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强干弱枝:始于公元前198年的国家维稳策略

2014-08-15穆涛

延河 2014年8期
关键词:汉书刘邦

穆涛

一个戍卒和三项重大国策

娄敬,是汉初五大名嘴之一,与郦食其、陆贾、朱建、叔孙通并入《汉书·郦陆朱刘叔孙传》。进入《汉书》,就是青史留名。这五位在汉代被称为“辩士”,用今天的话讲,类似智囊,而且比智囊硬气,不仅动脑子,出主意,还自己去抓落实。

郦食其是汉朝立国的功勋人物。楚汉决战之前,刘邦另一个顽敌是齐国,齐王田广“据千里之齐,……将二十万之众军于历城(今济南),诸田宗强,负海岱,阻河济,南近楚”(《汉书》)。拿下齐国,便可形成势均力敌的楚汉对峙局面。但刘邦没有实力短时间内灭齐,“虽遣数十万师,未可以岁月破也”(《汉书》)。郦食其只身赴齐,凭一张利嘴劝说齐王田广和汉敌楚,“田广以为然,乃听食其,罢历下兵守战备,与食其日纵酒”(《汉书》),郦食其一人使齐国七十座城放下武装,韩信趁机大军奔袭。齐王田广弃国逃亡,走之前,把郦食其放锅里煮了。“齐王田广闻汉兵至,以为食其卖己,乃亨(烹)食其,引兵走。”事实上,是刘邦为了“国家利益”,把郦食其卖了,或者说当作牺牲品了。

叔孙通是儒生领袖,秦朝遗老。刘邦乡野习气浓郁,做了皇帝仍然故我,满嘴粗话脏话,反感各种规矩礼数,尤其反感儒生,羞辱儒生是他的日常乐趣。他还把一位儒生的帽子摘下来,大庭广众之下当尿盆。在这种大背景下,叔孙通有能力制定并推行一整套严格繁冗的宫廷礼仪制度,并让刘邦带头遵守,还任用了二十几位儒生出任文官。

汉代和我们这个时代一样,都是依靠农民和枪杆子取得的政权,政府里边,懂得国家管理的人太少。汉代比我们高明的地方是“汉袭秦制”,国家管理的基本层面均沿袭秦朝制度。军事上奉行“二十等军功爵制”,文治是“郡县制”,也留用了一些旧吏,历法用“颛顼历”(每年的一月是今天农历十月,也不叫正月,叫端月),货币用“秦半两”,一直沿袭到汉武帝时期,才进入全面改革。

1949年,我们推翻蒋介石政权后,把民国的政府系统也砸烂了,一些基本东西借用“苏联老大哥模式”,用现在的眼光来看,其中有不少东西真是值得商榷。当年还办了一些速成学校,干部们培训几个月就仓促“上岗”,当年的“国家公务员”除了对国家的忠诚之外,国家政务管理的常识比零多不了多少。

叔孙通不是大儒,却是真儒。他让刘邦弄懂了一个道理,作为皇帝个人,可以没有规矩,但一个国家,必须有规矩。

陆贾出使南越,使南越王赵佗顺北臣汉。朱建“刻廉刚直,行不苟合,义不取容”,是高祖刘邦、惠帝刘盈、文帝刘恒三朝文胆。虎门无犬子,其子出使匈奴,“单于无礼。骂单于,遂死匈奴中。”

娄敬,齐国人。平民出身,戍卒,今天叫边防军战士,被强制性“征召入伍”,押解着去陇西(甘肃)戍边,从济南出发,走到洛阳城,娄敬听说刘邦在城里,冒死恳求带队的“虞将军”,让他见一次皇帝,说有国家急需的大策献上,“愿见上言便宜”。虞将军也是齐人,老乡对老乡,再硬的心肠也有柔软的环节,不仅立即同意,见娄敬“衣其羊裘”(披着羊皮)(《史记》),还想给他换件好一点的衣服,“欲与鲜衣”,娄敬说:“就这么着吧,素面朝天着好。”

在中国的皇帝里,刘邦是不拘一格用人才的集大成者。他奉行实用主义的用人原则,只用其才,至于道德或其他层面出了问题,上有天地照应着。他敬畏天地,小时候常去的地方是土地庙。下有国法辖治着,出错了,就罚。罪大了,就宰,丝毫不含糊。娄敬一生中,有三次谏言被刘邦采纳并施行。现在看来,这三次谏言都是重大的国家政策。一,迁都长安。二,和亲匈奴。三,关中大移民。

娄敬第一次见刘邦上奏的“便宜之言”是迁都长安。

在虞将军的引荐下,娄敬“上访”成功。被刘邦召见,还获赐一顿美食,说是美食,其实就是一顿饱饭,在战争时期,正规军战士也是勒紧裤带节衣缩食,戍卒的待遇可想而知。但这顿饭,对娄敬意义非凡,这是他吃的第一顿“政府饭”,自此之后,他端上了汉朝的铁饭碗。

饭后,刘邦说:“齐虏(在刘邦看来,齐国人都是他的战俘),饭也吃了,有什么话快说吧。”

娄敬:“陛下定都洛阳,是想和周朝一比强盛么?”

刘邦:“对!”

娄敬:“陛下取得天下和周朝不同。周自后稷始祖,积德累善十余代,至夏朝公刘居岐山,至商朝文王任西伯位,斡旋调停虞国和芮国的纠纷,威望大振,四海贤达归附。至武王出兵伐纣时,有八百诸侯在孟津(今河南孟津)不期而会,众人拾柴火焰高,商朝由此灭亡。周成王即位,周公辅佐,在京都之外,洛阳成为都城之一的原因是洛阳地理位置居天下中间,四方诸侯述职纳贡方便。有德之王立国,无德之王亡国。而周朝走向衰落,因为有两个都城,朝觐京都的诸侯少了。周失天下,不是寡德,而是大势分散了。陛下起兵丰沛,以三千队伍起家,一路做大做强,卷蜀汉,定三秦,与项羽会战荥阳成东西分治局面。(荥阳会战为汉三年四月,娄敬说此话时是汉五年五月,楚汉决战还没开始,五年十二月,项羽被围垓下,被汉将灌婴部下斩杀,楚亡。)(关于项羽之死,司马迁《史记》里有三处记载,表述均有区别。《史记·樊郦滕灌列传》:“(灌)婴以御史大夫受诏,将车骑别追项籍至东城,破之。所将卒五人共斩项籍。”《史记·高祖本纪》:“项羽乃败而走,是以兵大败。使骑将灌婴追杀项羽东城。”《史记·项羽本纪》写得生动:“项王身被十余剑,顾见汉骑司马吕马童,曰:‘若非故人乎?马童面之,指王翳曰:‘此项王也。项王乃曰:‘吾闻汉购我头千金,邑万户,吾为若德。乃自刎而死。王翳取其头,余骑相蹂践争项王,相杀者数十人。”《汉书》有两处表述。《高帝记》:“十二月,围羽垓下。羽夜闻汉军四面皆楚歌,知尽得楚地。羽与数百骑走,是以兵大败。灌婴追斩羽东城。”《樊郦滕灌傅靳周传》:“(灌婴)所将卒五人共斩项籍,皆赐爵列侯。”)这期间,大战七十,小战四十,天下百姓肝脑涂地,父子暴尸荒野,数不胜数。以目前这种形势,和周朝进行比较,我以为失、不妥。三秦大地被山带河,秦岭黄河是天然屏障,国有危难,可抵百万大军。秦国故地,资源丰厚,土地肥沃,这是古称天府之国的原因。陛下宜建都关中,关东如有乱,三秦可作为稳固的根据地。与一个人搏斗,不扼住咽喉,而去按脊背,不可能制服他。如果陛下建都关中,就是扼住天下的咽喉,同时也按住了脊背。”

刘邦立即召集群臣,征求意见。群臣以关东人为主,多数主张定都洛阳,主要理由就一个,秦朝定都长安,二世而亡。刘邦犹疑之际,张良表态,定都关中才是国家长久大计。刘邦是急性子人,当日起驾,移都关中长安。

上路前,刘邦说:“最初建议定都关中的是娄敬。娄刘谐音,赐姓刘。”娄敬以后更姓不改名,叫刘敬。《汉书·郦陆朱刘叔孙传》中的刘,便是娄敬。刘邦是在沛县长大,普通话不标准,娄刘不分。

娄敬的第三次谏言是由关东向关中大移民(此时已叫刘敬),自此拉开了长安成为移民大都市的序幕。

汉九年(公元前198年),刘敬出使匈奴回京,向刘邦进言:“匈奴南临白羊、楼烦(古地名,今山西大同境内。一说白羊、楼烦为匈奴部落名称),距长安仅七百里,快马一日一夜可到。秦地多年战乱,百姓多外逃,应多充实人口。当初诸侯纷争时,如果没有齐国田氏豪族的帮助,楚国昭氏、屈氏、景氏豪族不会壮大。现在齐楚这些大家族民间势力很大。如今陛下虽定都关中,但人口太少,北方有匈奴的威胁,东面有六国豪族的隐忧,一旦天下有变,陛下便无宁日。我建议陛下迁齐国齐氏几大家族,楚国昭氏、屈氏、景氏,燕、赵、魏国名门望族,以及地方豪杰,充实关中。国内稳定,(这些人)可以北防匈奴。一旦六国诸侯叛乱,还可以东征。此为强本弱枝之术。”

刘邦诏令刘敬立即实施。汉九年十一月,迁徙齐国楚国大家族至长安,一次性移民十余万人口。

“十一月,徙齐、楚大族昭氏、屈氏、景氏、怀氏、田氏关中,与利田宅”(《汉书·高帝纪》)。这是汉代第一次移民,也是汉朝规模最大的一次移民。汉代初年,关中地区人口总数约四十万(从惠帝时仅五十万左右推算,当时人口不满四十万——葛剑雄),此次移民占关中总人口的四分之一。

刘邦实施的第二次移民,是把老家丰邑整体搬迁过来。

太上皇刘煓“居深宫,恓怆不乐”,刘邦见父亲整天郁郁寡欢,派人询问原因后才知道,老人家想念故土与故人,是怀念“农家乐”了。“以平生所好,皆屠贩少年,酤酒卖饼,斗鸡蹴踘,以此为欢,今皆无此。”汉七年(前200年),在今天西安市临潼的东北,仿照老家模样再建了一个丰邑,连人带土地庙整体搬迁过来。太上皇刘煓去世后,更名为新丰。“太上皇思土欲归丰,高祖乃更恐城寺市里,如丰县,徙丰民以充之。”新丰建设是高仿真的。家乡父老搬过来后,不仅人,连犬羊鸡鸭都走不错家门。“街巷栋宇,物色惟旧。士女老幼,相携路首,各知其室。放犬羊鸡鸭于通途,并竟识其家。”(《西京杂记》)新丰的移民还享受一项特殊政策,“丰人徙关中者皆复终身”(《汉书·高帝纪》)。“皆复终身”,终身免赋税徭役。

刘敬的第二次谏言是和亲匈奴。

自汉七年起,匈奴在边境侵土扰民的事件开始加剧。刘邦大为忧虑,找刘敬问计策,刘敬谏言,“天下初定,民不自己,士兵也患了战争恐惧症,这种情况下,不适宜以武力征讨。我有一个长远之计,但陛下您恐怕做不到。”

刘邦说:“如果可行,有什么不可能的,快说吧。”

“冒顿单于弑父坐上王位,妻子是他的一堆母亲(冒顿杀人父代立,妻群母)。陛下如能把长公主嫁过去,再有丰厚的陪嫁,冒顿为贪厚实陪嫁也会把长公主立为王后,生子必为太子。冒顿活着,他是子婿,冒顿死了,外孙代单于,世上没有外孙和外爷分庭抗礼的事情。”刘邦觉着此计好,但吕后不同意,舍不得鲁元公主外嫁,就从宫中选一女子,以公主身份嫁单于。刘敬成为汉朝“匈奴和亲”政策的始作俑人和首任使者。

娄敬的三条谏言,均是国家重大政策,且都具开创性。

五陵邑的设置

刘邦迁都长安是“汉五年五月”,即公元前202年五月。四年后,“汉九年十一月”,前198年十一月,娄敬的“强干弱枝”政策正式实施,第一次大移民约十万人口“实关中”。一次性安置十万人口,于今天而言,也是一个不小的难题,更甭说是在汉初的时候了。

最突出的难点,是十万人口摆在首都的哪个位置?这不仅仅是民生问题,更重要的是政治问题,因为这些人不是普通人,是关东齐国楚国的名门望族。对于刚刚立国,脚跟尚不稳健的新兴政权而言,这是一个有着潜在政治风险的庞大群体,或说是当时最大的“不稳定因素”。于是,一项颇具政治智慧的“陵邑制度”应时出台了——在皇帝陵园附近,政府拿出土地和资金,建设生活社区性质的“开发区”,入驻开发区的待遇是优惠的,配套措施有“与利田宅”“户二十万”等等。这些人名义上是“侍奉陵园”,实质上是享有一定自由空间的软禁。前批十万移民,多数被安置在刘邦的陵园,后来名之“长陵邑”。

刘邦迁都长安时,没有花心思搞城区的规划和建设,他是“先治坡后治窝”的首倡者和践行者,反对修建“楼堂馆所”。当时的首都长安尚无城,政府办公地点在萧何丞相营造的未央宫里,汉七年(前200年),未央宫落成时,刘邦还因“豪华”把萧何臭训了一顿,“上见其壮丽,甚怒。谓何曰,‘天下匈匈,劳苦数岁,成败未可知,是何治宫室过度也!”(《汉书·高帝纪》)长安城是他儿子即位后才修建的,惠帝三年(前192年)春天开工建设,惠帝五年(前190年)九月竣工,“九月,长安城成”(《汉书·惠帝纪》)。长陵邑筑城更晚一些,是他媳妇吕雉下令修建,在高后六年(前182年),“六月,城长陵”(《汉书·高后纪》)。

汉代陵邑制度始自高祖刘邦,至汉元帝永光四年(公元前40年)诏令废止。五陵邑具体为:长陵邑(高祖刘邦),安陵邑(惠帝刘盈),阳陵邑(景帝刘启),茂陵邑(武帝刘彻),平陵邑(昭帝刘弗陵)。五陵邑集中在长安城西北咸阳塬上。汉代帝王陵邑共七座,另外两座为霸陵邑(文帝刘恒),位于长安城东南的白鹿塬。杜陵邑(宣帝刘询),位于长安城西南的杜东塬。

陵邑的建制为县级,但实际规格要高,长陵邑令“秩,二千石”。秩是俸禄,长陵邑令拿的是郡守的工资。陵县也不归郡守管制,受中央直辖,由中央掌管宗庙礼仪事务的太常管理,是实实在在的国家级。今天的一些开发区,叫国家级,但官员的使用和任免在地方。五陵邑的人口规模,只有长陵邑和茂陵邑有确切的历史记载,至西汉末年,长陵邑“户五万五十七,口十七万九千四百六十九”,茂陵邑“户六万一千八十七,口二十七万七千 二百七十七”(《汉书·地理志》)。这两个陵邑人口已近五十万,在汉代而言,已经是当时的大城市了,汉末全国总人口不足五千万。在汉惠帝时,长安人口仅为24万(惠帝元年初城,六年成。户八万八百,口二十四万六千二百(《汉书·地理志》))。永光四年(前40年)冬十月,汉元帝颁诏废止陵邑制度,理由挺人性化,很有点“以民为本”的意思。“安土重迁,黎民之性;骨肉相附,人情所愿也。顷者有司缘臣子之义,奏徙郡国民以奉园陵。令百姓远弃先祖坟墓,破业失产,亲戚别离,人怀思慕之心,家有不自安之意,是以东垂被虚耗之害,关中有无聊之民,非久长之策也。《诗》不云乎?‘民亦劳止,迄可小康,惠此中国,以绥四方。今所为初陵者,勿置县邑,使天下咸安土乐业,亡(无)有动摇之心。布告天下,令明知之。”(《汉书·元帝纪》)陵邑在废止诏令发布后,也下降规格,移交地方由三辅具体管辖。(三辅,最初指治理京畿地区的三位官员,后指三位官员的辖区,京兆尹、左冯翊、右扶风。)“三辅者,主爵中尉及左右内史,武帝改曰京兆尹、左冯翊,右扶风。”“京兆在故城南冠,冯翊在故城内,太上皇庙西,扶风在夕阳街北,此所廨沾之所也。”(《三辅黄图》)

英俊之域,绂冕所兴:

五个特别行政区

五陵邑位于西安以北的咸阳塬上,大致呈东北——西南一线排列,在渭河与泾河的合抱之中。咸阳塬年平均降水是550—700毫米,属暖温带半湿润季风气候。地势由西向东逐渐降低,茂陵海拔480米左右,平陵约为470米,长陵、安陵440—450米,最东的阳陵,只有410米。它是汉代五位皇帝的陵邑,是当年的五个国家级开发区。

今天的开发区,以经济建设为核心,当年的五陵邑是生活区,而且是高端社区,也可以说是长安城北部的五个卫星城。汉代陵邑制度,因袭秦朝,公元前212年,秦始皇迁徙三万户人家在秦皇陵东北设置丽邑,三万户居民,人口应在十万以上。刘邦建汉后,在丽邑基础上扩建为新丰。汉代的陵邑,既为“侍奉陵园”,是帝王陵的重要组成部分,也是“实关中”移民政策的深入和具体化。五座陵邑内,安置了大量关东移民。这些移民不是普通老百姓,而是关东六国的大户,新旧权贵、将军、豪杰,以及文化名士。当年的五陵邑,引领着首善之地的生活潮流。

摘录一些后来者的记事和文学描写,从一斑中可略见全豹。

北眺五陵。名都对郭,邑居相承。英俊之域,绂冕所兴。冠盖如云,七相五公。与乎州郡之豪杰,五都之货殖,三选七迁,充奉陵邑。盖以强干弱枝,隆上都而观万国也。

——(东汉)班固《西都赋》

茂陵富人袁广汉,藏镪巨万,家僮八九百人。于北邙山下筑园,东西四里,南北五里。激流水注其内,构石为山,高十余丈,连延数里。养白鹦鹉、紫鸳鸯、牦牛、青兕,奇兽怪禽,委积其间。积沙为洲屿,激水为波潮,其中致江鸥、海鸥,孕雏产鷇,延漫林池。奇树异草,靡不具植。屋皆徘徊连属,重阁修廊,行之,移晷不能遍也。广汉后有罪诛,没入为官园,鸟兽树木,皆移植于上林苑中。

——(晋)葛洪 《西京杂记》

五陵豪侠笑为儒,将为儒生只读书。

看取不成投笔后,谢安功业复何如。

秦国金陵王气全,一龙正道始东迁。

兴亡竟不关人事,虚倚长淮五百年。

——(隋唐)崔涂《东晋》

汉家天将才且雄,来时谒帝明光宫。

万乘亲推双阙下,千官出饯五陵东。

誓辞甲第金门里,身作长城玉塞中。

卫霍才堪一骑将,朝廷不数贰师功。

——(唐)王维《燕支行》(节选)

龙马花雪毛,金鞍五陵豪。

秋霜切玉剑,落日明珠袍。

斗鸡事万乘,轩盖一何高。

弓摧南山虎,手接太行猱。

酒后竞风采,三杯弄宝刀。

杀人如剪草,剧孟同游遨。

发愤去函谷,从军向临洮。

叱咤万战场,匈奴尽奔逃。

归来使酒气,未肯拜萧曹。

羞入原宪室,荒淫隐蓬蒿。

——(唐)李白《白马篇》

五陵少年金市东,银鞍白马度春风。

落花踏尽游何处?笑入胡姬酒肆中。

——(唐)李白《少年行》

少年初拜大长秋,半醉垂鞭见列侯。

马上抱鸡三市斗,袖中携剑五陵游。

玉箫金管迎归院,锦袖红妆拥上楼。

更向院西新买宅,月波春水入门流。

——(唐)于鹄《公子行》

长安道上春可怜,摇风荡日曲江边。

万户楼台临渭水,五陵花柳满秦川。

秦川寒食盛繁华,游子春来不见家。

斗鸡下杜尘初合,走马章台日半斜。

章台帝城称贵里,青楼日晚歌钟起。

贵里豪家白马骄,五陵年少不相饶。

双双挟弹来金市,两两鸣鞭上渭桥。

渭城桥头酒新熟,金鞍白马谁家宿。

可怜锦瑟筝琵琶,玉台清酒就倡家。

下妇春来不解羞,娇歌一曲杨柳花。

——(唐)崔颢《渭城少年行》(节选)

曲罢曾教善才服,妆成每被秋娘妒。

五陵年少争缠头,一曲红绡不知数。

——(唐)白居易《琵琶行》(节选)

寒食权豪尽出行,一川如画雨初晴。

谁家络络游春盛,担入花间轧轧声。

鞍马和花总是尘,歌声处处有佳人。

五陵年少粗于事,栲栳量金买断春。

——(唐)卢延让《樊川寒食》

五陵豪客多,买酒黄金盏。

醉下酒家楼,美人双翠幰。

挥剑邯郸市,走马梁王苑。

乐事殊未央,年华已云晚。

——(唐)韦庄《少年行》

玉鞭金镫骅骝蹄,横眉吐气如虹霓。

五陵春暖芳草齐,笙歌到处花成泥。

日沉月上且斗鸡,醉来莫问天高低。

伯阳道德何唾咦,仲尼礼乐徒卑栖。

——(唐)齐已《轻薄行》

钗凤摇金,髻螺分翠。铢衣稳束宫腰细。绿柔红小不禁风,海棠无力贪春睡。

剪水精神,怯春情意。霓裳一曲当时事。五陵年少本多情,为何特地添憔悴。

——(宋)石孝友《踏莎行》

油壁迎来是旧游,尊前不出背花愁。

缘知薄幸逢应恨,恰便多情唤却羞。

故向闲人偷玉箸,浪传好语到银钩。

五陵年少催归去,隔断红墙十二楼。

——(清)吴伟业《琴河感旧》

史载:城建,移民及

相关的人口政策

(汉五年,公元前202年)“夏,诸侯子在关中者,复之十二岁。”(诸侯子孙居住在关中的,免赋税十二年)

(汉五年,前202年)“后九月(闰九月),徙诸侯子关中。”(当时“全国刚解放”,政权不稳,正值追击歼灭“残匪”过程中,徙六国诸侯子,有押人质用心)

(汉七年,前200年)“春,民产子,复勿事二岁。”(民生子,免徭役两年,为鼓励生育政策)

(汉九年,前198年)“十一月,徙齐、楚大族昭氏、屈氏、景氏、怀氏、田氏五姓关中,与利田宅。”(与利田宅,在建房、土地上予以优惠政策)

(汉十一年,前196年)“夏四月,丰人徙关中者皆复终身。”(终身免税赋徭役)

(汉十一年)“六月,令士卒从入蜀、汉、关中者皆复终身。”(刘邦的嫡系部队,所有士兵终身免除赋税徭役)

(汉十二年,前195年)“三月,吏二千石,徙之长安。”(两千石是为郡守工资,应为六国旧吏中的要员)

——以上均出自《汉书·高帝纪》

(惠帝三年,前192年)“春,发长安六百里内男女十四万六千人城长安,三十日罢。”(此为建长安城征民)

“六月,发诸侯王、列侯徒隶二万人城长安。”

(惠帝五年,前190年)“春正月,复发长安六百里内男女十四万五千人城长安,三十日罢。”

“九月,长安城成。”

(惠帝六年,前189年)“女子年十五以上至三十不嫁,五算。”(算是纳税的计算方法,五算为重税,是惩罚之意,旨在鼓励早婚早育)

——以上均出自《汉书·惠帝纪》

“徙关东倡优乐人五千户以为陵邑,善为啁戏,故俗称啁陵也。”《关中记》(安陵邑迁入人口以“民间艺人”为主,惠帝刘盈生前好这口)

(高后六年,前182年)“秩长陵令二千石。六月,城长陵。”(《汉书·高后纪》)

(景帝前元五年,前152年)“春正月,作阳陵邑。夏,募民徙阳陵,赐钱二十万。”

(景帝中元四年,前146年)“春,禁马高五尺九寸以上,齿未平,不得出关。”(关为函谷关,汉代实施关禁多年,防止关中人口,资财外流)

(景帝中元四年)秋,赦徙作阳陵者死罪。

——以上均出自《汉书·景帝纪》

(武帝建元二年,前139年)“初置茂陵邑。”(中国皇帝自汉武帝开始使用年号纪年)

(建元三年,前138年)“赐徙茂陵者户钱二十万,田二顷。”

(建元六年,前151年)“夏四月,高园便殿火,上素服五日。”(高园,高祖刘邦长陵殿名)

(武帝元朔二年,前127年)主父偃上言:“茂陵初立,天下豪杰,并兼之家,乱众之民,皆可徙茂陵。内实京师,外销奸猾,此所谓不诛而除害。”《资治通鉴·汉记》

(元朔二年)“夏,又徙郡国豪杰及訾三百万以上于茂陵。”(訾三百万,家产三百万)

(元鼎三年,前114年)“正月,阳陵园火。”

(太始元年,前96年)“徙郡国吏民豪杰于茂陵。”

——以上均出自《汉书·武帝纪》

(宣帝本始元年,前73年)“春正月,募郡国吏、民訾百万以上徙平陵。”

(宣帝本始二年,前72年)“春,以水衡钱为平陵,徙民起第宅。”

——以上均出自《汉书·宣帝纪》

“高帝徙都长安而不即治城,岂其忽于设险,以天下方定,爱惜事力,亦犹怒责萧何之意耳。”

长陵,在咸阳县东三十里。高庙在长安城中安门里。

安陵,在咸阳县东北二十里。庙在高祖庙西。

阳陵,在咸阳县东四十里。德阳宫,不言庙,讳言之也。

茂陵,在兴平县北十七里,龙渊宫,在茂陵东。

平陵,在咸阳西北二十里,庙号徘徊。

——以上均出自《雍录》

五陵邑基本概况

长陵邑:汉高祖刘邦的陵墓,位于咸阳渭城区正阳镇三义村。长陵邑位于长陵园区北部,今咸阳怡魏村、彭王村、马家堡一带。高祖十二年(公元前195年)筑陵置县,高后六年(前182年)筑邑城。“长陵城有南、北、西三面,东面无城。陪葬者皆在东,徙关东大族万家以为陵邑。长陵令秩禄千钟(两千石),诸陵皆六百石”。(《关中记》)长陵邑的主要居民以汉九年十一月迁徙的十余万关东几大家族为主,至西汉末年,居民人口达到近十八万。“户五万五十七,口十七万九千四百六十九”。(《汉书·地理志》)

安陵邑:安陵是刘邦与吕后之子汉惠帝刘盈的陵墓,位于咸阳渭城区正阳镇白庙村南。安陵邑在陵园北部,“去长陵十里”(《三辅黄图》),主要居民以“民间艺人”为主,“徙关东倡优乐人五千户以为陵邑,善为啁戏,故俗称女啁陵也”(《关中记》)。“迁倡优乐人五千户为陵邑”一事,《史记》和《汉书》均无记载,后人对此事的解读为,惠帝羸弱畏惧母亲吕后的强势,不问政事,终日纵情淫乐。汉惠帝是中国历史里最尴尬的一位帝王,司马迁著《史记》不置“惠帝本纪”,而置《吕太后本纪》,表明了他的史家态度。《汉书》置《惠帝纪》,也是简述,而《高后纪》则译尽周到。汉惠帝刘盈是个悲剧人物,但他一生的悲剧都是亲生父母造就的。汉三年(前205年),刘盈六岁,这一年,刘邦和项羽在彭城(今徐州一带)有过一场大战,刘邦几乎全军覆没,在几十骑兵保护下得以突围逃脱,途中遇见走散的儿子刘盈和女儿鲁元公主。没走多远,项羽追兵又至,刘邦把一双儿女推下马,只身亡命。“汉王急,推堕二子”(《汉书·高帝纪》),这是历史记载里刘盈的第一次遇险。刘盈第二个大悲剧是婚姻,他登基之后,母亲吕后把鲁元公主的女儿立为皇后,是舅舅娶外甥女。刘盈无后,无儿无女。

安陵邑的人口约十万,“根据西汉一般人口增长率估算,此县至西汉末年,至少有两万户,人口近十万。”(葛剑雄《西汉人口地理》)

阳陵邑:阳陵是汉文帝刘恒之子景帝刘启的陵墓。阳陵陵园在“长安东北四十五里”(《汉书·景帝纪》),今咸阳市渭城区正阳镇张家湾后沟村北的塬上。阳陵邑位于“阳陵东马家湾乡一带,东西长4500,南北宽1000米,总面积4.5平方公里。南北向街道31条,东西向街道11条,组成了200多个里坊,主街道宽62米,路面上发现有车辙痕迹,从车辙痕迹得知,当时有的车宽1.3米左右。这条主街将陵邑分为南北两部分,北部建筑规模较大且内涵丰富,应为官署区,南部建筑规模较小而且遗存简单,应为居民区。在陵邑南部探明一段长970米的城墙,墙外有护城壕。陵邑内发现有大量烧造的建筑材料和生活用具的陶窑,出土了大量的砖、瓦、井圈等建筑材料,清理出多处房屋建筑遗迹。此外还发现有‘阳陵泾乡‘泾置阳陵瓦当,以及阳陵丞印、阳陵令印、栎阳丞印,霸陵左尉、南乡、渭等封泥,还发现有儿童墓地。”(《西汉帝陵钻探调查报告》)

据《汉书·景帝纪》,“前元五年(前152年),春正月,作阳陵邑。夏,募民徙阳陵,赐钱二十万。中元四年(前146年),秋,赦徙作陵者死罪。”阳陵邑人口居民具体数字不详。

茂陵邑:茂陵为景帝之子,武帝刘彻的陵墓,位于兴平市南位乡张里村、策村和道常村之间。茂陵邑位于“茂陵园区东,包括道常村北部,牛王村、陈迁村、宇家庄的广大范围内。据《水经注》的记载及汉陵钻探成果,我们认为,这就是茂陵邑遗址。”(《西汉帝陵钻探调查报告》)

“茂陵邑周长11190米,总面积5536500平方米。陵邑的设置是经过事先规划的,与陪葬墓、建筑遗址等统一协调地分布于茂陵陵区内,陵邑的西北钻探发现两条平行的南北向道路,道路间距60米,宽6米,距离地表1米。”(《西汉帝陵钻探调查报告》)

建元二年(前139年),“初置茂陵邑”。建元三年,“赐徙茂陵者户钱二十万,田二顷。”元朔二年(前127年),“夏,又徙郡国豪杰及訾三百万以上于茂陵。太始元年(前96年),徙郡国吏民豪杰于茂陵。”至西汉丰年,茂陵邑“户六万一千八十七,口二十七万七千二百七十七”。三十万人口,是当年的大城市了。

平陵邑:平陵为武帝与钩弋夫人之子汉昭帝刘弗陵的陵墓,位于咸阳秦都区大王村至互助村之间。平陵邑位于平陵东北部。“其范围北起庞北村北部300米的二支渠下,南到三号公路南50—100米处,东到富羊村至北上召一线,西到庞西村西部,东西长2400米,南北宽3100米,陵邑四面皆有夯墙围绕。”(《西汉帝陵钻探调查报告》)

平陵邑的设置是在汉宣帝时期,宣帝本始元年(前73年),“春正月,募郡国吏,民訾百万以上徙平陵。”(《汉书·宣帝纪》)本始二年,“春,以水衔钱为平陵,徙民起第宅。”(《汉书·宣帝纪》)

平陵邑人口居民情况不详。

五陵邑内的大人物们

西汉“实关中”大移民,有历史记载的是七次,班固概括为“三选七迁,充奉陵邑”。来自三十二个郡国,“迁徙的范围主要是在淮河以北,山陕间黄河以东,燕山以南的关东地区。”(葛剑雄《西汉人口地理》)

移民对象主要为三种:一,“七相五公,六国诸侯、贵族后裔,吏两千石(工资两千石,包括九卿、郡太守、都尉、郎中令等)”;二,六国土豪富绅,三,“名儒,名士及豪杰兼并之家”。用今天的话说,是社会各界贤达。总之,都是当时的大人物。

班固《西都赋》里讲的“七相五公”,七相是,车千秋,黄霸,王商,韦贤,平当,魏相,王嘉。对五公有不同解读,一种是田蚡、张也安、朱博、平晏、韦赏,出于李贤注释《后汉书·班固传》。另一种是,张汤、杜周、萧望之、冯奉世、史丹,出于李善注释《文选》。

车千秋,汉武帝时丞相。汉昭帝即位,受遣诏辅政。本姓田,是西汉初年首批移民的齐国诸田之一,徙长陵。“千秋为相十二年,薨,谥曰定侯。初,千秋年老,上忧之,朝见,得乘小车入宫殿中。故因号曰‘车丞相。”此句出于《汉书·公孙刘田王杨蔡陈郑传》,田即车千秋。

黄霸,生活于武帝、昭帝、宣帝时代,宣帝时任丞相,封建成侯。“霸以外宽内明得吏民心”“霸材长于治民,及为丞相,总纲纪号令”,最初“以豪杰役使徙云陵(云陵是汉昭帝母亲赵婕妤陵墓)”,(《汉书·循吏传》)后徙杜陵(汉宣帝陵邑),再徙平陵。

王商,王商是外戚,他父亲是汉宣帝的舅舅。汉成帝时丞相,“商为丞相,益封千户,天子甚尊任之。”(《汉书·王商史丹傅喜传》)

韦贤,鲁国大儒,“兼通《礼》《尚书》,以《诗》教授。号称邹鲁大儒,征为博士,进授昭帝《诗》”。(《汉书·书贤传》)汉宣帝时丞相,就职时年逾七十,五年后因病去职。居平陵。

平当,梁国下邑(今商丘)人,汉哀帝时丞相,居平陵。

魏相,济阳郡定陶(今山东荷泽)人,曾出任茂陵令,汉宣帝时丞相,居平陵。

王嘉,汉哀帝时期硬骨头宰相,在狱中绝食二十余日而亡。“嘉系狱二十余日,不食,呕血而死”。(《汉书·何武王嘉师丹传》)王嘉犯上获罪,是因哀帝宠爱小帅哥董贤,哀帝有两向恋癖,不仅赐大把金银,还要封侯,王嘉坚决反对,话说得也难听。哀帝恼羞而怒。王嘉居平陵。

“五公”的说法有两种,计十位,先列前边的六位,均住杜陵,是汉宣帝的陵邑,在长安城西南,不在五陵邑内。

张汤,杜陵人,官至御史大夫。吏制手段严苛,司马迁极不待见,定性为酷吏,但为官简朴,廉洁。“汤死,家产直(值)不过五百金,皆所得奉(俸)赐,无它赢”。(《汉书·张汤传》)

萧望之,萧何之后。宣帝时任谏大夫,谏大夫是规谏皇帝的官吏,西汉时的“中央纪委”分谏官和台官,台官纠察百官,谏官谏议皇帝。后任御史大夫。元帝初即位时,萧望之受遗诏辅政,“以师傅见尊重”,受元帝赐关内侯。居杜陵。

冯奉世,西汉左将军,战功显著。山西上党人,居杜陵。

史丹,西汉左将军,光禄大夫。鲁国人,居杜陵。

张安世,张汤之子,武帝时为光禄大夫,昭帝即位后拜右将军,封富平侯。宣帝时为大司马。家杜陵。

朱博,居杜陵,汉哀帝时为京兆尹,大司空,御史大夫。后任丞相,“封阳乡侯,食邑二千户。”言五公,不妥。

田蚡,居长陵,汉武帝即位初任太尉,建元六年(公元前135年)任丞相,封武安侯。言五公之一,不妥。

杜周,居长陵,先被张汤赏识,任廷尉史,后官至御史大夫。中国官僚史里著名的酷吏,“言少重迟,而内深次骨。”“至周为廷尉,诏狱亦益多矣。二千石系者,新故相因,不减百余人。”(两千石,郡守以上职位,高官重案。)“会狱,吏因责如章告劾,不服,以掠笞定之。”(刑讯逼供)“诏狱逮至六七万人,吏所增加十有余万。”(《汉书·杜周传》)

平晏,居平陵,五经博士,丞相平当之子。王莽改汉立新,平晏是重要的辅僚,官至太傅。

韦赏,居平陵,丞相韦贤之孙,官至车骑将军,位列三公。

名儒,名士,五经博士荟萃关中,功在改良民风,首都长安的空气里自此以后,尚学的文气得以一点一点积聚起来。秦地旧有“虎狼”的声名,秦始皇焚书坑儒更使关中成了文化重灾区。刘邦为父亲筑新丰,但“新丰多无赖,无衣冠子弟故也。”新丰城镇建设是一流的,但是没有读书人,民风粗俗。元帝时,特诏孔霸移籍关中,孔霸是孔子第十三代孙,大儒。文学名士中典型的有董仲舒、司马迁、司马相如居茂陵,班固居安陵。

汉代自武帝始,将文化建设视为治国之重,元朔五年(前124年)六月,昭告天下:“盖闻导民以礼,风之以乐。今礼坏乐崩,朕甚闵焉。故详延天下方闻之士,咸荐诸朝。其令礼官劝学,讲议洽闻,举遗兴礼,以为天下先。太常其议与博士弟子,崇乡党之化,以厉贤才焉。”(《汉书·武帝纪》)武帝时,备博士弟子五十人。“为博士官置弟子五十人,复其身(免徭役)。太常择民年十八,仪状端正者,补博士弟子。”(《汉书·儒林传》)昭帝,宣帝,元帝,成帝延续这项制度,并扩而大之,五代帝王不懈推进文化建设,打下了扎实的文明国家的基础。“昭帝时举贤良文学,增博士弟子员满百人,宣帝末增而倍之。元帝好儒,能通一经者皆复(赋税徭役全免),数年,以用度不足,更为设员千人,郡国置《五经》百石卒史,成帝末,或言孔子布衣养徒三千人(孔子一介平民养弟子三千人),今天子太学弟子少,于是增弟子员三千人。”(《汉书·儒林传》)遥想当年的长安城里,汇集着来自全国的三千“五经”研习专家,那时的政府,真的可称作重视文化工作。

汉宣帝甘露三年(前51年),在皇室藏书地未央宫石渠阁,宣帝亲自主持,召开一次“‘五经学术研讨会”,“讲论五经”“五经诸儒,杂论同异”,史称“石渠阁会议”,会议成果辑为《石渠议奏》,奏议共155篇,此书今已佚失。“诏诸儒讲《五经》同异,太子太傅萧望之等平奏其议,上亲称制临决焉。”(《汉书·宣帝纪》)由皇帝亲自主持的《五经》学术研讨会,东汉初年也开过一次,由汉章帝主持,会期长,开了一个多月,由《汉书》作者班固辑为《白虎通义》,因会址在白虎观得其名。“建初中,大会诸儒于白虎观,考详同异,连月乃罢,肃宗(汉章帝)亲临称制,如石渠故事,顾命史臣(此指班固),著为通义。”

汉代重视文化建设,重视《五经》的研究和学习,并不是停留在理论层面,也不搞“形象工程”,是以“五经”——《诗经》《尚书》《礼记》《易经》《春秋》作为基础材料,建筑社会公共文明的大房子。古代人不讲“学雷锋”“五讲四美三热爱”“八荣八耻”这些空话、套话,而是以“五经”为抓手,并且深入解剖“五经”,整理出看得见摸得着的东西,作为行为规范,用以指引人们的日常生活。中国的“礼教”就是这么出台的。

“以礼入教”,礼是规矩的总称,在家,在社会,在各个行当里,在朝廷上,各有一系列具体的规矩,即所谓“君君臣臣,父父子子”“三纲五常”等。“以礼入教”是中国古人探索出的专制状态下的文化模式,是中国制造。在中国的旧农村,哪怕是文盲村,没有人念过什么书,但“仁义礼智信”这些儒家核心东西是深入人心的。这就是以礼入教的教化成果。我们如今是改革年代,社会上浮现着太多“失信缺德”“不仁不义”的现象,原因就在于旧东西被我们砸烂了,但新的行为规范没有建立起来。政府推行的精神文明教育过于空洞和虚化,没有取得老百姓的相信。

汉大儒董仲舒还创立了“天人感应”说,核心的话是“屈民以伸君,屈君以伸天”,君与臣、民共戴天。国家发生地震,涝灾,旱灾,大瘟疫,还有日食等,是天对君王的言行不满造成的,于是天降灾难,以示对君王的惩罚。在民主国家,有宪法制约着总统。“天人感应”的价值在于对皇帝专制的制约。

在七相五公,名儒名士之外,迁徙关中的人物有六国望族、富贾、豪杰和游侠。具体参考见表一和表二(此表引自《徙往陵县的豪族》一文,作者任小波,未详考据,供读者参阅)。

“实关中”政策的废止

公元前40年冬十月(永光四年),汉元帝昭告天下,废止陵邑移民制度。自高祖刘邦第一次大移民的公元前200年冬十一月开始,已过去了160年,汉朝也已经历了九朝十代,高祖刘邦,惠帝刘盈,文帝刘恒,景帝刘启,武帝刘彻,昭帝刘弗陵,宣帝刘询,元帝刘奭,九位皇帝,一位吕后。

“实关中”政策初意是“强干弱枝”,强化中央集权,但意义远大于兹。对国家维稳,社会繁荣,乃至优化首善之区的人口结构,东西部文化的融合与促进都有启世之功。这一政策的终结是寿终正寝式的,因为它的内涵使命已功业圆满。再延续的话,损害会远大于益处,事实上,在昭帝、宣帝时期,负价值就已经浮出水面了。

一、关中人口爆发式增加,但土地是有限的。安置移民的生活和生产都需要土地。“与利田宅”“田二顷”,到后来,政府已经拿不出土地了。当年的农业生产水平有限,粮食产量较低,每年都需要从关东地区大量输入粮食,已造成政府严重负担。

二、侈靡之风衍行。移民人口多为望族、权贵、大户,非劳动人口占主体。生活优越,侈靡成风,如前文引述过的,“茂陵富人袁广汉,藏镪巨万,家僮八九百人。”此外这些人多享有特权,手眼通天,陵邑属于特别行政区,地方官员无权也无力管理,有些事连中央“直接领导”太常处理起来也颇头疼。韦贤是宣帝时的丞相,他儿子韦弘任职太常丞,“职奉宗庙,典诸陵邑,烦剧多罪过”(《汉书·韦贤传》),当朝丞相的儿子担任此职竟也如此,其他人可以想见。

三、移民权贵的食邑之地仍在关东。“根”在关东,“西漂”在长安,而且移居关中并非自愿,每年彼此往返,滋生的事端不断,反政府情绪不断淤积。强势政府可以威压,但性子平弱的皇帝会感到捉襟见肘。班固对汉元帝的史评是,“元帝多材艺,善史书,鼓琴瑟,吹洞箫,自度曲,被骏声,分刌节度,穷极幼眇。少而好儒,及即位,征用儒生,委之以政。而上牵制文义,优游不断,孝宣之业衰焉。然宽弘尽下,出于恭俭,号令温雅,有古之风烈。”(《汉书·平帝纪》)

以公元纪元的计算方法,西东两汉居公元前后各约200年,西汉是公元前206年至公元8年,东汉是公元25年至220年,公元9年至25年是王莽夺汉改新阶段。考察西汉一朝,是有历史规律供检讨的。刘邦创业立国,因陋就简。文景二帝清醒自律,与民休息,宽仁富国。武帝南征北战,开疆拓土,功勋卓著,但军费连年增长,税赋不断增加,耗国疲民。我们习惯赞颂开疆拓土的皇帝,称其有作为,但实际上,国家领导人好大喜功,对国家伤害是很深的。及元帝时,更加暴露出了帝制及人制的短处,国家制度和法度不完备,中央高度集权。中国的皇帝是“家庭承包制”,“业务能力”相差悬殊,像抛物线。而丞相的水平都高,基本上保持在“高智能”的平行线上。因此,“事业心”不够强大的皇帝,不得不由着丞相等一班掌权人擅权弄权,进而陷入中国式帝制的恶性循环的泥沼。元帝之后,再及至成帝、哀帝和平帝,整个国家不是向前发展,不过是顺延和残喘而已。

汉朝丞相与皇帝间的关系,在中国大历史里极具典型——紧张而脆弱。汉朝多位丞相命运多舛途,但强臣压君、支流漫过主流的事也时有发生,如王莽之于汉平帝,吕后之于汉惠帝。汉惠帝刘盈“内修亲亲,外礼宰相”“闻叔孙通之谏则惧然”。权杖的掌握者与执行者之间,不是被国家利益牵动着,而是依靠一种模棱两可的“信任”维持,权杖失去理性,是国家的最大隐患。

栏目责编:阎 安 王彦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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