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茶有关的那些风花雪月
2014-08-15◇庄剑
◇庄 剑
有些人的风花雪月,与红颜有关,还有些人的风花雪月,与酒有关,而我的风花雪月,与茶有关。
恋上茶,还是我十七八岁的时候。上世纪,听起来很遥远,但是于我们这些跨过世纪的人来说,其实也就是一二十年或者二三十年之间的事情。上世纪的七十年代末期,“戴帽子”的初中毕业生的我们第一次遇上了“考”高中,当我们骄傲地坐在重点学校重点班里的尖子班的高中教室里时,大哥哥大姐姐们拿到大学录取通知书时眉飞色舞的神情和家长苦口婆心的叮咛以及老师们语重心长的教诲让我们感到了压力,我们疯惯了野惯了的心开始收起来,我们让读书就是学工、学农、学军也要批判资产阶级的习惯性思维停下来,开始认认真真地把我们的目光放在书本上,加班加点地将我们本应该在初中就掌握的那些历史知识和地理知识重新熟记。于是,在一个个夜深人静的晚上,挑灯夜读的我,就恋上了提神醒脑的茶。那一杯杯浓茶,就成了陪伴我苦读的恋人,就成了我在知识的海洋里遨游时添香的红袖。
所以,后来即使我在川北南充那清贫的四年大学生活里,有两样东西总是少不了的,那就是一个利用废旧的包装铁盒来改作它用的茶叶筒和一个泡茶的搪瓷茶缸。
再后来,大学毕业我回到了川西坝子的都江堰,记得到四川省林业学校报到的第一天,我便到商店里买了一个崭新的茶叶筒和二两 “成都三花”。 当时茶叶的包装,多数是简陋的灰褐色纸袋,上面印着特花、一花、二花、三花等标记。特花是特级花茶的简称,三花自然就是三级花茶的“爱称”了。之所以叫“爱称”,是因为三花是当时成都人的至爱。不是说成都人不喜欢特花、一花,而是在那样一个年代里,特花、一花确实太贵了。而四花以下,品质又太次。而三花恰好,它让人们在浓郁的茉莉花香、清新的茶香与恰当的价格之间找到了迷人的临界点。重视细节又知足常乐,不刻意攀比也不过分敷衍的成都人,集体认同了这个最佳性价比。所以,很长时间内,“啖三花”(即享用三花)是一个幸福成都人的标志——他是享乐的,又是节制的,当然,更是心满意足的。
回到两人一间的单身教师寝室,洗净那个磕磕碰碰中伤痕累累的搪瓷缸,放入茶叶,冲进从锅炉房打回的开水,看着袅袅升腾的蒸汽,在扑鼻的茉莉花的香气中,开始了我迈入人生新征程的幻想。茶,又成为了我三年教师生活的见证。在郁郁葱葱的林业学校,在朝气阳光的单身时光,白天,我与我的同事和学生为伴,晚上,我则让或浓或淡的茶香陪伴我把诗歌和情书写得像我的日子一样既忧郁多情而又风花雪月。
上世纪八十年代末期,我匆匆打点好自己的行李,大方地舍弃了很多东西,包括物质的和精神的东西。但是我还是把妻子出差时特意从宜宾带来的竹制茶叶筒放进那口陈旧却依然扎实的木箱,尽管我知道我要去的宜宾有“蜀南竹海”,那里这样的茶叶筒会有很多。
在“况且况且”的火车声中,我仍然没有忘记穿越拥挤的人群,去有锅炉的车厢泡上一杯香茶。然后,在茶香的陪伴中,在一个风花雪月的梦里,把我的家,从川西的都江堰搬到了川南的宜宾。
来到宜宾,茶更是成了我每天必不可少的伴侣,因为,宜宾不仅产茶,而且还是早茶的故乡。只是,在二十多年时间的更替里,泡茶的工具已经随着时代的变迁有了很多次的变化——搪瓷缸、陶瓷杯、饮料包装瓶、还有风靡一时的雀巢咖啡的包装瓶,当然还有玻璃茶杯、不锈钢茶杯、紫砂茶杯等等,不可尽数。我喝的茶叶,也在不知不觉中,由“成都三花”变成了“宜宾青茶”。无论是外形细紧秀丽、栗香高长持久、汤色清澈绿亮、滋味鲜爽回甘、叶底嫩匀明亮的“屏山炒青”,还是身披银毫、形如竹叶、汤色碧绿、滋味醇爽、香气悠长的“早白尖”,抑或是色泽翠绿、香气高雅持久、汤色淡绿清澈、滋味鲜醇回甘、叶底嫩绿明亮的“叙府龙芽”等等宜宾的青茶,都成了我的“至爱”。
闲下来的时候,我常常会端着茶杯在飘窗上静坐。一杯清茶,当真是到了另外一个境界。即使只是端着茶杯静静地望着蓝天,内心也是那样的安静祥和,仿佛时光也在这一刻停顿。
某一天的某一个时刻,我突发奇想,从“成都三花”到“屏山炒青”的转换,是不是正暗喻着我从文学爱好者到新闻工作者的转换呢?的确,地域的变异、行业的转移、角色的转换,人的一生,总在不停地变化,但是,那一根串联起变化的看不见的丝线究竟是什么呢?
——茶,可不可以说是串联起我人生的那根丝线呢?我自问却没有答案。
于是,我固执地想,不管是不是,我都将与茶终身守候。
我守候着一杯茶,像守候着我所有风花雪月的故事。而这些故事,又只可意会,不可言传,像明前茶的味道,淡然,而又刻骨铭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