留住方寸净土静守人性花开
2014-07-22崔暇
崔暇
在学习人教版八上第三课《蜡烛》一文的过程中,有关“如何理解文中出现的11次对炮火的描写”这一问题,教参中如是说:“写炮火,不是笼统地写一句就算了,几乎隔几行就写炮火,叫人一直为老妇人的安危揪着心,老妇人在炮火之中的种种行为就格外感人”。这些描写是为了突出了当时环境的危险,从而表现老妇人不顾生死、临危不惧的高尚品格。
诚然,分析文中如“德国人的炮火一直轰到太阳落山”等直接描写炮火猛烈的句子,的确能验证这样的结论。可再看下面的四句:
德国人还在轰击,可是没有一颗炮弹打在老妇人的近旁。
德国人还在开炮,可是炮弹仍旧落得离老妇人很远的地方。
德国人的炮火没有停止过,可是炮弹仍旧落在离老妇人很远的地方。
德国人的炮还在轰击,但是和先前一样,炮弹落下的地方都离老妇人很远。
这四句话的前半句中,“还在轰击”、“还在开炮”等描写极现环境之险,足以衬托出老妇人的无畏,可后半句话却表达了一个共同意思:虽然炮火很猛,但所有的炮弹都离老妇人很远。笔者不禁有些疑惑:为什么会出现这样的反复呢?可以用“为了突出当时环境的危险,从而表现老妇人不顾生死、临危不惧的高尚品格”来解释吗?直接写“炮弹就在老妇人身边不远的地方炸开”似乎更能突出老妇人不惧生死的品格吧?对此,该怎样去解读作者的匠心呢?于是,课堂上,笔者提出了这样一个问题:文中为什么要反复交代炮弹离老妇人很远呢?学生们经过一段时间的讨论,出现了如下观点。
第一,从现实情况看。
手无寸铁的老妇人构不成威胁。这是学生们最直观的回答,可这样的回答是苍白的。这只能回答为什么炮火打不到老妇人,如果真是这样,那反复交代炮火离老妇人很远岂不是多余?当笔者提出这种质疑时,学生有了片刻的沉默。紧接着一阵讨论后,有学生这样回答:反复地出现是作者想用德军对老妇人的轻视来强调德军眼中老妇人的衰老和弱小,因为文中有这样的语句“路并不远……她已经精疲力竭了,又坐在那里休息了好久,也许有一小时”。而就是这样弱小的她,在几乎是没有间歇的炮火中,竟然用“几个小时的工夫,捧起了一个小小的坟堆”。外在的弱小和内在的强大形成了对比,更能突出老妇人临危不惧的品格。
这样的答案侧重于回答为何反复出现炮火远离的情节,从学生的角度自然地应和了教参的说法,不经意间避开了教参答案的拔高之嫌。毕竟,没人能想像出,因为家园被毁、亲人死别的恨,因为对苏联红军生死相助的感恩,因为母爱的天性,这样一个弱小的躯体会迸发出巨大的能量。
第二,从人性角度看。
德军看到老妇人时良心发现。这是一种极为感性的回答。在战争的深渊中,人性的伟大与渺小、英勇与怯懦以一种原生态的方式呈现。作为一名普通人,和亲人一起过安定的生活是他们的幸福,然而现在作为一名士兵,被国家机器所操纵,身不由己,以侵略者的角色出现,心里定是百味纷呈。当老妇人出现在德军的视野中时,他们的心里也许就会有了一些波澜,这位老妇人也许就像他们远在家乡的母亲,是否此刻,她也在翘首盼望着自己的归来。曾经,赫赫有名的巴顿将军第一次到北非战场时,指着夕阳下的荒漠,忧郁地对他的参谋人员说:“明天将有千千万万美利坚的士兵在这儿死去,他们的父母将失去他们年轻的儿子。”同样,作为德军的普通士兵,一些无足轻重的战争的牺牲品,他们的内心定会有着难以言表的痛苦和无奈。国家和时代赋予了他们并不光彩的责任,他们的炮火也不断地燃烧着罪恶,但面对弱不禁风的老人,也许他们内心深处的人性和良知并没有被战争的硝烟完全蒙蔽,因此,炮火也就每次都落在了离老妇人很远的地方。也许,有太多的历史记录着法西斯的血腥无道,但在不同的背景、环境下,应该可以允许个体出现细节性的不同。所以,炮火是可以远远地离开老妇人的。
然而,当老妇人将蜡烛点燃在苏联青年的坟头时,这种闪耀着人性最美光辉的烛光让德军士兵意识到了自己所面对的现实,在极端的无奈和恐惧中,他们的良知也就在或远或近的炮火中或发现或泯灭。从中可以得出这样的结论:也许,一部好的战争作品不该对交战双方做出善与恶、好与坏的简单判断,它赞扬或是批判的不应该是战争本身,不应该是民族与民族之间的仇恨与杀戮,它应该让人认识到战争是如何地引起人类的灾难和痛苦,从而思索导致了民族之间无谓的仇恨的根源。
第三,从文体方面看。
若老妇人死了,通讯则无意义。这是一个让大家哄堂大笑的答案。其谬误之处在于:本文是一篇战地通讯,真实是底限。所以,老妇人的生死非作者可控。老妇人被炸死,是符合当时战争环境可能的情节之一,但作为文学作品,它的艺术感染力就会大打折扣。
战地通讯兼具新闻性和文学性,在保证事件真实的基础上,文学性特征要求作者将生活中的原型艺术转化成作品中的典型,其创作方法,可以运用除虚构以外的一切文学表现技巧,使作品充分形象化。所以,炮火以怎样的形式出现作者是可以设置的。在老妇人没有被炸死的真实下,作者可以以自己的审美意识和情感倾向左右炮火的远近,从而使文学价值与新闻价值相调和。
在以战争为背景的作品中,西蒙诺夫也像大部分作家一样,愿意不遗余力地去挖掘战争中人性的闪光或泯灭。但是,丑恶的人性是作家仇恨的对象,不管这种人性之恶依附于那一方,都会让作家形成一种有意或无意的情感规避,从而呵护人性美的生存空间,将战争不得人心表现得不动声色,含蓄维持了作品“让世界铸剑为犁”的理想主题。故出现如“炮弹颇具灵性的远离,不愿去打扰老妇人所主持的这场庄重而神圣的葬礼”这样的情节也就不足为奇了。
文中,身为军事记者的西蒙诺夫将自己的战争观与人类的立场结合,所关注和呈现的是生命本质上的感受和诉求。烛光虽微弱,但却能越过那冰冷战场上敌我的沟壑,让无奈的炮手在民族间无谓的仇恨的夹缝里执著地播下一粒人性的种子,让炮火暂时远离。所以,悲悯和人性关怀永远是战争题材作品的底线,其间燃烧的人性光辉能让早已习惯平庸生活和混沌人性的我们产生巨大的惊愕和震憾,激发起我们远离战争,走向永久和平的强烈愿望。
文学可以是一种纯粹的存在。带着一颗单纯的心,绕开阶级和政治,用本真的人性去品读,也许肤浅,但却能安慰那些被争端困扰着的心灵,能让一些素不相识的心灵相互理解和接近,从而汲取前行的力量。这也许该是文学作品最质朴的价值之一。所以,让读者记住了爱与美,在炮火的远远近近中体悟人性的复杂,捕获温暖与希望,使人们在心灵中留住方寸净土,静守人性花开。这才是这篇战地通讯最大的成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