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青花
2014-08-15田志梅
◇田志梅
烦死了,找谁商量想办法呢?我到底报还是不报呢?房青花坐在舜城师大外事办办公室窗前,望着窗外已在吐出脆嫩鲜润芽头的高大梧桐树,几乎进入入定状态。
办公室里没人,她从医院回来时,大家都开会去了,难得的清静。青花也懒得去开那些无聊之极的屁会。坐在窗前,云淡风轻,可心里却甚是纠结。
早上在20路公交车上,她意外遇见了同事帅歌的表弟安畅——房青花曾经的追求者,小伙子高大帅气沉稳,但房青花的妈妈坚决不同意,说小花儿不嫁也罢,绝对不嫁警察。青花的爸爸房冬涛,刑警大队队长,十二年前在围捕毒贩时牺牲了。青花现在的男人洪康健是她在青海湖边看油菜花时认识的。
房青花,你准备了吗?一见青花,安畅眼前一亮,赶紧凑拢来,神秘诡异地问。
准备啥?青花一脸的茫然写在瓜子脸上。虽今年年底就三十了,可做了妈妈的她依旧清芬可人,是那种从内里发散出来的清芬。看见她,你就不得不相信,世间真有凭借内在的美丽来征服世界的人。尤其她那双大眼,眸子里透着水晶般的纯澈。令她气短的是在她左耳耳垂下,有一拇指大的紫红胎记。惊险啊!她只好用一头过肩长发来遮蔽,还常提心吊胆,担心胎记会大量扩散到面部。她男人却似乎毫不在意,常说忒喜欢那张在青海湖边油菜花地的长发背影照片。还特意加洗了一张随身带着,逢人就叨叨,我这媳妇儿不俗吧,重点大学毕业的呢!
你还不知道?听说你们单位准备提拔一批副处、科级,这次是竞聘上岗。你那么优秀,不去试试?他凑近青花低低地说。和青花分手后,他至今未娶。房青花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一步。今天她穿了件轮廓依稀的粉紫乔其纱长裙,是男人从悉尼带的。虽有里衬,但是中低胸,早上照镜时低头就可看见自己高耸丰盈的乳,因此她故意搭了一条地中海兰长丝巾。
真的吗?不知道呢。青花难以置信。如能上去,一月能陡然多出七八百的收入呢。
你一北外高才生,就不想试试?拼学历,谁在你话下?安畅极力怂恿说。
好事怎么可能落到我头上?你哥帅歌也不赖呀,他怕是更有机会哦。青花说着心里莫名升起一分自卑。
此刻在办公室一片难得的清静中,她站在窗前发呆,一会儿后开始狂念心灵符咒:青花,你没有过去,没有未来,只有现在!青花,你没有过去,没有未来,只有现在……至少念了有一百遍,还真有效,至少让她的心有了须臾空白,使她能正常写作孟处后天的发言稿。
十一点过,同办公室的新竹等人回来了。房青花见他们聊天、说笑,一如照常,一句也没谈到竞聘。奇怪了,咋没动静?新竹可是出了名的小喇叭啊?难道安畅是在逗我玩?消息到底确不确切?她心里暗自嘀咕开了。
手中的初稿写好后,房青花特意去了人事处找北外的老学姐孙梅——孙去年刚提拔正处。她刚到舜城时,经常到她家去蹭饭洗澡。孙梅正在埋头审核下午就必须上报的评优材料。她想打探,可还有一人老坐在沙发上看报,房青花只好悻悻地回到办公室。
房青花懒得去食堂,打电话给男人,可都是忙音。好不容易通了,青花叫他下班后尽量早一点回家。
男人嬉皮笑脸地说:是,遵命,夫人!怎么,想我了?昨晚满意吧?
严肃点!在办公室呢!人家说正经事!
青花姐,你吃饭没?新竹回来了。
嗯!她应着。
咋啦,你不舒服?我去给你打饭不?吃啥,快说!新竹热情洋溢地说。
到底有没有那回事呀?她这是在拉票了吗?青花有些狐疑,但又觉得自己太小人了。怎么这样想别人呢?
帅歌呢?怎么没看见?青花故意问。关键时刻,蛛丝马迹都不能放过。要不怎说女人是天生的政治家呢!
不知道,又回家赶稿了吧!好像说他女儿生病了。可怜的孩儿,我才不会结婚呢!新竹说。
那你就终身恋爱?青花随口应付着。赶稿子?孩子生病?不可能吧?那么巧?他表弟都知道消息了,肯定是他透露的。真要PK副处,他真是她的劲敌。虽然他本科出身二流大学,可写文章是他的长项,领导可喜欢他了。青花做着敌我分析,觉得自己快魔怔了,怎么啥都和提拔挂钩呢?
房青花心里乱七八糟,熬到四点半,心里还在打鼓折腾,今晚肯定失眠,干脆回家后认真做做合理情绪分析吧。
这是去年她在图书馆看《心理》杂志时看到的心理学上常用的ABC合理情绪疗法,当时她就意识到这是她自我救赎的诺亚方舟。当时她和男人正闹得僵,为他下班后老不回家,甚至不时还有按摩小姐的电话午夜打来,气得牙痒痒,甚至动了离婚的念头。找孙梅诉苦,孙姐劝她:怎么说亲爹都比后爹强吧,尤其拿钱的时候手绝对不会哆嗦。只要他的工资卡在你手上,你怕啥?师姐的话,让房青花清醒了许多。看到书,她马上按书上的提示,做ABC真我分析。
关于离婚与否利处有二;一终于解脱了;二心情舒畅了。弊处有五:一收入暴跌,靠自己糊两人的口太难;二洪是潜力股,在考监理工程师证,是挣钱的机器;三把洪放给了别人,太便宜了;四小宝没爹,太可怜;五后爹绝对不会好过亲爹。还有自己拖着孩子嫁人,要选比洪强的不容易,差的又看不上眼。最后总结:青花,请你清醒点、现实点吧,生活是严酷的!
利弊清楚后,房青花立刻醒了,哼,现在跟他离婚,真不划算!便宜他人了!幸亏有此分析方法。于是毅然把保姆辞掉,接送幼儿园的事全交给了他,逢人房青花就夸男人好。
好不容易熬到下班,房青花脑子里还是一锅粥。
新竹还在煲电话,情话肉麻至鸡皮叠起。青花烦死了,太吵了,今晚又只有加班写稿了,又要熬夜了!
青花姐,你要走呀?今晚去不?老猛在海鲜城请客!新竹兴奋无比地说.
我恐怕去不了!青花在收拾桌面了。
你真不去?那你出多少?
你们呢?
两百!
天,又是两百!房青花脑子里轰地炸开了。这月咋回事,已经是第三次接罚单了:月初是新竹过生日;接着是帅歌女儿的生日。他和老婆一年前离婚了,自己带女儿,听说最近他前媳妇生了个儿子。
交给谁呢?我真去不了,青花说。
你没给吗?给帅歌,他接女儿,先走了。
那你帮我先垫上行不,明天我再给你。实情是房青花已经囊中空空了,工资卡上仅仅剩下三块一毛。竹,我今天家里有急事,你帮我给孟处请假。叮嘱完后,她拎上大红“半坡”,迅速消失在二楼楼道。
等小宝上床入睡后,青花找出一张纸,又开始做心理分析。她画好简表,A是利,B是弊,C是总评。她在纸上画了五竖栏,做好文字标示,开始对话赤裸裸的真我。
这办法真好。一年了,很多事情发生后,没有方向、迷失自我时,房青花就这样来自我疗愈,真相居然就浮出了水面。她还特意去买了好几本心理小书,每晚睡觉前看上几页,已经看到第三本了。感觉自己的身体内在发生些微奇妙的变化,尤其是内心不再莫名自卑。她极其认可书上一语:能走近、走进心理学大门的人,肯定是一个灵性生活超强大的人。
怎么了?今天那么勤奋,不看韩剧啦?男人按照她的安排洗完碗浇了阳台的花后,依偎在她身边。
又在分析了!改天教教我嘛,老婆!你们女人有压力了可以回家发泄,我们男人好可怜啊!去酒吧发泄放松吧,回家还要挨骂!
有啥可怜嘛,都是人,都有七情六欲,你可以哭呀!哭出来了就好了!青花说。
真的?你说的!男人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从认识那天开始,他对房青花就很是服帖。人家一北外高才生,而自己仅一自考小本科。几个哥们儿都说他是撞了大运摸到头彩,大赚特赚,太有艳福了!
洪同学,你要多看书了,这就是应用心理学里的大哭心理疗法,还有大笑疗法呢!青花随口说。她还在沉思冥想中,面对心中大我、小我的哭闹、厮杀,彻头彻脑地分析利弊。现在有点眉目了,她察觉了自己内心厮杀的症结。她决定一定要拼搏一次,万一自己上了呢,至少每次同学会上也有面子了。她每次同学会归来至少会郁闷半月:臭炫啥呢?谁不想天天向上?但不是每个人都有好运当头的呀!小时候她的理想是做一知名记者,或者女外交官,可现在咋样?还不是每天身陷一地鸡毛般的生活,动弹不得!
四天后的下午,人事处终于公示了本次竞聘的公告。条件很是苛刻惊心:副处岗位七个,报名条件是硕士以上学位;正科岗位五个,条件是学士以上学位。还强调近三年内评优者优先。青花看后心惊肉跳,好险!幸好去年底刚拿到硕士学位。
小房,你可以报名咯,还有小安、新竹!孟处特意走进办公室,点着名提醒.
有没有希望嘛?这次好多人都会报名!新竹说。
你们几个都是我的得力助手,我最了解你们的实力,不要错过喔!孟处说。
那如果我们都飞了,你不是成光杆司令了?青花笑着说。
我真倒霉,本科生一个,报了也没希望!隔壁教务处的吴科长进来了,一脸的仇大苦深相:他人还没满四十,可已白发满头。他老婆乳腺癌又精神分裂多年,随时会发作。小孩才四岁。岁月在他脸上无情雕刻磨蚀,木头人般的僵硬木讷是他的现状。
张姐最近好点没?孟处关切地问。
好啥呀?上周回娘家了!她不愿意,但我没法呀!现在我唯一的指盼就是女儿了!吴科长幽幽地说。
就是,还不是万恶的计划生育搞的。女人的子宫、乳房老天就是安排来繁殖生养的。你看,一生就用一次,出问题了吧!新竹在旁愤愤然。
子宫!乳房!你还没嫁人就说得那么溜顺,注意点,公主!帅歌说。
我已说过多次,本姑娘不是嫁不出去,是不想嫁!想娶俺的排到学校大门去了!我一定要等最佳人选出现,物质优裕、精神契合最好,绝不委屈自己!新竹说。青花听后,撇了撇嘴巴。新竹总是有事没事好奇地问她怎么会嫁给洪呢?那么不般配!这让青花很窝火,关你半毛事呀!哼,显摆啥呀,也就马桶上插荷花,只剩外表好看了!上月她在妇科门诊居然遇见了她,咋回事?不会是珠胎暗结了吧?但她仔细观察了,没有怀孕或打胎的迹象。当时青花是去看宫颈出血,已经一年多了,只要同房就会流血,她好紧张,担心会癌变。
唉,每次指标都少,一层楼才两三个,我们总高风亮节,老让别人。以后要争取抢头彩了!对吧,孟大处长?青花故意提高嗓门拉回话题。
心情可以理解,都是这样走过来的嘛。不管你们谁上了,我都很高兴,证明我们外事处精英辈出嘛!孟处笑嘻嘻地说。
遵命,孟大人!新竹最先反应。
当然了。青花想,这位姐厉害,进校不到半年,就认了干爹干妈。说不定人家早就安排好了,不然咋会那么兴奋?嗬,自己究竟怎么了?是不是半道上认姐,太多姨(疑)了?
青花回家后,忙着写竞聘材料。完了请了孟处指点。反复修改后还不满意,又去找师姐孙梅。她已连续多天失眠了。好不容易进入浅睡眠,又梦魇不断;要不就是在梦里还在读竞聘书,还超时了,评委叫别读了,时间到了;要不就是投票数比帅歌少一票,看到公示的名单上没有自己的名儿,当场就无助地嚎啕大哭,像个受尽委屈的小孩。
新竹见面后老问:青花姐姐,你咋啦,脸色好差?她只好用小宝生病来搪塞。
昨晚半夜三点又醒了,第六感告诉她:自己快崩溃了,不就一个小小的竞聘吗?她必须进行自我救赎!
大半夜,房青花坐在小厨房的昏暗灯光下,再一次做自我分析。此次竞聘中自己硬件有三优势:文凭、孙梅、工作能力;可在人脉这软件上她太弱。男人也特意去张罗了,确实找不出学校这边的得力关系可以拉帮拉帮!
这几天办公室里气氛诡异躁动,实际上是整个行政楼,甚至弥漫到师大校园的每一个角落。同事见了面肯定是:写好没?你没问题!我是打酱油的!
竞聘还有两天了。房青花终于写就一份精彩的竞聘书,在家练习二十一次了,叫男人看时间,都没超过十分钟。每次她都做了时间记录,一丝不苟。
青花姐,准备好了吗?明天就上场了!青花晚上在莲花超市门口,碰见了新竹,一见面她就问上了,可今天的语气有点怪异。
有人用十万买一处长,你信不?
不可能!就学校这地儿,能挣那么多吗?青花说。
肯定不会是我们这儿,我是说银行!可至少减半吧?花儿,你说会不会有人用特殊的手段来搞定呢?新竹不阴不阳地发问。
啥特殊手段?你入魔了吧?青花问。
你真不懂啊?就是靠出卖呗!
不可能吧?这是在学校呢,大姐!这是青花的心里话。
你呀,太纯了吧?
青花说,好像有四人学历不够,被刷下来了。
不会吧,太残酷了!新竹唏嘘无语。
你不懂吧,这是大势所趋,有啥办法?青花说,语气中自我庆幸的味儿很足。嘿嘿,又死了几个,自己的机会不就更大了?!此心思一泛滥,青花觉得自己真够卑鄙下流无耻的,居然还拿别人的伤痛做自己的福祉!可就这眼下当前,谁不为自己着想呢?我总不可能如老庄佛陀般超脱出世,不食人间烟火地生活吧?只要是人,谁没贪嗔痴三毒裹身?
晚上房青花又严重失眠,狠心吃下三粒安定后才迷糊了四个小时。凌晨居然梦见自己左耳的红痣扩散了,左脸已爬满,好多人都追着她看阴阳脸,她使劲飞奔,哪怕立即消失在草丛中……惊醒后,再也无眠。老想着是啥兆头呢?凶?吉?
反正睡不着,早早起床了。青花特意在柏木衣橱里选了件橘红上衣。书上说这是色彩心理学,在严肃庄重场合用上这色儿,有着提醒、增大气场的效果。男人昨晚特意从工地赶回来,大早他就特意去街口排长队买了媳妇儿最喜欢的香菇小笼包,还熬了香喷喷的皮蛋莲子粥。
在办公楼下,她遇见了新竹。
新竹说,青花姐,你是窗棂上吹喇叭,鸣(名)声在外,肯定没问题。我呢,肯定是背景。今天新竹也刻意打扮了一番,一套淡紫职业套裙显得老练雅致!
我们一起努力吧,加油!谁上了谁请大客!青花说。
新竹凑到她耳边,悄悄地说,希望在你那里,你那宝座总共有六个人报名喔!
现场抽签开始。第一个进场的是新竹。除了评委,竞聘者都在外面等候。几个人聊着天,莫名地说着天气、小孩、购物、交通,其实是在给自己减压。青花故意靠近门缝,想听听里面的动静。可除了见有人在台上说话,啥都听不见。她准备今天晚上找孙梅打听一下那几位的底细。刚才新竹还真提醒了她,软实力是不可少的。她曾看过一部都市小说,是写一群小护士为了提拔护士长彼此之间窝里斗的故事,最后脑外科主任的老婆胜出。只因她老公在医院里的学术地位。有一句对白她铭记到血管里:没有一定的实力加背景,我凭啥提拔你呀!
青花最后一个进场。天,有五个评委坐在上面,并且只有一位是熟面孔。评委组是现场抽签组成的。此刻她感觉身体快炸裂般,只听到咚咚咚的心跳,似乎马上心瓣要跳蹦出来了,这是她的致命点!说到底,是内心怯弱,不自信所致。直到开口说第一句,她还在心里疯狂地呼吸念佛:阿弥陀佛,阿弥陀佛,阿弥陀佛……同时调匀呼吸。还真管用,心境平稳清凉了很多。
她用温温软软的国语念着竞聘稿。此刻她只想时光飞逝,只要念完稿子一切即为圆满,这段持续多日的漫长的折磨加煎熬、甚至疯癫的过程也就划上句号。
竞聘出来,房青花只有一种感觉——虚脱!早知如此透支心力,她真情愿选择放弃!
下周五初评结果才出来。忐忑中,她给孙梅打电话。可孙梅说,真不敢说,哪怕半个字!敏感时期,而且是纪律。
周六早上起来,青花的心情出奇地好。因为昨晚宫颈没见血了,这真的让她有了一种放下感。一年来检查、药物、手术做了不少,但老是无效。终于上月在舜城中医院做的冷冻手术有了奇效。她站在阳台上观赏养在斜口鱼缸里的热带鱼,又拿了一把小剪修理非洲菊花盆里的枯叶。康健,我们出去走走吧,带上孩子!这一段太累了!她边剪边说。
男人说:我们去看油菜花吧,去我妈家。青花沉默了。她嫌婆婆太烦,老暗示她再生一个,说一个太孤单,还希望有个姑娘。男人疼青花,说:妈,您想啥呢?只要是花儿生的,我都喜欢!
男人开始央求,青花不答应,糊弄着说:你喜欢菜花改天等宝宝大点,我们一家仨又去青海。现在,你先看会儿照片吧。男人还真翻出了书橱里的老照片,
十点过,洪康健的一老乡哥们儿打进电话,说是老婆终于怀孕了,今天请大客。于是,一群人去西门牌坊下汇合,直抵凤凰山的度假山庄。要离开时青花执意要去庙里,并一反平时的节俭作风,花一百元虔诚无比地烧了三炷高香。
周五一大早,房青花心里是蚂蚁爬树,七上八下。带儿子打完流脑防疫针后,急急赶往学校。
走到一楼大厅时,就见公示栏前已是人头攒动,人声喧哗沸腾。新竹在最前面,还有帅歌。
青花姐,你就一边偷着乐去吧!新竹一看见青花,就从人堆里挤了出来。
还有谁?青花问。
多着呢!王科长也上了,还有三楼的马谈,化学系的王鸿,艺术的张月亮……也有好多人落下了!老鹰捉小鸡,一边欢喜一边愁呢!太残酷了!不管怎么说,我们这里有你呢!新竹挽着青花,边上楼梯边说。
回到办公室,大家嚷嚷着房青花请客。
帅歌坐在电脑前,铁青灰暗的脸,不言不语,他榜上无名!妈的,老子倒成了架上的葡萄,挂起来了!我不服,凭啥呢?我要去找领导!说完就冲出去了。
我还八字没一撇呢,三个选一个,说不定也是垫背的,青花说。其实她此刻是钥匙挂在胸口上,开心得没法说,黄天不负啊!
你至少入围了嘛!
这样,今晚我请客!洪康健说今晚有应酬,我妈妈来了,我也想解放一下了,大家一起轻松轻松!青花说着,空气中有压不住的兴奋。
下班后大家说说笑笑,直奔敦凰娱乐大世界。
青花姐,有内参消息,听吗?新竹挽着青花的胳臂,压低嗓门说。
有屁就放呗!
你知道帅为啥没上吗?他的分数比你高呢,只因为有人告他是假离婚!
谁管别人的私生活呢?
关键他是为了生二胎!又不符合条件!上面还在追查这事呢!
不可能吧?!
消息千真万确!
谁那么阴毒?在这关键时刻!
人心叵测,你体会了吧。如没人告,就没你的戏唱了!新竹颇为得意地分析.
十一点过,大家正在开心尽兴中。青花和孟处正在合唱《亲密爱人》!
花儿,你电话!家里的!新竹大声喊着。
青花到走廊回电,是自己男人的号码,但对方是陌生女声。
青姐,快过来,洪哥出事了!好惨!
啥?不可能!青花惊呼!一定是打错了,她再定睛看号码。的确是男人的手机号呀!莫非串线了?电话那边,一塌糊涂的哭声尖叫声,成了一锅粥!她全身发软,再也无法支持!
孟处、新竹特意打车送她过去,看见她男人,躺在泳池边,居然右脚还有两个洞,全身湿透!
我们陪芭地游泳(芭地,一条南美宠物狗)……他看见芭地游着游着不动了……还以为它调皮,于是下水去拉……可接着他也不动了,飘在水面……王总老婆下水相救,还受了伤!……把我吓惨了!从来没发生过的!服务员也吓傻了,哆嗦了半天才说完。
对不起,青花嫂子……对不起……是游泳池中间……漏电了!我们不该来的!王总在旁边木头人般地道歉,脸色青暗。
男人送走那天,青花去了,是她执意要去的,虽然妈妈一再叫她不要去,因为算八字的说要避避,可她不听,非去不可。
去殡仪馆的路上,正好经过一大片金灿灿的油菜花地。空气中花香四溢,在春姑娘的纤纤玉指温柔的抚摩下,油菜花们开得如火如荼,芳香馥郁。咋回事?车停了!青花听见外面在议论.
怪了,车子没一点毛病呀,我都检查三遍了!师傅下车检查着嘀咕。
青花下车了,站在一大片油菜花精灵翩跹飞扬的田地里。旋即,她明白了:康健,我知道,你还叨念着这个,你就好好看看吧!青花心里很疼,都怪自己忒任性!如上次去了乡下,可能就没今天这事了吧?
等了半个多小时,青花说:康健,你看够没?我们该走了!大家才重新准备出发。
再次回到车上时,八辆小车启动了,神使鬼差般。今天这事太奇了,我从来没遇见过!师傅一路开车,一路自言自语。只有青花,知道其中的究竟!
丧假回来后,孟处叫她多休息一阵,恢复恢复,把家里安排好了再上班。青花不愿意,因为她害怕一个人呆在家。生命的这番安排,终于让她知道了啥叫无常。
她现在最悔的是当初没答应男人的要求,也许当初去了婆家,肯定就不会是这样。现在只要一回到家里,这念头就折磨着她。甚至会在梦里哭醒。她看了好多基督、佛教的书,但还是难受、憋抑,总觉得啥东西长在心头。想想当年她决定嫁康健,竟是因为他长得像极了死去的爸爸。她好后悔每次他从工地回来,还折腾他做饭、洗衣。青花越想越迷,妈妈怕她想不开,给学校打电话,新竹过来寸步不离地陪她。
竞聘的二审结果终于出来了,房青花成功了,院长办公室副处。可青花觉得索然无味,如果这一切的得到需要如此惨重的失去,她情愿放弃,即使一辈子在办公室里打杂!
婆婆来了,帮她做家务、带宝宝。每次吃饭时,青花都会多摆一副碗筷。婆婆劝她:何必呢,青花,你这样,我儿子在天上会很难受、不开心的!她每天故意透支身心地工作,她知道她这是在自我麻痹。
三年后,学院下派干部去西北锻炼。大家嫌太偏,都不愿意报名。最后宣布西行名单时,竟有房青花!她是自愿报名去青海的。谁都不知道,她之所以选择离开,全是因为那个内参消息——帅歌事件的告发者就是她。内容是安畅无意中告诉她的。男人出事后,她每晚都在噩梦中煎熬、后悔!她痛骂自己,这是报应、惩罚,名副其实的人在做天在看!她想找到帅歌坦白,哪怕一无所有、声名狼藉!可始终,她没能开口。所以她选择离开。
儿子七八岁了,一双大眼,像极了男人。每年油菜花开时,她总会带上儿子去青海湖边,看着儿子奔跑在蓝天白云下菜花地里的娇小稚嫩的背影。青花每次都在错觉中恍惚,天,莫非真有轮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