更恶劣的环境里,承受更多的温室气体和污染,吸纳更多的噪音和废气,吃更多的有毒食物,承受更多的环境灾害和流行性疾病。“正如地震这样的自然灾难,总是造成更多的穷人死亡和伤害,因此,人为造成的环境灾难也总是给全家人带来最大的打击。因此,尽管人人生而平等,但是并非所有人都遭受同样的环境退化的负担。”〔27〕与之相反,越富裕家庭,他们就越能享受低碳排放的生活环境。面对这种生存的不平等,探索可持续生存式发展道路,必须努力解决人人可持续生存的环境、条件、起点、机会的平等问题;必须努力解决城市与农村、贫困地区与发达地区的可持续生存的环境、条件、起点、机会的平等问题。为此而必须解决一个共享的前提条件,这就是地球的可持续生存,具体落实到江海河流、森林草原、湿地荒野的可持续生存,地球生物圈、物种生命的可持续生存。此三个方面的可持续生存状况,才是从整体上衡量生态文明的生境化程度的基本尺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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