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原天堂陈巴尔虎部落
2014-08-15高林有
◇ 高林有
头一次进呼伦贝尔草原在五年前,我们是经阿尔山进入新巴尔虎左旗和右旗大草原的。初见草原,立刻被那浩瀚碧绿的草原和蓝天白云下风吹草低见牛羊的自然之美陶醉了,个个都忘情得像个天真的孩子,在草地上打滚、摆着各种姿势拍照。一行人中,专家的矜持、领导的威严以及学者的一本正经,通通荡然无存!让这伙年近花甲的人瞬间返璞归真,是大自然的感化,是大自然的力量!同行中一位大学女校长,面对美丽的大草原吟道:
茂密的森林呦,在高山面前你失去了雄伟;
雄伟的高山呦,在大海面前你失去了广阔:
广阔的大海呦,在白云面前你失去了妩媚:
美丽大草原呦,你雄伟广阔妩媚沁人心扉!
五年前的这一幕深深印入脑海,以至久久不能忘怀,终于催了又一次草原之旅,今年的七月,我又踏上了天津飞往海拉尔的航班,开始了为期六天的呼伦贝尔草原之行。
呼伦贝尔得名于一个传说。很久很久以前,草原上风妖和沙魔横行,头上昏天黑日,地上寸草不生,牲畜濒于绝迹,尸骨遍地。一对勇敢的蒙古族青年挺身而出,女孩能歌善舞,才貌双全,叫呼伦。男孩能骑善射,力大无比,叫贝尔。他们合力与草原上的妖魔英勇搏杀,奋战九九八十一天,降风妖,除沙魔;辛劳九九八十一天,施甘露,布生灵;把草原建设得生机勃勃,美丽如画。草原人民为了感谢和纪念他们,把自己的家园取名叫呼伦贝尔。
刚下飞机,就感觉到了出奇的凉爽,让我们立刻走出了七月的燥热。后来竟然还下起小雨,穿着长袖衬衣还感到冷飕飕的。我们的车在一望无际的草原上疾行,目的地是陈巴尔虎部落。我看到草地里的牛群、羊群丝毫没有理会不停的小雨,照样悠然自得地吃着鲜嫩的美食。路边,不时有停车下来的游客兴致不减地走进草原冒雨拍照。羊儿走远了,牛儿却不在乎人们的靠近,或旁若无人地低头吃草,或摇头摆尾地打量陌生的客人。我沉浸在眼前的美景和五年前的回忆中,心中十分感慨。思忖间远处草原上出现一片雪白,是天上落下的白云?还是流动的羊群?原来是一片是蒙古包,陈巴尔虎部落到了。
呼伦贝尔大草原名列世界三大著名草原之一,同时位居全国六大草原之首,被誉为“北国碧玉”。而陈巴尔虎牧区地处呼伦贝尔草原腹地,是呼伦贝尔草原的天堂。远远望去,天底一碧千里,处处翠色欲滴,羊群绿毯绣花,马帮浪花翻卷。还有那被老舍誉为天下第一曲河的莫日格勒河九曲十八弯,银链般地挂在陈巴尔虎美丽的胸脯上,使这块北国碧玉更加妩媚动人,让多少游人流连忘返。
室韦是位于内蒙古呼伦贝尔盟最北端的边陲小镇,隶属额尔古纳市,脚下就是中俄边界界河额尔古纳河,是我国唯一的俄罗斯民族乡。2005年,室韦被央视评为了全国十大魅力名镇。魅力何在?我们不禁心生向往。那天,我们从根河市驱车前往室韦镇,路况与室韦到额尔古纳相比,算是很不错了。但是距离较远,早上八点多出发,中途只坐车游览了莫尔道嘎国家森林公园,到达室韦时已是黄昏了。
室韦坐落于额尔古纳河右岸,对岸就是俄罗斯小镇奥洛奇,异国风光一览无余。小镇现住居民1800多人,40%为俄罗斯人,60%为华俄后裔。但在旅游业发达的今天,外地游客不说,前来开旅店、建商铺、搞运输的等外来人口不断涌入,人口比例就说不好了。我们歇脚的那家“木刻楞”构造家庭旅店叫“奥列格旅店”,老板就来自黑龙江,他还告诉我以前曾在天津开过电脑店,来室韦做生意已有六、七年了。我们的对面则是一家俄罗斯族人开的旅店,名字叫“冬妮娅家”,门前的广告牌上印着老板娘的照片,是一位典型的俄罗斯大妈。这里的旅店几乎都是民间客栈,不论是独门小院,还是二、三层小楼,皆为圆木对接而成,当地人称为“木刻楞”。木刻楞、商店、餐馆等像摆积木似地立在短短的几条小马路两边,干净、漂亮,色彩斑斓,别具俄罗斯风情。初来室韦,给来自酷暑难捱的大城市的我们第一感受就是,气候凉爽,绿草如茵,繁花似锦,清心悦目。此时我在心里后悔提前定好了返程的机票,真想在这里住上十天半月!
室韦虽小,但历史久远。这里是蒙古室韦突兀部落的发祥地。难以置信,彪悍勇敢、精于骑射的蒙古族群,竟是从额尔古纳河畔的这块弹丸之地走出去的。史料记载,早在北魏时蒙古室韦突兀部落就在这里过着游牧渔猎的生活,并开始与中原王朝通贡。当时处在原始公社阶段旳室韦人,用鹿皮制作衣服,男女束发,语言与契丹相同。到了8、9世纪,史书上有了对室韦人更多的记载。“倶伦泊(今呼伦湖,流入额尔古纳河)四面皆室韦,东北有山北大室韦,其北有小如者室韦、婆莴室韦。此外还有岭西室韦和人户众多的黄头室韦。望建河(今额尔古纳河)畔有大室韦、蒙兀室韦、洛坦室韦”。蒙兀一称是中国历史文献中的最早记载。
不用四处奔跑,站在额尔古纳河畔的激情广场,就可以把魅力小镇的美丽容颜尽收眼底:额尔古纳河犹如一位美丽的浴女静卧在绿茵如毯的草原上,弯弯的河道尽显她柔滑身段的曲线之美,夕阳下流动的波光水影,是她妩媚诱人的眼神;坐在额尔古纳河游船上的游客把目光搭在对岸的俄罗斯小镇奥洛奇身上,对方的回应却是那样的缄默,和这边的室韦小镇上的灯火闪烁、人声鼎沸相比,犹如一个还没睡醒的老人;一队身穿迷彩服的边防战士擦肩而过,给人以敬畏与神秘之感;位于额尔古纳河上的中俄友谊大桥,是中俄界河第一座永久性大桥;小镇入口处三驾马车雕塑上的驾车人歌声悠扬,广场上有人正在忙碌着篝火晚会的木材和音响,又为小镇添加了不少魅力和激情。
然而,我的思绪却不止于此,我正在追寻早已远去的蒙古族祖先的足迹以及俄罗斯人涌入的年代和因由。司机兼导游田先生告诉我,在室韦除了几处残存的土城遗址外,已经看不到任何蒙古祖先的痕迹,那群奔驰在额尔古纳河畔的马匹和在激情广场周围叫卖风干牛肉干以及蒙古族服饰的商家,都是为应游客之需而后来进入室韦的生意人。那么,这里草肥水美,依山傍河,蒙古祖先们为什么要决意离开自己选定的生息之地呢?是为了更丰饶的生活去寻觅新的生存之地,还是跃马扬鞭征战四方踏上异域疆土?田先生没能告知究竟,因为这只有当时的蒙古祖先和后来的历史学家知晓。
至于俄罗斯人的涌入,那是19世纪末的事情。当时,沙皇贵族、资本家涌进我国开矿、经商,俄国农民也越境放牧、打草,并逐渐定居下来;我国山东、河南、河北“闯关东”的贫苦农民也来这里采金、伐木、打猎,许多华俄青年男女结成夫妻,生男育女,逐渐形成了“华俄后裔”,因而远去的蒙古族发祥地逐渐演变成了俄罗斯族人定居点。“木刻楞”民间客栈以及满街的“列巴”、“野果酱”、“酸奶”、“西米丹”等自制风味小吃,无不洋溢着诱人的异国风情。
入夜,架在激情广场中央的篝火映红了整个室韦镇,激昂欢快的音乐响彻额尔古纳河上空,来自四面八方的游客手拉手围着篝火,踏着欢快的节奏,忘情地跳起来。这是我多少年来第一次光临也是印象最深的篝火晚会。
夜深了,室韦却还未入睡。
在敲定此次行程时,除了人人皆知的那几个看点之外,我还特别注意到一个不可忽视的地方,敖鲁古雅。这个地方虽小,但在那里却生活着一个人口最少、也是我国现存最后一个狩猎部落:敖鲁古雅鄂温克使鹿部落。小说家迟子建的《额尔古纳河右岸》,就是以这个部落为背景创作的长篇小说。出行之前,我特意翻阅了这部获茅奖的作品,对敖鲁古雅产生了更为浓厚的兴趣。
敖鲁古雅位于呼伦贝尔北部根河市西北二公里处的密林里,把小镇建在森林里,这是政府近年出台的一项生态移民措施。“敖鲁古雅”为鄂温克语,意思是“杨树林茂盛的地方”。密林被不宽的柏油公路劈为两半,左边是乡政府和敖鲁古雅狩猎文化博物馆,右边是敖鲁古雅鄂温克狩猎点。
在不足五百平米的几个展室里,实物、文字、照片和解说员详尽的介绍,无不向人们诉说着鄂温克狩猎民族的历史由来、民俗风情及生存现状,在展示优秀狩猎文化和独特民风的同时,也发现了令人堪忧的民族人口正在萎缩的现实。据介绍,三百多年前,这支由贝加尔湖迁徙到额尔古纳河右岸与大兴安岭北坡茂密的森林中时有七百来人,由于生存环境恶劣、疾病、日本侵略者杀害、民族回迁和婚姻影响等原因,到解放前只有136人。解放后党和政府采取了狩猎补助、免费医疗、建定居点、生态移民区和鼓励生育等多项民族扶持政策,到目前人口也只有二百多人,而鄂温克纯正血统的仅剩六十多人,有人预言三十年后这个使鹿民族将不复存在。
所幸,在这六十多人当中,有一个固执的氏族部落不愿居住在政府分配在根河市的舒适的楼房里,留恋山林,难舍传统的狩猎和饲养驯鹿的原始生活,至今仍生活在大兴安岭的密林里。这个部落的首领是一位年逾百岁的鄂温克老妈妈,名字叫玛利亚·索,被称为鄂温克最后一位女酋长。玛利亚·索的父亲是有名的鄂温克猎人,她继承了父亲的机智勇敢、俭朴善良。她的丈夫拉吉米比她大12岁,本来应该是家族的核心。但他嗜酒如命,最终先她而去,于是她成了家族的领袖。她的一个亲生儿子几年前也因嗜酒身亡,玛利亚·索先后生育12个孩子,还收养了18个孩子,是一个子女成群的爱心妈妈,她收养的孩子中有一个还上了大学。玛利亚·索慈祥善良,从不摆“酋长”的威风,进山打猎是个好猎手,操持家务做针线活又心灵手巧。2002年政府为所有的鄂温克猎民在敖鲁古雅建起了新居,但老人舍不得山林和那群驯鹿,拒绝签字领楼房钥匙,依旧钟情山林那古朴宁静的生活。我心里想,此行一定要探访她。
在公路右面密林里的狩猎点,我们只看到了一座座原始的“撮罗子”(猎民居住的锥形帐篷)、供人观赏的松鼠、野兔和几十头温顺的驯鹿外,只有几位身穿鄂温克服装、不时向游人介绍着摆放在“撮罗子”里的食品和工艺品的女孩,却没能看见一位猎民,更别说女酋长了。这里只是个旅游点,是个样品,玛利亚·索的部落生活在莫尔道嘎原始森林里。
莫尔道嘎原始森林距根河市一百多公里,北邻额尔古纳河,南接呼伦贝尔大草原,占地近60万公顷,不仅以纬度高、面积大扬名中外,而且至今仍保持着丰富的原始的森林资源,素有“南有西双版纳,北有莫尔道嘎”的美称,六年前这里已被辟为国家森林公园。莫尔道嘎的美在于它的自然、原始和生态,除了新修的大门是人为的建筑外,里面全是原始森林,就连三十多里长的唯一观赏通道也是原始的土路。游客只能坐车沿土路游览一个个景点,如果步行,你一天也到不了出口。而乘车只能走马观花,我们潦草看了看冯小刚拍电影留下的一座“夜宴桥”,另外还有 “红豆坡”、“一目九顶”等几个景点,到达玛利亚·索部落的路口时已经是下午一点多了。
走下公路,顺着弯弯曲曲的木栈道钻进了密林。走了半天也看不见人影,我凭着一股不到黄河不死心的劲头继续走!木栈道开始往山上伸延,前面似乎有人的说话声,这时我的汗水已经湿透了背心。爬到山腰时,几顶“撮罗子”错落有致地立在树丛之间,每顶“撮罗子”都用木栅栏围起来,但都没有挂门帘,里面空荡荡一目了然。有一顶“撮罗子”门前摆放着一副木架子,上面放着鹿茸、鹿鞭和一些山货等,两个鄂温克中年女人向过往的游客介绍着这些产品的功能和价格,而不少游客显然更钟情于不远处的驯鹿群,手里只要有一块面包驯鹿就会围着你像个小馋猫。我的心思在玛利亚·索老人,看到一个年轻鄂温克女人在“撮罗子”的栅栏旁忙碌着,便朝她走了过去。见有人过来,她放下手里的活抬起头,用一种不愠不火的眼神看着我,说不清是欢迎还是戒备。我发现这是一个非常漂亮的女孩,大眼睛,通鼻梁,长方脸,头发乌黑,脸色红润,有一些俄罗斯人的味道,我暗想她不是一个纯鄂温克血统。我问她,这里是玛利亚·索老人的部落吗?她点点头,表情还是那样木然。我说我能见见她老人家吗?她迟疑了一下,用手往前一指。我茫然地朝前望去,栈道继续伸向密林。她看出了我的意思,朝我一挥手,我领你去吧。随着她轻盈的脚步拾级而上,又右拐下山见密林中有一块较宽绰的开阔地,又一顶“撮罗子”赫然而立,同样被木栅栏围着,女孩对我说到了,一溜小跑转眼不见了。这里也看不到其他游客的身影了。
这顶“撮罗子”和刚才见到的那几顶不大相同,面积大且门帘紧闭,一定有人居住。栅栏里一个身穿汉服的中年男人,正在打理木架上的卖品,我上前探问,玛利亚·索老人在这住吗?和刚才那个女孩一样,给我一种漫不经心的眼神,用手一直挂在栅栏上的一块木牌子。“温馨提示:玛利亚·索老人年事已高,需要安静,谢绝采访,谢绝拍照,请勿打扰。谢谢!”原来如此,这块牌子断掉了我与老人见面的念头,但我不能空手而归呀,那就与这个男人聊上几句吧。男人还算给面子,和我一问一答地在栅栏内外聊起来。原来他是满族人,是玛利亚·索的上门女婿,刚才那个女孩就是他的女儿。说话间“撮罗子”门帘一挑,出来一位身穿民族服装的中年女人。男人说这是我的爱人。女人身体结实,高颧骨,方脸盘,皮肤红润,有点俄罗斯大妈之像。男人问醒了吗?女人看了我一眼,我明白这是逐客令,便告辞说,不打扰了,祝老人健康长寿、幸福快乐!我扭身要走,男人叫住了我,问,你带礼物了吗?我的东西都在车上,灵机一动掏出身上仅有的几十元人民币,这能代表我的心意吗?男人点点头,对女人说,让大哥进去和老人说句话照个相吧,你当翻译。这时我才突然想起,相机我也没带上!
我随女人钻进只有一人多高的 “撮罗子”里,手摸着门帘感觉是毡子做的。里面光线很暗,但我还是清楚地看到了坐在右面木板床上的那个慈祥老人。老人颧骨突出,眼窝深陷,但从眼睛闪现的光束里,我觉察到了老人当年在密林里叱姹风云、征战四方的喜悦和自豪。一方褪了色的绛色头巾遮住了老人稀疏的白发,却遮不住老人当年婀娜身姿和妩媚的容颜。挂在篷壁上几幅和名流达人的合影,诉说着老人不老依旧名扬四方。我把手机递给老人的女儿,请她为我和老人拍个照。老人会意地主动伸出手来,我俯身双手紧握,虽若枯柴,但有力而从容,百岁酋长依然大权在握游刃有余。老人让我坐在她身边,说着我一点都听不懂的话,她的女儿翻译说这是问你从哪儿来?我一一回答,并再次向老人祝福。
在这越来越不宁静的山林里,我却体味到了老人的宁静和镇定,这也许就是她们远离尘嚣、远离现代时尚诱惑的根由所在,但她们在森林资源日渐衰微、现代文明大潮涌涌而来的现实之下,她们的传承和坚守能够走多远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