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即将消失的民族
2009-06-29廖杰华
廖杰华
这是目前世界上惟一一个使用驯鹿的民族,虽然人数较少,却代表着一种独特的文化现象——驯鹿文化(又称狩猎文化)。
国人对鄂温克狩猎民族的记忆来自小学课本。而鄂温克人对自己的记忆则来自口口相传的历史。这是一个从原始社会直接进入社会主义社会的特殊少数民族。历史上,鄂温克猎民先祖几度迁徙。他们的一生都离不开酒、驯鹿、猎枪和原始森林。这些都被融进了民族的血液。
但2003年以后,一切都被改变。那一年,鄂温克人以生态移民的方式进入根河市郊的新定居点,驯鹿也开始了人工圈养的实验。从此鄂温克人的精神世界分成了两半。
一半随玛丽亚·索等老一辈留在了山上,而另一半则淹没在根河的现代世界里。
由于各种原因,鄂温克民族的人数正在不断减少,纯正血统的只有六十多人,世世代代赖以生存的驯鹿只剩六百多头。随着融入现代社会的步伐不断加快,鄂温克的年轻一代已经逐渐遗忘了本民族的语言,或许在不远的某一天,他们的生存方式也将不复存在。
酒
阿龙山深处玛丽亚·索的猎民点离呼伦贝尔根河市的鄂温克新村大约三百公里,这是鄂温克最后五个猎民点中最大的一个。这里生活着三家人,一家是八十多岁的玛丽亚·索,一家是七十多岁的老猎人安道和儿子毛谢,另一家是有着艺术家之称的维佳和姐姐柳霞。
惹祸的是酒,玛丽亚·索此生最痛恨的东西,因为酒,几个子女已经先她而去。
上过中央民族大学的维佳被称为猎民点上的艺术家。据说,任何人来猎民点,你可以不带任何东西,但必须得带酒,不然,维佳就会不高兴。
酒赐予了鄂温克民族力量与勇气,但过量的饮酒却在侵蚀这个民族的骨髓和灵魂。一份研究数据显示,实现定居40年,因酗酒而导致直接死亡共14人。因酗酒后失控发生的冻死、烧死、自杀、他杀、失踪、溺水共47人,两者相加即因酗酒而直接、间接死亡共61人,年均死亡1.5人,而且大多数是青壮年,而目前猎民的总数才230多人。
猎枪
猎枪被收的原因据说还是因为酒。一个猎民酒后携枪闯入了当地森林管护站索要白酒,遭到拒绝后,他就操起猎枪要打死工作人员,
猎枪是鄂温克人的命根,没了猎枪也就失去了一切。
收枪的时候,玛丽亚·索急坏了。在所有被收的枪中,“毛主席送我的枪也被要求上交。”在玛丽亚·索看来,狩猎是鄂温克人的民族习惯,猎民没有枪就不再是猎民了。可警察告诉她,民族习惯也要遵守法律,如果枪支管理条例后面有括号说鄂温克猎民除外,他们就还给她,法律面前人人平等。
驯鹿
在敖鲁古雅,玛丽亚·索不仅是鄂温克人的形象大使和精神领袖,也是鄂温克当中“最有钱有势”的人。现如今,玛丽亚·索的鹿已从结婚时的十多头,增至现在的三百多头,这几乎是整个鄂温克民族鹿数量的一半。如果按照每头鹿五六千元计算。玛丽亚·索是个名副其实的百万富翁。
过去,鄂温克猎民养驯鹿只是作为运输工具,但近年来,鄂温克人的驯鹿遭遇到生存危机,整个鹿群的数量从高峰时期的一千头降到现在的六百多头。按照鄂温克人的话说,没有了猎枪,他们还可以喝酒,但没有了驯鹿,他们就一无所有了。
鄂温克人的驯鹿是半野生的,平时放养,每隔三五天找回来喂喂盐,才能听话。驯鹿什么时候在什么地方找苔藓吃,只有玛丽亚·索最清楚。但现在,她老了。
古革军是鄂温克和俄罗斯混血儿,帅气而爽朗。早些年,古革军上过内蒙古农业学院,学的是兽医。毕业后回到生他养他的敖鲁古雅,专门给驯鹿看病。鄂温克人驯鹿的生存状况没人比他更清楚。
“套子、熊害、塑料垃圾,每一样都能要鹿的命,每年的损失都上百。”古革军说。而在这些原因中,最让古革军担心的是套子:“鹿一中套。脚就废了,它也就活不长了。”古革军说,鄂温克人很少哭泣,但每每看到这样的场景,他们都会暗自流泪。
原始森林
“化冻的冰河传唱着祖先的祝福,为山林的孩子引导回家路,我也是山林的孩子,于是心中就有了一首歌,歌中有我父亲的森林,母亲的河,岸上有我父亲的桦皮船,森林里有我母亲的驯鹿……”
这是维佳和鄂温克人对山林的若同记忆,2003年搬到山下后,这种记忆在慢慢消失。
从上世纪60年代开始,绝大多数鄂温克人搬进了建在大山外的猎民新村,过着和现代人无异的生活。但玛丽亚·索一直拒绝,在她的世界里,茫茫的原始森林才是鄂温克人的归属,年轻的鄂温克人也一样,但他们对山下的花花世界充满迷恋。
搬迁后,问题也随之而来,驯鹿圈养实验遇到了难题。驯鹿喜欢吃一种叫“恩靠”的地衣,新定居点没有这种植物,驯鹿的日子不好过,很多死去了。维佳说:“驯鹿根本就离不开林子,这个事小孩儿都知道!驯鹿离人群越远越好。”
鄂温克的未来
历史上,老一辈鄂温克猎民同外族结婚现象十分稀少。而1957年实现定居后,与外族通婚面开始逐步扩大,到80年代后期,鄂温克人与其他民族的通婚数量已大大超过与本民族的结婚数量。据2006年8月的调查,1965年在敖鲁古雅定居之后至2005年40年间,与外族通婚共114人,其中男47人。女67人。
同其他民族通婚面不断扩大,从社会学、人口学角度看,无疑是一种社会现实,但二三十年后,纯正血统的使鹿鄂温克人可能基本不存在。
在山上每隔个把月就会上来一些人,玛丽亚·索从来不问,她是鄂温克最后一个不懂汉话的人。熟悉她的人说,老人经常会莫名悲伤。他们没有文字,历史和文化只能口口相传。
在鄂温克,许多小孩一生下来,就住在山下了,然后在山下上学、长大,他们当中的很多已经听不懂鄂温克语,更不知道鄂温克的历史故事。对于年轻的鄂温克人来说,大人们需要烈酒,他们需要可口可乐。
但是,鄂温克“自身传承的传统生产方式与外界提供的现代生活方式之间的矛盾至今尚未得到有效解决。因为他们离不开驯鹿,他们的文化、价值观念和生活习惯都依托于驯鹿业”。
(罗丽摘自《中国国家地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