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行走在乡土上的寻美者——胡光凡《美的领悟与思考》读后

2014-08-15谭桂林

文艺论坛 2014年14期
关键词:自选集周立波湖湘

○ 谭桂林

胡光凡先生最近出版了他的文坛耕耘60年自选集《美的领悟与思考》 (湖南大学出版社2013年7月出版),煌煌巨著,上下两卷,收集了他发表在各种刊物上的代表作品300余篇。这些作品,最早的发表于1952年,最晚的则到了2013年。60年的时光,不能说短,300余篇作品,可谓众多,作者谦虚地说“这些作品是他人生心路历程和写作生涯的一个粗略却又真实的记录”,但在这些作品的字里行间,又何尝不是处处可见时代的风云卷舒,沧海桑田呢?至于这60年的中国文艺,从“十七年”的红色经典,十年浩劫中的“文化革命”,新时期的拨乱反正,再到世纪之交的多元发展,各个时期的精神风貌差异甚大,有的甚至是天壤之别。胡先生的写作活动贯穿了这些历史阶段,不能不染上每一个时代的历史痕迹,从中也可以找到作者追随时代与时俱进的坚定步伐。不过更值得关注的是,虽然经历了多样的时代,选取的题材也五彩纷呈,但胡先生60年的写作无论是其思想还是其文字却至始至终保持着一种不变的特色:内容上正气,磊落,没有半点的虚假逶迤,也没有半点的装腔作势,哪怕是你不同意他的观点,你也会感觉到这种观点来之于他内心情感与思想的自然流露而为之感动;文字上则清新、秀丽,没有矫揉造作,没有故弄玄虚,就像山地中一朵野花,静静地自我绽放,乍看似不起眼,细细闻来,一股浓冽的清香扑面而来,沁人心脾。

20世纪以来,由于西方科学精神和人文理念的传入,中国文学中的批评活动也发生了重要的现代性转型,从古代感兴似的评点转向逻辑的、论理的分析,从朋友之间相互品评的纯粹趣味性的批评理念转向精神的观照、风气的把握和趋势的导引。所以,20世纪的中国文学也同世界文学一样,批评的重要性得到突出的彰显。在这种批评的世纪里,一个优秀的批评家必须具有的能力,就是对当下的文学现象和文学思潮具有锐敏的感知以及精准的判断。在光凡先生的这部自选集里,最为突出的特色就是对当下文学思潮与文学现象的积极与主动的批评,好的说好,坏的说坏,体现出一种文学批评家的强烈的社会责任感。他的文学批评,不仅关心新人,培植佳作,而且注意风气,研究时尚。譬如,新世纪初期,湖南日报对部分版面做出调整,撤掉了已有悠久历史的文艺副刊《湘江》。作为一个做过多年编辑的老报人,光凡先生对此感触太深,立即写了《湘江文艺副刊缘何不见了》,对撤掉文艺副刊的举措提出了尖锐的批评;而当后来报社恢复了《湘江》副刊时,光凡先生也激动得立即撰文,为《湘江》的复刊大声叫好。1990年代以来,当代文学走向市场化,在市场化语境中,文学批评也遭遇到了前所未有的尴尬,说好容易,说坏很难,不仅要有责任感,而且要有无畏的勇气。在这种普遍的批评失语状态中,光凡先生的批评尤其显得可贵。他针砭时弊,不留情面,批评不良习气,快人快语,直言不讳。譬如,面对社会上与演艺界的“选美热”,光凡先生给予的是冷思考;对于文学界曾一度流行的所谓“个人化”与“纯审美”,光凡先生对其价值观上的偏颇也提出了细致的辨析;当《雍正王朝》正在热播,大家一片叫好时,光凡先生敢于从中挑刺;当影视行业中的综艺节目“山寨”风流行时,光凡先生大声呼唤提倡原创,遏制简单地仿制;而当《色戒》电影公映后媒体一片炒作之声,光凡先生也能直率地提出批评意见。当然,从建国初期到新世纪60年的文学历史至少经历了“十七年”“文革”“新时期”和“世纪之交”这四个时代,每一个时代的文学都有每一个时代的精神主调,风貌不同,色彩迥异。光凡先生的文学批评活动贯穿了这四个时代,其评论的内容、形式乃至感知事物的情趣,不免会有些变化,但是,光凡先生的不同时代的评论依然可以共生在这个自选集中,依然可以前后相互印证,这就在于光凡先生的评论在其精神上可以清晰地看到一条主线。这条精神主线就是关注现实,切入当下,张扬正气,为人民的艺术需求而鼓与呼。60年来,无论时代怎样变幻,这条精神的主线始终贯穿在光凡先生的文学批评活动中,风雨如磐,不移不易,昭示着一个文学批评家对人民的忠诚,对文学事业的热爱。

文学批评同文学创作一样,有大爱,批评才会有精气,有灵魂。光凡先生是一位有大爱的批评家,这种大爱不仅体现在他对文学事业的挚爱,而且更主要的体现在他对乡土,对乡土文化的无限真情。自选集一共六辑,其中有两辑是专门研究湖湘文化与“文艺湘军”的,其他各辑也都包含着大量的湖湘文学作家作品的评论。这些乡土文化与文学的研究,在时间上可谓通贯古今,从古代楚辞中屈原《九歌》 《九章》 《天问》,贾太傅的《服鸟鸟赋》、冯子振的散曲,到近世魏源的《海国图志》以及曾国藩的散文名篇,从杜甫、元结、柳宗元等流寓湖湘的文学家的经典名作到湖湘本土诗人咏洞庭吟湘水的华章丽句,光凡先生都有所论略。至于现当代的文艺湘军,光凡先生更是十分熟悉,如数家珍。无论感时忧国还是吊古抒怀,无论是关注山乡巨变还是记叙故土风物,光凡先生都能从中找到湖湘山水之精魂,理出湖湘人文之脉络。这类评论虽然是随兴道来,但篇篇精彩,俨然建构起了一部简略的湖湘文化史。在评论的类型上,光凡先生的手笔也是多种多样,五彩缤纷。其中湖湘文化文学现状的宏观把握,对湖湘文艺事业发展的建言献策,如“湘籍作家与中国解放区文学”“愿湖湘音乐文化走向更大辉煌”“期盼更多作家加盟湖湘影视剧创作”“新世纪文艺批评湘军与现代媒体”“为加强我省文艺评论再进一言”“让湖湘文化艺术昂首阔步走出国门”等,仅从这些题目的罗列就可看到光凡先生对家乡文化发展的殷殷期盼。同时,自选集中也有许多单个的湖湘作家论,作品论,诸如古华、水运宪、刘勇、谢璞、刘健安、张步真、谭仲池、周康渝、刘和平和阮梅等一批当代湖湘名家和新秀的文艺作品都曾得到光凡先生的关注与评论。而且,光凡先生是一个具有很敏锐的艺术感觉的批评家,他对作家作品的评论也大都能够充分发挥自己的长处,着重从作品中发掘出乡土的美与艺术的美。譬如他对古华的评论,用“写出色彩、写出情调”来概括古华小说的总体特色,用“艺术辩证法”来分析《芙蓉镇》的人物、情节与环境的设计,用“含泪写笑、寓庄于谐”来形容《芙蓉镇》的艺术风格,这不仅是对古华的小说艺术的精准概括,而且也是对湖湘乡土小说艺术特色的一种理论的提炼与升华。此后,多少谈论湖湘乡土小说特色和乡土美学的论文,都是从光凡先生的文学评论中获得启示和灵感。据说,古华看到评论之后给光凡先生写了一封热情洋溢的信表示赞同与感谢。笔者有幸曾在光凡先生麾下工作过,后来虽然离开省社科院,但也经常随同光凡先生一起参加一些湖南的作家作品的研讨会,亲眼见证了光凡先生与湖南当代老中青几代作家之间的深情厚谊,亲眼看到了许多湖南作家对光凡先生的敬佩与知音之感。批评家与作家往往是一对冤家,批评家常常自以为是,对作品品头论足,趾高气扬,作家则往往讥笑批评家为寄生虫,并不表特别的尊崇。而光凡先生与作家们的友谊以及湖湘当代作家们对光凡先生所抱持的尊敬,一方面是因为光凡先生知人论世,成人之美也美人之美,另一方面也是因为光凡先生用其60年的生命光热为湖南的乡土文学吟唱着赞美之歌。不才如我辈,作为湖湘人偶尔为湖南乡土文学鼓呼几句,并不是难事,而像光凡先生60年如一日地评论与研究湖湘乡土文学,不离不弃,无怨无悔,如果没有对乡土的大爱,对乡土文化的大爱,是很难想象的。同那些优秀的湖湘乡土作家们一样,作为批评家的光凡先生也是行走在乡土上的寻美者,对乡土美的领悟与思考,构成了他们之间相知相惜的心灵基础。近世以来,湖湘文化在现代中国文化建设中具有十分重要的地位,沈从文、周立波等湖湘文学家所创立的湘楚文学流脉在现代中国文学审美品格建构上也做出了特殊的贡献,这一文学流脉的影响过去在,现在在,今后也会长期存在,因而,光凡先生60年孜孜不倦于这一文学流脉的评论与研究,他的批评的成就无疑具有国内前沿的意义,不是狭窄的地域意义所能局囿的。

从自选集的内容编排上看,光凡先生可谓是一个多面手,古今中外,文史影艺,几乎都有涉猎,充分体现出他由报人转向学术的批评家的特色。但光凡先生杂中有专,粗中有精,在湘藉现代名家周立波研究方面,光凡先生可谓基础厚实,造诣精深,他的学术专著《周立波评传》至今仍然是国内该领域中不可多得的研究成果之一。收集在自选集里的第三辑中的文章,乃是《周立波评传》中的核心内容,从中也可看到光凡先生对周立波所代表的一脉湖湘文学传统的一些独特的见解。在这些文章中,作者将主要笔力集中在对周立波创作及其文学活动的评述上。作者借助明敏的学术眼光和可贵的探索精神,在一些重要与关键性的问题上提出自己独到而深刻的解读。譬如,过去学界在对《暴风骤雨》的艺术特色的研究方面,为了用它来说明《在延安文艺座谈会上的讲话》的理论正确性,显示延安文艺整风后解放区文艺大众化的实绩,几乎都将注意力过分集中在它对民族古典文学传统的继承发扬上。光凡先生则以辩证的观点,指出它虽然主要是从民族文学的优良传统中汲取了经验,但也并没有摒弃对外国文学的有益借鉴,相反,正是由于具有深厚的外国文学修养的周立波十分注重借鉴外国文学特别是苏联文学的成功经验,才在典型人物的塑造、心理细节的刻划以及风景氛围的渲染方面取得了很大成绩,弥补了传统小说形式的某些不足。在有关《山乡巨变》的研究中,长期以来流行着一种将邓秀梅作为小说塑造得最为光辉的艺术形象的看法,但光凡先生却以自己独到的审美眼光,指出该书中最富于思想艺术光彩的人物形象除了老贫农“亭面糊”以外,当推曾被判定为有些右倾的乡支书李月辉。这一见解的提出固然得益于思想解放运动所促进的对历史上农业合作化运动的再认识,但更直接的是来自于论者对李月辉形象深入细致的剖析。光凡先生把握住了李月辉性格中坚持一切从实际出发和宽厚待人的可贵特点,也体察到了周立波在这一人物身上寄寓的同情与赞赏。对周立波艺术风格的发展轨迹,光凡先生也作了颇具新意的描述。作者认为《暴风骤雨》虽然不乏温情细趣,但总体上阳刚之气为盛,《山乡巨变》则完全倾于阴柔美的追求。直到晚年的《湘江一夜》,周立波才把金戈铁马之声和明月清风之曲巧妙地结合起来,达到阳刚美与阴柔美的和谐统一,臻于一种更高层次的美学境界。在对作品的论述中,这些文章尽管新见迭出,却并无耸人听闻之谈,也不故作惊人之语,一切都是从形象、结构、语言的切实分析入手,一切都以一种平实晓畅的文字表述出来,从而显得新而可信。值得指出的是,光凡先生为了深刻准确地记叙一个“真正的作家、真正的人”的真正值得纪念的一生,曾不辞辛劳,追寻周立波当年的足迹,从湖南益阳农村开始,遍访了周立波生活过的地方和生前的良朋益友,到各有关的图书馆、档案馆里查阅了大量的原始资料,以致日本汉学家阿赖耶顺宏教授曾称光凡先生为“周立波词典”。尤其是关于《山乡巨变》的创作,作者多方搜求到的不少原始性的材料,对于理解这部小说的创作过程以及周立波当时的创作心态都大有裨益。通常人们以为搞当代文学评论的往往信手拈来,信口开河,不需要做资料准备这类苦功夫。其实,文学评论的厚实基础依然是学理,是事实。从光凡先生的周立波研究中第一手资料的丰富与翔实来看,所谓文学评论无关学术、无需资料的言论应该休矣!

60年是一个甲子,在中国的文化传统中有着重要的意义。一个甲子的轮回,既是一轮生命的过往,也是一轮新的生命历程的开始。对光凡先生,我是一直心怀敬意的,现在读完手中这沉甸甸的上下两卷自选集,于敬意之外,心中的钦佩与祝福也油然而生。我由衷地希望光凡先生一如既往地健康,开朗,思维敏捷,希望这部厚重的自选集对于这位已过八旬的前辈批评家而言,只是一个新的开始。在此之后,先生还会有许多的评论新作问世,这位在广袤的乡土上追寻美的不倦行者,还会有许多的发现以飨众多喜爱和尊敬他的读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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