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越宫苑》之误
2014-07-31李翰
李翰
一
往广东中山图书馆还书借书,在浏览书架时发现了它,借归。
我为什么对这本书感兴趣呢?因为在2007年7月,我写有《我看“宫苑”与“宫署”之争》,发在新浪网上,我不同意“官署”说、“宫署”说。后经进一步研究,我认定“南越宫苑”说是错的,是“刘冠赵戴”,以麦英豪为代表的那批考古专家,误将南汉刘龑的宫苑作为赵佗的宫苑,因此想看看有没有新的观点。
此书是“岭南建筑经典丛书”之一,由“南越王宫博物馆组织编写。主编吴凌云、副主编陈伟汉。撰稿李灶新、章昀”。华南理工大学出版社2011年8月第一版。
何谓“经典”?据辞书解释,是“指具有权威性的著作”。我省先贤商衍鎏有诗曰:“痴愿淘将渣滓净,此身与世共光明。”为了不玷污“经典著作”之名,为了维护广州历史文化名城的美誉,我要写出读后感。
这本“88千字”的著作分两大部分:前四章是文字说明,后一章是图版。文字说明有两大病征:一是说明文字虚话多,且有重复,不精粹,也许是两人分别撰稿,主编审读统稿时没有尽责所致。二是,最大的病征是弄虚作假,老调重弹,误导时人与后人,不够格称“经典”。
考古、文史有资政的功能。要达此目的,求真是第一位的。倘贩卖假货,后果严重。这是不用多说的常说。
二
为什么我说这本“经典”著作是“老调重弹”呢?十多年前,麦英豪写过一篇《广州秦汉考古三大发现随感笔录》[1[文中有一节标题是:《闲话南越王御花园》。文前用粗黑体标出:“岭南之最,世界之最”。接着说:“1995年,我们在秦造船遗址东头相距约40米的一个建筑地盘,清理发现南越国御花园的一座大型石构蓄水池。1997年又在石水池之西南面发掘出一段曲流石渠,它是直接压在造船遗址的木料加工场地之上的。蓄水的石池与曲流石渠组成南越国宫署的人工水景园林。这处遗迹可说是岭南水景园林的鼻祖了。南越的宫苑遗迹也可以说是世界现存最早的园林了。”《南越宫苑》文字说明的基调仍循麦说。为省篇幅,不具引。
为什么我说这本著作是“误导时人与后人”呢?举个近例,《中国园林》杂志社主编、教授王绍增为本书写《序》说:“公元前2世纪的广州南越宫苑遗迹就是世界上现存可见的园林实体原物”。“弯月形水池里的八楞石柱和分隔石板,无论从尺度、高度和方位来分析,都更有利于推想它上面建筑了一个钓龟台”。我目力所及,在“南越宫苑”断代问题上受骗上当者,不只是王教授一人。
为什么我说这本著作是“弄虚作假”呢?为省篇幅,简要举出三点荦荦大者。
1. 据2007年11月30日《广州日报》:南越国宫署博物馆馆长韩维龙先生在介绍博物馆的建设工程时,说出了两个与麦英豪们相反的新观点:一是,遗址中的曲流石渠是“南汉曲流石渠”。二是,“层叠在南越王宫署遗址之上”是“南汉宫殿遗址”。“大片青石铺就的地面更证实这处南汉大殿的气派不凡”。韩馆长认为:“这处南汉宫殿遗址可能是岭南园林开山之作”,“是世间少有”。南越宫苑与南汉宫苑,两者时间相距一千一百二十多年。值得注意的是:写那篇通讯的广州日报记者是谭秋明、刘海健,还有通讯员汪浩,这三个人连同韩维龙馆长,至今未有作出更正。
以上不是孤证。2008年2月18日,《广州日报》又有篇通讯,题为:《投5—8亿元建南越国宫署博物馆》。写这篇报道的记者是:赖伟行、陈穗华、刘旦、文远竹、任珊珊、胡利、刘文亮、张强、潘勤毅,一共九位聪明仔女。该报道略谓:“届时,以宫署遗址中、南部为主的2300平方米展厅,将包含南汉曲流石渠景观及明代城隍庙广场等。”至今,那九个聪明仔女也没有一个人出来更改。
2. 关于砖。《南越宫苑》谈到建筑材料“砖”时说:“根据砖的形状不同,可分为方砖、长方砖、三角砖、带榫砖、转角砖、扇形砖、凹槽砖和空心砖等。大部分砖体型宽大、厚重,其中最大的方砖边长95厘米,厚达15厘米。砖的表面大都模印有菱形、四叶、方格和叶脉等精美的几何形图案。”(引见010页)该书的作者和主编大有移花接木的本领。
中国古制:“国之大事,在祀与戎。”[2]“祀”更重要,故居于“戎”前。“事死如事生。”观南越王墓的葬制可知。新中国建立后,在岭南地区发掘了不少古墓。据中国社会科学院考古研究所编著,由刘庆柱、白云翔两位考古专家主编、《中国考古学·秦汉卷》所载资料,“截止到2007年年底,岭南地区发掘的汉墓已超过3000座”[3]。在“南越国的前期和后期”,即从秦统一岭南的战争起(公元前219年)至汉元鼎六年(公元前111年),汉武帝平定南越,“前后延续108年”[4],所发掘的大中型墓葬,“以竖穴木椁墓为主,其余为竖穴土坑墓”。[5]到了东汉早期,“年代上限在建武初年,下限在建初之前,约50年时间”,在这期间发掘出的古墓,“带墓道的竖穴木椁墓还相当流行,约占这期墓数的四分之三,边远地带还在沿用竖穴土坑墓。砖室墓也开始出现,但多为小型砖墓。”[6]请读者注意年代和后一句话。
我要一问该书的正副主编:“南越国宫署”走道都用“造工讲究”的砖石铺砌,为什么晚建成于“宫署”的“南越文王墓”,墓室没有铺砖而是“地面纵横铺木板”?[7]二问:环顾神州大地,还有哪个地区在南越国时代,有此精美砖石和生产技术?
广东省五华县博物馆馆长李雄坤先生写有《五华狮雄山南越国长乐台遗址初探》一文。[8]李文说,经过前后“四次细发掘”,广东省、广州市(麦英豪)、福建省博物馆、中国科学院考古研究所、中国历史博物馆等考古专家“先后亲临发掘现场考察”,“经过分析研究,终于得出了结论:史载西汉南越国王赵佗所筑的‘在五华山下的长乐台,就在狮雄山上”。五华古称“长乐”,秦汉时属南海郡龙川县地。《南越五子传》载:“赵佗以龙川为兴王地,就五华山下筑台,曰‘长乐。”
“四次细发掘”长乐台,没有发现一块完整砖,连碎砖一块也没有。“遗址内出土器物主要为板瓦、筒瓦、瓦当”。“均为泥质陶”,“以火候较低、质地较软易碎的红陶为主”。这处既然是赵佗的“兴王地”,为什么没有用“砖质坚致,火候也高”,“有各种印花”的“特大型砖”铺地?我的看法是:实不能也。因为当年不具有这样的生产能力。
当代科技发达,有多种科技手段可以测定出土古物的年代;为什么这本著作的作者、主编均避而不谈,也不用来证明其论断是“正确”的呢?
3. 关于瓦。在说到建筑材料“瓦”时,这本著作先后有三次提到板瓦和筒瓦上有陶文,[9]并列示;但却有意回避不谈对遗址具有断代作用的“卢”字筒瓦。“卢”字筒瓦见之于文字有先后,现依次序摘录如下:
1977年1月,麦英豪们将《广州秦汉造船工场遗址试掘》(下简称“试掘”)寄给《文物》月刊编辑部,作者署名为:广州市文物管理处、中山大学考古专业75届工农兵学员。《文物》月刊于1977年第4期刊出。该文有一段说:砖石“走道面和南侧有大量残瓦、木炭,有的地方炭屑成层,原建筑大概是毁于火。有些板瓦、筒瓦上印有‘公‘官‘卢等单字戳印,其中以‘公字较多,还有‘万岁残瓦当。”
张荣芳、黄淼章著《南越国史》,广东人民出版社,1995年12月一版,说到砖石走道时:“在走道南侧还发现有大量残筒瓦和板瓦,部分瓦上还印有‘公‘官‘卢等戳印,还有‘万岁残瓦当。”(第228页)
由广州市文化局编(下署三个参编单位:南越王宫博物馆、西汉南越王墓博物馆、广州市文物考古研究所)、麦英豪任主编,广州出版社1999年10月出版的《广州秦汉考古三大发现》,在第二章《南越国宫署遗址》中,有冯永驱、陈伟汉、全洪、李灶新合写的长文:《南越国宫署御苑遗迹》。文中第四部分讲到“南越国砖石走道”时说:“出土瓦件中有些打印‘公‘官‘卢等字,还有‘万岁瓦当同出。”(第78页)
以上三条书证都提到“卢”字筒瓦,以及它“与‘万岁瓦当同出”的情况,但都被麦英豪们一笔带过,不知其重要性而昏昏焉。
它的重要性表现在哪?我以为:一、它佐证了砖石走道不是“南越国大型宫室的一个附属部分”;二、它与砖石走道从两个不同侧面说明该地不是“南越国大型宫室”,而是南汉国宫室。这个结论有何根据?请看下文。
先说“卢”字筒瓦代表了什么?传达出什么历史文化信息。只要读过新、旧《五代史》《资治通鉴》《续资治通鉴长编》《宋史》《历代纪事本末》,以及《十国春秋》与《五国故事》等古籍,都会知道南汉宫廷内有一个“参决国事”“内外专恣”的重要人物:“女侍中卢琼仙”。“侍中”是官名,秦时为丞相之属员。到了汉代,其官阶可“上起列侯,下至郎中”。此官“身居君侧,常备顾问,地位重要”。(参阅《中国历代职官辞典》,上海辞书出版社)说句通俗话,“女侍中”就是皇帝的宠妃。卢琼仙是在南汉乾和八年(950年)成为南汉第四代君主刘晟的“女侍中”,“冠服出决政事”,其权威势焰迁延于刘晟、刘鋹父子两代。刘鋹昏懦,对政事“每详览可否,皆琼仙指之”。(《宋史·南汉刘氏》)因此我认为,“卢”字筒瓦是卢琼仙宫室火灾后的遗物。
再来看与“卢”字筒瓦伴出的周边遗物。除了上文说到的砖石走道、“万岁”瓦当、木炭、红烧土外,还有“砖质窗棂、涂朱的‘万岁瓦当和涂朱、绿的砖雕脊饰等建筑残件”。引见《试掘》与张、黄著的《南越国史》。
请读者想一想:赵佗主越时期,有能力生产出这样高档的建筑材料么?“砖质窗棂、涂朱的‘万岁瓦当和涂朱、绿的砖雕脊饰”等等,不是恰好证明古籍所说南汉帝主“性好夸大”,所营宫室“穷奢极丽”不是虚言么?
就我目力所及,麦英豪、吴凌云、陈伟汉、李灶新等“考古专家”均有删改古籍以粉饰己意的行为。白纸黑字,昭昭在目。但这非本文主题,我只是附笔说明他们早有弄虚作假而已。
若要详论《南越宫苑》这部“经典”著作之失误,非有万字以上长文不可。但长文会给读者、编者添烦,我就此打住。
我欢迎该书的作者、主编,以及读者来批评我的论点,祈求共同促进有理有据、健康的学术争鸣,达到还原历史本真,回溯文明轨迹,不使广州蒙羞、示丑于世的目的。
(作者单位:广州市物资局)
[1]发表在《广东文物·千年特刊》,广东省文物管理委员会编辑出版,2000年9月。
[2]《春秋左传·成公十三年》。
[3][4][5][6]《中国考古学·秦汉卷》第483、第486、第486、第489页。
[7]“地面纵横铺木板”说,见黄淼章《象岗探秘——广州南越王墓发掘亲历记》,刊《广州文史》第六十二辑,第218页。
[8]刊《广东文物·千年特刊》。
[9]见《南越宫苑》第010、第021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