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罂粟花开(之七)

2014-07-24

东方剑 2014年9期

◆ 王 华

罂粟花开(之七)

◆ 王 华

第七章 芦花县的过往

1

踏上芦花县的土地,郑睿轩忽然明白什么叫山清水秀,人杰地灵。与喧嚣的城市相比,这里便有如世外桃源。一条美丽的大河安静地流淌而过,河边遍布芦苇滩,正植芦花开放的季节,处处皆是飘飞的白花。

县城依河而建,城中的建筑是晚清水乡的风格,河上一些渔民仍然以舟为家。靠近县城的地方,有许多民宅是建在河边的,打开后门,走下几级石阶,便在河边淘米洗衣。在处处是污染的今日,难得的,这条河的水竟还清可见底。

若不是为了调查贾玉而来,郑睿轩真想在这里赁屋而居,远离人世,好好地休养一段时间。

在前往贾家之前,郑睿轩走访了贾家的一些邻居。贾玉现在是名人了,全县都以出了她这个美女主播而深感自豪。深知在这种情绪下,提到当年之事,似乎有些不近人情,但郑睿轩实在是别无选择。

如果贾玉与贾鑫有私,那么徐若雪的死就可能另有内情。他清楚地记得徐若雪是多么美丽温柔的女性,他能够保证的是,至少在结婚以前,徐若雪是没有毒瘾的。她何时染上毒瘾,他不得而知,按照韩志邦的说法,应该是近几个月的事。一个母亲,就算她已经打算放弃自己的人生,她也该为了腹中的孩子着想,怎么都不可能吸毒的。如果说,是有人故意陷害,那便另当别论了。

妇人们的天性就是喜欢揭人隐私的,当郑睿轩隐隐提起十年前的往事时,有些为了表示自己深谙各种隐私的妇人终于耐不住了。

“你说十年前那件事?谁不知道啊!虽然没指名道姓地说出被轮奸的女孩子是贾玉,但肯定是她没错的。那个时候,她家的人走在县城里都被人戳脊梁骨。”

郑睿轩咳嗽了一声:“贾玉和她哥哥贾鑫的关系很好?”

“特别好,还没见过关系那么好的兄妹,从小到大都是形影不离的。”

“贾鑫是否有女朋友?”

“女朋友?好像有过一个,叫什么来着?”

旁边一个妇人道:“就是李家的闺女李春,现在还是个植物人。”

郑睿轩一怔:“植物人?”

“是啊!也不知造了什么孽,从山上摔下来,十年来都躺在床上。她妈妈为了她已经人不像人鬼不像鬼了!”

“十年前从山上摔下来的?”

“是,就是这个季节吧!好像是去爬舍生崖了,那地方挺险的,以前有座寺庙,古代就有女人从那里跳下去。还有不贞洁的女人,被扔下去的,听说半夜在那山崖上能听见女人的哭声呢!”

郑睿轩连忙打断妇人们的发散性思维:“李春是怎么从山上摔下来的,细节你们知道吗?”

“那么久的事了,谁会知道?当时倒是挺轰动的。贾家那会儿接二连三地出事,县里的人都不敢和他们接近了。有人说李春就是因为和贾鑫谈恋爱,才会从崖上摔下来的,贾家一定是中了魔咒了!”

“贾家还有什么不同寻常的事?所有的事都和我说说。”

“还有……”一名妇人忽然掩着嘴吃吃地笑,“贾家的大儿子不是他爹的种算不算?”

郑睿轩一怔:“什么?”

那名妇人笑道:“周文莉嫁给贾福全才五个月都不到,就生下了贾鑫,那能是他的亲生儿子吗?”

郑睿轩迟疑了一下:“也许是怀孕了以后才嫁的。”

那名妇人便笑得更欢畅了:“我男人是县医院的医生,他说有一次在街上给人测血型,遇到贾家四口,测出来贾福全是A型,周文莉是O型,贾玉是A型,最奇怪的是贾鑫居然是B型的。这怎么可能是贾福全的种?”

郑睿轩不由苦笑,这点遗传学的基本原理,他当然是知道的。

“这么说贾家的兄妹两个是同母异父的?”

“那是当然。也不知道兄妹两个知不知道,关系好成那样。”

贾家的小院坐落在县城颇为偏僻的地方,随着时代的发展,连芦花县这种小地方也开始呈现出寸土寸金的趋势,但世代居住在芦花县的人们,无论贫富都保持着一家一个小院的传统。

虽是如此,贾家的小院却显得颇为破败,似已年久失修。郑睿轩不由得想起贾鑫的建筑公司已经跻身在江东省最大的建筑公司之列,他所住的地方是湖西市最豪华的别墅区。而贾玉身为当红女主播,住的也是湖西市最高档的居民小区。他们两人不仅不缺钱,理应是钱多得花都花不完才对。想不到,他们的父母却还住在这样破旧的小院里。

敲响院门,有个妇人的声音在里面问:“谁啊?”

郑睿轩回答:“我姓郑,叫睿轩,是湖西市的律师,我来了解一些情况。”

里面忽然安静下来,过了一会儿,才有人打开院门。一个相貌颇酷肖贾玉和贾鑫的妇人,满怀敌意地看着郑睿轩:“你要问什么?”

不欢迎的态度过于明显,郑睿轩迟疑着说:“我能进去吗?”

周文莉立刻摇了摇头:“有什么事就在这里问吧!”

院内传来一个男人的声音:“阿莉,是谁啊?怎么不让人家进来?”

周文莉回头看了一眼:“是个律师,不知道是干嘛的。”

一个脸晒得漆黑的老年男人由屋内走出来:“让人家进来,站在门外怎么说话啊?”

周文莉不情不愿地动了动身子,郑睿轩连忙跨进小院:“您是贾玉和贾鑫的父亲吧?”

满脸皱纹的男人一听见贾玉的名字脸上立刻出现了一朵皱纹的花:“你认识我们家小玉?”

“是,我和他们是朋友。”这也算不上说谎,确实也是朋友。

“快进来快进来!”贾福全热情地将郑睿轩让进屋内,他的态度与周文莉差别太大,让郑睿轩有些意外。

贾福全看了一眼仍然站着不动的周文莉道:“快去倒茶啊!”

郑睿轩忙道:“别客气,我不渴。”

走进堂屋,才一坐定,贾福全就一连串地问:“小玉好吗?是她叫你来的吗?我天天晚上看她的节目,她什么时候有空,能回家一趟吗?”

郑睿轩忍不住道:“她许久没回家了吗?”

贾福全的眼睛有些潮湿:“十年没回家了吧!两年前我去省城看过她一次。省城是个大地方,咱们乡下人土里土气,我怕让别人知道我们两个是小玉的父母,给她脸上抹黑,在那住了一宿,就回来了。”

郑睿轩心里有些不是滋味,再光鲜的人,也不能忘记父母的养育之恩啊!俗话说子不嫌母丑,贾玉竟是那么急着和家里人划清界限。而且看贾氏夫妻的日子过得也不富裕,就算没空回来,至少可以寄点钱回来吧!

他道:“大叔做哪一行的?”

贾福全有些羞涩地笑笑:“我没什么文化,一直跟着建筑队在打工,前几年干活的时候手受伤了,重的东西都扛不起来,只能回乡了。”

郑睿轩这才发现贾福全的右手不太自然地弯着,拿杯子的时候也颤抖不停。他忍不住道:“为什么不接你们到湖西市享福?”

贾福全一怔,脸上微露出一丝落寞的神情:“小玉现在那么光鲜,我们夫妻俩要是去了,就是给她脸上抹黑。小玉不容易,从这穷地方出去,全都靠着自己。”

郑睿轩发现,由始至终,贾福全说的都是贾玉,一个字都不曾提到贾鑫。他道:“贾鑫开着建筑公司,接二老过去供养,那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

贾福全的神色就变得有些淡淡的:“人家说养儿防老,我可没敢寄希望在儿子身上。再说了,那是他的钱,再多也和我没关系。”

看来贾福全知道贾鑫不是他亲生儿子,才会那么冷淡。周文莉似乎听得心里不太舒服,冷冰冰地说:“这是我们家的事,和先生你没什么关系吧?”

郑睿轩连忙道:“对不起,我太多事了。”

“先生来到底有什么事?难道就是想和我们唠唠家常?”周文莉已经摆出一副送客的嘴脸。贾福全瞪了她一眼,“你这婆娘是怎么回事?叫你去倒茶还在这里杵着。”

周文莉这才慢慢腾腾地向厨房走去。

贾福全道:“先生莫笑话她,自从小玉去了省城以后,这婆娘就越来越不正常了。”

郑睿轩笑笑:“是思念孩子们吧?”

贾福全叹了口气:“是啊!谁会想到那孩子一离家就再也没回来呢?”

郑睿轩想了一下:“大叔,你家里发生过什么特别的事情吗?”

贾福全一怔:“特别的事情?”

郑睿轩点点头:“就是,不太正常的事情。”

贾福全想了一下,“你是说我老爹失踪的事儿吗?”

郑睿轩一怔:“老太爷失踪了?”

贾福全神色淡然:“失踪十年了。”

这倒是出乎郑睿轩的预料,似乎十年前贾家发生了许多事情:“怎么回事啊?”

“十年前的国庆节,我在外地的工地上听见传来消息,说我老爹失踪了。我也没赶回来,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后来听我老娘说是自己到县城来,就没回去。”贾福全说得太平淡,完全不像是在说自己的父亲失踪,而像是在说一个不相干的人。

他这种反应也让郑睿轩觉得意外,似乎贾家的一切都不太正常。他很想问问贾福全,为什么可以用这样冷淡的语气说起自己老父失踪之事,但他也深知,问了也是白问,贾福全是不可能说出他心里的真实感受的!

此时周文莉端着茶杯走进来,很不满意地将茶杯重重地放在桌子上:“先生,你到底是干什么来的?没什么事就走吧!咱们乡下地方,留不住贵客。”

贾福全又瞪了她一眼:“你这婆娘是吃错药了吧?先生,你莫理她,你和我说说小玉的事,她有没有男朋友?她这年纪,要是在乡下,孩子都好几岁了。听说省城的女人都结婚晚,她都二十八了,这再不结婚,人家要以为她嫁不出去了。你和我说说,她有没有男朋友?”

郑睿轩一时语塞,贾氏夫妇甚至连贾玉是否有男朋友都不知道,可见贾玉与他们的关系冷淡到什么地步。叫他如何说呢?贾玉有男朋友,是市委书记,就快结婚,但王铭却自杀了。他想了一下道:“贾玉要求高,可不能随便嫁人。省城里追她的男人多了去了,她都看不上呢!”

这话让贾福全很开心,虽然脸上带着责怪的神情,却仍然能听出语气中的自豪来:“这孩子,就是心气太高了。都这么大的年纪了,还挑三拣四的,想耽误到什么时候去?”

周文莉看了他一眼:“孩子们的事,让孩子们自己决定吧!”她虽然这样说,还是忍不住问了一句,“贾鑫呢?他结婚了吗?”

这一下郑睿轩更加吃惊不小,贾鑫结婚那么久了,他们甚至不知道他是否结婚了,看来贾鑫是从来不曾带徐若雪回过乡下,甚至不曾提起过自己的父母。他又开始犹豫了,这就更不好说了,贾鑫不止结婚了,而且老婆还怀孕就要生了,但结果母子双双死在手术台上。他长长地叹了口气:“二老要是有空的话还是去湖西看看吧!这些事,让他们当面和你们说比较好,我毕竟是个外人。”

贾福全叹了口气:“每次打电话过去,小玉总是只说两句就挂了,她是真的很忙,我们还怎么能去打扰她?”

只怕未必是很忙,似乎贾福全并不知道女儿冷漠的原因,但显然周文莉是知道的。由始至终,周文莉都没提过去省城看贾玉的事。他看了周文莉一眼,正好对上周文莉狐疑的眼神,周文莉立刻转过头,她如此惊慌却又是为何?

与贾福全相比,周文莉显得年轻漂亮很多。或许是长年的风吹日晒,让贾福全过早地衰老了,他应该只有五十多岁,看起来却足足有七十多了。而周文莉却只像是四十多岁的妇人,贾家兄妹都是遗传了来自母系的基因,才生得面目姣好。

周文莉必然隐藏着什么秘密,但那到底是什么呢?

2

贾家在乡下的宅子是在离县城有二十公里的地方。

这里已经是纯粹的农村,路旁的农田里开满了黄黄的油菜花。郑睿轩开车在乡间的公路上行走着,只觉心旷神怡。

人们总是向着大城市蜂拥而去,呼吸着汽车尾气,吃着大棚里种出来的菜肴,生活在钢筋水泥的丛林中终日不见阳光,却忘记了大自然是如此美好,乡间的生活是如此随性。每个农村的孩子都渴望着大城市,但偏偏大城市的人却又渴望着农村,现实与理想总是如此矛盾,得不到的才是最好的!

在村口向一名顽童问路,顽童指着一棵大桑树:“就是桑树旁边那家。”

汽车停在桑树旁,与贾福全家相比,这里倒显得颇为气派。这栋房子应该至少有百年历史了,由墙壁的青砖来看,多年前的贾家应该是个大户人家,逐渐变得人丁稀少,据说现在只有贾福全的母亲王氏一个住在这里。

王氏叫什么名字,附近的人都不知道,有人叫她贾家老太太,有人叫她王老太太,这原本是当地的传统,女人嫁了人以后,名字就逐渐被淡忘了,到最后,似乎连她自己都忘记了自己原来还是有个闺名的。

这个地方,由古至今,传统上的重男轻女,即便到了现代,农村里仍然是重男轻女的,生了儿子就连摆三天宴席,要是生了女儿,媳妇这辈子就休想抬起头了。

超生的事情多有发生,儿子的重要性是几千年传下来的,才制定几十年的政策怎么可能深入人心?

郑睿轩看见不远处的墙上刷着“时代不同了,男女都一样”的标语。但这标语上被顽童画了许多乱七八糟的涂鸦,想必这也只是村干部例行公事刷上去的,后来便无人问津了。

在这个年代,居然还有这种地方,郑睿轩又有点不可思议的感觉。他是在美国受训回来的,知道美国的风俗是女儿比儿子要金贵得多,生了女儿的父母都会很庆幸一个小天使的降生,当然这并不等于就不喜欢儿子。因而他完全没办法想象,在这样的一个年代,在农村地区儿子竟还是如此重要的产物。

他并不知道,就是这种观念导致了许多事情的发生,也导致了后来的悲剧。

轻轻一推,门便打开了。在农村,似乎家家户户都不上锁的。一条老狗懒洋洋地走过来闻了闻他,尽职地叫了两声,继续趴在地上睡觉。

过了好一会儿,才有一名老妇人慢吞吞地走出来:“你找谁?”

老妇人睁着昏花的老眼打量着面前的年轻人,好久没有年轻人来看过她了,这孩子看起来有点像是贾鑫,不过她知道他终究不是贾鑫。再昏花的老眼,自己孙子还是认识的。

郑睿轩道:“王大妈,我就是来找你的。”

王老太太有些耳背,颤巍巍地追问:“找我?年轻人,你是哪家的后生?”

郑睿轩扶着王老太太往堂屋里走去,“我姓郑,是贾鑫和贾玉的朋友。王大妈,我听说贾大爷失踪了十年了?”

蹒跚而行的王老太太忽然停住脚步,她有些狐疑地侧过头,用一双混浊的老眼紧盯着郑睿轩:“这事都过去十年了,公安局早就派人来调查过了。十年的时间都没找到,那死鬼说不定已经死在异乡了。”

王老太太的态度显而易见是不希望有人提起此事,但丈夫失踪多年,她本该是急切地盼望丈夫回家才对,难道她压根就不希望找到丈夫,或者说贾安兴的失踪与她有关?

他道:“贾大爷是什么时候失踪的?”

王老太太有些不耐烦地挥着手:“村干部和县公安局的人都来问过了,十年前的国庆第二天,他说到县里去,一走就没回来。”

郑睿轩知道再问下去,王老太太也未必会说什么了,而且还会引起她的强烈反感。他便改变了话题:“大妈看过贾玉的电视吗?”

一提到贾玉,王老太太的神态总算变得和善起来:“当然看过,天天晚上看,我孙女的电视节目,村里所有人都看。”

“贾玉也好久没来看过大妈了吗?”

“要说久也够久了,都半年没来了。”

又是一个出乎郑睿轩意料的答案,父母那里十年来从来不曾去过,祖母这边却在半年前就来过,难道和祖母的关系更加亲密吗?

“小玉是不是特别忙啊?以前每过三四个月都会来看看我,怎么这次半年都没来?”

“她是挺忙的,当主持人和一般的工作可不一样,每天都要直播,如果要离开就得提前把节目录好。”

王老太太脸上露出欣慰的笑容:“这孩子真出息,我们家就出了这么一个好孩子。”

郑睿轩微微皱了皱眉:“贾鑫呢?他不来吗?”

王老太太的神色便有点淡了:“听说他现在成了大企业家?我这个老婆子可高攀不起。”

看王老太太的态度,似乎也知道贾鑫不是贾福全的儿子。

王老太太握着郑睿轩的手:“我给你看小玉的照片,从小玉小时候一直到大了,每年我都给她拍照片。”

她翻箱倒柜地找着,不一会儿就捧出一大叠相册,有些相册显然历史久远纸页都泛黄了,里面的照片虽然是彩色,却褪色严重,还有一部分照片是黑白的。王老太太指着照片里梳着羊角辫的小女孩:“小玉小时候村里人就都夸她长得俊,她一放假就来乡下陪我,这丫头特别有孝心。”

王老太太一张张地翻着,由贾玉读小学直到读高中,甚至到读大学,果然如她所说,每年的照片都有。即便是最近几年,贾玉也会每年来探望王老太太。看样子,贾玉确实很孝顺王老太太,但这与贾玉对自己父母的态度实在是判若两人。

郑睿轩的目光忽然落在一张毕业照上,那是贾玉穿着学士服的毕业照,照片中贾玉巧笑嫣然,手中拿着毕业证,身后则是学校的教学楼。他将照片凑近一点,以便看清教学楼上写的字,那上面写着的是:生物化学系试验楼。

生物化学系?难道贾玉不是广播专业毕业的?

他立刻匆匆与王老太太道别,只因生物化学这个词让他和王铭血液中的药物联系在一起。他也不知道生物化学专业的学生对于药物的理解有多少,至少是比普通人要专业得多的。这并不代表贾玉就能弄到精神科药物,毕竟精神科药物是受到严格控制的,如果没有精神科医生的处方是根本无法买到药的。

但无论如何,贾玉竟是生物化学系毕业的,这对于他来说不失为一条线索。

3

匆匆返回湖西市,他立刻直奔江东大学。贾玉是六年前毕业的学生,要查她的学籍不难。他向校方表明了身份,一名姓张的男老师接待了他。

“你说贾玉啊,我当然记得,由她入校开始,一直到她毕业,所有重大事件我都记得。”张老师三十多岁,大概因为是同龄人的原因,他说话很坦诚。

“怎么会记得那么清楚?”

张老师笑了:“她来学校的时候,我刚刚留校,负责新生接待工作。她来得很早,好像是一收到录取通知书,第二天就来学校了。来得那么早,学生寝室都没安排好呢!她就来找我,问我有没有办法帮她安排住处。她说她家里穷,想利用暑假打工。像她那么漂亮的小姑娘本来就少见,我那时候刚毕业,还像是个普通大学生一样,见到美女骨头就轻了。不仅帮她安排了住处,还给她弄来很多招工信息。这个小姑娘也很怪,什么轻松的活都不干,却说要去建筑工地。她那样娇滴滴的小姑娘,去建筑工地能干什么啊?不过后来还真让她在建筑工地找到当厨娘的工作,我就对她很敬佩。现在的女孩子,有几个人会做饭的?她不仅会做,还能去当厨娘。更关键的是,她不怕吃苦,我还没见过长得那么漂亮又不怕吃苦的小姑娘呢!”

显然这位张老师对贾玉是怀有某种暧昧的感情的,至少是由心底里倾慕的,所以对贾玉的事记得特别清楚。

郑睿轩有些疑惑地问:“为什么她会喜欢当厨娘?”

张老师耸耸肩:“我也问过她,她说是因为父亲和爷爷都是建筑工人出身,哥哥也是干建筑的,她想体会一下他们工作的艰辛。不过这好像说不过去!这个女孩子做任何事都特别有主见,不管别人说什么都不理会,自己想好怎样就会坚持到底。”

“那她学的是生物化学吗?”

“对,她是生化系的高才生,年年拿奖学金的。毕业那会儿,她若不是去了电视台,有好几家大公司想要她的。”

“生物化学和医学有什么关系吗?”

张老师笑了:“在咱们国内好像关系不大,但如果是在国外,关系就很大。比如说美国,他们的医学院是没有本科的,必须是别的专业本科生毕业以后,才能考入医学院学习,而最受医学院欢迎的本科专业之一就是生物化学。我们学校有一些生物化学系毕业的学生,毕业后就直接考去美国读医学硕士的,这样的人不在少数。”

“那是否有贾玉认识的人当了医生呢?”

这个问题让张老师有些为难,他略想了想:“这个我真的回答不上,不过我可以帮你查一查所有考到美国医学院的学生资料。”

郑睿轩连忙道:“那真是太感谢你了。”

大概过了两个小时,郑睿轩便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答案。这全要归功于江东大学对于毕业生良好的档案管理制度,他们对学生毕业以后的动向也很留意,并非是学生一离开学校后就再也不关注学生的去向了。

近十年来,一共有123名学生前往美国读医科,可能与贾玉相识的有37名。这37名学生,大多在毕业后留在美国了,回国的并不多,回国后担任精神科医生的只有一名,这人叫许俊平。而且,这位许俊平医生不仅认识贾玉且是贾玉的同班同学。他回国后在江东省清湖市人民医院担任精神科主治医生,是江东省精神科方面的专家。

他指着许俊平的资料问张老师:“还记得这个人吗?”

张老师便笑了:“当然记得了。这家伙在学校的时候就一直追贾玉,天天在贾玉的楼下等着,就是为了看贾玉一眼。不过贾玉倒是从来没在学校里谈过恋爱,追她的人很多,有些还是富二代官二代什么的,贾玉统统看不上。这个小姑娘太心高气傲,本以为她能成为市委书记夫人呢,以后说不定还能成为省长夫人,想不到,竟会发生这样的事。”

显然张老师也知道王铭的事情,郑睿轩已经得到了自己想要的资料,谢了张老师后便离开了江东大学。

这位许俊平医生是能够轻易开出精神科药物的,更何况他还曾经是贾玉的裙下之臣。如果贾玉向他提出要求,想必许医生是不会拒绝的。

4

次日,他便开车前往清湖市。清湖市离湖西市只有一个多小时的车程,一直沿着湖滨高速行驶,很快便到了。

郑睿轩驱车到清湖市人民医院,在一楼的指示牌上找到精神科楼层。精神科一般是设在患者相对较少的地方,患有精神疾病的患者需要家属陪同才能来看病,而家属则通常是不愿意被人看到的。

在进入精神科医疗区的时候,郑睿轩看见一个浓妆艳抹的女子正在对着护士大声叫嚣:“你这是什么态度?居然敢拦着我?你知道我是谁吗?”

那名小护士似乎是新来的,大睁着一双无辜的眼睛:“刚才许医生交代过,在和患者谈话的时候谁都不能进去。”

女子“啪啪”地拍着桌子:“他老婆都不能进?患者是男还是女?”

小护士一下子怔住了,似乎完全没想到眼前这个凶悍的女子竟会是许医生的夫人,她支支吾吾地回答:“是位女患者。”

女子的态度更加嚣张:“孤男寡女在一个房间,还不许别人进去,你是替他们把风的吗?”

小护士何曾见过这种阵仗,眼眶有些泛红:“我没有,是许医生吩咐的怕患者被打扰,谁都不可以进去。”

此时一名年长点的护士走过来满脸赔笑着说:“对不起朱姐,她是新来的,没见过您!不过许医生今天看的这位病人病比较严重,而且还有暴力伤人的倾向。朱姐您是尊贵人,何必去见这些病人呢?莫说被打伤,万一被指甲划条痕迹都是不值得的。”

她这么一说,姓朱的女子才算安静下来,但立刻又满脸担心:“有暴力倾向啊?那不会伤了我老公吧?”

护士笑着说:“看您说的,那哪能啊?许医生又不是一个人和她在一起,有两个男护士陪着,万一她不老实立刻就抓住了,怎么能让她伤了许医生?”

这话和刚才的话明显是矛盾的,但朱姓女子却打消了心头的疑虑,总算是心平气和地说:“什么时候看好啊?”

护士笑道:“这也说不准,要不您先去贵宾休息室休息一下?等许医生看好病人,我立刻通知您?”

朱姓女子满意地点点头:“这还差不多。”

她踩着高跟鞋一步三摇地自小护士面前走过,似乎她是经常来的,对于贵宾休息室在哪里很熟悉。等她进了贵宾休息室,年长的护士才道:“她可不是一般人,难伺候着呢!你快去给她泡杯茶道个歉,要不,她以后看见你还得没完没了的。”

小护士有些委屈地撅着嘴:“许医生那么好,怎么他的夫人是这个样子?”

年长的护士做了一个不屑的表情:“听说是个暴发户的女儿,老爸是开建筑公司的,钱多得要命。每次来都嚣张得不行,把别人都当奴才一样。许医生也奇怪,总不会是贪图她家的钱吧?”

开建筑公司的!虽说这个世界上开建筑公司的人很多,但出现在贾玉身边的频率似乎有点太高了。

郑睿轩向护士出示了自己的身份证件,说明要见许医生。护士一副公事公办的模样:“等一会儿吧!等许医生看完病,我进去和他说。”

郑睿轩想了想:“我能不能进贵宾休息室休息一会儿?我这几天赶着办案,已经两天没睡过觉了。”

护士看了他一眼,大概因为他生得俊朗,无由地增添了几分好感。她迟疑了一下:“贵宾休息室里有人。”

郑睿轩微微一笑:“贵宾休息室不可能只能容纳一个人吧?我真的太累了,行个方便吧!”他这样可怜巴巴地哀求,终于打动了护士的心。在带他进贵宾休息室之时,护士再三叮嘱,千万不要打扰朱姓女子。

贵宾休息室沿墙放了一圈沙发,朱姓女子无聊地拿着遥控器对着墙上的电视按个不停。忽然看见又有人进来,她脸色略沉了一下,待看清进来的人是一个帅哥,脸色才好了一点。

郑睿轩是学犯罪心理学的,最会揣测别人的心思,一看朱姓女子的脸色,便知道自己的长相再次帮了自己的忙。他在心里感谢了一下老妈,幸好老妈把他生得这么帅,在女人的面前总是比较占便宜。

他先是远远地坐下来,见朱姓女子总算选中了一个节目。这是一档鉴宝节目,是对一些古董进行品鉴,其中自然是有赝品的,但也有价值连城的宝物。

女子看得津津有味,似乎对收藏古董很感兴趣。郑睿轩侧头看着女子的神情,由朱姓女子的反应来看,她对于古董是一窍不通的,大概是因为手上很有闲钱,又觉得收藏古董是高雅的爱好,所以很想附庸风雅一番。

由女子耳上巨大的翡翠耳环和脖子上金镶玉的翡翠项链来看,她极爱翡翠,不过戴那么大块的黄金和翡翠,这品位果然是很暴发户。

此时电视里要鉴定的宝物是一个明代童子玉雕,因年代久远的原因,玉雕的沟壑里皆是无法擦净的尘垢,玉色也呈现淡黄色。朱姓女子便露出不大欣赏的神情,似乎在她的心里只有绿油油的翡翠才是真正的玉石。

郑睿轩道:“这是个宝物啊!”

朱姓女子看了他一眼,有点挑衅般地说:“你怎么知道是个宝物?看起来挺粗糙的。”

郑睿轩道:“明代人喜欢玉,由皇家到民间,观玉赏玉之风盛行。皇家的玉是由御用监制的,民间最著名的玉器店则在苏州。你看这童子的雕刻方法,无论是神情或者是服饰其造型虽简约,但寥寥数笔童子的神韵便跃然而出,玉功精致典雅,颇有文人内涵之气,这应该是明代中期皇家御用的玉器。”

朱姓女子听他说得头头是道,自己也分不出真假,便问:“那你说这件玉器能拍到多少钱?”

郑睿轩道:“我估计要百万以上。”

朱姓女子撇了撇嘴,就这么一个脏兮兮的玉器要百万以上?她脖子上的A货翡翠也才十几万而已。

她不甚相信地看着电视中的专家讲解,专家说出来的话与郑睿轩竟然大同小异,而且到了拍卖环节,这玉童子竟真的拍到了百万的高价,持有人还颇为犹豫不太想卖的样子。

她不由得对郑睿轩刮目相看:“你懂得挺多的。”

郑睿轩笑笑,“略有涉猎而已!”其实他并非是真懂玉器,他之所以能说出这件玉器的来龙去脉,不过是因为他在美国看到过和这件玉童子很相似的玉器,当时在拍卖会上,拍卖师就是这样说的,他完全是依葫芦画瓢。想不到运气如此之好,竟会在此时用上,他暗暗下定决心,以后一定要多看看这类节目。

两人便开始东拉西扯地聊上,因郑睿轩长得高大英俊,本来就很有女人缘,再加上说话风趣幽默,经常逗得朱姓女子咯咯笑个不停,不过是片刻工夫,两人就像是多年好友一样,无话不谈了。

郑睿轩此时已经知道朱姓女子名叫朱菁,刚刚和许医生结婚一年。问起郑睿轩的来意,郑睿轩递给朱菁一张名片:“我是名律师,是为了调查湖西市委书记王铭之死而来。在王铭的血液中发现了一种精神类药物,我听说许医生是全省最著名的精神科专家,所以才专程来请教他的。”

朱菁的双眼蓦然瞪大:“你说的就是贾玉的未婚夫吗?前些日子自杀的那个?”

郑睿轩看朱菁的表情,似乎是认识贾玉,他道:“就是他。”

朱菁冷笑:“我就知道和那个狐媚子搭上关系都不会有好下场。”

她的语气颇让郑睿轩反感,但他却还是耐着性子问:“你认识她?”

“何止认识!我和她中学同班了三年了。巧的是,我丈夫居然和她是大学同班同学。本来我还不知道呢,后来在他的毕业纪念册上看见毕业合影,我一看,呀!这不是贾玉吗?我丈夫就问我,你怎么认识她啊?我说我岂止是认识啊,她的所有丑事我都知道得清清楚楚。”

郑睿轩道:“你说的她的丑事是不是指她高中的时候被人轮奸的事?”

“你也知道啊?对了,网上被曝光了,你一定是看到网上的帖子了吧?”

郑睿轩点头:“是。”

朱菁撇了撇嘴:“有其母必有其女。我妈年轻的时候和她妈是好姐妹,听我妈说她妈是怀了孕以后才嫁给她爸的,她哥哥根本就不是她爸的种。”

虽然不想问人家的隐私,郑睿轩还是忍不住道:“你知道贾鑫的亲生爸爸是谁吗?”

朱菁耸了耸肩:“我妈没说,我也没问。她是个挺处心积虑的女人,那会儿刚接到大学的录取通知书就立刻跑到湖西市去了。然后也不知怎么被她找到我爸妈的工地,她明知道我妈心软,就跑去央求我妈,先是在建筑工地里当厨娘,后来就变成了兼职的会计。又过了没多久,把她哥也弄到我爸妈的建筑工地里当工人。”

朱菁唠唠叨叨地说着,语气中充满了对贾玉的贬低,只因她一直在嫉恨贾玉,无论何时,只要贾玉出现,她便会光彩全无。

贾玉打工的那段时间,不仅她自己的妈妈对贾玉如同亲生女儿一样,连她的爸爸似乎也对贾玉另眼相看。她因而深怀妒意,这丫头真是个狐狸精,总是轻易就夺走了所有人的宠爱。

5

十年前的盛夏,贾玉提前到达江东大学报到,然后便一直在找朱家的建筑公司。她此前也曾向朱菁试探过,得到的不过是一阵嘲讽。不过这并没有打消她要找到朱家建筑公司的决心,正如朱菁所说,她知道朱菁的妈妈于娟心软,她不仅想从于娟的口中打听出哥哥的亲生父亲是谁,也希望能把哥哥介绍进朱家建筑公司工作。

这样找了一个星期,却仍然不知朱宝根的工地到底在哪里。

忽然有一天,张老师找到她,笑道:“贾玉,你上次说你会做饭的,到底是不是真的?”

“当然是了,我一个人就能办一桌酒席呢!”

张老师道:“那倒不用一桌酒席,有个工地上的厨师有事回老家了,他们急着找人顶替,你要是会做饭,就过去试试吧!说来也挺巧的,那个工程队的老板也是从你们芦花县来的,说不定你还认识呢!”

贾玉大喜,芦花县就那么点大,出去承包工程的也只有两三个工程队,虽然基本都是到湖西市来的,但贾玉却莫名其妙有种灵感,这个工程队就是她要找的朱菁父母的工程队。

她依着张老师给的地址找到建筑工地,才一走进工地,所有工人的目光就都若有若无地落在她身上。她这样一个干干净净的小姑娘到这种地方来,本就很少见,更何况,她还是这样漂亮的一个小姑娘。

在工人的指点下,她找到一排简易建筑房。虽然只是简易房屋,却仍然装了空调。炎炎烈日下,空调外机嗡嗡地响着,让人清楚地感觉到,简易房屋内与房屋外是两个阶层的世界。

她敲了敲门,门内传来一个女子的声音:“是谁?”与此同时,门也被打开了。

两人一照面,贾玉松了口气,果然是这里。而门内的人则是满面笑谑:“贾玉,怎么是你啊?”

门内的人正是贾玉的同学,也是她很讨厌的死敌朱菁。她不动声色,淡淡地回答:“我来应聘厨师。”

这一下朱菁笑得更加开怀:“你是想赚点生活费吧?穷人真是可怜啊!”她一边说一边回头叫道,“妈,你要找的厨师来了,只不过不知道合不合格呢!”

朱菁的母亲于娟从屋内走过来,一眼看见贾玉,又惊又喜:“小玉,怎么是你?”她虽然人在湖西,但每次与女儿联系,听到最多的便是贾玉的事情。想到这个孩子这么小就受了那么多的苦,由心底里痛惜。

朱菁嘲弄地撇撇嘴:“现在人家是重点大学的学生了,大概是利用暑假时间勤工助学呢!”朱菁只考上了一所很普通的大学,地点也不在湖西,想必是利用暑假来湖西看望父母。

于娟横了女儿一眼,拉着贾玉走进简易房:“小玉,你这是来应征厨师的吗?”

贾玉点点头,“阿姨,我会做饭做菜,什么都会。”

于娟叹息了一声:“那么小的孩子就什么都会,我们家菁儿只会烧开水。”

朱菁回了一句:“我又不需要自己做饭,家里不是有保姆吗?”

于娟不去理她:“小玉,我知道你能干,放心,既然是到了阿姨这里,阿姨怎么都不能亏待了你。厨师什么的,你想做就做,要是不想做,你看看能不能帮帮阿姨管管账?”

朱菁立刻尖声道:“果然还是靠关系好办事啊!一来就让做会计,开后门吗?”

于娟的脸沉了下来,瞪了朱菁一眼:“小菁,你哪里凉快到哪里呆着去。叫你帮妈妈算账,你推三阻四的,现在小玉来了,我让她帮帮忙,你也有那么多的意见。”

贾玉忙道:“阿姨,我既然是来应聘厨师的,自然是要做厨师那份工作的。至于算账的事,我可以帮阿姨,但我不收钱,阿姨只要给我厨师的工资就行了。”

朱菁笑道:“哟哟!人家多有骨气啊!”

于娟被朱菁气得火大,拉着朱菁把她推出门外:“找你爸去,别在这儿烦我。”

“砰”的一声把门关上,于娟回头笑道:“小玉,你不要理小菁,她被她爸给惯得不成样子了,平时我说话也要顶我,我就当她在放屁。”

贾玉忙道:“阿姨,怎么这么说,其实朱菁说的也全是事实呢!”

于娟叹了口气:“要是小菁有你这么懂事就好了。”

6

为了方便工作,贾玉临时搬到了工地上。于娟为她安排了一个单独的房间,就在朱菁房间的隔壁。朱菁的父亲朱宝根是个颇有些肥胖的中年人,长年累月在工地上,他却仍然是一副养尊处优的神态,似乎这里并非是工地,而是五星级酒店。

见到朱宝根的第一眼,贾玉就觉得他不是什么好人。由于脸太肥胖,将眼睛挤得很是细小,那双小眼睛总是色迷迷地偷窥着贾玉。幸而因朱菁也在工地上,朱宝根还算正经。贾玉便只当那目光不存在,她每日除了做饭以外就是帮助于娟整理账目。她人长得美,菜也做得好,加上嘴巴又甜,不仅讨得于娟的欢心,整个工地的工人都很喜欢她。唯一讨厌她的人,似乎只剩下朱菁了。

不过幸而朱菁是把自己当成大小姐看待的,平时待在工地的时间不多,大多数时间都是满城乱逛。回到工地的时候,通常是大包小包,衣服、包包、鞋子、化妆品,只要是女人能想到的,她似乎都要买全了带到学校去。

贾玉有许多时间与于娟单独相处,两人每日里闲话家常,相比朱菁,贾玉更像是于娟的女儿。

话题兜兜转转的,终于还是转到了贾玉的母亲周文莉身上。

先提到周文莉的是贾玉,她说了许多母亲很辛苦的话,虽然长相还不俗,但神情就像是六十岁的老妇。“于阿姨,要是我妈妈能像你这样亮丽就好了。”

任何女性都喜欢别人夸奖自己漂亮,即便是八十岁的老妇也希望听别人说自己看起来还年轻,于娟自然不会例外。明知贾玉说的大多是夸张之辞,她忍不住笑了:“你这是说什么话,我哪儿能和你妈妈比,她年轻的时候是著名的建筑一枝花。”

贾玉一怔,难道母亲年轻的时候也是做建筑行业的吗?

无需贾玉问下去,于娟自己便絮絮地说起年轻时候的事来。于娟与周文莉自幼在同一个村子长大,两个人由小到大就形影不离,虽然不是姐妹却比姐妹还亲。到了二十岁左右,受不了家乡的贫困,又听几个出外打工的人谈到大城市里怎么怎么好,两个女孩子也心动了,终于决定结伴离开家乡。

出外打工的人,多半是干些建筑之类的体力活,她们的同乡也大抵如此。于是,她们两人也在同乡的介绍下加入了工程队。女孩子没什么体力,在工程队里顶多就是做做饭打扫打扫卫生,基本是没什么大用的。不过两个女孩子运气比较好,工程队的老板很快就把她们两人介绍给了一家建筑贸易公司做建材推销员。

刚开始的时候,两个女孩子都很兴奋,以为找了一份好工作,不久后就发现,原来建筑贸易公司之所以要她们,是因为觉得两个女孩子的相貌都还不错。在这个男性占主导的行业中,女性想要立足,难免要出卖一些色相,尤其是做推销这一行的,如果不能左右逢源,根本不可能卖出东西。

男性销售员通常是向客户许诺回扣之类的好处,而这家建筑公司却刻意招收年轻漂亮的女性推销员,用意不言而喻了。

发现这一点后,于娟就想辞职不干。周文莉却劝她道:“我们还没有赚到钱,如果现在不干,只能回乡下去务农,我可不愿意回乡。”

见识过大城市的风光后,少女的心早如同出笼之鸟一样,只想四处翱翔。若要她回家乡,那是万万不能的。其实于娟也舍不得回乡,她犹豫着说:“可是每次见到那些要么就是经理,要么就是什么工的,都拼命地灌我们喝酒,老板也总是暗示为了卖东西,必须不择手段。虽说提成挺高的,但我真怕会出什么事。”

周文莉心里也是七上八下的,她却镇定地拍拍于娟的手:“别怕,有我在呢!不会让你出事的。”

周文莉的酒量不错,颇有些千杯不醉的气势。两个女孩子就靠着周文莉的这点特长,游刃于众建筑公司之间,虽然有好几次遇到好色之徒,却最终都被周文莉喝倒了,也算是有惊无险。

如同惊涛骇浪中的小舟,两个女孩子凭着自己那点坚持在大城市闯荡。后来有一天,在一次与一家建筑公司的负责人员吃饭的时候,两人结识了一个有些不太一样的中年人。

这个人四十多岁年纪,是建筑公司里的工程承包商,通俗点说,就是个包工头。在一桌子吆五喝六的大老粗中,这个中年人显得有些与众不同。他很沉默,酒到杯干,不说什么话,也不向两个女孩子敬酒,甚至连看都不曾看过两个女孩子一眼。

第一次在酒桌上遇到这样的人,两个女孩子对望了一眼,偷偷地笑了笑。周文莉便倒了一杯酒,主动向那个中年人敬酒,那个中年人这才看了她一眼。周文莉此时才将他的长相看清楚,那人虽然已是中年,却生得甚是英俊,一对眼睛漆黑如墨,而且还带着一抹说不出的忧郁。两人目光相对,周文莉莫名其妙就脸红了,她还是第一次在与一个男人对视的时候脸红的。

连忙用酒杯遮住脸,一饮而尽,她急急地走回座位。那天晚上以后的时间,她都不太说话,这与她以前相比,是有一百八十度的转变。因她一向是长袖善舞,游刃于众男人之间,如此乖巧沉默,于娟立刻就发现了她的异常。

于娟也看了那个男人一眼,正好看见那个男人望向周文莉的目光,她忍不住在心里偷笑,难道这就是传说中的一见钟情。

说到这里,于娟忽然停了下来,她有些抱歉地看着贾玉:“你瞧瞧,我怎么和你说这些。”

贾玉却忽然紧紧地抓住于娟的手,用一种异乎寻常的尖锐语气问:“那个男人叫什么名字?”

于娟一呆,心里忽然一颤,难道贾玉知道一些什么了?她掩饰地笑笑:“不记得了,那已经是很久以前的事了。”

贾玉咬着嘴唇思索片刻,又问道:“阿姨说那个男人四十多岁了,难道已经有妻子了?”

于娟的脸色一下子变得苍白,她迟疑地拍拍贾玉的手:“小玉,你胡思乱想些什么?你妈妈并没有和那个男人发生什么事,她不久以后就遇到了你爸爸,两人很快就相爱了。”

她越是这样说,贾玉便越能肯定那个四十多岁的男人一定是哥哥的亲生父亲,她不死心地又追问了一句:“那个男人姓什么,阿姨还记得吗?”

于娟立刻摇头:“怎么会记得,二十多年前的事了,谁会记得那么清楚?何况虽然是二十多年前,可已经是自由恋爱的年代了,我们都不是保守的人,婚前谈过恋爱也很正常,你又何必那么介意?”

贾玉在心底冷笑,不记得了吗?恐怕是不想告诉我吧!既然于娟打定了主意不说实话,她也不再追问。她故意长叹了一声:“我虽然到湖西市来了,可是我哥哥还在芦花县。阿姨你知道吗,他女朋友出了意外,从山上摔下去,现在成植物人了。我哥人好,虽然还没结婚,却要负担医药费。这医药费可是没完没了的,我真替我哥担心啊!”

于娟也早从朱菁的口中知道此事,她早便有想法,想让贾鑫到自己的工程队来。现在既然贾玉主动提起,她忙道:“不怕,你和你哥说,让他到湖西来找阿姨,只要阿姨还有口饭吃,就不会饿着你们兄妹两人。”

这正合贾玉之意,她却还颇推辞了一番,直到于娟有些恼了,她才仿佛勉为其难地说:“那我和我哥说说,让他到湖西来,真谢谢阿姨了。”

其实这才是她找朱家工程队的真正目的,她要让贾鑫也到湖西市来,他要贾鑫不再是贫困的乡下少年。她有把握,只要贾鑫到了湖西,她一定能让他慢慢地成为成功人士。

于此同时,于娟的心里焦虑不安。贾玉一再追问周文莉年轻时的事,难道她已经知道贾鑫不是自己亲生哥哥了?若是让贾玉知道真相,这孩子该如何承受呢?

7

贾鑫便这样随着贾玉的脚步走向湖西,在离开芦花县的时候,周文莉泪眼婆娑地注视着儿子的背影,儿子便这样一去不回头,如同当日贾玉离开之时一样。她知道自己虽然还是贾鑫和贾玉的母亲,但她却已经永远失去了这一双儿女。

芦花县发生的一切,她并没有告诉远在外地的丈夫,想必贾鑫和贾玉也不会主动向父亲提起。这半年来,对于贾家来说,基本全是恶梦,坏事接踵而至,好事却一件不曾发生,难道这一切都是对于年轻时失足的报应?

贾鑫到达湖西后,于娟十分热情地接待了他,但朱宝根对他的态度却并不好。说到底,朱宝根才是工程队的主人。他将贾鑫留在工程队,却只是让他做一些普通工人的工作。贾鑫并不埋怨,默默地工作着,别人干八个小时,他就干十二个小时;别人搬一袋沙石,他就搬两袋。现在的工作甚至比在芦花县还要辛苦得多,但赚的钱却也多了起来。

他并不觉得后悔,一直以来,他都是一个优柔寡断的人,比如在对贾玉的感情上,他一直处于摇摆不定之中。虽然受到良心的谴责,却又无法拒绝妹妹身体的诱惑。其实这并不单纯是诱惑,他知道深心之中,他是爱着妹妹的,但他却不敢面对整个社会既定的伦理道德。

他原本是想在芦花县随便找个女孩子结婚,以此断绝他与妹妹之间的不伦关系。偏偏李春又发生了那样的事情,难道这一切都是天意?

既然结婚已不可能,到湖西市也不失为一个好的选择。能够离开那恶梦般的芦花县,与妹妹在一个新的地方开始一种新的生活,也许就是上天给他的另一个机会。

他用超负荷的体力劳动来换取金钱,自己却省吃俭用。钱一部分给贾玉,供她日常生活,一部分自己用,剩下一部分则寄给了前女友李春的父母。李春已是植物人,他曾说过要负责她的医药费,在这件事上,他还是很有信誉,而且不知为何,他总有一种感觉,若是李春不和他在一起,也许就不会发生这样的事情。他也想过是否要给母亲寄钱,但这念头在心头千回百转了许多次,最终还是作罢。

8

贾鑫得到提升,已是一年以后。他虽然不知道妹妹在他提升这件事上曾经牺牲过什么,但他知道此事必和妹妹有关。

贾玉大二这年的暑假,她如常地去朱氏建筑公司打工。才到工地,就看见朱宝根满面油光地走出来,他一眼看见贾玉,肥胖的脸上立刻堆起笑容,那原本就很小的眼睛眯成了一条缝,若不仔细看还真找不到眼睛在哪里。

“小玉,又来找你哥哥了?”

她点点头,没吱声,想从朱宝根身边绕过去。朱宝根却拉住她的胳膊,笑眯眯地道:“你和你哥哥周末总是出去,你们这是去哪里啊?据我所知,你们在湖西市可没有房子啊!难道你们是出去开房?”

他随口的一句话却一下子击中了贾玉的要害,她的脸有些发白,冷冷地道:“你的想象力太丰富了吧?我和我亲哥哥还能干什么?而且就算我们干什么,你又有什么资格管?”

朱宝根眼珠转了转,脸上的笑容更加淫邪:“其实你在芦花县的那点子事我都知道了,早就不是黄花闺女了,还装什么装?听说何亮生给了你不少钱!”

贾玉的脑袋轰的一声,她用力握紧双拳,紧得指甲都刺进了肉里,但很快,她便冷静了下来,她已不再是那个任人欺侮的可怜少女。她的脸上露出一抹天真的笑容:“朱伯伯,你在说什么啊?我可是被人强奸,既然你知道,就更不能污蔑我的人格。”

少女的笑容灿如春花,朱宝根全身的血液立刻冲到大脑,他只觉得身上某个部位已经有些迫不及待了。他伸手抚摸着少女娇嫩的面颊:“小玉,管它是不是强奸呢!反正你已经不是处女了,既然都不是处女,也没啥好矜持的了,陪陪朱伯伯,朱伯伯不会亏待你。”

贾玉半推半就地推开他的手,娇嗔道:“朱伯伯,你怎么能提出这种要求?于阿姨待我就像是对亲生女儿一样,要是我真的和你那什么了,那才等同于乱伦呢!”

她这样一说,朱宝根的欲望更加无法压制,他那张油腻的脸几乎要贴到贾玉的脸上:“那算什么乱伦?你又不是我女儿。再说了,于娟那个老蚌,根本没办法满足我,我若不是看在菁儿的面上,早就和她离婚了。”

贾玉双眼微眯,眼中掠过一抹寒光,人渣,她在心里暗骂了一句,脸上的笑容却更加风情万种:“朱伯伯,我哥在你的工地,天天只是干点搬搬抬抬的工作,我看他那么辛苦,钱又赚得那么少,真是很心疼啊!”

朱宝根的大手抚摸着贾玉柔嫩的面颊:“那你想让他干什么?”

贾玉微笑道:“我哥哥一表人才,说什么也应该是个项目经理吧?”

朱宝根一怔,露出一个嘲讽的笑:“就他,还项目经理?”但他的目光转到贾玉的脸上,“不过如果你和我上了床,那他就可以当项目经理了。”

和你上床!做梦去吧!贾玉娇嗔着推开朱宝根的手,轻盈地一个转身,笑道:“朱伯伯,你可不能欺负我哦!我现在就找于阿姨去。”

朱宝根一身的欲火未得到满足,看着贾玉蝴蝶般飘然离去的背影,忍不住骂道:“小婊子,当自己是贞洁烈女吗?不就是一个被人轮奸的小破鞋吗?想让你哥当项目经理?也不看看你哥是块什么料!你要是陪老子上床,把老子伺候得舒舒服服的,说不定老子赏他个项目经理做做。否则,就凭他,这辈子都是搬石头的货色!”

身后的骂声清清楚楚地传入贾玉的耳中,她的眼中掠过一抹怒意,但这抹怒意来得快去得更快,她如同未曾听见,直奔于娟的那间活动板房。

门也没敲,直接推门进去,她现在和于娟已经亲如母女,每次来都是这样直接进出的。

于娟一见是她立刻露出笑容:“小玉,你来得正好,我正在为这些账目发愁呢!正想着要是你在就好了,你做账又快又好,我自己做的可没那么好呢!”

贾玉笑道:“放心,都给我来做就好了。”

她一边往账簿上抄抄写写,手中熟练地打着计算器,一边装作若无其事地问:“于阿姨,朱伯伯平时对你好吗?”

她这样一问,于娟略怔了一下,抬头看着她道:“为什么这么问?”

贾玉也抬起头:“听说当老板的人,在外面都多多少少会有些不干净的事情,朱伯伯他会不会?”

于娟脸上浮现起一抹苦涩的笑:“男人都是一样的,有点钱就不老实了。”

“朱伯伯在外面也有女人吗?”贾玉观察着于娟的神色。

“都闹了好几回了,有一次有个女人找到这里来,居然还逼我和你朱伯伯离婚。”

贾玉皱眉道:“朱伯伯怎么说?”

于娟的神色更加苦涩:“别再问了,你还小呢!等你长大了,一定要找个可靠的男人。”

贾玉便默然不语,从于娟的神色来看,她是一个以丈夫为天的人,就算受到了不公的对待,也只能默默忍受。这也难怪,那个年代从农村出来的妇女,又有哪个敢于反抗命运的?她便决定不向于娟提起此事,就算让于娟知道了,除了让她更痛苦外,根本不会有任何帮助。

她重新垂头看着账目,目光深入浅出,在数字之间游离。朱氏建筑公司的账目她已经做了很久,账上的问题,她也早就心里有数。这年头做建筑公司的,有哪家会不偷工减料?因而才会曝出那么多的豆腐渣工程。

她一笔一笔地看着,账上的问题如同缕缕小溪在不同的地方汇入河川最终变成一条大河。她在心里冷笑,朱胖子,居然想占我的便宜,你的把柄早已经被我捏在手里,你还不知道呢!

当天她并没有找哥哥,做完账后,就匆匆回学校。回到学校后,她立刻拿出几张白纸,回忆着刚才所做的账目,将那些账目写在白纸上。她记忆本就不错,但原来也并没有到过目不忘的地步,可是现在,命运似乎激发了她所有的潜能,她竟将那些错综复杂的数字全部准确无误地誊写在纸上。

写下来后,又核对了一遍,她确知无误,便将这些账目又抄写一遍。朱胖子,现在看看是谁求谁。

一切做完后,她舒服地躺在床上,明天,她就要带着这些账目去找朱胖子,她要给贾鑫一个不同的未来。她曾经发过誓,本想大学毕业后才实现的誓言,却因为朱胖子的逼迫而提早实现了。其实于娟对她这么好,若非是朱宝根激怒了她,她未必就会如此对待他们。

人不为己,天诛地灭,她早已深刻地了解这一点了。

9

次日,她早早地到了建筑工地,直奔朱胖子的办公室。门也没敲便推门进去,朱胖子正在对着电话怒吼,见门打开,一脸的怒火,待一见是她,怒火便立刻烟消云散。

她笑眯眯地在椅子上坐下来,故意用一只手托着脸颊,眼神水汪汪地注视着朱宝根。

还在打电话的朱宝根立刻心猿意马,无法自制。他匆匆说了几句,便将电话挂断,手早便迫不及待地伸向贾玉娇嫩的脸蛋:“怎么,这么早就来见朱伯伯,那么想念我?”

贾玉巧妙地闪过朱宝根的咸猪手,慢条斯理地取出几张纸放在桌上:“朱伯伯,您看看这账做得对不对?”

朱宝根道:“看什么账啊?我知道你在帮忙做账,放心,我不会亏待你的,咱们快出去吧!”

看着朱宝根那副急色鬼的模样,贾玉噗嗤一声笑出来:“朱伯伯,我要是你,现在可没有寻欢作乐的心情。若是这账被工商局的人知道了,不知道他们会怎么想朱伯伯。”

朱宝根一怔,目光这才落到那几张纸上。顺序看下去,他的脸色越来越阴沉:“你这是什么意思?”

“意思很明显,若是我将这些账目交给工商管理部门,你可就有大麻烦了。”

“你想怎样?”朱宝根终于不再色迷心窍,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

“我知道你们都有假账,不过我可把真账记得清清楚楚,于阿姨对我那么好,我可不想害她。所以,我的要求很简单。”她的笑容更加明媚,“朱伯伯,不用我说吧!”

朱宝根咬了咬牙:“你是想让你哥当项目经理?”

“朱伯伯,你想想,若是我哥成了项目经理,以后账目上再有问题,我哥也脱不了关系,那我还能害你吗?害你就等于是害我哥哥。”

朱宝根一怔,心道这也不错,而且,若是以后工程真出现质量问题,还能有人背黑锅。他多年从商,无商不奸,一想到这一层,原本的怒火立刻便消弭于无形:“小玉,其实你哥是个人才,我早就想提拔他了。以后他做了项目经理,咱们的关系更亲近了。”

贾玉冷笑:“朱伯伯,你放心,咱们的关系清清白白,如同父女一样。我哥既然做了你的项目经理,一定会兢兢业业为你工作,有钱大家一起赚,一个人再能赚,又能赚得了多少?”

朱宝根暗中骂道:小婊子,总有一天我要扒光了你玩得你死去活来。脸上却堆满笑容:“小玉,朱伯伯今天才发现,其实你才是真正的人才。”

贾玉双眉微扬,朱宝根的心思她并非不知,她不愿哥哥继续过这种卖苦力的日子,但到她毕业却还有三年的时间,唯有让哥哥先在这里当三年的项目经理,她毕业以后再另做打算。

她虽然只有十九岁,却已经将未来都计划得很好。在经历了所有的事情后,她的外表仍是天真浪漫的少女形象,在心底深处,她却已经是一个深谋远虑的妇人。她深知,在这个世界上谁都无法依靠,她只能靠自己。

当天晚上,兄妹两个人依偎在酒店的房间里。贾鑫一双大手抚摸着妹妹浴后娇嫩的身躯,年轻女孩子的身体总是让他欲罢不能,他很快便冲动起来。

两人激烈地交合,兴尽之后,贾鑫才道:“我今天被升为项目经理了,真奇怪,怎么会突然提升我,而且还一下子就升到经理级别。”

贾玉唇边掠过一抹淡笑:“大概是朱伯伯终于发现你的才干了吧。”

“才干!”贾鑫喃喃地重复了一遍,他可没觉得自己有什么才干。高中毕业就出来工作,虽然在芦花县的时候负责采购,但只是一些搬搬抬抬的粗重工作,真正接触到客户和账目的则是他的头儿。对于未来,他原本是没什么宏伟目标的。但是,一切随着事态的发展变得不同了,即便他原本浑浑噩噩,妹妹也正在帮他树立起远大的理想。

其实也不单纯是为了妹妹,他觉得自己有些骑虎难下般的尴尬,已经被逼到这一步了,就必须走下去。私生子的身世,令他不得不振作起来,只有出人头地,他才能不被别人看不起。

虽然知道他身世的只有几个亲人而已,但天知地知,还有那个从来未曾谋面甚至不知是谁的父亲也知道,他必须要有出息,不仅要让原本被他当成父亲的养父看看,也要让母亲看看她并没有生错他。

他从来不曾认真地想过自己的生身父亲是谁,他羞于去想,羞于向母亲询问,他甚至羞于再见到母亲。正因如此,他与贾玉一样,都不太愿意回家。而且,他比贾玉更多了一层,就是他没脸见父亲。

偶尔他也会猜测一下自己的生身之父到底是谁,但这种猜测总是不了了之。他虽然是男人,在许多方面却是不如贾玉那般计划周详且工于心计,他并不知道,大概在一年以前,贾玉就已经知道了他的亲生父亲是谁。

贾玉虽然已经知道真相,却并不曾对他提起片言只语,只因这事过于丑恶,贾玉宁可只是自己知道内情,也不愿意再让哥哥受到伤害。

不知从何时开始,贾玉心中的秘密越来越多,这些秘密全都不能让别人知道,有的时候她会被秘密压得喘不过气来。据说,越是秘密多的人,就越是想倾诉,可惜的是,她却完全不能向任何人倾诉,连哥哥也包括在内。

后来,她从一部电影里看到一个方法,那便是找一棵大树,对着大树的树洞倾诉自己的秘密。对于这种方法,她原本只是一哂而已,但终于有一天,当秘密多得她无法承受之时,她忍不住开车到植物园。在植物园中漫步,总算找到了一棵百年老树,树上有一个比人脸还要大的树洞,她埋头在树洞里,小声说着自己的秘密,那些只有她知道的秘密。

树安静地倾听着,在树干的那个空洞中,藏着她所有的秘密。后来,每过一段时间,她都会开车去植物园,找到那棵大树,有时是把脸埋在树洞中诉说秘密,有时则是把耳朵紧贴在树干上。在树干空洞的回音里,她似乎听见了过去十年那些艰辛的日子。

(未完待续)

发稿编辑/冉利敏

插 图/杨宏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