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品读王季迁的收藏人生

2014-08-12朱绍良

读者欣赏 2014年8期
关键词:吴湖帆收藏家书画

朱绍良

“20世纪80年代中期,徐邦达、启功和谢稚柳去美国,王季迁全程陪同。王季迁在请他们吃饭时是很计算的,所以这些老先生都调侃他,说他抠儿。”

收藏世家

王季迁,1907年出生,2003年过世,算是高寿,97岁。

王季迁出生于苏州望族,其十四代曾祖王鏊是明朝成化、弘治、正德年间的内阁首辅大臣;八世祖先是乾隆、嘉庆年间的王武,是绘画水平很高的花鸟画家。在苏州的几个大家族里边,王季迁的家族算一个。周迅主演的电视剧《橘子红了》就是在他们家的老宅拍摄的。

王季迁从小喜欢绘画,少年时代拜顾麟士(苏州大收藏家顾文彬后人)为师,因此能够得以饱览顾氏“过云楼”的珍藏。中学毕业后,他赴东吴大学法律系就读,并拜著名画家、收藏家、鉴赏家吴湖帆为师。后来王季迁的绘画没有走出来(不像其他海上画家),可是他跟吴湖帆一起学到了收藏、鉴赏,在吴湖帆的启蒙下步入收藏之路,成为名扬中外的大收藏家。

王季迁是东吴大学法律专业博士,律师出身,英文水平相当高。王家跟顾麟士、吴湖帆有姻亲关系,王季迁管顾麟士叫舅舅。

吴湖帆当时有很多弟子,现在大家所知道的好像一个是王季迁,一个是徐邦达。实际上,徐邦达不是吴湖帆正式的入室弟子。吴湖帆自己说:“季迁余之弟子也,邦达余之小友也。”在跟吴湖帆学绘画、鉴赏、收藏的过程当中,因为他们有亲戚关系,所以吴湖帆对王季迁要求非常严格:看一件作品,第一不能似是而非,第二不能太圆滑,要讲原则。吴湖帆对徐邦达就非常客气,这在吴湖帆日记里记载得很清楚。刚开始,徐邦达买了很多假货,让吴湖帆帮忙鉴定,吴说“挺好挺好,继续努力”,这都是官话。吴湖帆对王季迁就毫不客气,王季迁买了假货会遭到痛骂,这对王季迁后来鉴赏能力的提高有很大帮助。

王季迁家族家传、家藏了很多作品,像唐寅、陆治、蔡羽这些人为王鏊所画的画,他们多少代一直都保存下来,每一代都盖上方印,所以说他们家的收藏本身也有一定基础。在吴湖帆非常严厉的指导下,王季迁练就了比较好的眼力。他本身又跟顾麟士、吴湖帆学过绘画,所以从绘画语言、绘画审美、绘画经营布局上,就能分辨出古人与今人的区别、不同时代的区别、伪作是什么样,等等。

王季迁有三女一子,儿子过继给了他的哥哥(王季迁是兄弟两人),有秉承王家正宗血脉之意,所以他唯一的儿子1949年以后就没有跟他去美国。

《朝元仙仗图》引发的官司

《朝元仙仗图》是王季迁20世纪50年代初在美国的一个犹太人开的古董店里发现的,起初这件《朝元仙仗图》无人问津,因为很多人都说是假画。王季迁看到后就很想要,但是他没有足够的钱,便提议用画交换,用6幅画换得了《朝元仙仗图》。

画作到手之后,王季迁夜不能寐,不断对其研究,确定这就是武宗元的《朝元仙仗图》。没想到这给他带来了一个不小的麻烦。那个犹太人以“欺诈”为由,将王季迁告上法庭。犹太古董商认为,王季迁明知这幅画是武宗元的,却装成不懂来跟他易货,这是欺诈行为。

由于王季迁在上海是律师出身,所以他没有请律师,自己上堂辩解,他的英文能力和他的法律知识都足以支撑这场官司。法官问王季迁到底懂不懂中国画?到底知不知道这幅画是武宗元的?王季迁说开始就觉得这幅画挺老的,所以才用自己的作品来换,当时不知道是不是武宗元的。法官又问古董商懂不懂中国画,犹太人说自己是开古董店的,当然懂了。法官当庭宣判王季迁胜诉,宣判的一个主要依据就是,犹太古董商既然是开古董店的,又懂中国的艺术,那怎么能看走眼呢?那是他的问题,不是王季迁欺诈。

《朝元仙仗图》就这样顺利地成了王季迁的收藏。这场官司在当时美国的华人世界引起了非常大的反响,都认为王季迁是个能人。从此之后,王季迁的声望、社会地位、收藏地位一下子上升了很多。所以,美国很多华人商铺的牌匾多以王季迁题字为荣,像五粮液、山王餐厅,因为当时他在侨界是中国人能够战胜洋人的优秀范例。

“画重要!”

王季迁是1948年去的美国,带着一批家藏书画。到美国之后,刚开始很清苦,他做过装修、设计等。一家人宁可吃三明治,也不肯卖掉一幅家传的画,而且在美国赚的钱还要买画。就在王季迁临终之前,召开了家庭会议,后人问他:“藏着这么多画不卖,我们现在又没钱,是人重要还是画重要?”王季迁不假思索,斩钉截铁地说:“画重要!”

在美国,以个人力量弘扬中国传统文化,让西方人接受中国传统的古代艺术,王季迁功不可没,这是他非常伟大的一面。王季迁在美国做了几件很重要的事情。

第一,是在拍卖场、民间、古董店大量收购中国古代书画。中国书画走向市场,真正登上拍卖舞台,王季迁是个推手,是中国古代书画拍卖高价成交的弄潮儿。郭熙的《秋山行旅》是通过高价竞争,以146万美元成交的,可谓天价。

第二,是将自己所收藏的37件重要作品,从董源的《溪岸图》到明清绘画,以“半卖半送”的形式出让给纽约大都会博物馆。这是中国书画第一次由民间收藏转给公立的博物馆收藏。

第三,是将收藏跟教学相结合。美国很多学校、学术研究单位,像普林斯顿大学美术史专业、哈佛大学历史系,都到王季迁的画室观摩、学习他所收藏的古代书画。为了培养下一代的人才,王季迁慷慨地把这些东西拿出来,让他们学习。我们都知道,收藏古书画最忌讳的就是不停地打开,不停地被人把玩,但是王季迁为了能够弘扬中国传统的古代书画,对这个看得很淡。一些东西方学者,像班宗华、高居翰、爱德华兹、铃木敬、方闻等人,都可以说是王季迁的学生,都是在他的教导、启蒙下成了中国书画鉴定领域的权威人士。

王季迁20世纪60年代受聘于香港中文大学,教授中国美术史,还被台北故宫博物院聘为客座研究员。20世纪60年代、70年代末、90年代,王季迁先后4次到台北故宫鉴定所有的书画,还到香港艺术馆去鉴定古书画。

“抠门儿”endprint

美国、中国的一些藏家认为,王季迁很抠门儿,这一点非常不公平。20世纪80年代中期,徐邦达、启功和谢稚柳去美国,王季迁全程陪同。王季迁在请他们吃饭时是很计算的,所以这些老先生都调侃他,说他抠儿。但是,王季迁在别人观看他的藏画上可不抠儿,他所有的东西不光是给这些老先生看,博物馆的人、学校的人、研究所的人也随便看。一件古代书画每打开一次是会有损失的,但他没有在意这个,你说他抠儿吗?还有一点,为了弘扬中国古书画,使其能被西方接受,他给大都会的这批东西是半卖半送,当时成交价是500多万美元,交完税后没剩多少钱。那些藏品现在拿出来一件就是天价。所以,吝啬、抠门儿这种评价对他非常不公平。我们有些藏家看似很大度,但是你让他把手里的东西半卖半送给国家,这些人少一分钱也不干,他们没有王季迁这种胸怀。

中国古书画当时在美国是没人要的,只有王季迁靠自己的绵薄之力在收购、弘扬、宣传。现在的收藏家,如果说市场上古代书画没人问津的话,那干脆就不玩了,转而去玩当代、近现代书画或瓷器,哪个赚钱玩哪个。王季迁对中国古代书画的热爱有别于那些口头上喊着如何热爱古画的藏家,与他们有质的区别。

聚也乐、散也乐

收藏一生的王季迁到了晚年感到力不从心,于是,他想把一些藏品出让。

20世纪90年代,王季迁曾通过黄胄跟故宫博物院洽商,希望故宫博物院出点钱,他出让3件顶尖作品—武宗元《朝元仙仗图》、马远的册页和倪云林《松亭山色图》。当时他要的价格是500万美元,这在当时来讲价格也不算高,因为当时傅抱石的《丽人行》都拍了1000多万元,何况三幅这么重要的高古书画。但是故宫博物院没有这笔经费,后来又协商拿200件明清普通的官窑瓷器到香港去拍卖,用拍卖所得来补这500万美元。但是,由于故宫的体制问题,没人愿意承担这项责任,所以这件事就告吹了。

之后,王季迁找到台北故宫博物院,希望把这3件藏品卖给台北故宫。由于台湾当时李登辉“去中国化”,所以对台北故宫收购作品没有拨款,台北也就放弃了收购计划。

林百里作为一个收藏家,他曾经跟王季迁谈过,想买他的东西。由于林百里当时认为《朝元仙仗图》是张大千画的—他对古代书画不懂,最后也放弃了购买王季迁这几件精品的机会。

此后,我通过朋友找到了王季迁家族,希望能买。他们也表示出很大的兴趣,居然还是第一件就可把《朝元仙仗图》卖给我,当时签了购买协议。但是,时值“非典”时期,王季迁先生突然过世,这件事情就告吹了。这件作品回归中国的一次机会因此失去了,非常可惜。王季迁第三幅扛鼎藏品就是马远的册页,这件作品最后卖给了中国国内的收藏家。endprin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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