抗战时期国统区粮价上涨原因研究
2014-07-31石上校
陈 雷,石上校
(阜阳师范学院 社会发展学院,安徽 阜阳 236037)
抗战时期,粮食作为重要的战略物资,是支撑持久抗战的重要因素之一,受到各方的重视。在八年抗战期间,国统区的粮食价格一直处于较快的上涨阶段,这其中既有战争的影响和破坏,也有自然灾害、粮食缺乏、需求增大和通货膨胀等因素的影响。
由于日本帝国主义的强大和对侵华战争的长期准备,致使抗日战争初期我国处于被动地位,东部很多城市、地区沦陷,许多难民被迫离开家乡,向四川、陕西等我国后方地区迁移,躲避战乱。大量的人口迁移和战争的破坏,使国内的农业粮食生产遭到严重的破坏,粮食价格不断上涨,粮食危机日趋严重。
抗战爆发后,“在二十六年(1937年)内,因为秋成多已收获,运输方面亦无重大阻碍,各地粮价均极平稳,几乎没有变动”,“到了二十七年(1938年),情形就不同,直至二十九年(1940年)六月可算是粮价逐步高涨时期,在这期间因为战事范围已趋扩大,粮价受其影响也就逐渐高涨”[1]8。可见,我国在抗战初期时,国内粮价尚处于平稳阶段,但是到1940年(民国二十九年)以后国内各地区的粮食价格迅速上涨。具体情况如表1所示:
表1 抗战时期中国各重要城市粮食物价指数表①
续表
从表1中可以看出8个城市中的粮食物价指数从1937年到1944年一直在持续上涨。米的平均物价指数1937年是98.34,到1944年的平均指数已经达到185 988.4,八年间国内的粮食物价指数上涨了约 1891倍。可见在抗战时期国统区的粮食价格一直处于无节制的上涨趋势。
粮食价格的波动因素有很多,从粮食价格的构成条件来看有三:“其一,是生产量,即丰收与歉收。其二,是官定粮价,如军粮采办价格,租赋折价,户口米配给限价。其三,是运输关系及一般物资统制关系。”[2]综合上述粮价构成条件,以及抗战时期国统区内粮食价格上涨的实际情况,下面从粮食的极度匮乏、供需不平衡,经济上的通货膨胀以及粮食运输成本过高、运输困难等三个主要的方面来分析战时国统区粮价上涨的原因。
一 战时粮食缺乏、供需不平衡
表2 1939-1941年的粮食缺乏情况② (单位:千市担)
从表2可以看出, 随着战争的持续和沦陷区的扩大,粮食总产量呈逐年下降趋势,1940 年、1941 年分别比 1939 年减少了151 927千市担、167 442千市担,减产量分别达10%、11%。对于用于人食用的粮食1940年、1941年比1939年分别减少了119 501千市担、122 437千市担,用于人食用量的粮食在下降,粮食的缺额也在逐年增加。而粮食的缺额实际是粮食总产量中用于人食用的部分与年消费总量的差额,“从1939年到1941年人食用部分之缺额分别达到211 064千市担、334 790千市担、333 501千市担,分别占该年总消费量的 16. 45%、26.00%、25.99%,1940年和 1941年的粮食缺额超过了总需求量的1/4,表明后方各省缺粮量相当于缺乏了3个月的食用量”[3],可见缺粮的严重性和粮食危机的严重程度。
尽管中国自古就是自然经济占主导地位的,是一个农业产粮大国,在战争时期受战争影响出现一定程度的粮食缺乏、粮价上涨等现象实属正常。但是在抗战时期的国统区却出现了严重的粮荒现象,并且粮食价格在抗战的后期上涨迅速,呈现出毫无规律的状态。极度的粮食缺乏导致供需严重的不平衡,供求失衡进而导致的粮价上涨,这是前所未有的。其原因主要有以下几点:
(一)战争和灾荒引起粮食匮乏
战争在粮食的产量以及供需关系中占有很大影响。如1940年(民国二十九年)因受战争影响,各地米价大致都上涨约两倍左右。“在西南各地因接近战区,受战事影响较深,高涨程度亦较烈,川省方面因中央政府迁驻,各地人口密集,亦渐高涨,西北各地区,尤以兰州几未受战事影响,粮价上涨至微。”[1]27此外,抗战时期,日军对国统区的大后方进行轰炸,造成了严重的损失。其中以四川为例:八年抗战中,人口伤亡损失严重,其中死亡22 500余人,负伤26 000余人,给人民造成的财产损失,按照1945年成都物价指数计算为1 354亿5 912万元。无疑,这些都对四川农业的生产带来了很大的负面影响。[4]41另外,仅从四川一省看,因战争所造成的劳动力损失就高达近5万余人,这就使得农业生产缺乏劳动力,粮食的产量也因此大大降低。同时,战争也导致了农业资本、水利设施等诸多方面的损失。这些都直接或者间接地导致粮食的减产,供求严重不平衡。加之抗战以来华北产麦和东南产米富饶的省份,均相继沦陷。其他接近战区的地方也因为战争的关系,耕地多已荒废。同时因为对壮丁的征抽,农民的大量的流亡,农村劳动力的大量减少,以及耕具肥料价格的高涨,均给战时的农业生产带来严重影响。
由此可见,战争对农村的打击是巨大的,它直接地破坏了农业生产,使人们直接面对严峻的生存考验。同时,战争也使农业生产的防灾能力大大减弱,很小的一场自然灾害都会给农业生产带来巨大的损失。以河南省为例:1942年(民国三十一年),水、旱、风、雹、霜、蝗等灾交相为害,麦种歉收遍及全省;1943年(民国三十二年),水灾、蝗灾持续为害,尤以滨临黄泛各县更属惨重,因饥服毒自缢及杀儿、弃婴等情形层出不穷。[5]抗战时期,较为严重的灾害还有:1939、1940年四川东部旱灾,1943年河南、广东的旱灾,以及1945年北方数省的旱灾等。到抗战后期时,在经受了长时间的战争摧残后农业的生产能力更脆弱了。旱涝交替的异常气候环境不仅给蝗虫的孳生提供了良好的生存空间,利于蝗虫的产卵和孵化,也抑制了蝗虫天敌的生存。蝗灾在1941年、1942年的河南和山西已经出现,主要集中于黄泛区内和黄河沿岸。③这些都给农业的生产和粮食的产量带来很大影响。
(二)粮食走私导致国统区粮食减少
从当时中日之间的情况来看:日本在确立了近代天皇制度后,迅速走上了扩军备战,对外侵略的军国主义道路。尤其是第二次世界大战期间,为开辟太平洋战场,日本兵力急剧增长,这也就导致了国内的劳动力迅速减少。日本平原面积狭小,耕地十分有限,非战争时期国内的粮食就比较缺乏,需从国外进口粮食以补充国内的不足。加之战争使国内的劳动力减少,国内的粮食生产量也迅速减少,粮食缺乏情况逐年加剧。1937-1939年日本国内每年的粮食缺口分别为1 280万、1 410万、1 700万日石(每日石约合中国2石1斗余)。[6]69为了弥补这巨大的粮食缺额,日本将中国沦陷区的粮食大量地运回国内。在华中,日本1939年输出米700万石,1940年达900万石以上。[6]69侵华日军除了将国内的粮食短缺转嫁于中国,同时其在华的粮食供应也逐渐地取决于中国。由于沦陷区在战争中遭到破坏,农业的生产也随之降低,所产粮食根本无法满足军队的需求。于是日军将缺少的粮食来源转向了国统区。为了解决沦陷区的粮食短缺难题,同时为了增加国统区粮食供应的紧张状况,日本大肆引诱奸商和一些贫苦的农民到国统区将粮食走私到沦陷区。据透露,1939年华北日军取给于当地的给养占全部1/2,华中全部就地取给,华南达7/10;到1940年秋,日本在华驻军给养已全部实现就地取给。[6]69日本主要通过奸商高价收购,私设粮仓,驱使贫民购买等方法从国统区大量的收购粮食,走私到沦陷区。这也给国统区造成了严重的粮荒,推动粮价的持续上涨。
(三)政府储粮备战和奸商囤积居奇造成市场粮食紧张
战争时期,为了保持军队的战斗力,稳定军心,作为战略物资的生活必需品——粮食,各国政府都在积极的储备,以供应军队的需要和维持市场的部分需求。“近年国际风云异常紧张,各国都积极补充军备,特别是几个带有积极侵略性的国家,更是磨刀霍霍,在这积极扩充军备中,粮食是极不可少的东西,所以各国都积极储藏。”[7]15当时,中国正处于日本帝国主义侵略者的铁蹄之下,备受屈辱,中国人民正逐渐走向团结,抵抗侵略,收复失地。为了争取战争的胜利,赢得国家独立统一,中国政府储备物资备战是必不可少的。这主要表现在以下三个方面:一是筹办全国粮食运销总局,扩大粮食的流通范围;二是积极办理农业仓库,由农本局筹设全国仓库网,调节粮食买卖,集中一部分粮食;三是直接推行积穀及徵收积穀款项。[7]15政府通过上述的三个方面,储备了大量的粮食以供备战所需,这也就使市场上流通的粮食大大地减少了,粮价自然而然上涨了。此外,除了政府的储粮备战,当时奸商的囤积粮食也是导致市场粮食匮乏粮价上涨的一个重要原因。在战争的年代,避免不了有一些奸商打起发“国难财”的主意。如:四川重庆江北县舒家场周国昌一年内囤购麦子120市石,江津县白沙镇绅士古明顺两个月就购囤食谷490市石。[8]许多的奸商为了一己私利在可以活动的范围内大肆收购粮食,囤积起来,以在战争期间粮食极度缺乏时期高价出售赚取钱财,这在一定程度上加剧了市场粮食紧张状况,致使粮价不断上涨。
除了上述三类重要因素之外,还存在其他诸多因素导致战时国统区内的粮食短缺、供求失衡、粮价上涨。如:当时的国民政府和军队的腐败,战时想发“国难财”不仅仅只有奸商粮贩,一大批的政府官员和军队长官都在打这个主意,常常通过克扣军饷,吃空响等方式从中获取粮食,之后又从黑市倒卖到市场上,获取暴利。以四川成都为例,成都市长杨全宇,为一地之高级长官,却于1940年9月勾结大川银行渝分行经理欧书元,合川万福发银行经理李渝成,冒用福民面粉厂名义,购屯小麦达数百万石之多。[8]国内的一些地区在非战时本身粮食就短缺,需靠外来进口或者国内其他地区的粮食补充,而战争期间,各参战国都在积极地储粮备战,这也间接地导致一些地区的外来进口粮食的补充被中断,市场在没有外来粮源补充的情况下,更加造成粮食短缺,粮价上涨。同时在从事农业生产的农民自身也存在一定的因素,很多农民将粮食囤积起来不愿出售。战时国统区大后方多位于我国的西南、西北等耕地较少的地区,战争爆发后很多沦陷区的贫民逃难到大后方,使大后方人口迅速增加,人多耕地少,粮食需求大、消耗高,供求严重失衡也是导致国统区粮食匮乏、粮食价格高涨的因素。
二 战时通货膨胀严重
国统区粮价无节制地上涨,除了供求失衡外,当时经济和货币的通货膨胀又是一个重要原因。通货膨胀是指因货币供给大于货币实际需求,导致货币贬值,而引起的一段时间内物价持续而普遍地上涨现象。其实质是社会总需求大于社会总供给(供远小于求)。抗战时期国统区通货膨胀日益严重,如1939年100元可以买头牛,等一年后100元连一盒火柴都买不到了。抗战时期,国民政府为满足自身需求和战争的需要大量发行法币,造成法币迅速贬值,物价飞涨,通货膨胀严重。1939年1月,国民党五届五中全会通过决议:“供应军费、收买物资,使用多量法币,则筹码之流通,自无不足之虑。”[9]这就给军费的无限制支出开了绿灯,使政府的财政赤字迅速扩大,入不敷出。
从表3来看,国民政府的财政赤字从1938年到1945年数额在逐年地翻倍增加。政府在缺少资金的情况下,为了能够维持政府和军队的正常开支,加大货币的发行量成为政府解决问题的主要途径。据统计,抗战爆发前,法币的发行额为14亿元,1938年底为23亿元,1939年为43亿元,1940年为79亿元,1941年为151亿元,到抗战结束各年发行量分别为1942年344亿,1943年754亿,1944年1 895亿和1945年10 319亿元。[10]157而随着抗战时期法币的发行额逐年翻倍增长,到抗战后期大后方出现了人们拿着成袋子的钱上街购粮,买回来的粮食却仅仅够一家人维持几天的现象。大量货币的发行造成市场上的货币流通量加大,钱越来越不值钱,法币迅速贬值,物价飞涨,粮食价格也随之上涨。
表3 1937-1945年国民政府财政赤字情况④ (单位:百万元)
三 粮食运输成本上升
粮食的运输成本也是导致粮食价格上涨的一个重要因素。我国自古以来虽是产粮大国,但是各地区的自然环境、人文环境相差很大,有的地方虽然粮食产量很高,但是人口众多,粮食的消耗远远大于自身的供给,加上部分地区本身环境条件就十分恶劣,粮食产量低下,加之部分粮食用于其他方面,粮食的缺乏就更加地严重了。在这种情况下,就需要从其他粮食富裕的地方引进粮食。由于抗战时期国统区的大后方多位于我国的中西部地带,多为山路和水路,交通不便,粮食从生产出再运送到消费者的手中需要经过很远的路途,同时战争期间使很多地方的公路遭到破坏,加之运输工具的缺乏,这给粮食的运输带来很大的麻烦,使粮食的运输成本大大提高,从而也促进了粮食价格的上涨。如:“当时因广州和武汉相继陷落,重要的交通路线阻断,军糈民食的供应困难,粮价亦多趋上涨。除掉运费以外,粮食的运销还须有若干缴用,如栈租、包装、折耗、保险、夫力、驳船、囤船、装仓、捐税、佣金及其他业务费用,此外运商及销商,均需给以利润,亦估相当的成数。因此,粮食运销的成本很高,其销售给消费者的价格,自亦随以增加。”[1]27在上述因素的影响下,粮食的运输成本大大地提高了,直接导致最后卖到消费者手中时的粮食价格是从农民手中收购时价格的数倍甚至是数十倍。
结语
综上所述,我国作为农业大国,虽然产粮较为丰富,但是在抗战时期国内的粮食价格却呈现出前所未有的上涨趋势,国内粮食在战时出现的极大的缺乏,粮荒现象十分严重。出现这种情况的主要原因是在于受战争的影响和破坏,致使粮食产量急剧减少。同时粮食走私、通货膨胀、奸商囤积居奇、运输困难、天灾等诸多因素联系在一起,也给国内的粮食缺乏、粮价上涨埋下了基础,进而导致国内的粮食危机和经济危机,农民生活苦不堪言。为了稳定社会和支持战争,国民政府在粮价上涨的同时也出台了一系列平抑粮价的政策,如:“平价政策”“派售余粮”“取缔囤积”“田赋征实”“控量限价”等措施。这些措施在当时一定程度上对抑制粮价的上涨起到了一定的作用,但是战争的长期持续以及国民党的政治腐败使这些政策的效果并不明显,粮价反而是越长越高,最终受苦的还是广大底层社会的老百姓。
总体而言,这种情况也是当时战争环境下的社会现象,是客观社会环境的产物。通过对这一社会现象的分析和探讨,我们可以更深入地了解其产生的原因,也可以进一步加深对当时国民政府所采取的各项粮食政策措施的理解,虽然国民政府的粮食政策不能从根本上解决粮食问题,但还是在某种程度上稳定了社会,保障了军糈民粮的供应,在极端困难的条件下坚持抗战,并最终取得了抗日战争的最后胜利。
注释:
①数据节选自1944粮食出版社出版的《粮食问题》第1卷,第3期,第34页;1937年上半年成都物价指数设定为100。
②资料来源:人食用比例数据来源《各种主要食粮用途所占百分比》,《革命文献》113辑,第419~423页;各种作物产量数据来源于《中华民国农业史料(二)之粮政史料(六)》,台北:文史馆,1992 年,第475、476页。转自罗玉明,李勇《抗战时期国民政府的粮食统制政策论述》《湘潭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2010年第2期,第129页。
③1941年河南灾情、申报(1941年7月24日)、祈大鹏向行政院密电陈述河南情(1942年8月12日,第二历史档案馆藏,档案号116-438)及河南各县文史资料等统计。
④资料来源:杨荫溥的《民国财政史》,中国财政经济出版社1985年版,第102页;《财政年鉴》(三编,第三篇),中央印务局1948年1月版,第130~150页。转自潘国琪《抗战初期国民政府财政政策考辨》《抗日战争研究》2003年第1期,第21页。注:原始表中1937年赤字数额为1 532,赤字数占实支总数的比值原为73.3;1945年赤字数占实支总数的比值原为87.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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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 国民政府财政编.财政年鉴:续编:上册:第一篇[M].国民政府财政部印行,1945:66-67.
[10]杨荫溥.民国财政史[M].北京:中国财政经济出版社,198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