藏族放生文化
2014-07-31高城
高城
藏民族有一种独特的放生习俗,极具人文情感色彩。藏人认为,放生将要被宰杀的动物,可以积累善德,消除灾祸,求得一生吉安。这种源自纯朴行善积德心理的民族传统文化,既满足了人们内心的安宁祈愿,也成全了高原上动植物的生态安全,无疑是一种感人至深且极有社会伦理意义的善美文化现象。
藏区的人文画卷
放生,藏语叫“次塔尔”,就是善心人把即将被宰杀的动物,从屠刀下救出来,让它重获生命。
放生有直接和间接两种方式。直接的,就是将自家的牲畜、家禽中年龄最大的通过念经等宗教仪式,标上记号至当地的“神山”。间接的,有宣传放生以阻止他人宰杀动物的,封山水为“神山神水”以保护野生动物的,有把别人将要宰杀的家畜和野生动物买下来放生的等等。
能成为“次塔尔”的动物可以是家养的可食肉家畜,如牛、羊等,也可以是家养的不属于食肉范畴的马、狗、驴等。这些生命体一旦有了“次塔尔”动物的“殊荣”,它们就能成为自由的动物,可以与人类共同生活,也可以回归大自然,直到生命的终结。
重大的宗教节日,是人们集中转经的日子,也是年复一年放生的日子。这时候,我们随处可以看到藏族大妈们牵着脖子上缠绕着红丝带的羊,这就是她们的“放生羊”。有很多信众还会去菜市场买活的鱼和鸡去放生,甚至有人为此花数百上千元钱。因为他们认为在节日期间拯救一条生命,相当于拯救了十万条生命。每年藏历四月十五日佛祖释迦牟尼诞辰、成佛和圆寂的日子里,放生更是盛行,据说这个节日里连那些让人不喜欢的苍蝇也是不能打死的。
在西藏民间,除了放生赎命,还有一种专供给神的羊,这种羊多是放养在寺庙旁,受人宠爱,打扮得也比一般的羊神气得多。有的“神羊”居然通得人性。如扎什伦布寺旁的转经路上,常有一些长毛“神羊”,神气十足地站在转经路上接受转经人的膜礼,有时还会用带着长胡须的嘴巴在排着队的膜拜人头上“摸顶”。
布达拉宫后面的龙王潭公园里,有许多放生于此的鸡和鸭子,更多的人把鱼放生在这里的池塘中。
在甘肃夏河的拉卜楞寺,每年正月初八都要举行“放生节”,放生的马、牛、羊多达三四十只以至上百只,这些身上有放生标志物的动物,会受到僧俗群众的悉心保护。
对于无意中的杀生,藏族信众也会有赎罪的行动。人们将它们的形象刻在玛尼石上,供在神山或寺庙旁,以求其饶恕自己的罪过。有的去买下几只将被杀死的牛羊带回家自己饲养,终生不予宰杀以赎罪。
藏区还有一种放生形式,就是“放生树”。寺院或宝塔周围的树林,被称为“次塔拿”(意为“长寿”或“放生树”),树上大都系挂着一撮白色的绵羊毛,意为已被放生的树,是不准砍伐的。藏族人将“次塔拿”中的每棵树,都视为是有生命、有灵魂的圣物。
放生习俗源自宗教理念
据藏族历史记载,西藏古代盛行的原始宗教为苯教,也称为黑教。《宗教词典》中记载:“它最初流行于后藏阿里一带,后自西向东传布到西藏各地。苯教崇奉天地、山林、水泽的神鬼精灵和自然物,重祭祀、跳神、占卜、禳解等”。出于对各种神鬼精灵和自然物的敬畏,苯教徒常用牺牲祭祀并伴有破坏大自然生态的行为,史书记载甚至曾有“血流成河,肉堆成山”的景象。可见,当时野生动物和自然资源遭到了较严重的破坏。
后来,藏传佛教替代了原始苯教。藏传佛教的“六道轮回”、“惜生护生”、“转世说”等观念与苯教的“万物有灵论”实际也不冲突,这些观念在藏族群众中有着深厚的情感基础。在人与自然的关系中,“万物有灵论”的观念体现在对一切动物持平等、爱惜之心,对自然界的植物加以保护。但藏传佛教与苯教的最大区别之一就在于提倡不杀生,这就有了放生的宗教习俗,并一直延续至今。
从西藏各地远古时期以来的岩画表现内容来看,表现动物的画面很多。这类画面除了表现其生活习性和人们对它们不断生衍繁殖的期望,还有动物崇拜的意识。放生现象与早期自然崇拜积淀在人们心灵深处的影响是分不开的。
现在大多数藏区每逢过年,人们要将羊头当祭品供在神龛前,说明羊在藏族人们心中是吉祥的象征,人们将它作为崇拜的对象来供奉和爱护。动物的生命成为人的精神寄托。
奉信藏传佛教的人以慈悲为怀,常以拯救生灵的方式为自身赎罪或祈求自己一生平平安安,顺利升天转世。这源于佛经故事中“舍身饲虎”的理念和情怀。
佛教有三点非常突出:不造伤害众生之恶业、奉行身口意之善业、经常善于调伏自心烦恼,这就是信徒们心中真正的佛法。
佛经中就有许多从善如流、戒杀放生的告语。如“一切有为之善业,放生功德最大”,这就是藏传佛教提倡“活祭”的理论依据。佛教认为,一切众生最应珍护的就是其生命,从死亡线上把它拯救出来,是对它最大的恩德,无情中断其生命是对它最大的迫害。
佛经又有云:“虽有杀百人百马之罪,若放一众生,清净彼罪障。若放十三众生,净除万劫之罪障。若有众生尽寿命,为彼作放生,延长其寿命。若三日内必定死亡,即放十三众生,此人能延寿三年。若杀害已经放生过之众生,则有杀百人之过失也。”龙树菩萨在《大智度论》中云:“诸余罪中,杀业最重,诸功德中,放生第一。”
《放生赞》云:“汝欲延生听我语,凡事惺惺须求己,汝欲延生须放生,此是循环真道理,他若死时你救他,你若死时天救你,延生生子无别方,戒杀放生而已矣。”又弥勒菩萨偈云:“劝君勤放生,终久得长寿,若发菩提心,大难天须救。”
佛经中说人求七德:“种姓高贵、形色端严、长寿、无病、缘分优异、财势富足和智慧广大。”其中长寿和无病的根本原因即是放生,放生也是其余五德之助缘。
在藏族地区,很多习俗都是与宗教联系在一起的,放生则更是源于此。
人文情感寄托的载体
放生作为一种与宗教紧密相关的民间习俗,在我国藏区各地广为流传、长期流行并不断发展,已深入藏民族信众的内心深处,成为藏区独特的情感文化,它虽形式多样,但它是藏族人内心良善,对生灵有特殊感情的象征。
按照藏族的传统,不属食肉范围的动物都应该放生,如马、驴、狗等,因为藏族人认为,一切生命都是平等的,应该一同生活在世上。如果有人杀死一个无辜的生命,那无异于给自己增加了一份罪孽。
藏族人笃信自己的命运与动物的命运存在联系,人与动物之间心灵相依共通。人们一方面保护动物,慰抚生灵,另一方面又从动物生灵中寻找精神依托。人类本能的善良和怀仁情感,在这里得到完美体现。因此,藏区的人们对动物心存善意,虔行放生习俗,为自己积德也就成为理所当然的事。
在藏民的生活中,有很多人性化的细节感人且说明问题。农区的耕牛出力最多,备受呵护,人们从不打它更不杀它,干不动活了会一直饲养它到自然老死。有些人家还将自家老死的耕牛头骨刻上六字真言,挂在屋檐下以示永远的怀念和感激。家畜中的奶牛也是最受宠的,许多山村都有将奶牛尤其是老奶牛放生的习惯。因为它跟随主人几十年,主人家的所有成员都对它都有极深厚的感情。
在藏区,放生的出发点有多种,这也体现了他们对于放生动物的情感色彩。如有的人家为了求得全家人的幸福和吉祥,将自家某一特定的牛或羊作为放生对象,任其自由地活着,不耕、不驮、不杀、不售,死后其皮肉也都不用。在康巴藏区一些山坡和草场上,人们会看到常年悠悠然生活着一只或一群“放生羊”。有的农牧民为了全家人的平安、吉祥和来世的幸福,心甘情愿地过苦日子,甚至毫不犹豫地将成群的牛羊赶到山上去放生,这种放生尤在四川稻城藏区最多且最典型。在稻城藏区,人们还会经常看到“放生公鸡”。这是当家里有人生病时请活佛打卦放生的鸡,它们自由自在地活着,没有人会伤害它们。历史上拉萨布达拉宫西侧的关帝庙、日喀则扎什伦布寺西侧的山丘上也有供养“放生公鸡”的“神鸡殿”,最多时达到上千只。
藏区民众每逢自己的本命年,也要去做放生,他们认为,拯救一个生命就等于延长了自己的生命。一些善良的老人时常将一些受伤害或无人看管的狗和其它小动物,自己收养起来,相依为命。有时我们会在转经的人流中看到十几只甚至更多的小动物,与步履艰难的老人们结伴而行。
如今社会在进步,为保护生态而放生也日渐成为人们的追求。这种放生的对象不仅是牛羊,还扩及鱼类及野生动物。如一些生活在水边的村寨藏人,从来不打鱼,也不吃鱼肉。甚至有些老阿爸阿妈还会守在河边,劝说外来的渔人不要打鱼,或将他人打来的鱼买下再放生到水中去。有的人在山上见到受伤的动物,不但不会捕杀它,还会领到家中给它喂食物,帮其治伤,直至伤痊愈后放其归山。有些地方还将本村四周的山和水列为禁山禁水,派专人守护,不准渔猎,不准伐木割草甚至放牧等,违者会受到处罚。藏族人坚持放生习俗,既保护了自然环境,也起到了保护人类自身的作用。
如今,生活在藏区的年轻人,也不排斥放生习俗,他们认为这是一种情感生活文化,是另一种“爱心时尚”,对环保以及个人身心都有意义。他们认为,放生是一种心理压力解脱方式,是内心向善的修练,是精神上的升华。
践行放生,爱护生灵,多做善事,现在已成为藏区人民秉持着的一种高尚、纯净、仁慈和极富精神境界的生活习惯,值得我们敬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