冒名顶替
2014-07-24张建斌
◆ 张建斌
冒名顶替
◆ 张建斌
1
有个女人投案,说她刚刚把自己的丈夫庄文强和儿子给杀了。
据这个女人供述,很长一段时间内,她一直遭受丈夫的谩骂殴打,心力交瘁,忍无可忍。今天下班后她突然情绪失控,先把儿子骗进一个停工的烂尾楼,从八楼把儿子推进电梯井里。回家后又砸烂台灯灯头,扯出电线,把烂醉的丈夫触电触死。
等刑警队长张跃赶到现场时,接警的兄弟已经把她控制在案发现场。另有一路人马配合120急救人员,在离开案发现场十五分钟车程的地方,找到了那幢烂尾楼。他们很快就在电梯井里找到奄奄一息的孩子,并把他送往医院急救。据说孩子身上有很多伤痕,有条胳膊摔断,救出来时已经血肿得很厉害。万幸的是电梯井里堆放着好多塑料篷布,厚厚的,垫在电梯井底部,无形中成了一个厚实的缓冲垫子,这才保住了孩子的命。
张跃饶是见多识广,这回也听得心惊胆战。他打量着蜷缩在客厅里的凶手,暗想这做母亲的可真狠,竟然对儿子下得了这么绝的手。
“你长期遭受家暴,杀死丈夫还算有个理由。可你又为什么要害儿子呢?”张跃忍不住问。
女人此时很像是一头刺猬,蹲在地上,深深地把身体蜷缩在膝盖中间。满头的长发披散,把整张脸都遮盖住了。听到张跃盘问,动了一下身体,没有马上回答。
“回答我的话。”张跃有些愤怒。使得出这种手段残害亲生儿子,简直禽兽不如。
这个叫何琳的女人微微抬头,显露出一张木讷失神的脸孔,声音冷酷而战栗:“杀了丈夫,我也活不成。我不想把儿子一个人留在世上受苦。我要带他一起走。不过这念头之前从没有过,完全是临时起意。”
“你就这样恨你丈夫?”
“对。我很早就想杀了这个混账。”
这个时候,尸体经初步查看后已经移走,各种勘察正在进行当中。庄何两家的家人亲戚也闻讯赶来,大惊失色。他们被几个警察带到一边,接受询问。邻居们不顾北风飕飕,三三两两站在四周,指指点点,议论纷纷。何琳家位于一片老式私房区域,是一幢自建的二层小楼。
“你今天几点下班,几点到家的?”张跃问。
“我大概五点钟离开的学校。因为心情很坏,不想回家,所以一直在路上瞎转悠。到家差不多有六点半了。”
“到家后你做了些什么?”
“一进门就看到丈夫烂醉,屋子里乱糟糟酒气冲天,心里的火一下就大了。”何琳说到这里, 情绪再次激昂起来。
“你儿子当时在哪?”张跃环视四周,继续问。
“在房间里做作业。”何琳平静地说。
“接着你就动手了?”张跃盯着她追问。
何琳听罢,马上就咬牙切齿,狠狠点了点头:“对,我受够了。这个男人以前还算不错,后来突然变成这副鬼模样,还不肯跟我离婚,我真是没想到。我没法摆脱他,又实在没法忍受下去。每次恨到极点时我就想,哪怕同归于尽也要比现在这样痛快……”
“你丈夫怎么会变成这副模样的?”张跃追问。在他看来,任何变化都不是无缘无故的。
何琳轻声叹息,没有往下说。
“那后来呢?”张跃换了个话题。
“后来我想,一旦杀了丈夫,自己很可能也活不了。儿子年纪这么小,就必须孤单一人活在世上,实在过于残酷。想到这些我就流泪,一流泪儿子就过来安慰我。我抱着儿子,左右为难。那时我有点犹豫退缩,而这让我非常不安。但我想如果没勇气迈出这一步,自己不知道还要忍受多久。当时我左右为难,一咬牙就丢下儿子,骑电瓶车出去了。”
“你去了哪里?”
“我出去时根本没有方向,骑车只管朝前赶。后来才看到儿子也跟了上来。他现在一直骑电瓶车上学。当时我越骑越快,只想摆脱儿子,摆脱任何人,独自到一个没有人没有烦心事的地方去。最后我在一个工地前停下,丢下电瓶车就朝里面跑。这是一幢停工的烂尾楼。工地四周的围墙有很多缺口,只用竹栅栏挡着。我找个地方钻了进去,一直跑进那幢烂尾楼里面。”何琳说到这里,长叹一声。
“后来你儿子也进来了?”
何琳点点头说:“是的。我顺着楼梯爬到顶楼,眼望着灯火闪烁的夜色,真想一头从上面跳下去,一了百了。就在这时,我接到儿子打来的电话。可能他追到工地跟前时,发现了我丢在路边的电瓶车,又一时找不到我,就打了个电话。就在跟儿子通话时我发现了身边的电梯井,当时马上有个念头升起。于是我告诉儿子我在哪,儿子也很快就找到了我。
“我躲在暗处,看到儿子开着手机,利用微弱的光线慢慢摸索上来。这个时候我的心脏快要跳出胸腔。然后我悄悄溜到他的身后,趁他不备,突然冲出来将他推进电梯井里。儿子惊叫一声,从八楼一下跌进黑黝黝的电梯井内,然后重重摔在底下。我听到他发出一声很沉闷的叫声,就再也没有其他动静了。从八楼一直摔到地下室,整整八层楼,这样的高度足以让他毙命。当时我一不做二不休,又捡起一个大水泥块扔进电梯井内,确保儿子一命呜呼。”何琳说到这里,声音明显开始颤抖,眼神也变得惊骇恐惧。
这么狠毒的女人,真的是绝无仅有。张跃暗自惊叹。
“我当时真的太给力了。杀死自己的亲生儿子,竟然这样轻松自如……”何琳哆嗦着继续嘀咕。可以猜测,当时的何琳正被一股极端的情绪控制着,形同野兽。而眼下,她看上去已经有些麻木。长期处于高压和郁愤当中的人,很容易就会滋生变态偏执的心理。
“呸!”张跃狠狠唾了一口,愤愤地道,“人家说虎毒还不食子,你竟然这样对待自己儿子!你比野兽还狠毒。”
何琳听到张跃怒骂,沉默不语,嘴角微微嚅动着,目光里隐隐闪烁着一股难以言表的复杂信息。
“这么懂事的儿子,担心你一个人跑出去有事,这才紧跟着追赶过来。不料却被你……”张跃越说越气愤。何琳静静听着,不再作声。
“儿子给你打电话时,是什么时间?”张跃强自镇定,继续追问。
何琳拿出手机,翻了一阵:“是七点二十分。”
“把手机给我。”张跃抢过她的手机,查看了一眼,便收了起来,“你接着说。”
“紧接着我走出烂尾楼,骑车回了家。回到家后老公还趴在桌上胡吃滥喝。我没有犹豫,偷偷拿出儿子的台灯,拆了灯管和灯头,把两根电线头部剥开,然后捏着底座,把插头插进餐桌旁边的插座里。打开开关后,趁他闭眼趴在桌上,对准他的额头就戳了过去。”
张跃听到这里,不禁一颤,就好像自己也挨了一下电击似的,脖子里面一阵阴寒,细小疙瘩无数。
“你丈夫没有任何挣扎吗?”
“应该是吧。他猛然哆嗦了一下,很短地叫了一声,就弹到桌子底下去了。”何琳在说这些时,平静得就像是在给学生布置作业。
张跃走到桌前,打量着地面上用粉笔画出的尸体形状。随后又盯着桌上的酒菜,想了一会。
“那个时候,大概几点?”
“我当时看了客厅里的电子钟,在八点十分左右。”何琳整理着头发,轻声说。
“几点报的警?”张跃追问。
“差不多九点。”何琳依旧是那么平静。
“为什么拖那么久才报警?”张跃越看越愤怒。
“犹豫,害怕,胡思乱想。最后才下决心报警。”何琳长叹一声。
“从那幢烂尾楼到你家,电瓶车需要多长时间?”张跃微皱眉头,又开始推演。
“差不多半个小时。”
张跃按照何琳的供述以及其他线索,大致勾勒出这样一个时间表:
晚上六点三十分何琳到家,滞留了一会就跑了出去。儿子紧跟其后,在那个工地外面看到母亲的电瓶车,就打了个电话。这个时候是七点二十分。随后儿子进入烂尾楼,马上就被何琳推进电梯井。何琳作案后再次回到家里,这个时候应该在八点出头。随后她剥开台灯电线头,通电后害死了庄文强。之后又于九点报了警。
“怎么会想起用触电这个方式?”张跃感叹地问。
“我一个女人,还能有其他什么办法?跟他硬拼是没有好下场的。”何琳轻声说道。
这种说法看似还比较合理。
“这方式也是你临时起意的?”张跃想了想,继续追问。
“不。我早就想到要用电触死他。”何琳说得咬牙切齿。张跃惊讶,这对夫妻平时看着风平浪静一起过日子,暗地里早就滋生杀意。这是一幅多么可怕的画面。
“你家的配电箱在哪?”张跃突然四顾张望着问。
“什么?”何琳有些听不明白。
“就是你家里电路的分配箱。电线从外面进来,首先进入这个分配箱,然后再接到每个房间里。”
“哦……可能在那边门背后吧。”何琳有些茫然。
张跃赶过去拉开房门,却没有看到分配箱。
“没有啊?”张跃瞪着她问。
“嗯……这种事我不太清楚。”何琳摇摇头。
这倒也是,家里的电路下水道水表煤气管等玩意,女人总是较少关注。而且观察何琳的反应神态,也不像是在说谎。刚才张跃故意突然问起这个事,目的就是让她猝不及防,来不及掩饰。而假如她在掩饰,张跃也基本上能够看穿。
而张跃之所以这么问,只是想解开一个重要疑团。
2
这个时候,何琳突然开始嘤嘤哭泣。张跃一愣,紧紧注视着她,“后悔啦?”
“我儿子还有救吗?”何琳的情绪突然变得柔软起来。
“伤得不轻。不过已经在抢救了。”
“儿子……”何琳失声痛哭。
“你怎么不问问丈夫还有没有救?”张跃冷冷地道。
何琳的神情马上就变得愤恨凌厉起来:“他该死。”
“他酒后打骂你,就这点事你就要杀了他?什么事不好说,非要走到这一步?你是个老师,知识分子,应该不至于这样呀。再说了,庄文强打骂你,也不过是随手为之,根本没到那种非常凶狠的地步。”张跃坐到何琳跟前的椅子里,大声说道。
何琳的目光移到旁边的茶几上,久久凝视。
“这件事如果没有其他原因,我很难相信你会因此狠下毒手。”张跃点了支烟,轻声嘀咕。
“警官,这一点你别怀疑。我很早就有这种想法了。”何琳似乎很在意张跃这样分析,急着辩解。
大多数杀人犯在得逞以后,都会产生懊悔心理。即便没有反悔,也会急着辩解杀人只是一时冲动。这样可以争取从轻量刑。但何琳似乎是个例外。
“不过她的确是个例外。不能以常规思路和观念来考量。你看她说起把儿子推到电梯井里时,面不改色,就跟闲聊扯淡似的。天底下没几个这样当母亲的。素来温婉知性的女教师,竟然会在一转身时成为一名心狠手辣的杀人魔头。”张跃盯着何琳,这样想着。
这个时候,助手赵兵从庄文强的卧室里找到一叠照片,交给张跃。
“张队,你看。”
何琳一眼看清,那些就是自己跟那个学生家长的合影。而张跃看到以后,马上眉头紧皱,目光凌厉。
“这个男人是谁?”
“他是我班上一个学生的家长。”何琳黯然解释。
“你丈夫怎么会藏着这些照片?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何琳真不知道该从何说起。最后才鼓起勇气,开了口:“这都是我在家长会上接待家长时的情景。不知道被什么人偷拍,并且最后还传到小庄的手里。”
“哦……”张跃非常在意,“你觉得为什么有人要偷拍这些,还要交给你丈夫?”
何琳惨然一笑,“谁知道?但我们俩的关系却由此变得恶劣起来。”
“因为这些照片,你丈夫就开始对你打骂了?”
“是。”
“这个你可以解释么?”张跃反复打量着照片道。
“你还没见过我儿子吧……”何琳说完,起身从柜子里拿过来两个镜框,交给张跃,“看看吧。”
张跃接过她儿子庄毅的照片,又看了看那个学生家长,眉毛一凛。
“看出来了吧。这个学生家长的模样跟我儿子太像了。”何琳失声大叫。
张跃仔细对比,确实如此。“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张跃追问。
何琳暗叹一声:“好吧警官,我告诉你,这学期有个学生家长的外貌确实很像庄毅,这一点我也承认。几个要好同事经常拿这件事跟我开玩笑,我也没有在意。不料一段时间后,小庄突然拿出这些照片,追问缘由。我解释但他却不相信,并开始胡思乱想。我知道小庄很内向,他嘴上不说,但心里一定开始怀疑我跟别人做过对不起他的事……”
“你们俩连这点信任都没有吗?你完全可以解释呀。”张跃说。
何琳摇摇头:“警官你有所不知。我跟小庄结婚后好几年都没有孩子。小庄的身体比较弱,在那方面,不是特别出色。”
说完这些,何琳有些难堪。张跃有些惊讶。
“所以他看到这个跟庄毅非常相像的人以后,就特别敏感。我做了解释,他听了却只是沉默。到后来就开始酗酒,并朝我动手。他骂我,还骂儿子,骂得非常难听,我都没法说出口。我想他肯定怀疑庄毅不是他的亲生子。”何琳伤心。
“那么就是说,你丈夫恶毒对你,这些照片是主要原因?”
“应该是主要原因。问题是在这件事上他不需要我作任何解释。因为眼前这些已经足够他想象的了。他情愿平白无故的联想,也不想听我的解释。因为他觉得我说的所有话都是在狡辩。我曾经提出过去做亲子鉴定,不料他听了更加暴怒,说这是在丢他的脸,他死也不会去。而事实上,这位家长只是去年才刚刚从外地调来我们这里工作,之前根本就没来过本市,我们根本不可能认识。但他就是不相信,我也拿他没有办法。”
张跃想了想,觉得也对。自己老婆跟一个长得酷似自己儿子的男人走得这样亲密,换作别的男人也吃不消。更何况自己在生育方面本来就有所欠缺。而接下来怎么办,却因每个人的习性不同,其选择的解决方式及结果也大相径庭。按照庄文强的性格,他选择这样隐忍不发,疑神疑鬼,然后虐人虐己,也并不让张跃感到意外。
张跃想了想,便把照片交给赵兵。赵兵收起照片,紧接着就去走访了何琳家对面的邻居。他找到了这家的女主人,寒暄几句,便开始询问。
“黄阿姨,何琳夫妇是不是经常吵架?”
黄阿姨连连点头,“是呀。这夫妻俩最近不知道怎么了,经常吵到翻天。主要是小庄,现在变得一塌糊涂,吃饱老酒就打何老师。”
“小庄以前不是这样的吧?”赵兵问。
“不是不是。以前小庄人真的不错,客客气气,也不找事惹事。就最近几个月变成这副样子了。”黄阿姨一脸惋惜。
“今天晚上你听到他们吵闹了吗?”
“听到了。今天他们吵得很凶,而且小庄还动手打人了。我都听到有人叫喊救命了。”黄阿姨边说边比画着。
“谁喊救命?”
“我们两家都关着门窗,没全部听清楚。不过按照老规矩,肯定是何老师。”
“你肯定没有听错?”
“不会。我耳朵好着呢。”
“打得凶吗?”
“凶,绝对凶。 何老师真是作孽呀。”
赵兵顿了一顿:“你们听到他们吵架,也不过去劝劝吗?”
黄阿姨摆摆手:“以前也劝的。今天晚上小庄出手那么狠,我就想过去劝劝。后来听对面没声音了,也就算了。再说何老师也要面子,不太想被人晓得他们家里的事。以前我去劝的时候,看出了这一点……”
“打人大概在什么时间?”赵兵问。
“大概六点三刻。”
“六点三刻……你没记错吗?”赵兵皱眉嘀咕。
“没有没有。你放心。”黄阿姨信心十足。
走出黄阿姨家后,赵兵看到这里的私房布局随意,各家独门独院,互不干扰。因此晚上进出时,一般也不会打搅到其他人家。又因为是旧区私房,公共区域也没有摄像头,连路灯也稀稀拉拉。这给破案带来一定难度。
随后赵兵又赶往那个烂尾楼工地,找到那个看工地的老头询问情况。之前技术组的兄弟已经来勘察过一次。
“张老伯伯,你今天一直呆在工地上吗?”赵兵跟他招呼几句后摸出一支烟,递给老头。
“我一年四季都在这里。”老头板着老脸把烟点着,说话语气很冲,好像很不开心提起这件事。
“你不回家啊?”赵兵为了缓和他的情绪,以便接下去的谈话方便一些,就扯了一句闲话。
“回去个屁。我现在家也没了。”老头七十来岁,喉咙特别响。
“怎么会没有家呢?你老伴子女呢?”
“老太婆死了。儿子媳妇倒有好几个,不过房子小,老头子住不进,只好一年到头帮人家看工地,顺便有个地方落脚睡觉。对了,你来寻我做啥?”
“我想问问张老伯伯,今天晚上七八点钟,工地上有没有发生什么事情?”
老头猛吸了一口烟,想了想,冲赵兵点了点头,“有的,有的。”
“什么事?”
“大概七点多,我刚好出去倒垃圾,走到大楼旁边时,突然听到轰隆一声响。”
“什么样的声响?”
“好像有什么东西从上面摔下来,掉在烂木头乱砖头上面。”
“大致是从什么地方发出来的?”赵兵有些欣喜。
“肯定是从大楼里面传出来的。我当时还进去兜了一圈,里面黑乎乎的,什么也看不到。”
“除了这个,还有别的事吗?”赵兵觉得这个线索很重要。
“等我出来后,还看到有个人影子从工地上跑出来。我看那个人,好像还是个穿红衣服的女人。”
“嗯嗯。这事发生在什么时间?”赵兵想起,何琳今天就穿着一件红色羽绒服。
“七点半左右。”老头口气很肯定。
“为什么这么肯定?”赵兵故意反问一句,好让老头确认。
老头朝他望了望,面露不快,喝道:“怎么,你觉得我老糊涂了吗?”
“不是不是。”赵兵赶紧给他续了一支烟,笑道。
“告诉你吧。我回到工棚时,电视里新闻联播刚刚结束。”老头点上烟。
赵兵随即告别老头。
3
整整一个上午,张跃都沉浸在案情当中。想来想去,总觉得这个案子不是一般的蹊跷,绝非看上去那样一目了然。中午他归拢所获的线索,综合推演了几遍,就更加确认这一点。
昨天晚上赵兵离开以后,张跃嘱咐勘察的刑警,对好些部位作重点勘验,随后又和何琳谈了一会。当时张跃总觉得何琳这次行凶有些突兀,从受虐到痛下杀手,看不到任何堆砌过渡。不过这种事也因人而异,没有固定的模式。
“什么时候开始有杀人念头的?”张跃问。
“两个月前吧。”何琳轻声说道。
“那是在庄文强拿到照片以后?”
“对。从那时起他就开始变本加厉,对我恶语相向,打骂折磨,好像我真的做过什么对不起他的事一样。关键是他不听解释,也不想解开这个心结。他认定这件事就是他想象中的那样,然后就一个人闷在肚里,时不时就冲我发怒使暴力。最让我愤怒的是,他连儿子都打,而且下手从来不知轻重。”何琳说到这里,又开始愤怒起来。
“其实像你们这种情况,很多夫妻之间都有存在。但逼到要动手杀人的地步,却非常罕见。”张跃注视着何琳,越看越觉得这女人不简单。连杀两个亲人以后,居然还能这样从容自若。她的心脏是用什么特殊材料打造的?
“你在怀疑什么?你觉得我老公不是我杀的吗?”何琳突然追问。
张跃听了,不觉一怔,扭头惊讶地盯着语文老师。
——刚才自己哪句话怀疑过庄文强不是她杀的?只是说何琳这次杀人行为看上去非常罕见,仅此而已。她怎么就理解成自己是在怀疑凶手不是她呢?何琳是师范中文系研究生,文学硕士,她的文字及语言理解能力不容置疑。但她把自己的话理解成这样,倒是让张跃非常意外。
还有,你注意听她的语气:“你在怀疑什么?你觉得我老公不是我杀的吗?”
细细品味,这种反问句透露着一股莫名其妙的情绪,也非常有趣。在张跃看来,何琳这句话的潜台词居然是:你怎么还在怀疑我老公是不是我杀的!他是我杀的,这件事千真万确!
站在嫌疑人的立场角度分析,何琳这样反问,以及她使用的那种急迫和缺乏逻辑的语气,明显泄露出她急于想担当起这个杀人犯罪名的内心想法。张跃在刚才那句话中,即便真的流露出极少的怀疑,按常理也不会让嫌疑人如此无限放大,因为这不符合一个嫌疑人常见的自保和逃避惩罚心理,同时也足以泄露何琳对这件事非凡的敏感。
另外据何琳自己交代,她是先杀害儿子,再回过头去找丈夫清算的。至于后来儿子没有毙命,那不过是一次侥幸。何琳当时的出手还是很致命的。而应该注意到的是,何琳想对付的只是丈夫,她对儿子始终非常疼爱。这一点她的邻居家人同事等都有反映。她说是因为爱儿子才不忍让他受苦,这个理由勉强成立。但说实话因爱而滋生出来的杀意,理论上存在,实际当中没几个人能做得出来。按照正常人的思维,何琳要是深爱着儿子,她或许就应该努力维持这个家庭,或者运用法律手段,这才是上策。她是个知识女性,应该具备这样的素质和觉悟。
而且事发后每次提及儿子,何琳也没有表现出那种撕心裂肺的悲伤和关切。她那种平静淡定的神态,总让张跃感觉到一股忐忑。他判断,要么这个女人已经偏执到出神入化的无我境地,丧失了平常人的情感尺度,要么其中另有玄机,自己所见的都是些表象而已。
还有一点也引起了张跃的注意。那就是何琳在实施犯罪时,居然首先把儿子杀死,然后再去对付丈夫。这种顺序上的突兀,显然也不符合常理。作为何琳,她如果首先对丈夫痛下杀手,然后一怒之下,或者悲情绝望之下,再对儿子下手,张跃觉得还合情合理。但你要是说她首先对儿子下手,然后再去杀丈夫,这种顺序张跃无论如何也接受不了。毕竟作为何琳来讲,杀儿子比杀丈夫要艰难得多。
结合之前的推演,张跃越来越觉得案情弥漫着一股浓重的悬疑。眼前这个残忍且淡定的语文老师深不可测,绝非一般角色。
他总有一种预感,残害庄文强父子的,或许另有其人。
假如真是这样,那何琳为何又要挺身而出。在这个案子当中,还有什么人没有进入侦查视线?
由此张跃想起了那些照片。他觉得这个偷拍者始终站在事件背后,非常神秘,也很关键。在对现场个别线索产生疑虑之后,张跃就把思绪向外辐射出去。而那个偷拍者无疑首当其冲。现在看来,就是他的举止,直接导致庄何两人关系恶化。
这个时候,赵兵急匆匆赶了回来。他被张跃安排去追查那些照片的来龙去脉。
“师父,查实了。“赵兵显然刚刚吃完午饭,嘴巴油腻腻的,还在不停吧唧。一般有人时他叫张跃张队,没人时就喊师父。
“哦?怎么摸到脉的?”张跃没料到这么快就有线索。他觉得现在赵兵干活是越来越老练有办法了。这样下去,用不了多久就能让他独立办案。
“嘿嘿……师父我是这样推断的,既然照片是在好几次家长会上被偷拍的,那么这个偷拍的人,不是学校的老师,就是前来开会的家长。你想想,除了这两类人,还有什么人可以参与这几次家长会呢?”
“嗯,这判断很直接。”张跃点头称赞。
“所以我一上来就把眼光盯在参与家长会的老师,以及庄毅班里所有同学的家长。一梳理很快就揪住一个人。有好几个人证明,每次家长会都看到这个家长用手机随处拍照。我按照学校提供的信息,直接找到了那个家长。一番试探后,对方很快就承认了。”赵兵得意地汇报。
“到底是什么情况?”张跃有些兴奋。
“没想到的是,这个家长和死者庄文强还是同事。他们俩在同一家公司的同一个部门工作。”赵兵说着,拿出一些书面记录,交给张跃。
“真的啊……这可太意外了。”张跃接过看,并马上就有很多联想。
“是啊。”赵兵欢乐地挺起身子,接着道:“这人叫李航。我暗示现在庄文强被害,照片也已经落入警方手里,他马上就慌张了,没怎么抵抗就实话实说。原来他跟庄文强同处一个技术部门,又在同一项目中存在竞争。业务上庄文强要稍胜一筹,因此李航一直处于下风。今年李航的儿子升入预初后,正巧就在庄文强老婆的班级里。在一次家长会中,他看到有个学生家长像极了庄文强的儿子,不禁心动,就拍了几张照片。起初他是想拿照片回去开庄文强的玩笑,但后来突发奇想,竟然把照片打印后偷偷塞给庄文强……据李航说,庄文强精通业务,善于钻研,但性情特别内向,也非常的情绪化。于是他就想用照片搅乱对手的心思,让他内外不能兼顾,从而削弱他在业务上的精力和能力,最后输给李航。事实证明他这一招非常有用,庄文强在随后的一段时间内,神魂不守,明显不在状态,很快就被李航超越。”
“哦……还有没有发现其他线索?”
“没有。李航说到底只是个龌龊小人,下黑手坑人有一套。跟杀人案没什么直接关联。”
张跃想想也是。如果把李航剔除,而自己又怀疑何琳不是真凶,那么真正的凶手就又变得飘渺起来。
“师父,你怀疑何琳不是真凶?”
“对。我总感觉她这次的举动,实在突兀,而且作案后所表现出的神态举止也很蹊跷。另外案情中还有很多疑点需要查实。”张跃点了点头道,“比方说,根据何琳的供述,在昨晚七点二十分时,他儿子在工地门口给她打了个电话。这个我在她手机里看到了,不会有假。但同时我又让人去电信局跑了一趟,查实这个电话详情。结果你猜怎么样?”
“怎么样?”赵兵很好奇,紧接着追问。
“电信局的工程师通过技术手段发现,这个电话并不是在工地门口打出来的。”张跃兴奋地说道。
“这个也能查出来?”
“能。手机信号之所以能够无处不在,全靠基站发挥作用。城市里设立的大多属于小型基站,一般覆盖半径在两三公里。中型基站覆盖也不过五六公里半径范围。何琳的家离工地超过五公里,属于两个不同小基站的覆盖范围。利用基站作手机定位,现在已经不仅仅限于针对正在使用或开机状态下的手机。对于曾经使用过的手机信号,也完全可以在每个基站系统中找到痕迹。按照这个原理我们查到,当时庄毅拨打何琳的号码时,他的位置肯定不在工地所属基站的覆盖范围内……”
“那他在什么位置?”
“就在离他家很近的那个基站覆盖范围之内。”张跃注视着赵兵道,“也就是说,庄毅打电话时不可能站在那个工地门口。他最有可能呆的地方,就是他的家里。何琳她在撒谎。”
赵兵听到这里,有些呆了,“何琳这是唱的哪一出呀?”
“不清楚。”张跃摇摇头,“这个女人,真的不可思议。”
“如果庄毅的电话是从家里打出来的,那么真相又是什么呢?”赵兵嘀咕。
张跃点了支烟,轻叹一声,“那就表明这个案件真相根本不是我们现在所掌握的那些。哎,这女人值得怀疑的地方远远不止这些。”
“哦,师父你说说看。”
“比如她说昨晚他和儿子各骑一辆电瓶车到了工地。后来她把儿子推下电梯井以后,又骑电瓶车回到家里。这样说来应该还有一辆电瓶车停在工地门口。但昨晚上我发现,她家两辆电瓶车全部都在家里。这个事怎么想也说不通,所以我推断何琳有说谎的可能。”张跃点了支烟。
这时有个电话打了进来。张跃拎起听筒,听出对方是技术科的王主任。他默默地听着,瞪大眼睛,神态也在不断发生变化。
“怪。”张跃放下电话,长叹。
“怎么啦师父?”
“庄文强的尸检结束了。刚才王主任先给我大致说了说,书面报告随后就到。”
“什么个情况?”
“何琳说她用电线杀死丈夫是在晚上八点十分左右。可是尸检结果表明,这个时间颇具存疑。我们鉴定的死亡时间,要比何琳供述的时间早一个小时左右。而且尸检的所有结果之间,本身也存在相互矛盾的地方。”
“哦,有什么矛盾呢?”赵兵问。
“从尸体僵硬、血液凝固、尸斑生长以及内脏衰竭程度上看,似乎死亡时间还应该往前延伸一小时左右才对。但是通过对庄文强胃里残存食物的消化程度作分析后,又证实八点十分也就是庄文强的大致死亡时间。”张跃深深吸了一口烟,嘀咕。
“尸体的变化会不会因为天气因素,或者庄文强死前大量饮酒而发生偏差?另外死者既然是触电身亡,那么强烈的电击会不会让生理机能发生某些异常?”赵兵推测。
“这些因素都不能排除。但到底会产生多少偏差量,就不好说了。最好还是联系其他线索,结合起来判断。”
“难怪师父你要怀疑何琳。这件事可真是蹊跷。”
“走,我们现在就去提审她。”张跃招呼赵兵,一起赶往审讯室。
4
踏进审讯室时,张跃看到何琳套了件囚马甲,安静地坐在椅子里,神态还是那样淡定从容,就好像她现在只是坐在语文教研组里批改作业一样。当张跃坐到她跟前时,她的第一句话就让张跃非常惊讶。
“警官,你可不可以给我一个能上网的电脑?”
“干嘛?”张跃冷冷地问。
“我想写完最后一篇博客。”何琳的要求很奇特。
“没那个必要了,何老师。”张跃拒绝。
“警官,你不想看看我的博文吗?”何琳不慌不忙地说。
“我为什么要看?”张跃听到这里,突然有些好奇。这个女人,又想耍什么花样?
“看了就能了解我杀人的演变历程呀。”
张跃一愣,想了想,便让记录的女警员拿来一个笔记本电脑。他自己搬了个椅子,就坐在何琳身边。
何琳上网后打开自己的博客。张跃看到里面有好几篇私密日记,现在全被何琳一一解密后打开。
“张警官,你可以看看这些。”何琳轻声说道。
张跃把屏幕转过来一些,开始阅读。粗略一读后他很是意外。
这几篇博文全是关于庄文强如何殴打侮辱何琳,以及何琳如何对庄文强恨之入骨的内容。看上去何琳在遭受家暴后,无处宣泄,便把愤怒付诸文字了。这一点张跃觉得完全可以理解。
而就在最后两篇日记当中,何琳已经明显透露出想要杀了丈夫的念头。对自己杀人后的结局也做了假想。通篇上下弥漫着一股浓重的杀气,并罗列过很多杀人手法,杀人意愿非常强烈。同时对儿子即将失去父母的牵挂也好几次出现在日记当中。张跃注意到,这些日记全都写于这几个月内,上传时间足以为证,事后造假的可能性几乎没有。
原本张跃一直觉得何琳此次行凶实在突兀,因为他看不到何琳行凶欲望堆砌累加的过程。毕竟杀人决不是想干就会去干的活,肯定要达到一定火候才能痛下决心。而现在他看到何琳的私密日记以后,顿时恍然。看来何琳杀死丈夫的念头,很久以前就开始潜生暗长。
那这样就又增加了何琳杀人的证据,动机也显而易见。张跃怀疑杀害庄文强父子另有其人的猜测看起来够呛。
但何琳叙述的整个杀人过程,还是存在着相当多的疑点。现在张跃就是想凭借这些,击溃何琳的防线,证实自己的推断。
何琳随后写下些什么,张跃不去理会。他收回电脑,重新准备讯问时,突然感到一阵疑虑。
——何琳特地要把这些私密日记亮出来给他过目,仅仅是出于她说的那些理由吗?别忘了这是个城府很深的女人,自己可不能大意,否则很容易着了她的道。
就在这时,勘验组的小宋打电话找到张跃,说有要事汇报。张跃只好暂时离开,直奔小宋的工作室。
昨天晚上,张跃在何琳家里内外巡视时,意外发现厨房里的垃圾桶空空如也,连塑料袋都没有套。这副模样,很显然是刚刚清理完垃圾的样子。但张跃同时又了解到,案发当晚庄文强买回来好几盆熟菜,上桌后熟菜已经装进自家盘子。那么盛放熟菜的那些一次性盒子呢?按照想象,庄文强把熟菜倒进自家盘子以后,剩下那一大摞一次性盒子肯定会丢进垃圾桶里。按照一个酒鬼的秉性,酒菜当前,他哪里会想到先把垃圾清理掉,然后再坐下来喝酒?
那么一定是有人在庄文强回家后,至警察到场之前这段时间里把垃圾清理掉了。而那段时间何琳忙着杀人,哪里还会顾得上倒垃圾这种事。他们的儿子庄毅更是没有时间也没有理由要急着去把垃圾扔掉。
——而假设垃圾就是何琳清理的,那她这个举动就显得非常特别。反过来说,那一袋垃圾就很值得关注。
所以当时张跃就吩咐小宋,让他注意排查附近垃圾箱里的袋装垃圾。小宋不敢怠慢,带着兄弟们拉回来一大堆袋装垃圾,搁在院子里,今天花费一个早上才清查完毕。
“张队,我们找到一袋垃圾。分析后判断,应该就是从何琳家扔出来的。”小宋戴着一副长筒塑胶手套,手套上全是黑乎乎油腻腻的垃圾渣子。他带张跃来到一堆摊开的垃圾跟前。果然,垃圾里有好几个一次性食品盒子。
“你们就凭这些盒子判断的吗?”张跃蹲下身去,边看边问。垃圾的酸臭味道很浓,但此时他们谁也顾不上。
“当然不是。我们在垃圾里还找到了这个……”小宋说着把一些揉成一团的纸张逐一展开,介绍说:“垃圾袋里还有这些纸张。我发现其中一张是考卷。考卷上面有学校班级还有学生姓名等信息……”
“是何琳儿子的试卷!”张跃眼尖,早就看清了那张考卷上的字迹。
“没错。我们由此判断这袋垃圾是何琳家的。”
“嗯,可以这样判断。”张跃说罢,套上手套,捡起一根棍子,蹲下来仔细拨弄垃圾。
“这是我们从垃圾里找到的。”小宋把一摞奇怪的东西送到张跃跟前。
那竟然是些输液管一样的塑料管子,另外还有一个一次性的针筒。擦干净针筒表面后,还能看到里面残存着很多黏糊糊的东西,有些恶心。张跃蹲在跟前,盯着这些发愣,突然有了某种联想。
“好好检查分析,弄清楚这里面是什么东西。”张跃指了指针筒吩咐。洗完手后又给王主任打了个电话,请他重新对尸体作一番检查,并提出了这次检查的重点部位。
半个小时后,王主任和小宋分别把检查结果告诉了张跃。张跃听罢,暗自惊叫。一个人在办公室里坐了很久,沉沉思考,最后恍然大悟。
这一起杀人案件背后的真相,现在张跃已经猜了个八九不离十。
回到审讯室,再次看到何琳时,张跃深吸一口气,忍不住越发对她刮目相看。现在,是时候点出真相,让这个女人的心理防线彻底崩溃了。
而令张跃哭笑不得的是,这一次他需要做的,不是利用证据证明嫌疑人有犯罪事实,而是要利用证据,戳穿嫌疑人假冒杀人犯的把戏。也就是要让杀人嫌疑犯承认她没有杀过人。
这是多么不可思议的事。
“张警官,我儿子怎么样了?”何琳低着头,首先开口。
张跃盯着何琳,缓缓说道:“没有生命危险,你放心。”
何琳噢了一声,神态平静,不再出声。
“儿子大难不死。你是应该感到庆幸呢,还是觉得特别遗憾?”张跃冷冷地反问。
何琳依旧沉默。
“好吧,现在我有几件事要跟你核实一下。”张跃言归正传,打开了录音设备,“你说昨晚七点二十分左右,你儿子在工地门前给你打了个电话,是吧?”
“对。”
“但现在我有证据表明,你儿子在打这个电话时,并不在工地门前。”张跃紧盯着何琳问。
“那你说他在哪?”何琳不屑地反问,很冷静。
“在自己家里。”张跃短促喝道。
“张警官你真会开玩笑。”何琳微微一笑,又道,“当时儿子和我通完电话,三分钟后就摸进来找到了我。随后被我推入电梯井。他要是在家里给我打电话,骑电瓶车也起码要三十分钟才能赶到。三分钟的话,就算坐飞机也来不及。”
“我就知道你会死掐住这个时间表不放,因为这对你非常关键。你知道会有人站出来为你作证。”张跃开始一点点剥掉何琳的伪装。
“这话什么意思?”何琳镇定地问。
“看工地的老头在七点三十分左右听到了一声闷响。之后又看到有个女人从烂尾楼里跑出来。我相信这声闷响一定是你弄出来的。而老头看到的那个女人,自然也就是你何老师。”
“什么?有人看到我从烂尾楼里出来?”
“你还在装。哎,不得不说,你很会利用一切可以利用的因素来为自己所用。你可以装作不知道有这样一个看工地的老头,还可以装作不知道自己离开时已经被人看到。但我猜事实上你是故意让老头听到你在大楼里的动静,并且有意当着老头的面跑出工地。这样回头就能让他证明你在七点三十分离开工地的。”
何琳想说什么,最后还是忍住。索性不予理睬,任凭张跃推测。
“在时间节点这个问题上,你的确下足了功夫。可以说是处心积虑。”张跃继续说,“而这依然帮不了你的忙。现在我再问你一句,你丈夫到底是谁杀害的?”
何琳慢慢抬起头来,冷峻地打量着张跃的神色,眉宇间充斥着一股难以言状的纠结。
“张警官,如果你想证实什么,就请你直接拿出证据。”何琳的语气一下子变得彪悍。
“放心,不会让你失望的。”张跃的火气也顿时冒上来,决心要杀一杀她的威风。
“刚才我说过了,你儿子给你打那个电话时,不可能站在工地门口。这一点我希望你别再硬撑,你没法和现代科技对抗。这一点我们有证据,上了法庭可以直接作为呈堂证供。”
“你们有什么证据?”何琳观察着张跃的表情,试探。
“电信基站。我们已经利用基站查实了这一点。这是科学,你就不要再硬撑了。”张跃说。
何琳没有作声。想了一会,脸色已经有些苍白。
“昨晚上六点半回家后,你看到丈夫是个什么状态?”张跃继续问。
“他趴在桌上打盹。”何琳深深地呼吸,强迫自己镇定。
“你什么时候离开的?这段时间你丈夫一直趴在桌上打盹吗?”张跃逼视着何琳,问。
“我大概在六点五十分左右离家。三十分钟后到达那个工地。到我们离开时老公始终趴在桌上打盹。”何琳边思考边说。
“嗯,时间表编排得滴水不漏么。”张跃冷冷地盯着何琳,讥讽道,“可是你邻居反映,大概六点三刻左右,庄文强曾经在家里大发酒疯,并且对一个人大打出手,一直打到这个人大声惨叫。按照你设定的时间表,这个时候你应该在场。那么我想问问,当时你丈夫到底是在打盹还是在打人?”
何琳听到这里,目光明显有些慌乱。迟疑了一会,无言以对。
“这一点你邻居已经同意作证。所以你如果没法解释,那么我就认定你又在说谎。法庭也会这么做。”张跃道,“铁证面前,你即使保持沉默,法庭也一样可以定罪的。”张跃又补充。
“有可能我记错时间了。老公醒来发酒疯时,或许我和儿子已经出门了……”何琳竭力辩解。
“那么那个挨揍的人是谁?”张跃针锋相对。
何琳再次无言以答。
张跃摆摆手,紧接着又道:“这个事我们先放一放。我再问你,你说你把儿子推下电梯井后,又回到了家里是吧。那么当时你进门时,你丈夫又是个什么状态呢?”
“他还在胡吃海喝。但马上就又趴桌上睡过去了。”
“于是你趁机用电线把他触死对吧?”
“对。”何琳的声音似乎夹杂着一丝颤栗。
“他看到你回家也没再打骂你?”
“当时他喝迷糊了吧。”
“我们在你丈夫的胃里查到有非常新鲜的食物,几乎没经过怎么消化。所以判断他临死前还在吃东西。这一点倒是跟你的说法相符合……”张跃边说边把一个小包搁在桌上,慢慢拉开拉链。
“我从不说谎。”何琳嘴唇紧抿,强硬地说道。
“可是你知道吗?我们同时还在你丈夫的鼻腔里找到一些东西。经过检验得知,这都是些白酒和搅碎食物的混合体。进一步检验后发现,混合物里的酒,就是你丈夫喝的那种酒,而搅碎的食物,也就是摆在餐桌上的那些食物。很奇怪啊,难道你丈夫喜欢用鼻子吃东西?”张跃说着话,一只手已经伸进小包,在里面摸索,同时凌厉地盯着何琳。
何琳听到这里,肩头微微颤动了几下,咽了一下口水,把脸侧向一边,不敢正视张跃。
“我怎么会知道。这个要问他……”何琳强装镇定,敷衍。
“你不说,那只好我费点心猜一猜了。”张跃说完,便从包里拿出一个塑料证据袋,举起来冲着何琳扬了扬,“何老师,好好看看,或许你会记起来一些事的。”
何琳抬头一看,脸色煞白,嘴唇也开始哆嗦起来。
“这是我从你们家垃圾袋里找到的。一根输液管,一个针筒。很幸运,我们还在针筒上找到了你的指纹。而且输液管和针筒内部的残液,跟你丈夫鼻腔和胃里的残液一模一样。综合起来就可以肯定,你丈夫胃里的新鲜食物,是你用输液管配合针筒,灌胃灌进去的。
“你先挑选一些绵软食物搅烂,再掺入些白酒,让食物形成稀薄的流汁。然后你把流汁抽到针筒里面,再把输液管一头接到针筒上,另一头插入你丈夫的鼻腔,并一直延伸到胃部。然后推动针管,把流汁灌入胃里。何老师,说起来你真是不简单,居然还懂得反侦查。你知道我们会依据胃里食物的消化程度判断死者的死亡时间,所以就用这种方式给我们摆下了一个迷魂阵。这一招确实管用,直接让我们的判断陷入矛盾。同时,也成为你伪造丈夫死亡时间的绝妙手段。
“但是你的技术不行,抽出输液管时,你没有把管子里的东西清空,以至于这些流汁稀稀拉拉全洒在鼻腔里外。同时在插入输液管时,因为不够熟练,还擦伤了你丈夫的鼻腔内壁。输液管上至今还残留着几丝血迹。这些都将成为证据。”
张跃说到这里,停顿了一下。再看何琳,低头缩颈,明显已经有些支持不住。
“我不知道你怎么弄到输液管和针筒的,又是在哪里学会灌胃的。或许你昨晚路过一个地下诊所时问他们买的,或许你之前参加过急救护理类的培训。不过这些我们很快就能查清,而且对案件本身并不重要。总之这样一来,你就可以把你丈夫的死亡时间延后一些,从而达到你想要达到的目的。现在按尸检结果来看,剔除胃部残留食物这一因素,你丈夫的死亡时间应该要提前一个小时……这样的话,你丈夫应该死于昨晚的……七点钟到七点半之间。”张跃一步步推断下去。”
何琳的整个身体明显在发抖。
“七点多钟……有人在七点多钟的时候,用触电的方式杀了你丈夫。但那个时候你肯定不在家里。因为七点半的时候你曾经出现在工地现场。这个看守工地的老头可以作证。那么还会有谁,在这个时候对你丈夫下手?你家里可只有三个人。除了你和你丈夫,剩下的只有你儿子了。”
“不不不。我儿子那时候正在烂尾楼里,刚刚被我推下电梯井……”何琳猛然在椅子里面挺起身体,大声疾呼。
张跃安静地注视着这个女人,沉吟片刻。
“别再掩饰了。这个时候你儿子根本不在工地。他七点二十分给你打电话时,肯定是在家里。对了,七点二十分,这正是你丈夫被害的大致时间呀。”
“不是这样的——”何琳大声高呼。一旁的女警把她摁在了椅子里。
“何老师,你省省吧。”张跃轻蔑地说道,“我昨晚到场后发现,你丈夫额头上的触电痕迹的确很新鲜。估计也就在八点以后触电形成的。但你完全可以用电线在尸体的额头上再通电一次。只需把电线按在已经存在的触电点上,就完全可以以新盖旧,让我们觉得这是刚刚才形成的触电伤痕。”
何琳被按在椅子里面,浑身松软,开始流泪。
“另外你知道有一种叫‘漏电保护器’的东西吗?”张跃紧接着又问。看到何琳一脸茫然,他便自顾自紧接着说道,“这是一种防止触电漏电的家庭电路卫士。现在每家都有安装。它可以保证在家庭电路发生漏电或者触电状况时,及时断开电路,保障人身安全。这个玩意你家也装着一个,不过我肯定你并不知情。按照常理,既然你家安装有漏电保护器,那这一次触电事故就不可能发生。这一点我昨晚上就想到了。后来我查看了一下,发现你家的漏电保护器具备手动调节功能。这次触电事故之所以能够完成,是因为有人事先将漏电保护器的灵敏度调到了最低档……就是这个原因,直接导致在你丈夫触电时,漏电保护器没有工作,最终酿成了悲剧。”
何琳的脸色早就变得惊骇不已。看得出,她真的不知道还有这样的事。
“我们仔细勘验了你家的漏电保护器,发现手动调节圆盘上留有很新鲜的痕迹,所以判断是刚刚才动的手脚。而一般情况下,漏电保护器的灵敏度在出厂时会经过严格调试。非专业人员严禁私自变动。”张跃继续推断。
何琳此时突然奋起,声嘶力竭地高叫:“警官,漏电保护器是我做的手脚。是我,真的是我。”
张跃鄙夷地一笑:“这是不可能的事情。因为昨晚我问起过你家里的配电箱在哪里,而你居然不知道。所以我判断这一次偷偷调低漏电保护器灵敏度的人,绝不是你。换句话说,这一次蓄意谋杀你丈夫的人,也不可能是你。”
何琳愣愣地望着张跃,悲伤布满她的目光。
“我前面已经跟你提起过,六点三刻时你丈夫曾经毒打过一个人。但你浑身上下没有半点伤痕。这样我就只能推断,当时遭受你丈夫毒打的,就是你的儿子庄毅。”张跃说。
“不不不——”何琳在女警的胳膊里奋力挣扎。
“赵兵,傻站着干嘛,过来帮忙啊——”女警冲着赵兵喊。赵兵赶紧过来,两个合力,才把发疯似的何琳按住。
“也就是说,你儿子身上的伤痕,并非是被你推进电梯井后导致,而是因为你丈夫的毒打。”张跃走到何琳跟前,作出最后一击。
何琳微微哆嗦了一阵后,反而平静了下来。想必她也知道大势已去。
“那么就让我根据现有的证据线索,把整件事的真相串联起来。何老师你慢慢听,我说得不对,你多指正。”张跃眼看着对手已经溃败,不禁得意。
“或者,你愿意亲自把真相完整叙述一遍,也可以。”张跃紧接着又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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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错。小庄的确是被儿子用电线触电触死的。”何琳擦干了眼泪,开始坦白。
“具体说说吧。越详细越好。”张跃点了支烟。
“你们说小庄在六点三刻的时候打过庄毅,事实正是如此。我想这肯定也是让庄毅萌发杀意的直接原因了。以前我每次被打,儿子总会把我抱着,哭着说妈妈妈妈,等他长大了一定保护我。有时候见我被打得实在太惨,他也会咬牙切齿,说他真想把爸爸杀了,给你报仇。我吓坏了,说儿子你可千万不要这样想,爸爸是一时想不开,以后会变好的。而实际上,我心里也一直想杀了这个混账。但杀了小庄,我必定会吃官司,这样庄毅就苦了。所以这股杀意也只停留在心里,或者记录在日记里。这一次我见你有些怀疑,就把我的私密日记给你看看,让你确认我就是杀人凶手……”
这跟之前预料的一模一样。
“现在看来,昨晚上儿子被打以后,立刻就动了杀机。趁着小庄醉酒,用台灯把他父亲电死。事后他告诉我,他年纪还小,不会判很重。他这是在为我们家除害,以后妈妈就不会挨打了……可怜的儿子,这么小就知道保护妈妈,我真是百感交集。昨晚上他被小庄打断了胳膊,这么小就遭这样的大罪。更让我担心的是,要是被警察查到庄毅杀人,那他这一辈子就毁了。”何琳说到最后,几乎是在大喊大叫。
“所以你就想到要把杀人罪责扯到自己身上来,保护儿子?”
“对。我不能让他小小年纪就戴上杀人犯的帽子。儿子这么小就懂得保护妈妈,我怎么能眼睁睁看着他踏上绝路呢?”何琳说到这里,大声哭泣,鼻涕眼泪沾满脸颊,肆意流淌。女警看不下去,扯了一把面纸塞给她。
“所以我怎么也要努力一把,争取把他救下来……没想到还是被你看穿了。”何琳掩面抽泣。
赵兵和女警同时朝张跃看了看。
张跃抬手摸了摸鼻子,在房间里走了两步,期待着何琳继续说下去。
“昨天下班后,我的心情差到极点。因为不想回家,就沿马路随便走走。兜了一个大圈子后,就来到了那个停工的工地跟前。天色已黑,工地上只有一两盏灯亮着。那时我的情绪已经极度悲观,脑子里空荡荡的,也没怎么考虑,直接就走进了工地,并沿着没有完工的楼梯,一直走到八楼。站在八楼的阳台上,一眼望出去,万家灯火。我想起了自己悲催的遭遇,极度绝望,当时就想从八楼跳下去。但我怎么也放不下儿子庄毅,因此一直犹犹豫豫。晚上北风很大,我却感觉不到半点凉意。眼泪淌在脸上,冰凉冰凉的。这个时候,我接到一个电话,一看号码,居然是儿子的。”
“这个时候应该是七点二十分吧?”张跃把一杯水递给她。
何琳接过,喝了几口,继续交代:“对。儿子在电话里告诉我,说爸爸今天又打了他。一条胳膊疼得要死,已经肿起来了。我还没插上话他紧接着又说,妈妈你快回家吧,我刚刚把爸爸杀死了。我听到这话差点吓死,赶紧询问。儿子此时什么也不说,只让我马上回家。我知道,他小小年纪遇到这样的事,心里也害怕。如果我在他身边,多少会让他安心一些。
“这时我开始评估这件事的后果。或许是急中生智,我马上就想到一个主意。于是就让儿子赶紧偷偷溜出家门,骑电动车过来,不要让别人看到。进来时我刚好看清了这里的门牌号,于是就报给了儿子。放下电话后,我朝四周张望了几眼,看到有个老头就在楼下转悠,就马上捡起一个水泥块,搬起来丢进电梯井。大石块落地后发出很大的声音,我发现那个老头也听到了,还走进来上下张望了片刻。做完这些后我马上下楼,就在老头的视线下跑出工地。”
“很聪明。”张跃插了一句。的确,这个时候庄文强刚死,庄毅还在家里。但何琳利用声音这个假象,一下子就把儿子凭空挪移到了这里。这样一来,即使我们查到庄文强死于七点多钟,也不会怀疑到儿子身上。因为那个时候庄毅已经来到工地。刚才那个石头发出的巨响,事后一定会被理解为是庄毅掉进电梯井时发出来的。没想到这计划最后竟被电信公司的手机基站分布给搅黄了。
“我躲在工地围墙外面,一直等到儿子单手骑着电瓶车赶来。我看到他的胳膊肿胀得很厉害,脸上脖子里也有很多血痕,当时就抱着他哭了起来。但想到事态严重,就没有拖延,拉着他再次溜进工地。我对儿子说我们要把这个事情伪装起来,由我来出头认罪。儿子坚决不肯。我反复解释,骗他说妈妈是爸爸的受害者,法律会宽恕我的。而你还小,不能背上杀人犯的包袱。我知道你疼爱妈妈,想保护妈妈,现在我也要保护你,我们两人相互帮助……说到最后,儿子有些动摇。毕竟是个孩子,杀了人也有逃避害怕的本能。于是我把他带进地下室,钻进电梯井的井底。我让他躺在里面,一番伪装后,并把要点跟他嘱咐了一遍……而被小庄打断的胳膊,此时也正好用来当作是在电梯井里摔断的。电梯井底部堆放有很多木板、竹垫、塑料篷布等杂物,所以庄毅没有摔死,也应该能够被人接受。事后我一直担心儿子,所以收拾好一切后,赶紧报警,看似急着自首,实际上是让你们赶紧去救儿子……”何琳一口气说了那么多,开始喘息。也或许是因为提到如何布置假现场而心里发虚的缘故。
“原来是这样。烂尾楼的上下地面全是碎石糙面,基本上留不住脚印。我们转悠了一圈,也没发现你们在地下室和电梯井里留下过痕迹。你这一招瞒天过海还真有些路数,我一时也看不透。”张跃感叹。
何琳听见张跃称赞,没有丝毫喜悦感。再好的设计,到头来还是被揭穿了。
“你丢下儿子离开工地时,是不是骑走了电瓶车?”张跃突然又想起什么。
“对。”
“这就对了。其实你还留下过一个破绽,那就是电瓶车。”张跃解释道,“根据你的供述,昨晚你和儿子一人一辆电瓶车骑到工地,然后把车丢在门口。杀害完儿子后又骑电瓶车回了家。照这样说那在工地门口应该还有一辆电瓶车。但事实上两辆车全部停在你家里。这是怎么回事?难道昨晚你同时把两辆车全骑回家去了?”
何琳听完,无奈低下了脑袋。她大声哭泣,泪流满面。
张跃听着何琳的恸哭,不禁感叹。为了拯救儿子,不惜挺身而出,处心积虑,所有的担惊受怕全都一人担当。这样一份母爱虽说跟法律相悖,却有些感人。让人在痛心惋惜之余,还感受到了一份温暖和震撼。
何琳交代至此,整起案件基本上也真相大白。
“我真不知道还有什么漏电保护器这种东西。家里这些事都由小庄操心。不过小庄曾经把家里的电路原理和来龙去脉说给儿子听过。那时是为了让儿子了解用电安全,增长知识。我想庄毅就是在那时了解到漏电保护器的工作原理。这次他打算用触电的方式杀死父亲,自然也会想起这个东西来。”何琳随后又想起来了。
“那估计就是这样了。是你儿子把漏电保护器的灵敏度调节到最低档的。”张跃恍然。
“一个十三岁的孩子,居然亲手把自己父亲给杀死了。这样的事,想想都觉得残忍。”张跃脱口而出。
“这也是小庄咎由自取吧。我知道庄毅这次动手,一半是因为被打后忍无可忍,另一半也是在替我着想!儿子呀……你让我怎么面对你,你年纪还小呀……”何琳泣不成声。
一时间审讯室里哭声萦绕,张跃的心里也沉沉的。这是个值得同情的案犯,但她必须承担后果,面对法律。
张跃收拾起桌上的输液管和针筒,喃喃自语,“难怪你一直拖到九点才报案,原来是在给丈夫灌胃。这么多事,可真够你忙的。也亏你想得出这样的计谋。”
“都过去了。”何琳长叹。
张跃给她倒了杯茶。何琳一饮而尽,神态也反而轻松了好多。
“张警官,能不能让我去看看儿子?”何琳擦着眼泪要求。
张跃摆弄着审讯室里的录音设备。刚才何琳所说,已经全部录了下来。
“现在不行,过一阵吧。”
何琳的眼泪鼻涕又流淌开来了。女警听得也有些动容,扯了一大团面纸,轻轻递到她手里。
张跃的心里突然冒出几丝怜悯。他最见不得这种让人同情的案犯,而他又实在帮不了他们娘俩什么。
“我儿子会吃官司吗?”何琳止住哭泣,轻声询问。
“这个要看最后的审理认定。他还是未成年人,而且事出有因,我想法律会公正对待的。不过他走到这一步,你们两个要负主要责任。你们这三口之家,其实真没什么大问题。是你们没有妥善处理好。”
何琳沉默。一时间审讯室里有些安静。赵兵看了看张跃,暗示是不是可以结束审讯。
“我现在也很后悔。真想从头来过。”何琳喃喃自语。
“如果有机会重新来过,你准备怎么做?”张跃轻声问。
何琳听罢,肩膀一颤,眼泪瞬间就夺眶而出。
发稿编辑/冉利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