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播州杨氏土司军事关隘的设置与海龙囤的管理

2014-08-15李思睿

贵州民族研究 2014年3期
关键词:播州杨氏海龙

李思睿

(中山大学人类学系,广东·广州510275)

在明清时期的方志中,常会出现“关隘”、“津梁”等词语。其中“关隘”就是指关卡、隘口,一般辞书解释为“险要的关口”。《南齐书·萧景先传》中有“依山筑城,断塞关隘”的语句。在土司时期,西南地区各地土司利用自然地形构筑人工建筑,形成关隘。它既是各地土司进行有序统治的重要机构,又是具有军事防御功能的人工建筑。播州杨氏土司修筑的军事关隘体系完备,建筑牢固。笔者2013年暑期实地考察过今贵州省遵义市汇川区高坪镇的海龙囤,对此产生浓厚兴趣,故本文拟用历史人类学的研究方法,就播州杨氏土司军事关隘的设置与管理作一些探讨,以就正于方家。

一、播州杨氏土司军事关隘的设置

古人言:水国重津梁,山国重关隘。播州杨氏土司作为山地统治者,其军事关隘设置有三个目的:一是军事方面,多在边防、要寨设置关隘以屯兵守卫;二是经济方面,设置关隘以防止偷税、漏税和阻止中央政府专卖或禁运商品外流;三是社会治安方面,设置关隘以维护地方社会稳定。播州杨氏土司发展到了杨应龙这一代,可谓盛极一时。因播州之地“扼黔蜀咽喉,连山增盘,如肺缕络,缘綮成道,四达八会,每遇要害,即一夫当之,万人不敢进”[1](P275)。加之杨应龙与中央王朝矛盾加剧,于是大兴土木,修筑以海龙囤为中心的军事防御体系。整个防御体系分三个层级。

(一)远程防御体系

播州杨氏土司的远程防御体系在海龙囤150里至50里之间,以险关扼守。桑木关、乌江关、老君关、三度关、黄滩关、落濛关等,为主要关隘;崖门关、镇南关、黑水关、大洪关、小洪关、木来关、合口关、羊崖关、板角关、南雄关、老鸦关、挡羊关、挡羊关、石挡关、中泽隘、古楼隘、沙崖隘等为次要关隘。其中,最重要的关隘娄山关在遵义、桐梓两县的交界处,北拒巴蜀,南扼黔桂,为黔北咽喉,历来是兵家必争之地。娄山关是川黔交通要道上的重要关口,古称天险。[2](P733)《读史方舆纪要》载:“上有关曰太平关,亦曰楼山关,亦曰娄关。万历中,讨杨应龙,川师至重庆,分道而进,俱刻期抵楼山关。刘綎自綦江进战九盘,入娄关。关为贼前门,万峰插天,中通一线,官军从间道攀藤,鱼贯毁栅而入,进屯白石口。贼遣其党抄后山夺关,四面合围。綎奋击破走之。”[3](P3304)另据《明史纪事本末》载,万历二十八年(1600)“平播之役”中,总兵刘綎与播州土司杨应龙之子杨朝栋曾激战于此。人称娄山关为黔北第一险要,素有“一夫当关,万夫莫开”之说。

(二)中程防御体系

这一层防御体系在距离海龙囤50里至海龙囤山脚下之间,以囤为主,以关隘为辅。从《遵义府志》、《遵义县志》、《读史方舆纪要》等文献上得知,其囤主要有沙溪囤、青蛇囤、长坎囤、玛瑙屯、保子囤、后水囤、龙爪囤、水烟囤、天旺囤、洪头囤、穿岩囤、新村囤、海云囤;其次要关隘有鸡喉关、小关子、马坎关、底水隘、石子隘等。其中,青蛇囤、长坎囤、玛瑙屯、保子囤,为明万历年间杨应龙东路防线屯集重兵的主要营垒,以青蛇囤最为险固。平播时陈璘率三万大军由湄潭入,苦战后攻克三囤,唯青蛇囤久攻不能下,便绕道潜进。[2](P733)《明史·陈璘传》载:“璘督诸将力攻三日,贼死伤无算,三囤遂下。青蛇四面陡绝,璘围其三面,购死士从玛瑙后附葛至山背举砲,贼惶骇,诸军进攻,焚其茅屋。贼退入囤内,木石交下。将士冒死上,毁大栅二重,前后击之,贼大败,斩首一千九百有奇,七牌之贼亦尽。乃分兵六道,攻克大小三渡关,乘胜抵海龙囤下。”清代遵义学人郑珍为此撰写过一篇《四囤记》,也引述了《明史·陈璘传》的内容。[1](P312)《读史方舆纪要》载有“万历中,湖广帅陈璘自湄潭进攻播州,破青蛇囤”的内容。[3](P3307)

(三)近程防御体系

这是以海龙囤和养马城为主体的军事防御体系。海龙囤史称“龙岩囤”。《遵义府志》记载:“一蒂孤悬,群山固结。左右环溪,阴深峻险”。[1](P310)《方舆纪要》中有“四面斗绝,后有侧径,仅容一线”[1](P310)之说。据杨文神道碑记载,海龙囤始建于南宋保祐五年(1257),其主要目的是为了防御蒙古军入侵,以达到“置一城以为播州根本”,所以,土官杨文修建海龙囤。明万历年间,播州宣慰使杨应龙聚集工匠役夫重修海龙囤关隘。囤外设土、月二城,内置铜柱关、铁柱关、飞虎关、飞龙关、飞凤关、朝天关、太平关、万安关、西关等九关,故海龙囤向来有“海龙九关”之说。城墙、关隘全用巨石砌成,墙高约5—10米,厚约5米,极其坚固。[2](P733)《明史》称“飞鸟腾猿,不能逾者”。海龙囤不仅是宋、明时期播州杨氏土司的主要军事堡垒,也是西南土司囤垒军事建筑中,规模最大、最险固、最完整的一囤。本来,杨应龙统治着播州地区与明朝廷相安无事,但天不遂人愿,随着明朝廷“改土归流”措施的逐渐施行,后来杨氏土司与四川、重庆地方发生矛盾,然后矛盾激化为军事冲突,最后导致“平播之役”的发生。明万历二十八年(1600),李化龙统领24万大军,经过苦战后,进围杨应龙残部17000人于囤内,明军轮番攻击,月余囤破。总管厅、金库、银库等地面建筑物大部焚毁。杨应龙手书“养马城中,百万雄师擎日月;海龙囤上,半朝天子镇乾坤”。平播后,楹联被明军拆除。李化龙督铸一铜标,竖于囤顶。其铭文为:“皇帝二十有八年,播人不轨。天王赫怒,爰整六师,以诛不供。粤有四月,尽俘厥丑,逐潴其官。方三千里,始入皇封。载勒铜标,永镇西南。臣李化龙”。[1](P350)铜标高一丈三尺,入土三尺,上露一丈。[2](P733)“平播之役”结束后,明朝廷招降的播民达十二万人,杨氏自唐以来在播州725年的世袭统治从此结束。这场“平播之役”,实际上是多年来明朝廷一直想要在播州施行改土归流政策从而造成的必然结果。海龙囤是中国唯一保存完好的土司时期军事城堡和宫殿建筑连体的土司文化遗址,是具有历史特色、民族特色的土司文化在军事、建筑上的代表性实物。[4](P562)

播州杨氏土司另一个重要军事设施是养马城。养马城遗址总面积2平方公里,隔着白沙水河与海龙囤遥遥相望,互为呼应。养马城四周险峻,是扼守东军由东南方向入海龙囤的前沿军事城堡。《贵州通志》:“养马城在遵义县北三十里,唐末,杨氏建为牧马地,可容马数万也。”《马孔英传》:“追奔至高坪,夺贼养马城”。《读史方舆纪要》:“养马城,在府北五十里,杨氏据播时所筑。万历中,川帅刘綎讨杨应龙,入娄山关,屯白石口。贼党攻围綎,綎击败之,追至养马城,与南川、永宁诸路之师会,连破龙爪、海云诸险囤,压海龙囤而垒是也。”[3](P3304)养马城有关口城门六座,一周城墙把各关连接起来,这些关口城门称为大东门、北门(东北门)、小东门、西门、小西门、南门。这些城门采用石料为黄泡砂石,各城门关匾有的脱落,有的风化,无一认出其原有关口名。各城门修建于关隘之地,易守难攻,现南门、小东门、小西内通道大部分被泥土埋填,其余的保存得比较完整。2003年12月25日,养马城被批准为贵州省遵义文物保护单位。[4](P551-552)

二、播州杨氏土司军事关隘——海龙囤的管理

在播州杨氏土司的地盘上,除《骠骑将军示谕龙岩囤严禁碑》详细记载了海龙囤上各关出入稽查的禁令条规之外,其余军事关隘已无管理军事关隘的条文规定。这块刻于万历二十四年(1596)杨应龙重修海龙囤时期的“严禁碑”,是研究播州土司制度和军事史的重要实物资料。笔者抄录于贵州省遵义市汇川区高坪镇海龙囤飞凤关处的《骠骑将军示谕龙岩囤严禁碑》,全文如下:

夫龙岩囤者,乃播南形胜之地也,吾先侯思处夷陬,不可无备,因而修之以为保障。《易》云:“王公设险以守其国”,吾先侯得之矣。今重缉之,以为子孙万代之基,保固之根本耳。然其地险要,非得其人,则不可使守也。

予今设用守囤名役、总管、总领、把总、提调、书吏,各理事务。守衙小童、守仓户、打扫户、总旗、小旗、军士、苗军并住囤医生、匠作、住持人等,各有役次,时刻不可擅离,各给年貌号牌稽考,内无出关字样。倘若解取物件,或告假下囤,赴总管厅乞帖照验,方许放行。

其运送口粮帮户,给有年貌号票,各带在身,执照进出,毋得阻滞。若官差取发物件人役,各关视验朱批帖文,毋得延缓。但恐亲临本囤,跟随一应人役,书房听点,题单预发龙凤关查点进出,回日具手本封缴原单。及来往工匠人夫,但遇进关者,龙凤关把总查审的实何项人役,给帖照身,各关验放,到囤赴总管厅缴帖,上名应役。役满工完,仍赴总管厅告乞水帖出关,验实放行,又到龙凤关将帖回缴。

此乃禁地,庶有稽查,以防奸细、僭妄诈伪之徒再无混冒。违者,自干后开条款罪究,决不轻恕。

一般而言,军事关隘的管理涉及关隘的隶属部门自身人员构成、通关文书管理制度、关禁制度、关隘财物管理制度等内容。

(一)海龙囤人员构成

海龙囤作为播州杨氏土司最重要的军事关隘,之所以能够正常、有序地运转,除了必要的基础设施建设之外,严密的管理制度也是极其重要原因。[5](P103)从考察情况看,海龙囤的人员构成有两种。

1.海龙囤管理人员。各地土司的军事关隘,从宏观管理层面看,无疑都是由各宣慰使、宣抚使、安抚使、长官司等个长官,按照各关隘的重要与否各有侧重地分工来实现协同管辖。一般而言,军事关隘的作用主要是军事防务和武备的管理,其管理人员属于军事系统的官员;大凡事务性的关隘,其管理人员属于非军事系统的官员。由于播州土司重修海龙囤的目的是“子孙万代之基,保固之根本”,再加之杨应龙后期已有反叛中央王朝之心,所以,播州末代土司杨应龙不得不以军事化的形式对海龙囤严加管理。从微观管理层面看,每个具体军事关隘日常工作的有序进行,要依靠各土司麾下的官吏来维护。海龙囤的官吏主要有“守囤名役、总管、总领、把总、提调、书吏”,这些官吏必须“各理事务”,其中级别较高的是总管、总领、把总、提调,“总管”是海龙囤上最高行政长官,“总管厅”为其办公场所。“平播之役”时,“总管”一职由杨应龙的心腹杨珠担任,管理囤内兵马。重要关口设“把总”,如在海龙囤前办理入关手续的龙凤关,即设有“龙凤关把总”。次设“提调”,海龙囤后的万安关即设有“提调”。平播之战中,舒自清为“把守后囤万安关提调”。级别很低的是书吏和守囤名役。

2.海龙囤进出人员。土司时期西南地区的军事关隘的主要职能在军事方面,而政治、经济方面的职能则相对较弱。海龙囤作为军事关隘,其进出人员主要有两类,一类是常驻海龙囤的人员,包括“守衙小童、守仓户、打扫户、总旗、小旗、军士、苗军并住囤医生、匠作、住持人等”,他们“各有役次,时刻不可擅离”;另一类是临时进出人员,如“严禁碑”提到的“运送口粮帮户”、“官差”、“跟随一应人役”、“来往工匠人夫”等,这种情况的人员基本上发放如当今通关的临时通行证。

(二)海龙囤通关文书管理

在封建时代,凡国家机关之间,上行文书有牒、申、呈、详、禀;下行文书有符、帖、牌、票、檄;平行文书有关、刺、移、咨、牒、照会等。土司时期,凡人员出入军事关隘均须按规定出示身份证明。从海龙囤上的这块“严禁碑”所载内容可见,其通关文书主要有年貌号牌、年貌号票、朱批帖文,按照行文方式分,均属于下行文书,这些凭证由于其自身的特殊功能,得以在海龙囤的管理中起到非常重要的作用。

1.海龙囤通关文书的类型。从海龙囤这块“严禁碑”看,海龙囤的通关文书有三类:一类是年貌号牌。号牌在明代军队中较为常用。明代军事家、抗倭名将戚继光在撰写的《练兵实纪》书中《练伍法》之《选骑兵》云:预日先将部下官生夙守军令、习知束伍之教者,各分执事,填于白牌或纸上。其填营伍次第者为一号牌,填年貌籍贯者为二号牌,填疤记武艺者为三号牌,总填队伍姓名者为四号牌,抄队伍清册者即随之为五号牌。而在海龙囤是军事管理中,对所有“守衙小童、守仓户、打扫户、总旗、小旗、军士、苗军并住囤医生、匠作、住持人等”,均“各给年貌号牌稽考”,这种通关文书基本上局限于海龙囤上之人。另一类是年貌号票。凡是“运送口粮帮户”以及“来往工匠人夫”等,均发给“年貌号票”,作为各类人员出入海龙囤各关隘出示的身份证明,这种号票具有临时通关文书的作用。第三类是朱批帖文。所谓“朱批”,即用朱笔写的批语。清代皇帝用朱笔在奏章上所作的批示叫“朱批”,皇帝用硃砂红笔批阅的奏摺,称为“硃批奏摺”或“硃批谕旨”,简称“硃批”。凡杨氏土司的“官差”及“跟随一应人役”均用“朱批帖文”,可见播州“末代土司”杨应龙俨然以“半朝天子”自居,其属下的通关文书与其他人员相比,其颜色都截然不同。从上面三种通关文书可见,凡是杨氏土司亲自派遣“取发物件人役”以及“跟随一应人役”,除在“书房听点”之外,还事先将“题单预发龙凤关查点进出,回日具手本封缴原单”,并采用“朱批”,足见其事情的重要。至于其他人员的“号牌”、“号票”等,主要记录持有者姓名、年龄、相貌和身份等,注明此证件为正规通关文书,附记持证件人出关事由。

2.海龙囤通关程序。古代国与国之间、省与省之间,甚至土司辖地与经制县之间、土司与土司之间,均要具备通关凭据,否则,不能过关。在通关凭据中,通关文牒为是古代通过关隘时拿的通行证,即相当于现在的出国护照,每到一国需加盖该国印玺方可。而在省与省之间、土司辖地与经制县之间、土司与土司之间、土司辖地的关隘与关隘之间,也必须有一定的通关凭据,并通过报关、查验等程序,方可放行。如“严禁碑”针对海龙囤上之人有“倘若解取物件,或告假下囤,赴总管厅乞帖照验,方许放行”的规定;针对“运送口粮帮户”有“执照进出”的规定;针对“官差取发物件人役,各关视验朱批帖文”的规定;针对土司杨应龙的“跟随一应人役”,除“书房听点,题单预发龙凤关查点进出”之外,“回日具手本封缴原单”的规定;针对“来往工匠人夫”,龙凤关把总首先要查审相关人员“何项人役,给帖照身,各关验放,到囤赴总管厅缴帖,上名应役”,等待这些工匠人夫“役满工完,仍赴总管厅告乞水帖出关,验实放行,又到龙凤关将帖回缴”。由此可见,海龙囤对进出人员规定之清楚,程序之复杂,守关之严密。

[1](清)郑珍,莫友芝.遵义府志(卷九)[Z].遵义市志编辑委员会办公室,1986.

[2]贵州省遵义县志编纂委员会.遵义县志[Z].贵州人民出版社,1992.

[3](清)顾祖禹,贺次君点校.读史方舆纪要(七)[Z].中华书局,2005.

[4]遵义市汇川区高坪镇志编纂委员会.遵义市汇川区高坪镇志[Z].方志出版社,2012.

[5]张玲.秦汉关隘制度研究[D].河南大学,20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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