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琦瑶的小世界和上海的大世界
2014-08-08张一涵胡唯嘉余欢
张一涵 胡唯嘉 余欢
摘 要:《长恨歌》是王安忆的一篇优秀长篇小说,主要从怀旧热潮、结构叙事、张王对比三个方面对本书进行论述。笔者是根据陈思和先生对《长恨歌》的分析进行的进一步的解读,从而表达出笔者对原书以及陈先生的评断的一些看法。
关键词:《长恨歌》;王琦瑶;上海
中图分类号:I247 文献标志码:A 文章编号:1002-2589(2014)18-0114-02
王安忆是中国当代风格较多变、作品较多产的优秀女作家之一,90年代的这部《长恨歌》亦像她之前许多优秀的作品一样,在当时引起了巨大的轰动。陈思和先生《中国现当代文学名篇十五讲》一书中从怀旧热潮、结构叙事、张王对比三个方面对本书进行了精彩的论述。
正如陈先生所说,王琦瑶的故事注定不可能是关于历史的宏大叙事,无论是她在新中国成立前的辉煌或是成立之后的“平淡”,都是历史的边角料甚至是与历史脱节,这种脱节反映出民间文化脱离于政治与历史本身的魅力。无疑这种看法是有道理的,然而陈先生点到即止。
一、关于怀旧浪潮
20世纪90年代随着一系列政治事件的发生,上海重新成为中国关注的焦点,上海“怀旧热”应运而生。王安忆《长恨歌》的适时出现,成为人们“阅读老上海的经典文本”。然而诚如陈先生所说,将其作为这样一种文本阅读,是有违作品所呈现出的意图的。
王安忆是一个善于将自己的人生经历融于作品之中的作家,她的许多作品也都透露出她的生活轨迹,典型的例如“知青文学”等。从小长于上海、并且吃过生活苦头的她似乎也应有浓烈的所谓“旧上海”情结。然而生于1954年的她,对于旧上海本身没有任何“旧情”可怀,据她自己讲,第一部关于旧上海的描述,全是从一位老先生那里听来的。真正带有王安忆本人色彩的,当是本书第二部和第三部,这时的她才对于上海这座城市有所体验,并且据她自己讲,她最满意的也当属第二部,因为那时候她十几岁,对于上海正是有记忆有感情之时。由此可见,单纯的所谓怀旧说,是站不住脚的。
二、新中国成立之前王的世界与上海的世界的统一性
从整个小说可以看出,王琦瑶的生活离时代似乎确实越来越远,活动范围也日趋减小,她到最后确乎进入一个脱离时代政治的“小世界”。
在新中国成立前期,王的两个世界与上海的“大世界”是趋向同步的,而上海与王之间也是相互影响的。文章从王16岁开始交代,开篇便说“王琦瑶是典型的上海的弄堂的女儿”,可见旧上海的弄堂文化对王的成长影响颇深。
故事开始后这一阶段的王,其性格是随着她所到之地、所遇之人、所经之事迅速而深刻的变化着的。就文章开端王初入片场一节,她对片场虽不及吴佩珍热心,却也保有好奇,除此上镜,“心怦怦跳着,手心有点发凉……她不相信,又不敢不信”,化妆之时对自己没有信心,开拍临接盖头“陡然一惊,往后缩了一下”。然而到程先生给她照相,她便退了羞涩,懂了“作态”,多了一分处变不惊的能力。此时的上海,又是“花团锦簇的上海,那夜夜歌舞因了日本投降而变得名正言顺,理直气壮”。这样的时代的背景,又正好给了王琦瑶以展现的舞台。战事的暂一段落和王的小有成就,使得上海和王琦瑶都处于积极转变的过程之中,王的生活也与上海的变化紧密相连。
至1946年,上海与王两个世界的交互达到顶峰。以赈灾支援为名的“上海小姐”在这个“传播着好消息”的和平年代举办,在程先生和蒋丽莉的一手操办下,她参加选举。这时上海是“女性风采的”,也是王琦瑶式的,王琦瑶们也是上海的主人。吴佩珍来看她,她俩哭过之后却也知道“纯洁无忧的闺阁生活有关的东西似乎失不再来了”,她们进入了时代之中。此时王琦瑶达到她人生的顶峰,人人围着她转,报纸杂志也铺天盖地,选举现场也人潮涌动,她辉煌地取得了“三小姐”,毫无疑问的影响着上海,上海也影响着她的人生。风云之后的王琦瑶和这个时代的联系并未就此打断,一个叱咤风云的人物将她即将沉溺的小世界中拉了出来,这个人便是李主任。
李主任的出现也是颇有意味,文中记述李主任在决赛之时是评委,并且当时就心动了,他又是对女人当机立断之人,而他却阴差阳错隔了近两年,正好出现在王琦瑶从蒋家搬出,“连她自己都快忘了”自己是三小姐之时,这种设定是有意将王的身世与时代绑在一起,这与后文的处理方法的大不相同。“女人是没有政治的”,这本应是王琦瑶一生的写照,然而此时她的命运却因一个中心人物和政治牢牢相关。她感到“什么事情已经为她决定好了”,李主任决定她,而时代决定李主任,所以养在爱丽丝公寓的金丝雀,却并非身处桃源的自在鸟儿,而是被时代紧紧束缚的囚鸟。爱丽丝公寓是时间感最强的小说地点,新中国成立前是“金丝雀”们的聚集地,是军政界要员流言的来源;“文革”之后又变化颇大,成为“杂乱的”、但仍保有风韵的“新上海”人派对的场所。王虽然不看报不听广播,1948年的世界却也在深刻影响着她的命运。然而这一切结束的标志,便是李主任的殉难。
三、邬桥象征两个世界的割裂
以李主任的殉难为标志,同时也是以一个新时代的到来为标志,王的生活与时代的发展几乎脱节,而王琦瑶本人的成长也几近停止,后期人格的发展便仅靠自身意识的不断加强,人物整体形象趋于稳定。与此相关,王琦瑶的婚姻也因李主任的死亡被透支完毕,第一次是影棚排片时的悸动,第二次是选美决赛时的娇羞和怨怼,第三次是与搬入爱丽丝时的惋惜,然而李主任的死亡打破了王琦瑶事实意义上的“婚姻”,王琦瑶后半生的感情悲剧由此注定。
可以说,新中国成立前的上海和王琦瑶是紧紧相连的,是相互塑造的,王琦瑶构成了旧上海,旧上海也造就了王琦瑶,而这种二者看似游离实则紧密相关的结构从第二部开头即被打破。与爱丽丝公寓相反,邬桥是一个没有时间、“地老天荒”的地点,是一个多少年来供心怀创伤的人疗治的场所。在这里,王琦瑶的物质生活与时代完全隔离,精神世界也并没有伴随着新中国的成立而成长,而是完全崩溃。王的外婆说王是早早的梦碎了,然而这种梦碎是因之前时局的跌宕才造成的。阿二的出现让王完成了从碎梦到拾梦的过程。“阿二的装扮是旧时的摩登”,“内心是很分裂的”,身处邬桥却有一个上海的心。正是因为这样一个具有旧上海特色的少年才第一次唤起了王“淘气的闲心”。他俩在相互交往的过程中,一个完整了自己的上海梦,一个捡回了自己的上海梦。与阿二的相处和阿二的离开促使王琦瑶精神世界的逐步聚拢,但值得注意的是,这种聚拢并非由时代控制,而是王琦瑶自身对于那种“旧王琦瑶”人格的唤起。
四、“老上海”的小世界与新中国的大世界
王琦瑶回到了上海,而她回到的,已经不再是那个由闺阁走到的独一无二的由片场、蒋丽莉家、选美现场、爱丽丝公寓组成的那个上海,而是曲折深长、藏污纳垢的最少有一百条的平安里,仅仅是物质上“疏远的回到”,而非精神上“实质的回归”,她的精神依然停留在新中国成立之前那个上海之中。此时如火如荼的改制运动,对于“清醒的,各自守着各自的心”的平安里来说影响甚微。
而在王之后人生中起重要作用的严师母的出现使得王琦瑶的“小世界”逐步形成,王琦瑶的精神世界的聚拢也开始完成。这种精神小世界的形成以王琦瑶做头为标志,这种情节无疑是颇有象征意味的。而后,因“资本主义的文化毒瘤”麻将而起,王的世界进入了康明逊和萨沙两人。康也是属于旧上海的,是“急流勇退的摩登”,而身为“红二代”萨沙则更是没有历史的影子,贪玩、无赖、骄纵又带有诙谐,这些无论如何也是跟如火如荼的政治运动毫无关系的。随后他们牌聚、聚餐、夜谈,而1957年冬“外面的世界正在发生大事情”,却“和这炉边的小天地无关”。大世界和小世界“互相都被遗忘”,历史如陈先生所言“被抽空”了。在这样的结构之中,他们的感情纠葛是纯粹内部的,与外界没有互动。
历史默默前进,困难时期的到来本应会对王的“小资生活”带来极大冲击,然而王的旧衣物、旧金条以及与旧人程先生的“搭伙”使得王的物质世界与风云变幻的大世界尽量疏远,精神世界又因组成成员的特殊性继续独立。
五、两个世界交互的触底及回暖
1976年的转变也使得两个世界的互动逐步回暖,王琦瑶的物质世界逐步回归历史潮流。她“哀悼起自己的衣箱”,晒衣服,同薇薇斗气,因为这个新世界在王琦瑶的眼里是“旧梦重温”,但却又是“走了样的”。所以她的物质世界并没有完全回归,只是“浅尝辄止”,精神世界则更是无所交换,她封闭在与她相仿的张永红、老克腊的世界之中,忙碌于薇薇的婚姻以及和老克腊的怀旧爱情之中。她也开始旅游,开始过圣诞,甚至参加舞会。但她觉得这些场景“就像是从三十年前照搬过来的”,她对文革后上海的感情其实是对旧上海感情的再确认。正如老克腊所说,王琦瑶是一个“没有年纪的人”。最后,王琦瑶生命的终结也是与新时代无关的,她死于几十年前李主任留给她的金条,死于几十年前片场的预兆,死于几十年前鸽子的视野。王的绚烂人生,是在小世界里终结的人生,而这个小世界,与风云变幻的上海滩在精神上是一个“∧”字形的交互,交互的顶峰在于与李主任的相恋;物质上是一个“v”字形的交互,交互的冰点在于“文革”的到来,并且回暖并不能达到之前的顶峰。
所以可以說,将王琦瑶作为上海的缩影是有欠妥当的,她的悲剧带有极强的个人色彩,她的一生甚至算不上是上海历史变迁的写照。她也称不上上海市民文化的代表,因为上海的这种市民文化,是一个由女性化到男性化再到女性化的一个动态变化过程,它在特定的历史时期是充满狂热和激进的(例如文革前期成立上海公社),而这些在王的身上却丝毫得不到体现,她永远只是老上海弄堂文化的代表,而且是化石般不带有发展意识的弄堂文化的代表。
正如文中的鸽子一般,王安忆在本书中的视角是俯视,既看着时代的洪流,又关注个人的曲折,然而这几十年看下来,矛盾冲突自是不少,人间真情也处处都是,然而生活中的平凡和不平凡并存,美好与不美好交织,这本身就是一件值得记述甚至是值得赞颂的事。可能在王琦瑶的40年的生命历程之中,在王安忆20万字的文字记述之中,共通和不变的便是这爱上海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