区域协调发展的新内涵与新思路*
2014-08-08徐康宁
徐康宁
区域协调发展的新内涵与新思路*
徐康宁
中国地区间长期存在着发展不平衡的问题,虽然政府为此出台了很多政策,但收效并不显著,这与中国特殊的自然地理环境有关。“胡焕庸线”今天依然存在,证明地区发展不平衡是长期的常态现象。在新的时期有必要探究区域协调发展的新内涵与新目标,应更加注重地区间的发展机会趋于均等,发展利益趋于一致,重点诉求应由发展速度的协调转向发展利益的协调,由发展结果的均等转向发展机会的均等。对于落后地区而言,形成收入的条件远比一时的增加收入重要得多。长期看,创造市场形成机制比劳动力外出打工更有利于改善落后地区的发展机会。
胡焕庸线 区域协调发展 内生循环
中国区域发展不平衡的问题与矛盾由来已久,且随着经济社会的新发展而呈现加剧态势。为缩小区域之间的发展差距,政府层面出台了很多扶持落后地区的政策,也实施了专门支持欠发达地区的相关战略,但以经济发展水平和社会福利水平衡量收效不大,区域发展不协调的问题依旧严重,部分地区之间的差距还在扩大。研究中国区域发展不平衡的问题,推进区域之间尽可能协调发展,必须要有新的思维,用新的视角去看待中国的区域发展问题。
区域发展不平衡的自然地理基础
自古以来,中国就是东南一带地狭人稠,西北边疆地广人稀,人口分布极不平衡。1935年,中国地理学家胡焕庸教授发表了《中国人口之分布》一文,首次以定量分析的结果指出中国人口分布的这一特点。胡焕庸教授在文中指出:“今试自黑龙江之瑷珲,向西南作一直线至云南之腾冲为止,分全国为东南与西北两部,则此东南部之面积计400万平方千米,约占全国总面积之36%,西北部之面积,计700万平方千米,约占全国总面积之64%;惟人口之分布则东南部计4.4亿,约占总人口之96%,西北部之人口,仅1800万,约占全国总人口之4%,其多寡之悬殊,有如此者。”①胡焕庸教授首次提出的瑷珲—腾冲直线,明确地显示出了中国人口空间分布的基本特征。后来,美国学者将胡焕庸教授确立的瑷珲—腾冲直线称为胡焕庸线,在地理学界产生了重要的影响。
胡焕庸教授提出中国人口分布界线至今已近80年,中国的经济社会发展已经出现了巨大的变化,但是,今日中国的人口分布与当时相比,虽有细节上的千差万别,但总体分布特征依然没有大的变化。在中国的人口地理版图上,胡焕庸线今天仍未消失。
改革开放以来,我国人口出现了巨大流动态势,使人口空间分布有了一定程度的变化,尤其是大量外出务工人员从西部地区流向东南沿海地区,使东部的人口聚集程度更高,但并未根本改变胡焕庸线的人口分布基本特征,它依然是反映中国人口空间不均衡分布的基线。表1反映了1935年和改革开放后三十多年来中国人口在东南和西北地区的分布状况。1982年,东南地区聚集的人口占全国人口的比重达到94.4%,只比1935年下降了1.6个百分点;1990年和2000年分别下降了1.8个百分点和1.9个百分点;2010年下降了2.5个百分点,这段时间下降较快,有可能是因为中国长期执行的计划生育政策在东南地区首先显现效应,致使人口聚集程度略有下降。从胡焕庸线提出到现在近80年,中国人口集中于东南而疏于西北的分布界线只改变了不到3%。
表1 中国人口东南—西北地区分布的变化情况
数据来源:《中国统计年鉴2012》。
此外,胡焕庸线不仅是反映中国人口空间不均衡分布的基线,而且也是我国东南和西北地区经济发展差距的重要分界线。东南地区不仅人口密度高,同时经济发展水平也要明显高于西北地区。表2显示了我国东部地区与西北地区在单位面积人均GDP上的差距,进一步显现了经济活动的聚集程度。因此,胡焕庸线的意义不仅仅在于其人口分布差异,还在于这条线揭示了中国资源环境基础的区域差异特征,这也是其长久以来依然能够被实践验证的真正原因。②
胡焕庸线反映了中国内部自然地理环境与人文发展状况之间的关系,揭示了土地、气候、地形等自然地理条件对包括人口聚集、经济活动在内的人文发展状况的巨大影响。胡焕庸教授自己在解释中国人口分布这一特殊现象时提出了三个因素:自然环境、经济发展水平和社会历史条件。考察中国区域发展的长久历史,以及根据胡焕庸线提出后近80年没有发生根本变化这一事实,我们认为,形成中国人口及其经济活动在地理上分布不均匀的主要原因是特殊的自然地理环境。中国西北和西南边疆地区自然地理条件相对恶劣,不利于人口的聚集与人类赖以生存和发展的农业及相关经济活动的开展。一个有意思的现象是,后来人们发现,中国的400毫米等降水量线与胡焕庸线高度重合,暗含着胡焕庸线的经济涵义。400毫米等降水量线是中国半湿润与半干旱的分界线,年降雨不足400毫米,土地容易沙漠化,不利于农业集约生产,自然也不利于人口的聚集。可以预计,胡焕庸线所表达的经济地理涵义不仅存在于过去和今天,今后也会长期存在,这意味着中国的区域发展不平衡有着特殊的自然地理基础。
表2 2011年中国省级行政区单位面积上的人均GDP 单位:元/人·平方公里
数据来源:《中国统计年鉴2012》。
区域发展不均衡是一种经济常态
观察世界各国的经济发展过程,会很容易地发现区域之间发展的不均衡是一种常见的现象。除了像新加坡、卢森堡这类因面积很小而不存在区域发展问题的国家外,世界上几乎所有的国家都存在着内部区域发展问题,都不同程度地有着区域经济不均衡问题。例如,韩国是一个面积不足10万平方公里的国家,其工业化和城市化程度很高,产业十分发达,已经步入现代化发展时期。但是,即便是韩国这样一个不大的经济比较发达的国家,内部仍然存在着区域经济发展不平衡问题。在韩国,经济活动过度地集中于首尔及其周围地区,首都经济圈集中了全国一半的人口和七成的经济产出,首尔的现代化水平与欧美国家的大都市基本齐步,但距首尔仅百余公里的内部腹地,经济则相对落后,城市稀落,差距很大。韩国在卢武铉时期决定迁移首都,除了考虑到国土安全因素外,很大程度上也是希望通过迁都来缩小内部地区发展的差距。那些国土辽阔、内部自然地理条件差异较大的国家,区域经济发展不均衡的矛盾就更为突出。美国是世界上经济最为发达的国家,但依然存在着内部区域发展差距明显的问题。美国经济分析局(U.S. Bureau of Economic Analysis)的相关数据显示,2010年,美国经济实力最雄厚的加利福尼亚州的GDP是1.94万亿美元,而经济最弱小的佛蒙特州的GDP只有264亿美元,两者相差73倍。同年,美国最富裕的哥伦比亚特区(首都华盛顿所在区)人均GDP为17.41万美元,而人均GDP最少的密西西比州则只有3.29万美元,相差5.3倍。
对于像中国、俄罗斯这样的地域广阔、区域发展基础迥异的大国,各地区的资源禀赋、区位因素、历史条件、人力资本水平等存在着巨大的差异,这些差异必然对区域经济发展产生很大影响,而且是长期的影响,区域发展不均衡的现象就更为突出。俄罗斯自彼得大帝时代就存在着东西之间巨大的发展落差,西伯利亚及远东地区的发展基础和发展水平远远不及俄罗斯的欧洲部分,尤其是莫斯科、圣彼得堡等经济中心区。几百年过去了,这种差距仍然存在,某些方面还有所扩大。结合考察世界其他国家的经验,长期来看,一国内部的区域经济发展总是不均衡的,总有一些地区经济发展较快,而另外一些地区发展较慢,长期积累的结果就是区际差异的存在。认识到这一点非常重要,这有助于把握一国内部区域之间发展的均衡与非均衡之间的辩证关系。换句话讲,不能盲目追求绝对的区域经济均衡发展,或一时的无差异发展,必须充分考虑各地区的自然、地理、历史条件,考虑到各地区资源禀赋、基础设施、区位因素等方面存在的差异,允许地区之间存在一定的发展差距。尤其是对于中国而言,内部区域间的自然地理环境差异很大,不充分尊重客观存在的自然地理条件以及自然约束与人类发展之间的辩证关系,简单地通过人为指向性的经济发展活动改变这种关系,并不符合自然的规律和经济发展的规律。
当然,虽然区域之间的非均衡发展已成为常态,但地区差距还是应该控制在一定的范围内,并且随着经济社会的不断发展,经济社会发展的文明成果还是应该在更广泛的区域内得到普及和享用。我们提出区域协调发展的战略要求已经很多年了,虽然地区发展差距在一定范围内有所缓解,但总体而言,差距并未缩小,而且某种程度上还在继续扩大。在今天的时代背景下,若要在区域协调发展上取得重要突破,关键的问题是:究竟什么是真正的区域协调发展?我们应该遵循什么样的新思维来推进区域的协调发展?
福利共进、区域互利、生态保护:区域协调发展的新内涵
关于区域协调发展的内涵,国内已有很多研究,并有几种代表性的观点:郝寿义认为,区域协调发展是不同区域基于自身要素禀赋的特点,确定不同要素约束条件下的开发模式,形成合理的分工,同时在政府的调控下,使区域之间的发展条件、人民生活水平的差距保持在合理的范围内,人与自然之间保持和谐的发展状态。③陈秀山和杨艳认为,区域协调发展必须以区域利益协调为主线,实现经济发展和社会发展两大领域,四大板块、主体功能区、经济圈与经济带三个空间层次的协调,要着力构建地区比较优势充分发挥、区域差距控制在合理范围、地区基本公共服务均等化、市场一体化加强、资源有效利用且生态环境得到保护和改善等五大目标的动态组合。④薄文广、安虎森和李杰认为,区域协调发展不仅要考虑经济发展水平的差异(这可用人均GDP、基尼系数等指标来表征),还要考虑享受公共服务方面的差异(这可用社会保障、住房、教育、医疗、生态环境等指标来表征)。⑤范恒山认为区域协调发展的内涵至少应包括五个方面:一是各地区人均生产总值差距应保持在适度范围内;二是各地区群众能够享受均等化的基本公共服务;三是各地区比较优势能得到合理有效的发挥;四是不同地区之间形成优势互补、互利共赢的良性互动机制;五是各地区人与自然的关系处于协调和谐状态。⑥
笔者认为,所谓区域协调发展,是指在既定的条件和环境下,各地区的发展机会趋于均等,发展利益趋于一致,总体上处于发展同步、利益共享的相对协调状态。区域之间协调发展的重点诉求应由发展速度的协调转向发展利益的协调,由发展结果的均等转向发展机会的均等。事实证明,简单地追求各地区发展结果的均等,不仅违背了客观规律,而且容易造成新的不协调。例如,我国东南沿海地区的城市化发展很快,出现了大城市密集发展或城市群的格局,一些中西部地区要复制这一模式,也要发展自己的大城市甚至大城市群,结果出现了一系列的造城运动,造成了比较负面的影响。由于地理环境以及比较优势的不同,各地区不必追求一样的发展速度和一样的发展结果,而应该注重发展机会的均等。例如,对于不适合集聚大城市的地方,城市化应该着重于小城镇的发展,并同时给予希望并有能力到大城市发展的居民以同样的机会,即赋予各地区民众相同的迁徙权和居住权。还有,我国中西部地区之所以落后于东南沿海地区,一个很重要的原因在于前者没有后者的开放机会,使得发展环境与机遇都远不如后者,现在则应当给予中西部地区更多的开放机会,尤其是通过扩大对周边国家的开放促进中西部地区获得更多的开放机遇。
在今天的时代背景下,区域协调发展不能着眼于各地区发展速度的同步化,而是应该着眼于发展利益的协调和发展机会的协调。事实也证明,地区之间发展速度的趋同是很难实现的,即便实现往往也要付出巨大的代价。和以往相比,今天的区域协调发展应当要有新内涵。区域协调发展的新内涵应着重反映三方面的内容:一是区域发展利益的综合协调,以福利共同增进作为防止区域发展差距扩大的主要努力方向;二是区域之间发展的互利协调,区域发展与整体国土的开发利用战略协调一致;三是区域发展与生态环境的自然协调,区域的开发与建设有利于资源的节约和环境的保护。
所谓区域发展利益的综合协调,是指各地区在发展中应得的利益方向一致、大体协调,所有的地区都会随国家的整体发展而得到相对一致的福利增进,并以福利的共同增进作为地区发展差距相对缩小的重要尺度,同时,不出现少数地区以牺牲其他地区利益而获得特殊发展机会的现象。由于资源禀赋、历史基础、区位条件的不同,一个国家内部允许地区间存在着发展差距,甚至是较大的差距,但一国的国民,除去政治和民族的原因,应该在享受福利方面保持一致性,其范围包括教育、医疗、文化、交通、通讯、养老、社会救助等各个方面。例如,美国的哈佛大学、耶鲁大学、普林斯顿大学等著名高等学府,不仅接受纽约、波士顿等东部发达地区的来自中产阶级以上阶层家庭的优秀青年学子,也要留有机会给来自南部和中部不发达地区中产阶级以下阶层家庭的孩子,只要这些青年足够优秀的话,巨额学费和艰难的入学门槛不应该成为他们跨进名校的障碍。也只有这种社会阶层之间的流动性,才能够促进区域之间的流动性,并通过福利的共同增进在一定程度上保证地区之间差距的某种缩小。这些年来,我们的视角总是放在地区经济发展水平的缩小上,既没有如愿地缩小区域之间的发展水平差距,也忽视了区域间福利的共同增进,结果使得不同地区不仅出现巨大的经济发展落差,而且也出现了国民基本福利水准上的巨大落差。现阶段强调区域协调发展,应该更加强调不同区域之间福利的共同增进,以体现区域发展利益的综合协调。
所谓区域之间发展的互利协调,是指某一具体区域的发展要与周围区域紧密一致,形成互利协调关系,同时,区域发展在战略上要与整体国土的开发利用相协调,任何区域的发展都应该服从于整体国土的开发利用战略。任何一个区域的发展都不能脱离周围的区域而实现单独发展,客观上存在着区域间发展的互利联动关系,不尊重这种关系,一味地想实现某一地区的单独发展,结果反而会欲速则不达。过去十几年,国家在促进中西部地区发展方面出台了很多政策,努力使落后地区能够赶上东部发达地区的发展步伐,但往往由于政策相对单一,对区域之间发展的互利协调关注不够,缺少区域间的联动发展机制,所以效果并不明显。这些年出台了很多区域发展战略,许多还上升为国家战略,但全国尚未有一个明晰的国土开发利用总体战略(该战略应该比现行的功能区规划更为细致全面),在后者缺失的情况下,一些区域发展规划即便上升为国家战略,也往往顾此失彼,区域之间不尽协调,而有的区域发展规划本身就是地方力量出于局部利益考虑游说中央的结果。
所谓区域发展与生态环境的自然协调,是指区域的发展必须尊重人与自然关系的规律,区域的开发必须与周围的生态环境协调一致,有利于资源的节约和环境的保护。如果不充分尊重人与自然关系的客观规律,不重视地域发展与周围自然环境的关系,想当然地实施特定地区的发展战略,结果都会事与愿违,或者以生态环境的长期破坏为代价。例如,由于我国自然地理环境的特殊性,中西部很多地区地形险恶,交通不便,资源短缺,生存环境较差,并不适合过多的人口聚集和经济活动的集中。而且,这类地区又常常发生自然灾难,不仅造成巨大生命财产损失,而且救灾不易,代价极大。对于这类地区,应当更多地尊重人与周围自然的关系,积极实施移民计划,疏散人口,减轻生存的压力,或者是尽可能地处理好发展与环境的关系,而不是简单地强调当地的经济发展,更不能不顾自然规律过分地强调灾后原地重建,再建一个城市或县城。据《南方都市报》2012年6月4日报道,青海玉树灾后重建,为解决路途遥远、交通不便引起的运输砂石困难,就地取砂,在长江水源的通天河大量采砂,对生态环境造成了严重破坏,结果是“重建一个玉树,毁掉一条长江”。这确实令人深思。
借助于对新时期区域协调发展新内涵的分析,我们可以大致勾勒出当前区域协调发展的总体目标。这个总体目标是:在区域共同发展的基础上,努力促进地区间收入差距向可控方向转换,区域间民众的公共福利消费水平趋于一致,大体平衡,生产要素合理流动,区域间的市场机制与合作机制充分显现,推动区域朝着更加协调、更加可持续的发展方向迈进。
形成收入条件与内生增长机制:区域协调发展的新思路
落后地区的一个典型特征就是人均收入低下,因此,解决当地的低收入问题、增加民众收入成了所有落后地区政府的首选政策。在这些政策中,最具有普遍性的就是组织本地劳力外出打工,以增加当地劳动者和家庭的收入。大批的劳动力跨地区流动和远距离外地就业已经成了中国经济的一个独特现象,其规模之大、流动范围之广、带来的多重影响之深,可以说世界少见。
应该说,落后地区劳动力的跨地域流动和实现远距离外地就业,在一定程度上解决了不发达地区富余劳动力的出路问题,提高了当地大批劳动者及其家庭的收入,也为吸纳大批外来劳动人口的地区增加了劳动投入,促进了当地的产业集聚和经济快速发展。但是,我们也有必要从另外一个视角去分析这种发展思路的利弊,研究大批劳动人口外流给当地带来的其他影响。总的来看,这种依靠外出人员远距离就业增加收入的办法只是一段时间的权宜之计,不可长期使用,而且还要充分认识到这种办法对落后地区的长期负面影响。
劳动力外出打工虽然一定程度上增加了落后地区的人均收入,但由于主要劳动人口在外,本地丧失了聚集生产要素的机会,收入并非内源产生,而是依附于外地的经济活动,长此以往,本地逐渐失去了内生循环的财富创造机制。此外,由于主要劳动人口同时也是主要消费人口,他们在外地取得收入的同时,也将消费部分地留在了外地,本地的市场形成就更加困难。市场形成困难,经济就不可能繁荣。还有,大批劳动力在外,政府就缺少税收,本地的基础设施和公共产品建设只能是残破不全或低标准的,又从另一个方面即社会发展上扩大了与发达地区的差距。在区域经济中大致有这么一个现象:凡是本地有大量劳动人口外出打工的,甚至外出劳动力规模超过留在本地的劳动力规模,当地的基础设施建设和公共服务水平与发达地区的差距往往更大。事实上,考察我国各地区人口流动情况可以得知,流出人口长期大于流入人口的地方,经济发展的落后程度往往更加明显。世界上也有许多依靠输出劳务提高收入的国家,如菲律宾、印度、巴基斯坦等,但这只能使民众的生活有所改善,而无法使本国明显地提高经济发展水平。从长远的眼光看,产生形成收入的条件要比增加一些收入重要得多。
形成收入的另一个重要条件就是人力资本,没有人力资本的培育不可能真正消除贫穷和落后。经济学家林毅夫担任世界银行副行长兼首席经济学家之职四年,这一职务让他有机会近距离地观察大量发展中国家的经济现象。他在离开世界银行后所著的《探索经济繁荣》一书中提出了一个有意思的命题:布隆迪为什么不是瑞士?布隆迪是非洲东部的一个内陆小国,人口规模与瑞士大体相当,地处高原,没有多少资源,自然地理条件与瑞士有几分相似,但在经济发展上两国却有天壤之别。瑞士是世界上经济最发达的国家之一,而布隆迪却是联合国确定的世界最不发达国家之一,人均GDP只有300美元。林毅夫认为两国发展差距的根本原因在于劳动技能的天然之别,布隆迪的劳动力只能从事简单的农牧作业,没有多少技术含量,而瑞士的劳动力主要从事的是技术或知识含量很高的高技术产业和现代服务业生产。⑦林毅夫无疑是对的,劳动技能是区别国家与地区发展差异的一个重要原因和标志。那种主要依靠组织本地劳动力外出打工的地方,是不可能培育出较高的人力资本的,所以也始终保持着与发达地区的巨大发展差距。
当然,促进落后地区形成内生增长机制,并非完全放任其自我发展,政府仍然可以有所作为,引导地区间的发展关系趋于平衡。
首先是建立与经济发展同步的转移支付机制。转移支付机制虽然不能解决地区发展不平衡的全部问题,但却是解决这一问题的必要手段,使用得当,的确可以取得较好的效果。1990年德国统一后,政府面对占国土面积近三分之一的落后的东德地区,如何缩小东西德地区的巨大发展差距成为经济政策的重中之重。德国政府采用的第一个办法就是力度很大的转移支付措施,向全体国民征收7.5%(后来降至5%)的“统一税”,用于原东德地区的建设和经济发展。虽然这项政策遭到国内尤其是原西德地区人们的普遍反对,但德国政府始终坚持了下来,过去二十多年为原东德地区的发展注入了相当于数千亿欧元的资金,有效改善了原东德地区的发展条件,缩小了地区发展差距。1990年德国统一时,原东德地区的发展水平不及联邦德国的一半,20年之后,无论是人均GDP,还是综合发展水平,原东德地区的发展水平已经达到原西德地区的80%左右。德国政府预计,到2030年,东西德地区的发展差距将基本消除。我国采用转移支付的方式促进落后地区发展也已经实行了很多年,但现在的问题是,转移支付的力度缺少与经济发展同步挂钩的机制,应当随着经济的发展使得转移支付的规模有一个稳定增长的机制。此外,应当筹建专门用于促进地区协调发展的地区发展基金,完善现有的地方对口支援的做法,以克服各地区由于“结对”不同而苦乐不均和资金投向使用效率不高的问题,发展的方向应当是以运作统一的地区发展基金为主,地方对口支援为辅。
其次是均衡地区间的基础设施建设。落后地区如果不在基础设施上有一个明显的改善,地区间的发展差距就难以控制,甚至越拉越大。虽然我国中西部地区的基础设施建设成本很高,且短期内较难产生同比的经济效益,但仍要适当地超前规划和建设高标准的基础设施,把长远的发展目标和考量放在第一位。也许目前在中西部地区建铁路、高速公路、机场等基础设施成本高、经济效益低,但这些基础设施是落后地区经济起飞和当地民众享受基本公共服务不可或缺的必要条件,从长远眼光看,这些基础设施的建设仍然十分必要。“十二五”以及“十三五”期间,我国的基础设施建设的重点应当转向中西部地区,并通过基础设施的空间均衡来促进经济和社会发展的空间均衡。
第三是促进生产要素的良性空间配置。我国改革开放三十多年来,在市场机制的诱导下,加上地理、交通、环境等因素,大量的生产要素聚集于发达的东部地区,甚至中西部地区的部分原有生产要素也出现向东部地区迁移的趋势,生产要素在空间上的配置严重不均衡,东部地区经济增长动力十足,生产要素充裕,而中西部地区经济增长相对缓慢,生产要素明显短缺。解决地区发展差距过大的问题,必须从生产要素的配置入手,必须使落后的地区也能尽快集中更多的生产要素,形成内生的发展能力,促进生产要素在空间上的配置出现良性化的趋势。促进生产要素实现良性的空间均衡,产业在地区间的转移是其中的关键,也是最有效的途径。因此,促进欠发达地区出现和发展更多的产业,或让更多的产业流向落后地区,是调节生产要素空间配置的最好方式。有必要指出,在工业化尚未完成的中国,产业发展主要是指工业化或与工业化有关的相关产业,对于大部分地区而言,发展产业或吸收产业转移主要是指工业或与工业化有关的产业。在强调差异化发展和追求新型发展道路的背景下,一些欠发达地区提出不同于东部发达地区的发展模式和发展思路,如希望不通过走工业化的道路而一步实现经济发达、社会繁荣的局面,或者说只是发展旅游业、文化创意产业就能缩小与发达地区的差距,除了极少数特殊地区(而且是范围较小的特殊地区),大部分地区是很难实现这一点的。从一般规律看,绝大部分欠发达地区还是要吸收从发达地区转移过来的产业,而且要加快这种产业转移的步伐。
①胡焕庸:《中国人口之分布》,《地理学报》1935年第2期。
②黄园淅、杨波:《从胡焕庸人口线看地理环境决定论》,《云南师范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2012年第1期。
③郝寿义:《区域经济学原理》,上海人民出版社2007年版,第177页。
④陈秀山、杨艳:《我国区域发展战略的演变与区域协调发展的目标选择》,《教学与研究》2008年第5期。
⑤薄文广、安虎森、李杰:《主体功能区与区域协调发展:促进亦或冒进》,《中国人口·资源与环境》2011年第5期。
⑥范恒山:《我国促进区域协调发展的理论与实践》,《经济社会体制比较》2011年第6期。
⑦林毅夫:《繁荣的求索:发展中经济如何崛起》,北京大学出版社2012年版,第123~126页。
〔责任编辑:战炤磊〕
*本文系国家社科基金重点项目“新时期区域协调发展的内涵、目标与推进战略”(项目号:07AJL008)的阶段性成果。东南大学经济管理学院博士研究生生张兵兵对本文也有一定贡献,特此致谢。
徐康宁,1956年生,经济学博士,东南大学经济管理学院院长、特聘教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