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日派对
2014-07-24◆清寒
◆ 清 寒
生日派对
◆ 清 寒
写字楼的灯突然熄灭。她觉得自己不该回来,至少不该一个人回来。现在,她独自置身黑暗,像沉入深不可测的海底。五彩斑斓的海底世界需要光源探照,否则,一切毫无分别,温顺的珊瑚与复活的里奥普鲁顿·菲洛克斯一样可怕。来自黑暗的东西吉凶叵测,不,只能是凶险,诸如突如其来的触摸,缠绕,还有来自海底两万里深的尖叫。
再深入下去,她会疯掉。好吧,赶紧,然后离开。
钥匙在黑暗中撞击,离奇的歌唱,被日光下的寻常声浪彻底淹没。此刻,它们迸发出刺耳的异响。
门总算开了,她像受惊的驯鹿,摸索着墙壁上的开关。这是徒劳的,停电了。
萤火从最黑暗的拐角飞出,灵异之光险些惊断她的思维。
崩溃前,“生日快乐”的祝福声爆发。萤火之后是烛光,烛光之后是马城博、纯水、田青、Lily、肥哥……一干人等,当然还有小推车以及推车上烛光跳跃的巧克力蛋糕。
“你们这帮家伙!”她长吁了一口气。惨白的脸上,红云慢慢升起。
“宁檬,是不是特别罗曼蒂克?”尚尚在背后说。
宁檬捶了尚尚一下。“你还说!差点吓死我。”
“哎,你别不识好人心啊。都是马城博的安排,害我陪你下到楼下,再谎称自己崴了脚,再谎称把手机落在了公司。虽然我不是主角,但绝对是第一女配角,你的幸福完全是建立在我的痛苦之上的。”
宁檬无暇再追究,毫无疑问,马城博给她带来了极大惊喜。
“高兴吗?亲爱的。原谅我之前骗你说晚上有约,一切都是为了此时此刻。”马城博走上前,搂住宁檬,在她耳边低声说,“Happy birthday!”
宁檬陶醉了,下午的恼火多愚蠢,她怎么都想不到马城博有如此精心的安排。
“许愿!切蛋糕!许愿!切蛋糕!”七八个人一起欢闹。
宁檬在马城博的牵引下走到蛋糕前,在烛光下双手合拳,闭上眼睛。
“有共进晚餐的人选了吗?但愿我能享有这个荣幸!”
在场的人都惊呆了。十三少的突然出现令所有人措手不及。
十三少压根儿没理别人的茬儿,旁若无人地径直走到宁檬眼前,将一大捧红玫瑰塞给目瞪口呆的宁檬,大声说:“如果你愿意,我还有更好的计划,关系到你未来的幸福。当然今天,先要祝你生日快乐!”
1
“是你报的案?”庄海问。
“是。”
庄海打量了一下眼前的年轻人,二十出头,肤色黝黑,穿黑白相间的条纹T恤,磨得发白的蓝色牛仔裤。
庄海扫了一眼旁边的电动三轮,又问:“送快递的?”
“是。”
“给死者?”
“不是,不是。给葛亚红的。”快递员抬手指了指,说,“住501。可她不在,她说我可以把快件放到邻居家,我就敲了502的门。我敲了半天,没人答应,可……门开着一条缝。我就……推门就看到那女人倒在卧室门口。”
“动什么了?”
“没有,没有。我根本没进去,就站在大门口。”
“他没撒谎。”说话的女人年近四十,浓妆艳抹,整个人裹在耀眼的花裙子里,盯着警车和警员,表情又吃惊又兴奋,“真可怕,看来是真的。”
来的女人是葛亚红。“我一听小余说死人了就赶紧赶了回来。”
快递员说:“葛姐,我不知道怎么办。我怕说不清……”
“我知道,这么大事谁都怕惹祸上身。你不把快件放对门就没事了。”
快递员抢着说:“你可得替我证明。”
女人拍了拍快递员说:“那当然,我这不赶回来了吗?”
庄海看看两人,问:“你们很熟?”
快递员脸红了,解释说:“我负责给这一片的快递,给葛姐送过几次东西就认识了。”
庄海问葛亚红:“你经常把东西放对门?”
葛亚红说:“没有……”
“葛姐也是怕我再跑一趟。她特别体谅人。”
葛亚红忍不住朝快递员笑了笑。
庄海对快递员说:“暂时没你的事了。留下电话,需要的话还会联系你。”
快递员走后,庄海继续问葛亚红:“你最后一次见到宁檬是什么时候?”
“昨天一早。她穿得可漂亮了,好像是要跟什么人共进晚餐吧,没详说。”
“昨天晚上见到或听到什么吗?”
“没有。同事临时跟我换了个班,昨晚我看药店没回来。她是晚上被杀的?”
“你怎么知道她是被杀的?”
“不是吗?小余说看见地上有很多血。老实说吧,宁檬长这么漂亮,一个人在这种破小区租房住,真是挺不安全的。话说回来了,好小区房租那么贵,我们这些外地来打工的也住不起啊。”
“这楼里住的大都是租住户?”
“是啊。来来去去也是常事。”
“她有男朋友吗?”
葛亚红挑挑眉说:“那么漂亮,应该有吧。谁知道,她住这儿还不到两个月,偶尔楼上楼下碰到搭讪两句罢了。”
“知道她在哪儿工作吗?”
“给公司打工,具体什么公司不知道。”
庄海回到现场,上世纪八十年代建的砖混楼,一梯三户,502居中,一室一厅,有独立的小间厨卫。厨房整洁,没有明显的油烟痕迹。没有米面杂粮。橱柜里放着几乎满瓶的900毫升装花生油和几小袋消耗极少的调料。一箱速食面只剩两包。两盒速溶咖啡都开了封。冰箱里除了几枚苹果几乎没有其他储放物。卫生间的衣架上放有一套干净的内衣裤。厅不过十平方米,一对单人沙发,木质方几上两只骨瓷咖啡杯扣放在碟子里。卧室稍大,家具不多,包括床、梳妆台、组合书架、两门衣柜和写字桌。用于分隔空间的书架倒翻在床上,书籍、工艺品、泰迪熊,凌乱地散在床上、地上。床铺的实际情状遭到破坏,但可以看出被子折叠完好。对床摆放的梳妆台没有冲撞痕迹。书架隔在外侧的衣柜的门和写字桌的抽屉全部处于拉开状态。家具不奢华,风格简雅,材质优良。品牌鲸吞人类消费意识的时代,“无印良品”反其道而行之,收获了“没有品牌”的另类效果。死者的癖好和性格可见一斑,不喜做饭,卫生习惯良好,并在力所能及的范围内着力营造着某种生活气氛。这是一个讲究格调、迎合时尚的女人。
此刻,女人的胴体头朝外脚朝内趴伏在卧室门口,僵硬,散发冰冷的气息。睡衣迷人的藕荷色无法抵御冰冷的气息。
“死亡时间在昨晚11点到今天凌晨1点之间。”左鼎说着,抬头看了看卧室,“这么晚了,死者换上了睡衣,被子却还没打开,卫生间有待换内衣。显然她回来得比较晚,正准备洗澡。”
庄海问:“死因明确吗?”
“明确。右背部中两刀,皆为锐器伤,伤口深6~7厘米。这样的开放性气胸短时间内即可出现严重的呼吸功能及循环功能障碍而死亡。双臂有抵抗伤,右手掌、指关节有切割伤,表明死者曾试图抢夺凶器。”
庄海说:“伤是致命伤,而现场搏斗很激烈。”
“对。凶犯没有直接实施杀人,削弱了蓄意谋杀的可能。死者的体位也呈现出由内向外的移动指向,证明两者有过现场位置转换,有过交流。凶器的前期作用应该是威胁,随死者的全力反抗及凶犯初始目的破灭,它迅速升级为致命工具。”
“门锁完好,现场翻动不深,凶犯伪造盗窃假象的手段并不高明。从衣着状态看,好像性侵的迹象也不明确。”
左鼎点头说:“死者是处女,也没检测到精斑。不过犯罪动机不明的话,我不赞成排除凶犯有性侵犯的企图。原始犯罪形式被突发的犯罪形式替代的情况时有发生。被害人的死亡很可能导致凶犯的心态发生急剧变化。”停了一下,左鼎又问,“老式砖混房隔音效果不好,邻里怎么说?”
“501人不在。503的租住户上周走了,房子空着。402那对夫妇,睡觉死,楼塌了都未必醒。403外出进货。只有401的住户提供了证词,说是好像有东西倒,时间不确定,毕竟都睡了。”
欧阳楠结束了现场的物证提取,凑过来说:“门锁状态、案发时间加上死者的穿着,至少说明死者认识凶手。看看这个。”说着,她将物证袋递到庄海和左鼎面前。
一把家用水果刀,单刃,黑塑料刀柄,刀身长7厘米、中宽1.5厘米,中部有个小崩口,刀柄长8厘米。
“湿的?”庄海表情疑惑。
欧阳楠说:“从马桶里捞出来的,能不湿吗?”
“确定是凶器?”
欧阳楠说:“差不多。除非有在卫生间吃水果的习惯,不然谁会没事把水果刀扔马桶里?估计凶手是想用水把刀冲走,可马桶出了毛病,水量不足,刀子卡在管道口了。”
痕检科的韩枫插话说:“多亏楠姐心细,否则很难发现水果刀卡在里面。”
欧阳楠说:“但愿能检到死者的DNA,这对确证凶器极为重要。”
庄海又看了看水果刀。“还有机会吗?被水泡过了。”
“回去拆开看看。万一不行,就只能由左鼎通过伤口形态进行印证了。”
2
502的房主年近六十,寡居,没儿没女,因有心脏病自己搬进了敬老院,之前跟宁檬签了一年的租房合同,可排除嫌疑。葛亚红案发当晚在利康药店值夜有确凿人证。
死者宁檬出身小康家庭,父亲宁友年生前是政府部门的中层领导,母亲何甑十年前从中学辞职后开办了一家庆典公司,年收入颇为丰厚。两年前,何甑上当受骗误入传销行当,先是挪用公司款项,后向高利贷借钱,并瞒着丈夫、女儿坑蒙了不少亲朋的储蓄,直至公司倒闭,负债累累,最终留下绝笔悬梁自尽。宁友年因此断送了政治生命,为偿还欠债,他不得不卖房卖车。宁檬一夜之间经历了天上地下的生活动荡。债务偿还清后,宁友年甚至没来得及松口气便查出罹患肝癌,苦苦支撑了三个月,饮恨而终。正在上大三的宁檬随即辍学,步入社会,自谋生路。记忆黑暗而苦涩,为了摆脱心中的阴影,宁檬离开生活了22年的X市,只身来本市打拼。
“造纸厂宿舍老院没有物业公司参与管理,完全是个外放小区。几栋宿舍楼内基本都是租住户,人员混杂,文化素质普遍不高。宁檬享有过优越的物质生活,502室内摆设也表明了她对现实生活状况的反抗态度。衣服、化妆品也呈现这种态度,甚至不乏奢侈品,一个人的消费水平达到甚而超出实际收入的极限,表明她极度在意自己在别人眼中的分量,也表明有人送给她昂贵的礼物。这样的女孩,不会主动与小区的租房群体寻求融合。”
庄海认同欧阳楠的分析,他能看到一个花费大量心思对自己精雕细琢的女孩,从破败的生活环境里走出。她脚步匆匆,高昂着白皙的脖颈,急于通过时尚的穿戴摆脱破败带来的自卑感。她比一般女孩更敏感、更自尊、更容易受伤、更期待即刻搭乘上改变现状的快车。宁檬跟左邻右舍几无往来,半夜三更让这类群体中的某一个进门是不可想象的事。但主观判断不能作为排除嫌疑的依据,对小区住户的排查按部就班地进行。
话单成为获知宁檬社会关系的另一主要手段。宁檬遇害当天共有五个手机号打入,其中一个于案发当晚频繁主叫,宁檬只接听了一次,时间23点15分,通话时间52秒。通话过程中,另有一个电话打入,这个电话也是宁檬遇害前接听的最后一个电话。宁檬是否因这个电话挂断了前一个不得而知,可知的是她和最后一个联系人通话时间长达5分钟。前一个电话的机主叫马城博,后一个电话的机主叫钟石砚。两个机主供职同一单位,淮西路金鸽大厦德莱尔医药有限公司。该公司2010年注册,注册资金500万,主营国产、进口及合资厂家生产的各类中西成药、医疗器械、医药原料等。马城博任德莱尔医药有限公司人事经理,钟石砚则是公司董事之一。
3
太阳明晃晃的,爆裂在玻璃上,火焰腾腾。办公室鸦雀无声,格子间里的人感觉到了两团火,一团在窗户上,另一团在玻璃门扇隔着的高管办公室内。不同的是,窗户上的火燃得尽兴,玻璃门扇里的火却窝着、压着、内里打转。
哗啦,门拉开了,马城博阴着脸叫:“尚尚!”
“经……经理。”尚尚站起来,求救似的看看周围。
职员们个个匍匐在案,尽可能躲避着马城博的眼睛,那双眼睛一早来就像两枚烧得通红的热炭。谁想这个时候引火烧身?
尚尚找不到救兵,垂着脑袋,等马城博找茬儿。
“宁檬呢?”
尚尚低声说:“不知道。”
“不知道?马上打电话,问她为什么无故缺岗。”
尚尚说:“我可不敢打。”
“不敢?”
“要不您亲自打?”
“你……工作!”马城博甩手撞上门。
尚尚一屁股坐到椅子上,没好气地嘀咕:“朝我发什么火啊?又不是我把宁檬抢走的。想打电话自己打呗,凭什么让我当冤大头。”
纯水扒头说:“哎,你说宁檬昨晚是不是跟十三少……直接……”
尚尚神色暧昧地说:“云鬓花颜金步摇,芙蓉帐暖度春宵?”
纯水点头:“是啊,十三少不都跟宁檬许下未来了吗?”
尚尚摆了个怪脸儿,说:“十三少的话也能当真?他的风流韵事听得还少吗?那算什么许诺?一年到头,求婚的事没十回也有八次。他的许诺跟中国男足冲出亚洲走向世界的可信度一样。”
纯水说:“我觉得有点儿可惜,马经理人不错,比十三少靠谱,长得又帅。”
“马虽是好马,到底比不上十三少家资深厚。”田青的话不咸不淡。
翟文琪不耐烦地说:“你们还有完没完?真是八卦!”
尚尚斜睨翟文琪一眼。“切!关她什么事。”
纯水添油加醋道:“有人前头让马踹了,这回又白白暗送了满池子秋波。哎呀,这真是既生瑜何生亮。”
翟文琪噌地站起来,柳眉倒竖,质问纯水:“你说谁呢?”
“我说谁了?”纯水支着下巴,忽闪忽闪睫毛,挑衅地问。
翟文琪冷笑道:“哼!谁不知道你的小算盘啊。”
“我有什么小算盘?”纯水也站了起来。
尚尚探身拽了拽纯水,说:“算了算了,你还不知道二师兄急了,难免使绝招。”
肥哥搔着脑袋问:“二师兄的绝招?”
“倒打一耙啊!”田青说着,扑哧一声自己先乐了。
办公室的人都窃笑起来。
翟文琪涨得满脸通红,指着尚尚说:“你才是猪八戒!你们两个,蛇鼠一窝。”
三个女人一台戏,庄海亲眼目睹了女人之间的战争,有些女人天生就有参战的癖好,只有一个例外,那个穿白雪纺裙的女人。指桑骂槐、笑里藏刀、隔岸观火,这台戏里包藏的内容不少。
穿白雪纺裙的女人首先发现了站在门口的两个陌生人,竟自一声不吭地垂下眼睑。
田青随即看到来人,莞尔一笑,起身问:“请问两位先生,是找人吗?”
演到节骨眼儿上的戏戛然而止。翟文琪怒视着尚尚和纯水慢慢落座。被怒视的两个人彼此吧嗒着眼睛,欢庆胜利。
“我们找马城博。”
经理室的门碰巧开了。马城博夹着公文包,愁眉赤眼地出来,听到庄海的话,问:“找我?”
“你是马城博?”
“没错。”
庄海走到马城博跟前,这张脸庄海之前看到过了。马城博本人比照片帅,只是眼下愤怒中的五官冒着咝咝的火苗,临界在爆裂的边缘。“还是进去谈吧。”
发现职员都在看,马城博不禁退回到门内,庄海和杜般跟着进去了。
“宁檬是你们公司的员工吧?”庄海向马城博出示了证件。
马城博看了证件,又听到宁檬的名字,打量打量庄海,说:“是。她出什么事了吗?”
杜般说:“她死了。”
“什么?”马城博强自镇定,还是无法让声音平稳,“这怎……怎么可能?她是怎么……怎么死的?”
庄海审视了马城博两秒,问:“宁檬最近遇到什么麻烦没有?”
“没……没有。”
“她在公司的人际关系怎么样?”
“还……还好。”
“不一定吧,刚才我们听到一些议论。”
马城博仍然魂不守舍,支吾说:“女人在一起经常发生些口角。具体情况我也不是很清楚。”
“不清楚?”
“是……”马城博躲开了庄海的目光。
“你跟宁檬的关系不只上下级那么简单吧?”
“我……”马城博局促地拽了拽领带,说:“我……我是跟宁檬谈过朋友。不过,那是过去式了。”
“什么时候分的手?”
马城博深吸了口气:“昨天。请你们务必相信,我跟……跟宁檬的死没任何关系。我甚至不知道她是怎么死的……你们不会……这……”马城博一时摸摸下巴,一时捂捂胸口,一时摊开双手,焦躁地说,“太荒唐了。她现在是钟总的女朋友。你们问过钟石砚了吗?昨天晚上,钟石砚把宁檬带走了。”
“详细经过。”
“昨天是宁檬的生日,我……我们大家准备下班后在公司给她开个生日party,还买了蛋糕。结果钟石砚把宁檬带走了。大家亲眼所见。你们可以问问外边的人。”
“那是几点?”
“七点半。”
“之后呢?”
“之后我们大家就去图兰朵酒吧喝酒了。”
“都去了?”
“是。不是。翟文琪没去。她下班就走了,没参加party。”
“为什么没参加?”
马城博渐渐平静下来,摸了摸后脖颈说:“大概有事吧。”
“你们喝到几点?”
“我喝多了,具体时间……”马城博摇头,“后来……怎么回的家也……不很清楚。”
“就是说昨晚七点半后你没再见过宁檬?”
“当然。”
“打过电话吗?”
“今天宁檬没来上班。我刚才还想让尚尚给她打电话呢。”
“我是问昨晚,钟石砚带走宁檬之后。”
马城博耸耸肩说:“我喝多了,也许打过。不知道。”
“为什么给她打电话?”
“不知道。喝多了,心情不好吧。”
4
宁檬的死仿佛一枚炸弹,德莱尔医药公司所有的人都受了惊。各样光景在炸弹的闪光中分外清晰。
尚尚眼圈红了,说:“宁檬来公司时间不长。她漂亮,喜欢她的人不少。不过宁檬有主心骨,从不跟乱七八糟的男人掰扯不清。”
庄海问:“听说她之前跟马城博交往过,怎么又一下子成了钟石砚的女朋友?”
“这事确实出人意料。十三少,就是钟石砚,昨晚唱的这出恐怕宁檬也没想到,我瞧宁檬的样子措手不及。女朋友还算不上,公司老总请吃饭,谁敢驳面子?除非不想干了。之前公司有女职员拒绝过他的邀请,结果第二天就被炒了。宁檬接受邀请,保不齐是为了保全她和马城博呢。”
“马城博当时什么反应?”
“生气呗。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然后他就招呼大家去了酒吧。酒入愁肠,他没喝多少就醉了。你们不会怀疑马经理吧?”
“你们喝到几点?”
“将近十点半,马经理醉得特别厉害,还是肥哥送他回的家。”
“马城博知道宁檬的住址吗?”
“知道。”
“钟石砚呢?”
“昨天之前肯定不知道,有了昨天那一出……我就不清楚了。”
“公司有谁跟宁檬有过节?”
“翟文琪。她快恨死宁檬了。之前翟文琪追马城博,好不容易见影儿了,宁檬一来,马城博立刻不搭理她了。现在翟文琪正铆劲儿追钟石砚呢,孙悟空七十二变的功夫都用上了,净巴望嫁入豪门呢。”
“翟文琪昨天不是没参加party吗?怎么会知道钟石砚带走宁檬的事?”
尚尚一时语塞,半天才说:“也许她盯着钟石砚呢?”
纯水表现出的是吃惊,说话口无遮拦。“不会因为十三少招致杀身之祸吧?”
“你怀疑谁会对宁檬不利?”
“马城博啊。女朋友被当众带走,里子面子都伤透了。”
“马城博不是跟你们喝酒去了吗?”
“酒后激情杀人再常见不过了。马经理喝酒的时候给宁檬打过好几次电话,样子可吓人了。宁檬也够绝的,死活不接。堂堂人事经理,在下属眼前颜面扫地,仇恨在酒精里发酵……会是什么效果?”
田青跟尚尚、纯水年龄相仿,远比二十五六岁的女孩显得成熟。听了宁檬的事,很快就收拾好了表情。“宁檬这个人贪慕虚荣。”撞到庄海的眼神,又赶紧改口,“女人吗,虚荣不算缺点。我只是想提供线索,绝对没有诋毁宁檬的意思。我是觉得什么好处都抢,不顾及别人感受,招致杀身之祸自己都不知道。”
“你说的杀身之祸是?”
“打个比方而已。”
庄海知道田青心里有话。报时的雄鸡不用催,庄海并不急于发问。
“喜欢钟石砚的不只翟文琪一个人。好像……”田青大有深意地说,“Lily……她昨天不到10点就走了,看上去心神不宁。”
“钟石砚跟Lily关系不一般?”
田青忍不住笑了。“落花有意流水无情,钟石砚瞧不上她。钟石砚好色是真的,社会上的传闻不都是捕风捉影,杀人肯定不会。他要什么样的女人要不到?就算宁檬不肯就范,也犯不上搭上自己。”
“马城博呢?”
“马经理跟钟石砚不同。钟石砚靠的是家世背景,马经理有今天,全凭自己的能力。马经理昨天一直跟我们在一块喝酒,醉得人事不省,更不可能跑去杀人了。”
翟文琪听说宁檬的死讯,眼睛在庄海和杜般脸上转了不下十圈:“我知道你们想什么。没错,我是喜欢钟总,可还不至于糊涂到杀人的地步。没有钟石砚,还有杨石砚,王石砚,赵石砚。”
“听说你昨晚没参加宁檬的生日party?”
“我有事。”翟文琪撇撇嘴说,“就是没事也不会参加,没那个交情,凭什么给她添那个彩啊?”
“昨晚11点到今天凌晨1点你在哪儿?”
“还能在哪儿?三更半夜,在家睡觉。你们别只盯着我,咬人的狗不出声。田青也喜欢马城博你们知道吗?”
“宁檬成了钟石砚的女朋友,田青不是该高兴吗?”
“为心爱的人报仇,类似桥段不只存在于影视中。还有,要不是宁檬,经理助理就是纯水的了。千万别拿自己的思维套定所有人的想法,尤其是女人的想法。”
“钟石砚带走宁檬的事你知道吗?”
“不知道。”翟文琪扭开脸说。
Lily给庄海的印象是谨小慎微,听了宁檬的事,多少有些紧张,声音也微微发抖:“没想到会发生这样的事。”
“听说昨晚你9点就离开图兰朵酒吧了?”
“我根本就不会喝酒。大家都去,我不去不好,凑热闹罢了。感觉累,就先回家了。”
“直接回家?”
“是。”
“有人证吗?”
Lily目光游移,摇头说:“没有。”
庄海突然问:“听说你喜欢钟石砚?”
“我……”Lily将发卡别到耳后,“可赶不上翟文琪。我这细胳膊细腿也干不了违法乱纪的事。再说,喜欢钟总的还有尚尚呢。”
“尚尚不是宁檬最好的朋友吗?”
Lily答非所问地说:“她大概还在你们面前说钟总如何不好吧?这就是女人。”
肥哥证实了送马城博回家的事。
“怎么回去的?”
“开马经理的车。”
“几点?”
“离开图兰朵的时间记不准了。不过把马经理送回去弄到床上是10点40,那会儿我媳妇正好打电话催我回家,我就走了。”
“你走的时候,马城博清醒吗?”
“早喝得烂醉如泥了。”
“那会儿他打电话了吗?”
“没有,醉成那样哪儿还打得了电话?不过在酒吧的时候他给宁檬打过。宁檬没接,马经理气大了,把手机都摔地上了。还是Lily帮着把零件装回去的。”
“你了解马城博的酒量吗?”
“不太了解。他是经理,平时不怎么跟我们喝酒,偶尔搞个小节目,也很注意把控自己,从来没失态过。”
“马城博今天是正点上班吗?”
“是。”
“有反常吗?”
“酒醒了,气没消。还问了好几次宁檬到没到。”
5
德莱尔医药公司一个人事部,人不到十个,个个心里藏着小九九,手上拨着小算盘,所谓麻雀虽小五脏俱全。
从证词看,几个人之间有着不为人知的感情纠葛,当然有真有假,必须逐一核实。翟文琪有句话说对了:“别拿固定的思维套定所有人的想法。”
马城博撒了谎,虽然小区没有摄像头,拿不到马城博的影像证据,他的手机却曾于案发当晚11点20到11点55出现在案发现场的基站范围内。
杜般回报,钟石砚案发后一直呆在家里,无异动。
既然没有潜逃的迹象,就算钟石砚涉案也肯定谋划好了应对之策,宁檬被杀的事当天就会见诸报端,这种情况下,回避是多此一举,庄海决定登门。
已是午后,钟石砚下楼的时候还穿着睡衣,神态懒散而傲慢。
“我听老周说你们是市局大案队的?怎么,有事需要我帮忙?说!”钟石砚语气狂妄,拿眼角夹着庄海,从雪茄盒里抽出支雪茄放在鼻子底下嗅了嗅,靠进沙发,晃荡着二郎腿。老周赶紧躬身点烟。
庄海等钟石砚摆够谱才说:“我们来是想了解了解宁檬昨晚的情况。”
“宁檬?”烟雾之后是钟石砚的冷笑,“你们警察什么时候改狗仔队了?”
“昨晚她跟你在一起?”
“这跟你们有关系?”
“跟我们办的案子有关。”
“什么案子?”
“凶杀!”
“什么?”钟石砚挺身坐得笔直,手上的雪茄险些掉在地上,“凶杀?怎么回事?”
“宁檬昨晚被杀了。”
“在哪儿?”
“她家。”
“哦——”钟石砚慢慢靠回沙发背,说,“我明白了,你们是在怀疑我?”
“是例行调查。据我们所知你是跟宁檬最后接触的人,我们得了解相关细节。”
“我带她去天鹅湖大酒店吃了顿晚餐,就这么简单。”
“之后呢?”
“没有之后。吃完晚饭就送她回家了。”
“送她回家是什么时间?”
“将近11点吧。”
庄海盯着钟石砚不说话。
钟石砚扭扭身子说:“是。吃完饭还带她开车兜了兜风。”
“进她家了吗?”
钟石砚很不爽地瞪了庄海一眼,含糊地说:“没有。到楼下。”
“发生过争执或其他不愉快吗?”
“当然没有。”
“听说宁檬是你的女朋友?”
钟石砚弹弹烟灰,玩世不恭地说:“吃顿饭就算女朋友,我的女朋友还不得从这儿排到三环了!我知道的都说了,剩下的就是你们警方的事了。老周——”钟石砚招呼一声。
老周上前一步,冲庄海点头,笑容溜光水滑,泛的都是冷光。
6
钟石砚开的跑车招眼,追查它的动态轨迹不难。天鹅湖的服务员认出照片上的宁檬正是案发当晚钟石砚带来吃饭的女孩。两人离开天鹅湖的时间是21点,表情愉快,也没在酒店开过客房。飙车线路基本核准,影像未发现疑点。
法医鉴定中心给出结论,案发现场遭到过人为破坏,尤其是足迹,被人刻意擦拭过。虽然现场擦拭痕迹明显,还是得到了部分指纹,其中两枚是在卧室门框上提到的,经与德莱尔医药公司得到的签署文件比对,证实指纹属于钟石砚。
庄海说:“看来钟石砚跟警方撒谎了。”
左鼎说:“这两枚指纹十分完整,与凶犯下功夫毁灭现场遗留证据的做法不统一。”
庄海说:“再下功夫也难免有疏漏吧?”
欧阳楠说:“不是疏漏,是自信。勘查情况显示,凶犯对现场的处理相当精细,门框却根本没有擦拭痕迹。”
左鼎说:“没碰过门框,自然不会想着去处理。”
庄海琢磨着说:“对。从他跑车的动态轨迹看,影像证据在距离造纸厂宿舍2分钟车程的地方消失,16分钟后二次出现。汽车要开入驶出,当事人得上楼下楼,现场发生过搏斗,行凶之后还要破坏现场。这样算来,作案时间的确不够充裕。而且在跑车返回途中,钟石砚还跟宁檬通过电话。”
左鼎说:“钟石砚撒谎多半出于心虚,不想被卷入宁檬被杀一案。”
欧阳楠说:“现场不只有钟石砚的指纹,还有马城博的。”
庄海说:“马城博跟宁檬是情侣关系,现场有他的指纹说得通,除非有些指纹直接构成犯罪证据,不得不处理。再有,案发时段他的手机的确出现在现场基站的服务范围内。”
左鼎深思道:“案发当晚,马城博醉得不省人事。”
庄海说:“如果想掩人耳目,醉酒不失为一个好办法。”
欧阳楠说:“别忘了手机被摔的细节。”
庄海马上意识到什么,看看左鼎和欧阳楠说:“明白了。凶器方面有什么进展?”
欧阳楠说:“水果刀拆开后,在螺丝孔的螺纹上检到了死者的DNA。左鼎的尸解报告也证实死者身上的伤口特征与水果刀形态匹配,可以认定水果刀即为伤害宁檬的凶器。”
“就地取材?”
欧阳楠摇头,说:“我们在现场还找到另一把水果刀,尺寸小些,夹缝里有残存的水果果肉。模拟实验证实,现场垃圾篓内的果皮应该是小尺寸水果刀切削的。至于凶器究竟是不是死者家里的,无法确定。”
庄海说:“马城博应该知道水果刀是不是宁檬家里的,但如果他是凶犯,未必肯讲实话。当务之急是去核实那个细节。”
庄海走后,欧阳楠一直在沉思。左鼎明白,她在推敲细节。物证的外形、形状、质地、规格与受查的人、事、物、时、空存在必然联系。物质的客体性之所以能证明案件,依靠的是物证的双联性。
欧阳楠终于开口说:“宁檬被杀一案,我们在现场拿到的证据十分有限。我总觉得忽略了什么。”
“中心现场勘查非常细。”
左鼎的话仿佛闪电,击中了欧阳楠心头那片疑云,一线光亮陡然穿过云层的罅隙照射下来。左鼎也从自己的话中发现了漏洞。
“中心!”两人不约而同说出两个字。
欧阳楠说:“没错,宁檬被杀一案,被害地点明确,且没有移尸现象。楼道、小区作为外围现场属于公共场所,未发现可供定性的证据痕迹,所以自始至终,我们都把精力放在中心现场。”
“忽略了两个现场的衔接部位。”
“复勘!”
7
办公室议论纷纷,马城博情绪焦躁。
庄海和杜般再次出现,室内一阵骚动,呼吸声粗重而又急促,每个人都在为飙起劲风出力。大家的眼睛自觉不自觉地互相碰撞、躲闪。
“马经理准备出去吗?”庄海看着从经理室走出的马城博说,“好像我们每次来都赶上你出门。”
之前飘移的目光停止了彼此窥视,暗器般盯在同一张脸上。
马城博浑身一颤,“庄警官,你……你这是什么意思?”
“上次是想去买手机卡?”
“是。你……怎么知道?”
庄海说:“马经理看看这把水果刀,认识吗?”
马城博接过照片,看了看说:“不认识,这是?”
“这是谋杀宁檬的凶器。”
有人似乎意识到什么,惊叫声被手压在嘴唇里。
“庄警官……”
庄海问:“在宁檬家里见过吗?”
马城博摇头:“宁檬家的水果刀比这个小。是我给她买的。”
“是这把吗?”庄海拿出另一张照片。
马城博点头。
尚尚也看了看照片,说:“这事我听宁檬说过,家里没水果刀,马经理特意给她买了一把,就是这个。”
庄海问马城博:“宁檬被害当晚你在哪儿?”
“在家。我喝醉了。我说过的。”马城博慌乱地指着大家说,“他们,他们都能为我作证。”
田青走到马城博身边,说:“没错。马经理喝得不省人事,我们都在场,可以作证。”
翟文琪冷笑说:“谁知道是不是为杀人演的戏呢?”
庄海说:“你还说忘了是不是给宁檬打过电话。”
马城博含混地说:“是。我喝醉了。”
“可案发时段,你的手机信号出现在案发现场附近!”
“这不……不可能。我……我……”马城博百口莫辩。
田青看了看马城博,挪到了一边。办公室顿时安静下来,只有急促的呼吸声。
庄海突然说:“Lily不如由你来告诉大家。”
“我……”Lily脸色煞白。
8
“不出你所料,保险丝被人弄断过。而且短端齐平,是利器所致。胶皮上的这个小凸起正好跟水果刀刀刃的崩口对上。”左鼎对欧阳楠说。
欧阳楠如释重负,说:“这就难怪宁檬会开门了,也难怪会对外面的人放松戒备。”
左鼎说:“庄海已经核实了手机的细节。人马上就到,敲门吧。”
欧阳楠关上502室门口的电闸盒,转身去敲501的门。
“谁啊?敲敲敲,有完没完?吵死人了。”葛亚红拉开门,一脸愠怒。
“你是葛亚红?”欧阳楠问,瞥了门内一眼。
葛亚红不认识门外的一男一女,问:“你们谁啊?”
左鼎将欧阳楠拉到身后,出示物证袋问:“认识这个吗?”
“哎?这,这不是我家的水果刀吗,怎么会在你手里?”葛亚红疑惑至极。
“那就得问问你自己,除了你,还有谁能进得了你的家,拿得到这把水果刀了?”庄海说着,已经箭步从台阶上走到门前。
葛亚红说:“你什么意思?”
庄海说:“你跟余伟有私情吧?”
葛亚红说:“警官,你扯哪儿去了?我是问我家的水果刀怎么跑到这个人手里。”
左鼎说:“我第一次看到你们的神情就猜到了。这把水果刀就是杀害宁檬的凶器。”
“什么?”
随着葛亚红的惊异,501内传出一阵声响。没等葛亚红反应过来,左鼎和庄海一前一后冲入房内。
卧室的窗户打开了,窗台上站着的男人正绝望地看着外面。
“怎么?想逃?下面都是警察,你逃得了吗?别忘了这是五楼,跳下去结果如何,不用我们说吧。”
男人沮丧地爬下窗台,举起双手说:“我认罪。是我杀了那个女孩。我没想杀她,真的。真的!那天我……我是来找葛姐的,葛姐临时跟人换了班,我喝了酒,正睡着,听到那女孩回来了,还跟着个男的。她太像我喜欢过的一个女孩了,我真希望她跟我说句话,可她从没正眼瞧过我。后来那男的好像有什么事走了。我……就割断了她家的保险丝。她出来了,看到我吓了一跳。我骗她说保险丝烧断了。我接好线,骗她进屋开灯试试,趁机跟了进去。我发誓,我真的只想跟她说会儿话。可她疯了似的又打又喊,说我要强奸她,还喊着往外跑。我吓坏了,就失手……我想如果我是报案人肯定能逃脱嫌疑,就拨了110的电话。”
葛亚红冲过去对余伟连捶带打。“你这个骗子。你骗我!说什么让人知道咱们的事对我影响不好,原来你编的那套说辞是想让我替你开脱罪行。我对你那么好,你却利用我。”
警员上前拉开葛亚红,铐上余伟带出了门。
欧阳楠问:“证词拿到了?”
庄海说:“拿到了。Lily承认,是她趁着捡手机拿走了马城博的手机卡。找借口离开图兰朵后一直用马城博的卡给宁檬打电话,搅闹宁檬和钟石砚的约会。要不是得知钟石砚离开了宁檬家,杀人的会是谁还真不好说。”
发稿编辑/冉利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