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寂寞异乡人——王维《山居即事》赏析

2014-07-23北京龙军

名作欣赏 2014年16期
关键词:采菱红莲山居

北京 龙军

编 辑:张玲玲 sdzll0803@163.com

寂寞掩柴扉,苍茫对落晖。鹤巢松树遍,人访荜门稀。

绿竹含新粉,红莲落故衣。渡头烟火起,处处采菱归。

(王维:《山居即事》)

自从赏识王维的一代名臣张九龄罢相以后,王维对政治的热情就日渐消退了。他卜居蓝田,过起了亦官亦隐的生活,可以说是典型的“身在宫阙,心老沧州”。王维在这一时期写下了不少描写山居生活的作品,如《山居秋暝》《新晴野望》《终南别业》《积雨辋川庄作》等。这首诗取名“山居即事”,既名“即事”,当如速写一般,抓住山居生活中的乐事大加点染,然而通篇看来,并无多少叙事的成分,反而是大量的“即景”。或许在王维看来,“即景”就是“即事”,描摹山居美景,欣赏幽居之境,本身就成了王维山居生活中最重要的“事件”之一。

王维的山水田园诗,起笔多从状景代入,例如“不知香积寺,数里入云峰”“空山新雨后,天气晚来秋”之类,像本诗这样,开头便“直抒胸臆”地表达自己寂寞情怀的实为罕见。“苍茫对落晖”一句,似乎化用自南朝诗人虞信的诗句“日晚荒城上,苍茫余落晖”。原诗只是客观的描写,就已经营造出黯淡抑郁的氛围,而王维以“对”取代“余”,则是有意识地突出斯人独对残阳的苍凉心态。颔联“鹤巢松树遍,人访荜门稀”紧承上联,将视角自然拉回到自己所居的近景中。其中“遍”对应“稀”,用词似乎略显夸张,极言松鹤之多,大有门庭冷落、门可罗雀之意,在营造幽冷清寂的意境方面有突出效果。松、鹤这些意象具有特殊的象征意义,特别是仙鹤俊逸优雅洁白如雪的外表、忠贞高洁的品质和其高标之才、鹏举之志一直以来都是名士钦慕的对象,因此古语有“禽中唯鹤标致高逸”之说,甚至从某种角度来说,松鹤其实已经成了高洁名士的代名词。至此,一个“退隐”山林、超脱世俗的高士形象算是初现端倪。这时我们再与首联结合起来看,便会直观地感受到,诗人的“寂寞”是一种名士的寂寞。

就写景状物的艺术成就而言,后二联无疑是最为突出的。“绿竹含新粉,红莲落故衣”一句,有的版本作“嫩竹”,或许画面感更强烈一些。嫩竹掩映中透出“新粉”,红莲旧衣褪去绽放新荷,美妙的事物蓬勃新生,真让人感到生命的活泼与优美。“新粉”一词,状花而不绘其形,仅用色彩点染,就让娇嫩之态跃然纸上,仿若花鸟画中的“没骨”技法,显得优美而又不失灵动。王维精通绘画,此诗对色彩的运用尤其令人叫绝,绿、粉、红的搭配,使得画面较为明朗,但嫩竹、新粉和初荷的色饱和度,又让人觉得不会过于艳丽。如果用瓷绘形式来表现,大概“粉彩”是最适合的。如此优美的景色,自然会让诗人驻足良久、流连忘返。待到月上柳梢,渔船归渡,处处烟火升起,一派繁忙景象;采菱人也满载而归,桨声灯影,弦歌画舫,仿佛身处江南胜境。采菱是江南的旧俗,而南朝时为盛。王昌龄的《采莲曲》中写道:“荷叶罗裙一色裁,芙蓉向脸两边开。乱入池中看不见,闻歌始觉有人来。”可见采菱的多是年少的女子。画面中是美丽的荷花、渡船和少女,画面之外是余韵难尽的情歌对答,视听巧妙融为一体,体现出人世间悠然无尽的情味。

现在我们再将全诗综合起来看,便会发现一个很有趣的现象:前四句意境苍凉幽寂,后四句则活泼优美,洋溢着人世间的欢愉之情,这前后之间,明显是割裂的、脱节的、矛盾的。造成这种情况的原因是什么?它们之间是否存在内在的关联呢?

在回答这个问题之前,我们不妨先来看王维的另一首诗《渭川田家》:“斜阳照墟落,穷巷牛羊归。野老念牧童,倚杖候荆扉。雉雊麦苗秀,蚕眠桑叶稀。田夫荷锄至,相见语依依。即此羡闲逸,怅然吟式微。”同样是写“落晖”“荆扉”,主角换成了“野老”,格调就立刻变得温情脉脉。这首诗从内容和结构上来说,大致可分为两大部分:前四句写诗人自己,后四句写诗人所观。写自己时,诗人内心孤独、寂寞,因此格调低沉,意境幽寂。但这种寂寞自然需要排遣,当诗人将“审美”的目光投向外物时,大自然的宁静、优美、生趣和人世间的欢愉、情味便自然会深深吸引着这颗落寞的心——这或许就是王维坚定地选择半隐山居的原因吧,然而二者之间的割裂又似乎在明确暗示人们——套用朱自清在《荷塘月色》中的话就是——“热闹是他们的,我什么也没有”。

王维的田园诗无疑是学自陶渊明的,但二者毕竟身份、地位、境遇不同,看陶氏写的《归园田居》:“种豆南山下,草盛豆苗稀。晨兴理荒秽,带月荷锄归。道狭草木长,夕露沾我衣。衣沾不足惜,但使愿无违。”作者已然化身为一个标准的“山民”,自耕自食。再如《移居》(其二):“春秋多佳日,登高赋新诗。过门更相呼,有酒斟酌之。农务各自归,闲暇辄相思。相思则披衣,言笑无厌时。此理将不胜?无为忽去兹。衣食当须纪,力耕不吾欺。”则陶氏与其他“山民”已经恬然融为一体。反观王维的诗,却几乎没有这样“人我合一”的景象。王诗中自然也会出现林叟、渔父这样的“朋友”,例如《终南别业》中就有“偶然值林叟,谈笑无还期”一句,但这里的“林叟”明显与陶诗中的山民不同,俨然已成隐士的代表了。《山居秋暝》写山居环境幽美之后,特意说明“随意春芳歇,王孙自可留”,《山中送别》中也有“春草明年绿,王孙归不归”等句,可见王维是自觉把自己与“王孙”看作了一体,山居的确只是他逃避世俗、愉悦寂寞心灵的手段而已。

概而言之,陶潜是“真隐士”,所以其诗重写实,风格显得淳朴自然;王维是“真名士”,或者至少也可算半个隐士,带着重重心事徘徊在山居门口,却始终是个“异乡人”。然而也可能正是由于有了这种距离,才让王维跳出了陶诗的藩篱,开辟出盛唐田园诗的新境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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