报复之报复

◆ 金 川

报复之报复

◆ 金 川

1

李建设把出租车停在百汇娱乐购物中心门口的街道中，时间是晚上9点钟。

他不明白，这个地方怎么就不能拉客？

李建设是3个月前接手这辆出租车的。以前他开卡车跑货运，太累，没日没夜在路上跑，挣不了几个钱，正好有个熟人要转让出租车，于是他接手了。

一个以前当过出租车司机的朋友警告说，开出租车的规矩多，你可要小心点。

他说不怕，跑长途什么事没见过。

但在百汇娱乐购物中心拉客时他碰到了以前没碰到的事。

百汇娱乐购物中心位于城南的北京路，是个五层建筑，里边有餐厅、影城、银行、小剧场，还有物美价廉的工厂直营店，是市民消费的热点场所，客源多，出租车生意很好。

半个月前，他送客人到机场，在返回市区时路过这里，想拉座，于是把车停在路边。车刚停稳，一个保安走过来，把车窗玻璃敲得“乓乓”响。他摇下车窗玻璃：“什么事？”

保安挥了挥手：“把车开走，这里不准停车。”

他奇怪，怎么就不准停车？路边停了十几辆出租车了。

保安大声训斥：“不准停就是不准停！”

几个男人走过来，冷冷地看着他。

李建设心里直冒火，但最终还是把车开走了。他不明白，为什么别人的出租车能停，他的车就不能停？！

一个开出租的老司机告诉他，如果不想找麻烦，那就不要到百汇门口去拉客。

“为什么？”

“那个地方黑着呢。”

怎么黑，老司机没说，他也没再问。反正开着出租车满城转，也不少百汇这一个地方。

但是这天晚上他开车从百汇门口过，正好看见一个穿红上衣的女子在路边扬招，于是把车停下让女孩上车。后来他说，如果当时没人扬招，他也就不会在百汇门口停车的。不停车，也就不会发生后面的事。

但是，他把车停了，于是后面的事也就顺理成章地发生了。

2

这天晚上李建设到底碰到了什么事呢？

穿红上衣的女子上车，李建设像往常一样，问了女子的目的地，然后打转向灯，慢慢把车驶上机动车道。就在这时，一辆出租车忽然从右侧非机动车道穿出来插到李建设的出租车前面，“吱”的一声停住了。

李建设急踩刹车，停车位置几乎顶住了前车的车尾。他火了，把头探出窗子，吼道：“你是怎么开车的？！”按他的意思，吼两声算了，各人把各自的车开走，虽然吓了一跳，但没碰上，生意要紧。让他没想到的是，前车不想“算了”。 从前车驾驶室里跳出一个四十多岁的方脸男子，怒气冲冲地说：“你他妈的是怎么开车的？会不会开车？”

这时，又有一辆出租车顶住了他的车尾，现在他的车被夹在两车中间动弹不得了。

方脸男子指着李建设说，刚才，就在几分钟前，李建设的出租车启动时把他车窗边的后视镜刮了。

李建设想这不是笑话嘛，他车启动时右边没任何车辆，哪来什么后视镜？这不是想找事嘛！

停在后面的出租车司机也下来，指着李建设骂，说他变道不打灯乱开车，导致他的车差点追尾。

他车里的红衣女子哪见过这种阵势，挺害怕，悄悄打开车门换了一辆出租车走了。

李建设大怒，他不明白这两人的来头，但肯定是一伙的，他摸出手机想打“110”，但方脸司机忽然收场了，冷笑说：“看你小子是第一次，且饶了你。”说完钻进车里扬长而去。

堵在他车后面那辆车的司机什么话都没说，上车后倒车，然后开车离开了。

李建设傻了，妈的，这两人有神经病吧？他回到车里，总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劲，特别是那个方脸司机离开时脸上的笑容更是让他不安。他边想边发动车，踩离合、挂挡。这两人想“碰瓷”？他摇头，不大像。他右转弯，准备进入内环线时，发现车辆侧滑，还能听见可疑的“哗哗”声。下车检查，后轮瘪胎了。

早上出车时才检查过，前后车轮充气良好，怎么会瘪胎？打电话，叫修理厂拖车。到厂里后，修车工人检查，在右侧后胎发现了一枚三角钉。

李建设忽然明白那个方脸司机脸上笑容的含意，他抬起头，对着夜空大骂：“操你妈！”

3

李建设回到家已经是深夜，妻子已经睡了，给他准备的夜宵摆在桌上，有红烧鱼，凉拌豆丝，电饭煲里的稀饭还是热的。

他没一点食欲，在脑海回放了晚上发生的事，两次在百汇门口拉客，上次被保安驱赶，这次被堵截、挨骂不说，车胎还被扎了。他断定，车胎被扎和堵他的那两个司机有关。无冤无仇的为什么呢？只有一个解释，他闯到人家地盘上了。

他想起老司机的话：“如果不想找麻烦，就不要到百汇门口拉客。”

现在他明白老司机的意思，百汇门口被一帮出租车司机霸了，别的出租车不能在这拉客的。

他激动地站起来，在客厅走来走去。他也是个血性男子，哪受过这种气。最先冒出来的想法是，写信告这群王八蛋。

李建设有个表亲在恒达律师事务所当律师，李建设就想找这位律师帮他写告状信。

恒达律师事务所在江门路，他表亲的办公室在2楼，房间不大，桌子上堆满了材料。

表亲用一次性杯子在饮水机前接了杯水，放到李建设跟前：“说吧，什么事？”

李建设就把他在百汇碰到的事说了一遍。

表亲用手摸下巴，叹了口气，然后开始分析。表亲说按你说的这种情况属于寻衅滋事、强迫交易。

李建设明白寻衅滋事，但他不明白强迫交易。

表亲解释说强迫交易罪中有一条是用暴力威胁强迫他人参与或退出某种经营活动。但是，你有什么证据证明这点呢？你能证明你的车胎被扎不是丢弃在路上的钉子而是人为扎到你轮胎上的？就算你能证明你的轮胎是被人为扎破的，但你怎么能证明扎你轮胎的动机是因为你在百汇门口拉客而不是交通纠纷？你又怎么能证明扎轮胎的人是堵你的那两个司机？

李建设目瞪口呆，他什么都证明不了。

表亲摇头，说：“你提供不出证据，写信有什么用呢？”

李建设从恒达律师事务所出来，坐在车里发呆。两个打扮时尚的女孩走过来，要打车到东府路，他摆手拒绝了，这会他没心情。透过挡风玻璃，他看见一群穿校服的学生嬉闹着穿过马路。一张纸片被风刮起来，贴在他挡风玻璃上。他狠狠拍了一下方向盘，下了决心。要证据？那好，他就去找证据，这口气他咽不下去，是一定要出的。

4

第二天，李建设很早就收车了。他搭了辆公交车到百汇，坐在路的花坛边，正好对着路边出租车的停放位置，甚至能听见司机说话聊天。

天渐渐热起来了，晚上到这里来散步的人不少，来来往往，因此也没人注意到他。

李建设观察，在路边停着的出租车虽然不少，但换来换去就是那固定的二十多辆，也有出租车停下想加入等客队伍，但车刚停下，就有保安出来驱赶了。

没客人的时候，这群司机就聚在一起聊天，说话都是某地口音，有时保安也过来聊，也是某地口音。

曾经堵过他车的那个方脸男子在这群出租车司机里很活跃，小头目模样。

在第3天晚上，快11点的时候，一辆尾号“2169”的出租车停在路边，保安上来驱赶时，司机大约是不服，下车和保安吵架。就在这时，李建设看见方脸男子和另外两个男人走到2169出租车旁，方脸男子挡住了2169司机的视线，另一个穿格子衬衣的男子弯下腰，在2169出租车后轮下放了个什么东西。

几分钟后，2169司机无奈上车，空车走了。一群司机在路边大笑，李建设听得清清楚楚，方脸男子说这小子走不多远，后轮准玩完了。

李建设兴奋，当时就想打“110”，但冷静一想，还少个证据，百汇保安和这群司机勾结的证据。当然，这个证据可以让警察查，但他好奇，他想知道，这帮人到底玩的什么把戏，所以他要继续往下查。

这样，他就需要一个了解内情的人。

根据他的观察，在这群操某地口音的司机中，有个身材瘦小的年轻司机是大伙的取笑对象，此人开的出租车尾号是“8826”。

他得想办法认识这个“8826”。

5

在百汇拉座的司机爱去一个叫“姐妹蒸锅店”的餐厅吃饭。中午的时候，李建设就把车停在这个餐厅门口，第三天，他等到了“8826”。

“8826”把车停在路边，锁车门，然后取出手机边看边往餐厅走。李建设在后面叫：“兄弟，东西掉了。”

“8826”回头，看见李建设手里晃的一串钥匙，急忙摸口袋，然后摇头：“不是我的。”

李建设说：“噢，那就好。”

他就是这样和“8826”认识了。

这顿午餐是李建设买单，他点了碗面，给“8826”要了份鳝鱼套餐，又给每人要了瓶果汁。李建设对“8826”说，你和我的一个表弟很像。“8826”因为这顿饭，对李建设挺感激，他说：“李哥，要不嫌弃，以后就把我当老弟好了。”

李建设说：“那当然好。”他们边喝果汁边聊，最后把话题转到了“百汇”。

李建设说：“百汇门口的座多，但保安不让拉，真操蛋。”

“8826”一脸神秘：“李哥，我每天固定在百汇拉座呢。”

李建设做出一脸惊讶的样子：“兄弟，你怎么能拉，我就不能拉呢？”

“8826”说在百汇门口停的出租车是有规矩的，司机都是我们当地人，而百汇的保安也大都是我们当地人，因此保安把百汇门口控制了，那个地方只有我们当地的司机能停，别的出租车是不能停车拉客的。

“如果别的出租车司机非要在门口拉客怎么办？”

“8826”做了个扎车胎的动作，说：“那就有好看的了，第二次他们保准连这个地方过都不想过。”他话头一转，“不过，就算我们当地的司机也不白停的，每月都要给保安的头交份子钱的。”

“多少？”

“8826”伸出手指比划：“800。”又说，“李哥，可惜你不是我们老乡，要不你也能在那里拉客了。”

6

李建设晚上睡不着，他从床上爬起来，到卫生间，坐在马桶盖上，边抽烟，边一遍一遍的听他中午偷偷录下的对话。按说现在百汇保安勾结出租车司机，欺行霸市的证据齐全了，可以报警，也可以交给新闻媒体的记者曝光，这口恶气终于也可以出了。但李建设这会没了报警的念头。此事曝光对他有什么好处？无非是出口气，但那只满足虚荣心，没实际意义。还有，曝光以后能在百汇门口拉客，但不是他一个人能拉，而是全市出租车司机都能拉，他个人又能得到多大好处？再说，报警以后还断了他的一个财路呢。

这时，一个清晰的想法在他脑海中形成了。

他计算过，固定在百汇门口停的出租车大约有二十多辆，每辆车交800元，那保安的头头什么都不用干，净收入16000元，这可是笔不小的收入。

都说现在赚钱难，但也有不难的门道。

妈的，那群王八蛋虽然把他的车胎扎了，但也给了他一个启发，此事某地的人能做，我为什么就做不得？

他有几个老乡都在金门娱乐城当保安，那里也是个热门地区，老乡几次打电话，让他去玩呢。

第二天，李建设的出租车停运。他到金门娱乐城找当保安的老乡，把他的想法往外摆，姓马的保安说，这个办法不错。马保安领他找保安队长，队长是个黑脸大汉，以前是练摔跤的，他听李建设谈想法，说：“这个办法是不错，可你让人家交钱才能停车拉客，收费名目呢？总得有个说法吧。”

这个问题李建设也想过了，他说就是为了维持娱乐城门口的秩序，防止堵车而采取的措施。他还想出了个新名词：“你不是问收费名目吗？就叫特约停车费吧。”

他解释，现在医院有特约门诊，那咱们就来个特约停车。

保安队长一拍大腿：“收特约停车费？你小子太有才了。”

李建设的设想是，不但要把金门娱乐城门口的马路管起来，靠着娱乐城的地铁站口也要管起来，不交特约停车费，就不准拉客。他说：“总之，这一片以后就是咱哥几个的码头了。”

7

半年后，在金门娱乐城门口发生了一起流血事件，因为抢客人，出租车司机群体斗殴，导致一个重伤两个轻伤。不久后，报上刊登的消息称，公安机关经过缜密调查，摧毁了以王某为首和以李某为首的两个欺行霸市的犯罪团伙。经查，这两个团伙纠集同乡，分别在百汇购物娱乐城和金门娱乐城周边道路采取恐吓、夹车、安放铁钉扎车胎等方式，驱赶正常运营的出租车，以达到垄断此地段的出租车营运市场的目地……

据知情人透露，李建设被抓后叫屈，他才干了半年就被抓了，亏大了……

专家点评（上海公安高等专科学校副教授 浦建兴）：在经济发达的城市区域，出租车行业竞争激烈，某些出租车司机为排除同行，垄断利益，往往抱团采取不正当手段，驱赶排斥其他遵纪守法、诚实经营的司机，形成欺行霸市、垄断市场强迫交易的现象。更有不法分子把持某些出租车需求旺盛的如娱乐场所区域的出租车行业，对停靠的出租车以管理为名强行收取保护费。这些非法营运行为，严重扰乱出租车市场秩序，社会危害极大。因此客运行政主管部门对查证属实的非法营运的组织、个人，将依法责令违法人员停止营运，扣压其非法营运车辆，没收其非法所得，并予以从重处罚。公安机关对涉嫌强迫交易罪的将对其刑事拘留，对阻碍执法人员依法执行公务或暴力抗法的犯罪嫌疑人，也将依法严惩。

发稿编辑/浦建明

插 图/叶旦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