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现代文学中的"疯女人"形象
2014-08-07李佩瑶
摘要:在现代文学30年间,中国现代知识分子塑造了一系列形形色色的"疯女人"形象。其中有深受中国腐朽的宗法等级人伦制度压迫的传统型"疯女人";有在中西异质文明的双重重压之下艰难喘息的颠覆型"疯女人";还有在罪恶社会和苦难现实里苦苦挣扎着的表现型"疯女人"。对"疯女人"谱系进行梳理,深入细致地研究她们,解读她们身上隐含着的社会文化内涵,将有利于我们从整体上获得对现代文学的认知,加深我们对处于社会转型期的中国现代社会的理解。
关键词:"疯女人";宗法等级人伦;中西异质文明;社会文化内涵;现代社会中图分类号:G648文献标识码:B文章编号:1672-1578(2014)14-0002-021."疯女人"之生存大背景
在中国现代文学的人物长廊里,出现了形形色色的疯子形象,其中又以女疯子形象更为深入人心,她们大多指的的是心理学和哲学层面上的疯子,即假托疯子的特质表达对现实的抑郁和愤懑,以获得肉体和灵魂上的解放。她们的处境各不相同,但却同样选择以"疯"的姿态来面对现实和人生,其背后隐含着诸多被忽略的社会文化内涵以及不为人知的心理密钥。洞悉她们,将更有利于我们思考现代文学,反观那个在中西异质文明的激烈碰撞中诞生的畸形社会隐秘的时代创伤。中国的现代史开始于1919年的五四运动,结束于1949年新中国的成立。五四新文化运动使中国几千年的传统文化遭遇到来自西方的民主与自由,从而产生出一种特殊文明,它往往呈现出一种不中不西又中又西的特质,中国的现代文学就衍生于这样一种特殊文明。1949年新中国的成立,预示着中国传统文化的复兴以及经批判后而达到的重新认同。中国现代文学长廊中的"疯女人"形象,就是在这种交融与冲突的文化背景和社会背景下产生的,并且选择以一种极端的方式--"疯癫"来对这种交融与冲突作出反应。
2."疯女人"之谱系梳理
为了更好的对"疯子"形象进行梳理和研究,笔者根据现代文学作品中对"疯女人"的"疯"的特征的呈现及其隐含其后的社会文化内涵将其分为三种类型,即传统型、颠覆型和表现型。
2.1传统型"疯女人"。中国传统文化以宗法等级人伦为核心,妇女处于这一体系的最底层,整个社会对其压抑与束缚也最为深重。中国现代作家们塑造了很多这种类型的"疯女人"形象,如鲁迅《祝福》中的祥林嫂、凌叔华《疯了的诗人》中的双成、张恨水《啼笑因缘》中的沈凤喜、袁昌英《孔雀东南飞》中的焦母等。鲁迅笔下的祥林嫂,是一个生活在社会最底层的劳动妇女,她承受了常人难以忍受的苦难直至苦难将其完全吞没。从祥林嫂身上我们可以深刻体会封建的礼教文化杀人的本质,因为祥林嫂不仅是礼教的受害者,同时也是其控诉者。凌叔华笔下的双成是一个全身闪耀着诗性光芒的知识女性。她完全按照封建的礼仪规范来要求自己,她近似只可远观不可亵渎的美让一场病给彻底颠覆了,从此疯了,不再是个冷美人,而是像一个八九岁的快活的孩子。双成的发疯代表着对于人的自由自然的本真状态的回归。不同于祥林嫂和双成,沈凤喜是介于两者之间的人物。在她的生命轨迹中出现了两个男人,又不可避免的成为他们的"牺牲品"。两个男人对于凤喜的感情其实都是建立在"色"的基础上的,并且努力将凤喜改造成自己需要的女人,而她也从未在两个男人中赢得过作为一个人的尊严。沈凤喜的悲剧,很大程度上是由封建社会的男性霸权主义造成的,她始终逃脱不了男性附庸的角色。单看故事的表层,袁昌英笔下的焦母无疑就是魔鬼:她棒打鸳鸯,活活拆散焦仲卿和刘兰芝,害得二人双双为情自杀。但细细分析会发现焦母其实也是一个受害者。她誓死信守"一女不事二夫"的人生信条,却无可挽回的走向心理变态,将女人对于异性的渴望畸形地转嫁到儿子身上,企图从儿子身上获得双重满足,这种做法本身就是一种悲剧。袁昌英对原作的改写让我们看到了压在寡母身上的沉重负累,重新激起人们对封建宗法等级制度的思索和批判。这一类型的"疯女人"都深受中国传统的宗法等级人伦制度的毒害,注定只能走向疯癫。法国思想家福柯说过:"疯癫不是一种自然想象,而是一种文明产物。没有把这种现象说成疯癫并加以迫害的各种历史,就不会有疯癫的历史。"[1]这类"疯女人"形象的文化意义正在于此。
2.2颠覆型"疯女人"。由于新文化运动的影响,西方文明的深入传播,中国社会从表层到深层都经历着一系列的变革。文化精英们就以笔为武器来展示在社会激烈的动荡变革之中人类的生存状况,"疯女人"形象应运而生。其中以张爱玲《金锁记》中的曹七巧,曹禺《雷雨》中的周蘩漪和草明《疯子同志》中的李慕梅为典型代表。曹七巧作为出身低阶层的麻油店女儿被迫嫁入姜家,从而成为这个没落的封建大家庭的儿媳,她这样一个鲜活的生命逐渐被溺死在这潭死水中。压在七巧身上的是两种东西:封建的腐朽的宗法等级制度和西方时髦的"金钱至上"的价值观念。像曹七巧这样的女性只能诞生在中西异质文明激烈碰撞的特殊时期,她深受这两种文化糟粕的压制,同时又借助于曾压制过她的东西来向这可怖的世界发出怒吼。和曹七巧类似,曹禺笔下的周蘩漪也是一个激烈决绝的进行着勇敢斗争的女人。蘩漪是一个新式的知识女性,深受五四新文化运动的影响,内心向往独立和自由,想要活得有尊严。无奈命运之手将她无情地推给了一个集封建大家长与资产阶级暴发户与一身的畸形儿--周朴园。在压抑的生存空间里,蘩漪不可抑制地爱上了自己的继子--周萍,脆弱的周萍是没有能力来承担蘩漪的不幸的。蘩漪畸形的反抗是无望的,同时只能使所有人都一起沦入更为罪恶的渊薮。草明《疯子同志》中的李慕梅与七巧和蘩漪不同,她将斗争与反抗延伸到了整个社会。李慕梅的疯狂是家庭和社会双重重压下的必然结果。李慕梅试图使革命、女人、孩子这三者之间的关系平衡起来,无奈事与愿违,她只能在对于革命和女儿的双重愧疚中走向疯狂。相较于祥林嫂、双成、沈凤喜、焦母这类主要是受中国腐朽的宗法等级人伦制度压迫的传统型"疯女人",这类颠覆型"疯女人"身上所体现出来的文化内涵则更为深广。她们是在中西异质文明的激烈碰撞中产生的,身心饱受这两种文化糟粕的压制,因而反抗更为坚决,也更为艰难。
2.3表现型"疯女人"。表现型"疯女人"是迫于现实的压力才变疯的,她们既是苦难和不幸的承受者,同时又是其表现者。笔者将以时间为序对其进行简单梳理。台静农的短篇小说《新坟》里的主人公四太太是一个可怜的老太太,相继失去儿女,没了财产,层层打击让一个老妇人如何承受,因而她只能以疯来面对这个残酷的世界。萧红的《呼兰河传》中的王寡妇,本来是个卖豆芽菜的,因独子被河水淹死而发疯。茅盾《林家铺子》中的张寡妇则比王寡妇悲惨得多,丈夫被强盗兵杀了,钱被林老板弄光了,孩子被人群踩死了,张寡妇再也受不了了,她向命运低了头,她疯了。沙汀《兽道》中的魏老婆子也是在遭遇一系列变故之后向命运妥协,以疯来逃避这一切,可悲的是即使她疯了依然逃避不了世人鄙夷的目光和辱骂的口水。从形形色色的"疯女人"身上我们可以解读到专属于那个时代的密码,触摸到那个特殊时代的脉搏。
3.疯狂背后
传统型"疯女人"的代表人物祥林嫂、双成、沈凤喜、焦母虽表现各异,行为举止大相径庭:祥林嫂所遭受的苦难很大一部分其实来自于她对于封建礼教的迷信,封建思想在她脑子里根深蒂固;标准的封建式淑女双成只能借疯来逃避束缚她的礼仪规范,回归自然,复归美好的人性。沈凤喜虽然可爱,但其终归只是男人的玩物,始终未曾获得独立的人格。相较于祥林嫂、沈凤喜的不抵抗和双成的逃避式抵抗,焦母对于压迫自己的封建文化则是摆出了积极的应战态度,但由于她的反抗是以一种变态的畸形的方式进行的,因此最终也只能以失败告终。
颠覆型"疯女人"所要面对的则是双重的压迫与残害:既有来自中国腐朽的宗法等级人伦制度的戕害,也有来自西方蓝色文明糟粕的欺压。传统的"父权"文化使得曹七巧听从哥哥安排嫁给了身患软骨病的姜二爷,从而注定了悲剧的发生;西方的拜金主义思想又使得七巧不断地敛财,拼命地守财,从而更加剧了悲剧的程度。周蘩漪深受五四运动影响,满脑子西方的民主自由思想,但现实中的蘩漪却只能接受周朴园封建家长式的统治。在理想与现实的激烈冲突中,她选择以一种"雷雨式"[2]的方式进行反抗,最终毁了自己,也毁了周围的人。李慕梅比曹七巧和周蘩漪都走得远些,她几乎获得了女性的独立地位,可以像一个男子一样去参加革命工作,可依然无法调和"干革命"和"做女人"[3]的矛盾。
与传统型"疯女人"和颠覆型"疯女人"同时出现在现代文学史中的是表现型"疯女人",也就是苦难与不幸的代言人,罪恶社会与黑暗现实的控诉者们。在她们身上所包含和容纳的文化内涵较为淡薄,但时代性和社会历史感却很深厚。四太太、张寡妇、魏老婆子、年青母亲……从她们身上,我们感受到了普通大众在那个年代里所承受的苦难与不幸,从而对于今天的安宁与幸福有了更为深刻的理解和体悟。
结语
从饱受腐朽的封建宗法等级人伦制度摧残的祥林嫂、双成、沈凤喜、焦母,到承受中西异质文明双重重压的曹七巧、周蘩漪、李慕梅,再到苦难与不幸的代言人、罪恶社会与黑暗现实的控诉者四太太、张寡妇、王寡妇、魏老婆子、年青母亲等,我们感受到了现代文学中形形色色的"疯女人",她们有的温婉如水,有的乖僻暴戾;有的积极抗争,有的麻木不仁;有的让人为之伤感,有的让人为之侧目……但她们都是现代文学史上熠熠生辉的女性,她们以女人的敏感和疯子的特质审视着这个时代,这个社会,间或发出一阵嘶吼或是哀鸣。她们是值得我们细细品味和研究的女人,因为在她们身上烙着时代和女性苦难与抗争的双重烙印。参考文献:
[1][法]米歇尔•福柯.疯癫与文明--理性时代的疯癫史[M].刘北成,杨远婴译.北京:三联书店.1999.1.
[2]曹禺.<雷雨>序.见:曹禺选集[M].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2002.184.
[3]草明.疯子同志[N].解放日报,1942-6-12.
作者简介:
李佩瑶1986.11-女,济南大学泉城学院教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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