廖建华湘剧艺术人生回忆录(二)
2014-08-12廖建华
廖建华
一九三九年田汉同志奉周恩来指示,带着一批文化人从武汉撤到长沙,组织“文夕”火后救灾,同时把流散在湖南各地湘剧艺人招集起来,成立抗日宣传队,开始只有三个队,后来扩展到七个队,父亲在一队后改七队任队副,可以说是劫后余生,终于有了落脚之地。(“抗宣队”成立在大火前)
湘剧宣传队与话剧二、八两个队设在省财政厅(即现在民政厅内),话剧队我记得的有:舒绣文、吕复、严恭、龚啸岚、李也非,音乐家张曙、任光等一大批知识分子,这些同志给湘剧艺人无论是思想上,文化上以及政治上宣传抗日起了很大帮助。湘剧艺人大多文化不高,接受新鲜事物有限,这批话剧队讲述道理,使大家耳目一新,受到启迪,从中得到许多教益。田汉同志有句话:“宁带百万雄兵,不愿带班艺人”。没想到湘剧队许多同志,很快改变陋习,抗战情绪高涨,真是难能可贵。
田汉同志带话剧同志们从武汉撤退时,沿途收了一批流离失所的难童,交给平(京)剧队的李迎春、李雅琴同志管理练功习艺,后迁西南成立四维剧团,解放后转中国戏剧学校,今我所在的湖南艺术职业学院的许湘生老师,曾是四维剧团到中国戏曲学校习的学员。舒绣文、吕复、严恭给艺人们上课讲形势,教文化、其他同志管外交联络。火后许多善后工作,国民党当局都没有安置处理,恢复城市秩序、救济灾民大量工作,都落在我们党所领导的这批文化界、艺术界的同志们身上,这些同志为长沙“火后”救灾,组织抗日宣传作出了很大的贡献。
湘剧宣传队越来越红火,各地有湘剧的地区也相继成立宣传队,共有七个队。为了提高队员们的抗战意识,田汉在长沙举办“战时歌剧演员训练班”,各宣传队主要骨干均要参加受训。在长的宣传队员愈来愈多,加上话剧、京剧与其他工作人员,省财政厅容纳不下,因此,湘剧队、京剧队另一部分工作人员迁往三公里公医院(也就是现在的市立一医院),话剧则迁留芳岭,彼此间交往较近,便于工作。留芳岭主要是刘斐章同志负责,一般与他联系。
我当时不到九岁,是事不懂,没有书读,只是有时听话剧队同志来给京剧队难童上文化课时旁听,孩子们练功我也一旁模仿。这些不显眼的动作,却被李迎春同志发现了,把我叫在旁边,问了一些家庭情况,我一一作答,说父亲是个湘剧艺人。他点头微笑,好,你还聪明。并找我父亲要我做弟子。父对迎春先生说:我只一个小孩,舍不得让他离开,再有一点不想让他学戏,唱戏的人总是要低人一等,我是没办法,这碗戏饭吃长了,别再害他,将来他做别的,就随他去了,这样一来,李先生没有勉强,我也没有去成。
宣传队是不吃大锅饭,除演职人员不收伙食费,其家属是要付伙食钱的,大人每月九元,小孩六元。宣传队除义演、慰问外票房收入很少,要为在乡下辞世的祖母还些欠债,就所剩无几,好在这时父亲已不抽大烟了,除付了伙食钱,每月还得拖欠块把钱,可见生活也还是困难的。当时队委陈华芝、姚华定两位先生,与父亲关系颇好,出了个主意,找父亲要我跑跑龙套兼“打加”(所谓“打加”,当时国民政府规定凡娱乐场所开演之前,必须要一人领唱国歌和朗读总理遗嘱).这样就可免去我六元伙食费,但没有钱分,说透了就是混碗饭吃。这个主意父亲接受了,的确也解决一点困难。花了块多钱做了一套青土布学生装,开演我就领唱了。
这里我要提及一位管盔箱的赵和生先生(人称“和生矮子”),他能写会算,教我写毛笔字、打算盘、还教古文诗词,我也受益匪浅。除话剧队上文化课外,其他是赵先生帮助我学习。在公医院住的这段时日里有许多轶事,至今使人难忘。
一、田汉先生坐黄包车忘了付钱。
田先生不是富裕的,靠写点文章挣点稿费,供给老太太作生活费用。老人家说过,我们家田老大,家里没米下锅他都不急,整日整夜都忙他自己的工作。当他有了点钱,就请一些朋友去吃“李合盛”。这是一家回族馆子,大火后仍然存在,我记忆是药王街一处,可称百年老店。田先生宣传队的人,宣传队也凑分子请他。他最爱吃的是“牛百页”的确味道鲜美。这次乘车是田老外出归来很急,下车后直奔办公室打电话,可是拉车师傅,见是长官不好问,又未叫他走,故以为要他等着,也不敢离去,老等着,过了一段时间洽逢我父亲出来,拉车师傅叫了声长官,刚才有位大长官坐我的车,没有给车钱,又没有叫我离开,请你帮我问一下,那位长官是否还要车?父亲估计到可能是田先生,赶忙回头问田老,话音未落,田老哎呀;真是忘了,忘了,运生同志,请你快快把车钱给付啦,多给点,道道谦,对不起,实在对不起。父亲原话照传,加了两毛钱给车夫,他不愿多收,再三推却,最后还是收下了,车夫很激动的说:还有这样的好长官。这事可见田老的性格。
二、《班歌》一曲震人心
田老为提高艺人觉悟,激起爱国热情,他创作一首“班歌”。歌词大意是:“同志们,别忘了,我们第一是中华民族的儿女,第二是戏剧界的同行。抗战使我们团结在一起,抗战使我们欢聚在一堂。我们要把舞台当作炮台,要把剧场当作战场。让每一句话成为杀的子弹,对汉奸走狗我们打击打击,对民族的战士我们赞扬赞扬,拿起救亡的枪……”这样歌词对广大艺人鼓舞很大。此外还有张曙先生教唱《九一八》, 刀向》,又那么激昴,激励他唱得那样凄凉,真使人愤怒中催人泪下,激历着人们对日寇的仇恨。任光教唱《大人直想奔赴抗日的前方,杀他几个日本鬼子方能解恨。
三、徐特立老先生讲话
在公医院的时候,有一天八时许,天气较冷,田老宣布, 今天我请来了徐特立老先生来给大家上上课,欢迎徐老讲话。徐老连说:不敢当,不敢当。我虽是八九的小孩,见徐老双眼灼灼有神,脸上非常红润,一头麻白长发披肩,八字胡须带白,个头不高,身体倒很结实,穿一身灰布棉军服。慈祥和善,使人尊敬,看得出虽是一位无产阶级革命家又是一位和谒可亲的老者。这种印象至今沥沥在目,最后见到老人那已是六十年代初期在接待处(现湘江宾馆)为他老人家演过一次戏。
徐老这次讲话,我始终记忆犹新。他说:“今天我受寿昌(田老原名)同志所托,要我与大家讲讲话,就和大家一起随便扯扯谈吧,戏剧界的同志,你们是了不起的,所作的抗日宣传是有意义的,田汉同志为你们作了一首《班歌》说得清楚吗?“要把舞台当作炮台,要把剧场当作战场,对民族战士要赞扬,对汉奸走狗要打击。”这是弘扬正义打击邪恶。你们所演的忠奸多分明呀,你看岳飞多受尊重,秦桧真是狗屎不如、杭州西湖还为岳飞立了庙,秦桧夫妇都跪在那里被人们唾骂。一部“岳飞传”不识字的看不懂,戏一演识字的与不识字的一目了然。你们演《三国演义》,把仁义、情义都演出来了.刘备桃园结义到后为关羽报仇,导至陆逊火烧连营,兵败白帝城为了义。关羽辞曹归汉是义,张飞造袍报仇被杀是义。孙尚香祭江是对刘备的情义,特别是关羽在华容道把曹操放了,也是义。现在有个政党也很讲义,那就是共产党,八路军、他们是深明大义的,他不与任何党派搞磨擦,一心一意团结四万万同胞一致抗日,以民族危忘为己任,抗击日寇。偏偏这样一个政党,累遭蒋介石先生围剿,八路军抗击了多少日本鬼子,小小日本把一个咯大的中国搞成什么样子?你不打还不准别人打,这道理从何说起?难道要全国同胞都做亡国奴,任人摆布,任人蹂躏吗?真是岂有此理。今天我在这里讲话,有个异常情况不知大家注意到了没有?是不是挑潲水的、捡狗糞的、卖豆腐脑的要比平常多几个吧;这里有真有假,真的是卖几个钱养家糊口,但有的按戏剧说法是探子,现在叫特务,是监视我徐某在这里讲了什么,还会添油加醋汇报给他的主子请功受赏,这些不能叫人,只能叫特务,信不信往后看。引起大家的虚声与笑声。尴尬的特务一个个溜走了。
徐老这些深入浅出讲话,道出了一个真理,就是唤起民众、抗战到底,不当忘国奴。我幼时虽不懂很多道理,恨日本鬼子是绝对的,这些话也深深烙印在我幼小心灵中。
(本文由范正明先生整理)
(责任编辑 蒋晗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