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青春记忆
2014-08-15李严平
◇李严平
谁都有青春,谁不曾青春?青春既是过去时,也是现在时,更是将来时。
记忆中,我的青春岁月总是在饥饿和艰辛中度过的。
1972年3月,初中末毕业、不满15岁的我就因家庭出身问题被下放到大竹县东柳公社踴跃大队4队,开始了苦涩艰难的知青生涯。
下乡第一年,公社给每个知青每月供应27斤商品粮 (一半大米、一半玉米)、6元生活费,倒还不感觉特别的饿和苦。但到了第二年,知青与农民一样,走上了到土里刨食、靠双手挣钱、自食其力的生活之路,情况就大不一样了。
我下乡的生产队,长年累月的以“阶级斗争为纲”、 “割资本主义尾巴”,膏腴之地也变得十分贫瘠。我们和当地农民一样,一年累死累活,每人每年分稻谷不足三百斤、菜油二斤。三百斤稻谷加工成大米不到二百斤,平均每月只有十六斤,这对正在疯长身体的我们来说绝对是杯水车薪!而且,这点大米,也并非全能吃进肚里——买盐要钱,照明用的煤油也要钱……钱从何来?由于限制农民搞副业、不准喂猪养鸡,我们常常穷得身无分文时、迫于无奈,赶场天,就用烂书包装几斤米躲在县城的小巷子便宜卖,一斤米卖三四角钱,去买点盐巴、煤油等生活用品。
我在茅草屋后几厘荒坡的自自留地里种了红苕、洋芋、辣椒、牛皮菜等,每天早晚看几次,嘴里自言自语: “咋个不长呢?”,恨不得来个 “拔苗助长”!好不容易盼到辣椒红了,我学当地农民,把收获的辣椒切碎,拌上盐巴放进坛子里——这就是所谓的 “辣椒酱”了。蘸辣椒酱佐饭,我吃了一碗又一碗,那味道胜过现在的山珍海味;菜油吃完了,煮饭的铁锅生锈了,使我不得不在煮饭前,用瓦砾把锅心打磨一下烧热炒 “红锅”菜。
那时,几乎所有知青都会遇上缺粮断顿的事,有时一年要缺半年粮。特别是春节一过,很多人就揭不开锅,只能靠公社发放救济粮度春荒。由于家庭出身问题,我没有资格享受救济。下乡第三年刚开春,谷子柜子米坛子都空了,只剩下一些“谷头子”——打米时筛下的谷壳、半截碎米和稗子,通常只能用来喂鸡喂猪,我只好将其磨面煮熟充饥。“谷头子”粗硬难咽,吞时如白鹅伸颈,但能覆盖饥饿感、消抵胃部因饥饿引起的疼痛;苦的是排泄时,面红筋涨几乎把肛门撑破……苦苦熬了几天、 “谷头子”也吃完了,饿得痨肠寡肚、两眼冒金花,只好拖着软绵绵的腿,踉踉跄跄地回到家里。一贫如洗的继母也无可奈何,哀叹一声: “哎呀,你咋个又跑回来啰?”我委屈之极,大小伙子眼泪扑簌簌直流,憋屈地说: “我又不能去偷去抢,没吃没穿不回家,就只有去跳河!” 继母怔了怔,埋头嘀咕: “我们每人每月20斤粮食,弟弟妹妹还小,也只有靠卖口粮来维持生活,加你一张嘴……”话未说完,眼泪就长淌起来。
常年的饥饿,是无比痛苦的。然而与饥饿相伴种地的艰辛更使我终生难忘。
记得刚下乡那年五月,骄阳似火,几个大太阳下来,土地烤烫了,空气烧灼了,当茅草屋外还是月光暗淡、星星眨眼时,生产队长凄厉而急促的出工哨子就吹响了,“出工了,收麦子了!”我像梦游者,昏昏沉沉向麦田走去,脑中还留着残梦……
到了上午十点多钟后,上头太阳抵着脑壳晒,下头地里冒出的热气蒸得胸前大汗直流,人就像钻进了火膛一样。眼睛被汗水糊住了,沤得生痛,衣角和裤脚被汗水反复湿透,在风吹和日晒之下凝成一层层盐粉。我咬紧牙关弯腰挥镰,握镰刀的右手随汗水一滑,握麦杆的左手大拇指已被割破了半边,涌出的鲜血顺着手指染红了衣裤,滴落在麦田里,一些农民忙围过来,扯草药嚼碎给我止血、包扎伤口,并感慨:“这么小说下乡受这个罪,造孽呀!”一直干到下午两三点钟,品尝够 “赤日炎炎似火烧”的滋味,才能听到下工哨子声!我逃命似地跑回茅屋,饭也没吃,倒在 “猪圈床”上哭着哭着就睡着了。
下午四点多钟,又响起了出工哨子声。我跟大多农民一样,只穿一条短裤、赤膊上阵打麦子,没打几下,感觉身上痒酥酥的,手抓几下又打,再痒又抓,几个来回,身上又红又肿,皮肤又痒又痛又脱皮,真想跑到河里去泡个澡,又怕扣工分,只得咬牙忍着。直到太阳落山、天完全黑尽了,终于盼到收工哨音,每人还要挑一担麦子到晒场。回到茅草屋,已是头昏眼花、筋疲力尽,早已饥肠辘辘的我还得自己生火做饭。油灯如豆,连喝三碗稀红苕粥,瘪瘪的肚子刚鼓起来,却阵阵困意来袭,眼皮怎么也睁不开,于是,不管夜里那些铺天盖地、嗡嗡来袭的长脚蚊的叮咬,也不顾那些多得能抬人的老鼠在竹席上往来穿梭,倒在床头就死沉沉地睡着了。但天刚淡淡发白,那讨厌的出工哨子声又划破了宁静的大地,把我从酥梦中惊醒,我揉揉疼痛不已的腰肢,强迫自己从床上爬起来,脸也没洗、牙也没刷,又迷迷糊糊地走向麦田……
照理说那个时候我正年轻,好像 “早上八九点钟的太阳”,但如此过了两年,我只觉得自己已是 “日薄西山、气息奄奄”。我在农村这个广阔天地接受再教育已等于两个本科时间,年复一年,我们青春的锐气,一点点被碾磨殆尽。人生能有几个八年?青春期能有几个八年?没有任何门路、没有任何背景、没有金钱,只有“革命加拼命,拼命干革命”地 “挣表现”。我凭自己实实在在的表现,入了团、当了生产队长、大队基建队长,却因出身不好,报名参军、招工、高考都在政审时名落孙山。在这风云变幻的岁月里,只要政治上有个风吹草动,我都得小心翼翼。隔一段时间,似乎怕你忘了,总有事端再次提醒你,让你再度陷入在落寞孤凄的心境中。新伤落在旧痕上,那是一种特别的疼痛。每每心情郁闷、或者体力疲倦时,躺在小溪边,凝视蓝天白云的瞬息万变,或仰望夜空繁星的璀璨壮观,幻想着只要能返城,哪怕去当个扫大街、倒马桶的清洁工也心甘情愿!那时我的人生需求已降到了最低点!幻想着一口气吃下两斤白米干饭、一口气连看三场电影、在城里最繁华的街上走四个来回……
尽管生活乏味、前程渺茫,但我的自学始终没有中断过。知识给予我生存信心,读书让我生活充实,我笔耕不辍,不断有 “豆腐干”文章发表在县、地区、省市的广播电台、报刊杂志上。我深知,家庭没有背景,只有付出更多努力才有出路,机会总会眷顾有准备的人。记得当时还胡诌了一首 《十六字令》的打油诗来安慰自已:
干,
面朝黄土背朝天。
要吃饭,
就得拼命干!
干,
知青为了 “挣表现”。
问菩萨,
归途待何天?
眼泪哭干了,颈项伸长了,终于熬到1979年春天。我经过笔试、面试,录取到乡供销社工作,开始了我人生的转折和新生。
青春变白发,沧桑满额头。回首人生路,正因为我当过穷知青,才深知 “一粥一饭,当思来之不易;半丝半缕,恒念物力维艰”,从此不敢暴殄天物。正是经历了这些刻骨铭心的岁月,它成了我人生心理调适的参照物,成了我超越屏障的助推器。每当我懈怠时奢侈时忘乎所以时、苦时累时失意时无奈时……想想当知青的点点滴滴,它是我陷入迷惑时的良师益友、人生低谷时的力量支撑,更是滋养心灵的阳光雨露,在雾霾弥漫中给予我自信和希望,历尽艰难而不坠、饱经风雨而未泯信念与追求,一个人的生命力,大多在困境中滋生。才能留下充实、无悔的青春回忆,把人生的种种 “不如意”变成个人成长成熟的 “磨刀石”,不在沧桑中停步,不在坦途中驻足,身虽清贫不坠青云之志,人近花甲仍追求向上的永恒,在不事张扬的内心深处,永存着一份自豪与骄傲!
燕子去了,有再来的时候;杨柳枯了,有返青的时候;桃花谢了,有再开的时候。每个人都有属于自己的青春,年轻只有一次,逝去的青春不能重来。“你的青春它不长,不要用它去悲伤。”终归有一天,当我们回首曾经青涩的岁月,我们一定会心存感激和感动的,感激这些难忘的岁月让我们 “一边成长,一边学会坚强!”有朝一日,当你翻开那些尘埃的扉页的时候,你一定会无限伤感地流出泪来。珍惜青春,它会在你迟暮的混沌里勾勒出几星鲜活的亮色;善待青春,它会化作记忆,站在你人生必经的每一条路上,给你明媚的阳光。目送着那些青春的美好记忆,渐行渐远,不诉离伤……
青春是一场远行,回不去了。青春是一场伤痛,忘不掉了。但无论处于什么样的环境,无论处于什么样的人生起点,都要依靠辛勤努力,创造属于自己的人生精彩,让顽强奋斗、艰苦奋斗、不懈奋斗成为青春最厚重的底色。
因为苦难,日子便多了一分重量;因为热血,生命便添了一分辉煌。青春岁月成了我人生岁月的鞭策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