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明转型与海洋强国追求——来自中国近代的证据

张尔升 陈东东

（海南大学经济与管理学院，海南海口570228）

中华文明有着悠久的历史，在文明成长过程中，一直没有放弃对海洋文明的向往与追求，然而明清以后，大陆文明（或称农业文明、大河文明、草原文明，下同）为主流文明，海洋文明被湮没不彰。鸦片战争的失败，给大陆文明带来了巨大的冲击，中国开始了由大陆文明向海洋文明的转型，这一过程充满了曲折和痛苦，中国的精英阶层开始把目光转向海洋。一方面着手著书立说介绍西方的海洋文化、翻译介绍西方的海权著作，另一方面力图构建中国大海国的梦想。在他们的思想影响下，中国的文明转型有了明显的进展，国民的海洋意识有了空前的增强，并为维护海权和海洋利益进行了英勇的斗争。在文明转型和海洋强国追求中，尽管经历了许多挫折和失败，但无法磨灭他们深深的探索足迹。本文通过对中国近代文明转型和海洋强国追求过程的回顾，用扎根理论的方法，以两条线勾画出这一过程的基本脉络:一是以文明转型及海洋强国思想的形成发展与深化，二是行为机制的酝酿与产生。通过归纳分析，力求从一个更长的历史视角为文明转型和海洋强国追求提供理论依据和经验启示，并为当前海洋强国战略目标的实现提供历史依据和经验借鉴。

一、文明转型及海洋强国追求的背景

从一般意义上说，文明转型是由于生产技术和社会组织方式发生重大变化，人与自然、人与人的关系及相关的文化评价体系发生了根本性变化。[1]这里所说的文明转型特指在中国遭受外敌海上入侵，中国海权不断丧失的情况下，人们对海洋的认识和海洋价值观发生了根本的变化。中国文明转型的大背景是西方国家的侵略和中国传统社会的演变，即外在压力和内在动力。[2]鸦片战争以后，西方国家从海上接踵而来，用文明掩饰侵略，并致力于合理化，迫使中国的知识精英从以伦理道德为中心的文明优劣观转变到以军事力量强弱为中心的文明优劣观，文明思路发生了根本变化，文明视角逐渐转移到海洋上来，追求自强则成为文明转型的重心之所在。

（一）文明转型的外在压力

中国文明转型的外在压力从总体上看表现为两方面:一方面西方列强凭借船坚炮利不断从海上入侵中国，把中国一步步推向殖民地半殖民地深渊，另一方面不择手段地劫掠中国海权，使中国国家主权和领土完整受到严重破坏，给中国人民带来深重灾难，具体表现为三个方面。1.中国沦为列强殖民地。1840年英国舰队从海上用军事手段向中国输入毒品，并打开了中国大门，迫使清政府签订不平等条约割地赔款，强迫中国开放五个通商口岸，1856年英法联军突破中国海上藩篱，攻占京津，火烧圆明园，1884年中法海战，福建水师败北，1895年中日甲午战争，黄海大战使北洋水师全军覆没，1900年八国联军越海劫掠京津，逼迫清政府签订《辛丑条约》，使中国彻底沦为半封建半殖民地社会。2.中国海疆被列强侵占。西方列强借船坚炮利和清政府软弱卖国，疯狂侵占中国海疆:（1）侵占岛屿，如英国侵占香港九龙，葡萄牙长期非法占领澳门，沙俄侵占库页岛和海参崴，日本侵占台湾岛，澎湖列岛（包括钓鱼岛）。（2）强租港湾和划分势力范围，如英国强租威海卫、九龙半岛，将长江流域划为势力范围，法国强租广州湾，将西南三省两广划为势力范围，沙俄强租旅大，将东北划为势力范围，日本将福建划为势力范围，德国强租胶州湾，将山东划为势力范围。总之，西方列强强迫中国订立许多不平等条约，取得了在中国驻扎海军和陆军的权利，西方列强根据不平等条约控制了中国一切重要的通商口岸，它们控制了中国的海关和对外贸易以及中国的交通运输事业。3.中国海权几乎全部丧失。西方列强通过武力强迫中国签订不平等条约，侵夺了中国的海权，使中国海权严重丧失，其中危害最大的是海关权和运输贸易权的丧失。海关权的丧失使中国失去了经济发展的主权，运输贸易权的丧失使中国失去了运输货物的主权。此外，中国还失去了内河内港航行权、引航权、港务管理权、航标权等，由此中国全部丧失了一切海权。

（二）文明转型的内在动力

随着西方列强的入侵，他们在中国市场上倾销商品，掠夺中国的原材料，控制中国的经济命脉，使得中国赖以存在的自然经济遭到瓦解，手工业衰落，农村经济破产，中国面临生死存亡关头。

在中华民族生死攸关时刻，中国的知识精英率先觉醒，他们充分认识到中国的落后不在物质层面，而在文明层面，国人必须把眼光瞄准海洋，中国文明必须由大陆文明转向海洋文明。首先中国的知识精英对传统大陆文明落后于时代要求的部分（如重陆轻海）进行抛弃，为文明转型提供基础前提。其次，译介西方的海权著作或著书立说，宣扬海洋文明，为文明转型造势。再次，根据国情强调文化的经世致用，彰显文明转型的特色。

综上所述，近代文明转型既有外在性也有内生性，过程艰难曲折，对其进行理论概括和准确描述，有助于当代海洋强国总结经验吸取教训，少走弯路。

二、研究设计

（一）研究方法

本文选择扎根理论（Grounded Theory）的研究方法，它是一种定性研究方法，旨在经验资料的基础上建立理论[3]，这种方法与定量实证研究相比有两个特点:一是它强调自下而上的对资料信息进行理论归纳，二是它强调比较持续的研究过程，形成数据收集与理论构建循环进行，直到理论饱和为止。

本文之所以采用扎根理论的方法，是基于两方面考虑:一方面，文明转型及海洋强国追求从总体上来说是属于定性分析。我国从大陆文明转向海洋文明是一个漫长的过程，大部分内容无法用定量数据衡量，即使有一些可以用数据衡量，其数量关系也模糊不清，因此量化实证分析不适合本研究。另一方面，扎根理论目前有比较规范的研究流程和比较成熟的分析技术，能满足科学研究信度和效度的要求。

本文的研究过程是:首先广泛收集鸦片战争以来中国知识精英海洋思想的形成发展过程和政府官员、爱国民众维护海权行为的二手资料，其次从多种二手资料（研究文献）中相互补充，增强验证初始的二手资料，以确信内容的完整性正确性与可信度[4]，最后对资料进行开放性编码、主轴编码、选择性编码三阶段分析技术，完成本文的研究。

（二）研究样本

为了能够呈现近代中国文明转型和海洋强国追求的艰难过程，本文选择两类样本，一类是知识精英，另一类是政府官员（包括军官，民间领袖）。同时对样本进行了必要的筛选，知识精英必须满足两个条件:一是在文明转型及海洋强国追求中提出明确的思想观念或作出重要贡献并产生一定的影响；二是思想观点和重要贡献有多方记录，并保证查阅的资料能够多方互证，确保资料的可靠性。政府官员行为机制的界定也必须满足两个条件:一是在文明转型及海洋强国追求中有具体的行为；二是行为对文明转型及海洋强国追求产生了重大影响。需要指出的是，两种样本可能有交叉重叠，样本选择代表了中国近代文明转型及海洋强国追求的正能量效应，基本概括了这一过程的脉络。两类样本的选择见表1。

表1 精英阶层样本的基本概况

（三）资料来源

中国文明转型及海洋强国追求从1840年至今已有170多年的历史，然而由于中国海洋意识的淡化，专门论述海洋文明的文献较少而且分散，给本文的研究带来很大的困难，本文研究所用的资料主要是出版物资料，一小部分是网络资料，其来源主要有:（1）专著。如《大海国:中国百年海洋思想历程》[5]，《中国思想史》[6]，《中国经济思想史》[7],《中国近代化思潮》[8]，《中国历代思想家（清）》[9]，其中，《大海国:中国百年海洋思想历程》是本文的主要资料来源，该书内容丰富、可靠性高，并有作者对每个历史人物的评判，大体上是按历史事实真实的逻辑深入思考的。（2）学术论文。其中史春林的《中国共产党与中国海权问题研究》[10]给本文很大的帮助。（3）网络资料。主要是百度文库的人物介绍。此外，对于每位选择的样本，本文采用多种二手研究文献进行相互补充和对比验证，主要文献有:《林则徐传》、《魏源传》、《严复传》、《康有为传》、《孙中山大传》、《李鸿章传略》、《曾国藩传》、《张之洞传》、《民国演义》、《中国近代史》，还收集一些学术论文对文献进行验证。

（四）资料处理

扎根理论作为一种定性研究方法，如果严格按照研究程序，那么结论则有较高的可靠性[11]，本文严格遵守Strauss和Corbin[12]的编码程序，保证研究的信度和效度要求。首先，为了避免笔者选择性知觉对编码质量的影响，减少研究误差和提高理论敏感度，邀请两位同行成立编码小组，在整个研究过程中，共同进行数据标签和数据编码，当意见不一致时，共同讨论达成共识。其次，建立备忘录，画出一系列表格，为每一次开放性编码、主轴编码和理论提炼建立备忘录，记录理论提炼和修改的过程。再次，确定文献的分析次序，根据文献的丰富程度、权威程度和史料价值确定分析次序，首先进入分析对象的是专著，然后是博士论文，再后是人物传记和其他论文。在本文的研究过程中，通过收集数据—完善理论的不断循环，反复提炼概念和范畴，并归纳范畴之间的关系，然后又对其他东亚国家的文明转型和海洋追求进行相同的研究，并没有出现新的范畴，由此判断本文达到了理论饱和。

三、思想转型和行为机制的范畴提炼与模型构建

按照研究目的，本文采用分步研究法，首先勾画中国文明转型及海洋强国追求的思想形成过程，以时间为主轴，对文献资料进行详细分析，并对精英阶层的思想逐个进行编码，然后再将行为机制的资料进行收集和分析，从而得到中国文明转型及海洋强国追求的基本模型，形成一个完整的故事线，使本文的研究结论有厚实的理论基础。

（一）思想转型分析

1.开放式编码

中国近代文明转型与海洋强国追求的思想形成通过开放式编码完成。开放式编码是形成理论的第一个环节，其目的在于处理聚敛性问题[13]，本文从研究文献中摘录相关的原始资料，并进行逐句分析，以产生初始概念，发现概念范畴。需要说明的是，为了降低笔者选择性知觉的影响，本文尽量使用文献中的原始语句作标签，有文言文表述的优先使用，没有的使用白话文，最终得到100多条原始语句，总结了20多个初始概念，然后对初始概念进行进一步简化和初步提炼，随后将相关的概念聚集在一起形成10个范畴，具体见表2。表中内容按重要性和内在逻辑排列，先贴标签，在概念化、范畴化。

表2 精英阶层开放式编码概念化范畴化

2.主轴编码

主轴编码的目的是发现范畴之间的逻辑关系，将范畴之间的关系进行梳理，并确立主范畴，这是一个将细碎的资料进一步整合的聚类分析过程。本文运用“因果条件—现象—脉络—中介条件—行为机制—结果”这个典型范式将开放性编码所得出的各个范畴连结在一起，使本文的文献资料形成一个完整的证据链，具体见表3。

表3 主范畴和典型范式归纳

3.选择性编码

有学者认为，选择性编码就是选择核心范畴，把它有系统地与其他范畴联系起来，验证其间的关系，并把概念化尚未发展完备的范畴补充整齐的过程，选择性编码是一个统整与精练的过程，决定核心范畴并形成一个具有分析力能联结其他类别的完整解释架构。[14]本文的选择性编码是在核心范畴及其逻辑关联的引导下，把各个范畴系统地整合在一起，从而建构一个文明转型及海洋追求的扎根理论模型，该模型基本上可以得到一个比较清晰的故事线，本故事线可以作为中国文明转型及海洋追求的过程图，具体见图1。

图1 文明转型和海洋强国追求行为过程模型

（二）行为机制分析

仅有文明转型的思想是不够的，还必须采取相应的行动，只有将行为机制纳入分析框架，扎根理论分析才能完整。鸦片战争失败后，西方列强对中国的入侵进一步加强，仅从鸦片战争到辛丑条约签订的60年间，大片国土被割让，大批岛礁被劫占，强加在中国头上的各种不平等条约的赔款额高达13亿两白银，中国一步步地沦为半封建半殖民地社会，面临亡国灭种的危险。爱国将领和民众掀起了奋起抵抗外敌海上入侵的救亡图存运动。同时，在统治阶级内部也分离出一批开明派，他们认识到了世界局势的变更和时代的变化，主张学习西方近代文明，不仅在军备力量上，而且在教育、科技方面都要取其所长，同时还主张学习西方发展中国的近代工业，建立管理制度，由此促进国家富裕强大。这些行为在文明转型及海洋追求中留下了深深的历史烙印，为了使研究更为深入，本文将这些资料补充进来，与上文得到的范畴相整合，以发现新范畴直到实现理论饱和。

1.武装抵抗外敌入侵

在鸦片战争失败后，中国面临深刻的危机。朝野觉醒的官员和民众勇敢行动起来，抵抗西方列强的入侵。主要行为见表4。

表4 近代中国军民军事行为机制一览表

2.发展海洋事业

鸦片战争的失败，使中国的开明官僚看到列强海军力量的强大和海洋事业的发达，在此刺激和影响下，中国的有识之士开始创办中国的海洋事业，但总体起步较晚，规模较小，具体见表5。

表5 中国近代主要海洋事业行为机制一览表

3.制定海洋政策

近代中国有海无防，列强从海上大举入侵，中国在当时学习借鉴国际海洋法的基础上，逐步认识到维护领海主权的重要性，制定了初步的海洋政策。但近代海洋政策没有形成体系，具体见表6。

表6 中国近代政府领海管理机制一览表

根据以上表格，笔者根据新补充的材料，对范畴进行修正与整合，具体见表7。

表7 范畴修正与整合结果

将修正和整合后的范畴的主要脉络关系图绘制出来，从而反映中国文明转型和海洋文明追求行为过程模型，具体见图2。

图2 完整的文明转型和海洋强国追求行为过程模型

四、模型解释与研究发现

（一）模型解读

中国近代文明转型的道路是非常曲折的，根据扎根理论，笔者构建了文明转型和海洋强国追求的理论模型，现就图2模型的主线进行分析。

1.外敌入侵导致民族危机是文明转型的动因。西方列强在鸦片战争中依靠海军优势，逼迫满清王朝割地赔款，更令人错愕的是，甲午海战中大清竟然败给日本。中国精英阶层痛心疾首，中国要救亡图存必须要由大陆文明转向海洋文明。扎根理论分析表明，在民族危机面前，中国知识精英率先觉醒，他们主张改造旧文明，抛弃旧观念，了解西方、学习西方，师夷长技，树立海洋观念，加强海军建设，发展海洋事业，实现富国强兵。

2.文明转型行为的多元性。文明转型不是空喊口号。文献中反映中国爱国官兵抵抗海洋侵犯、维护海洋权益、发展海洋事业的资料也较为充分，但是本文通过对行为机制这个中介变量的深入研究以及扎根理论方法的特别应用，得到一个更富有新意的行为机制系统。（1）体制创新是抓手。中国知识精英认识到，中国由大陆文明转向洋海文明难点不在物质层面，而在制度层面，实现文明转型必须以体制创新为抓手。扎根理论的分析也说明了这一点:魏源最早倡导变法革新，郭嵩焘主张取法西洋，改革科举制度，兴办新式学堂，郑观应主张效仿西方实行议会制和君主立宪制，洋务派在知识精英的推动下，兴办近代工业和海洋产业。（2）海上力量是保障。由于海洋文明在中国历史上一直未受重视，长期以来有海无防，致使外敌从海上长驱直入，中国要避免亡国灭种，必须由大陆文明转向海洋文明。扎根理论的分析结果表明:知识精英为呼吁海防奔走呼号，林则徐等将领为抵抗外敌海上入侵，组建水师训练海军，洋务派和实业家大力发展海防事业、军事工业。在多方努力下，中国的海防等各项事业开始起步并有所发展，同时部分收回了海洋主权。（3）海洋事业是基础。经济实力是综合国力的构成要素，也是赢得战争的条件和基础，中国积贫积弱的根本原因是经济落后，其摆脱之路就是振兴经济，海洋事业是振兴经济的重要组成部分，也是文明转型的基础。扎根理论分析表明:洋务运动开启了发展海洋事业的先河，随后一批又一批民族资本先后转入海洋事业，为中国海洋事业发展奠定了基础。（4）人才培养是核心。从洋务运动开始，近代教育事业兴起，新型的人才培养制度不断建立。事实上，洋务派共办了20多所培养现代科技人才的学堂，包括海军学堂、水师学堂、商船学校、航海学校，同时派遣了数批学生去欧美留学，包括学习海军造船的学生，培养了很多海洋人才。

（二）研究发现

1.文明转型是精英阶层推动的

中国近代的精英阶层包括知识精英和开明官僚，鸦片战争的失败充分暴露了清政府的腐败无能，精英阶层认识到，对海洋文明缺乏了解，抱守大陆文明的教条不放是鸦片战争失败的直接原因。国家的危亡迫使中国的知识精英重视并倡导海洋文明。扎根理论分析显示:中国知识精英著书立说，译介著作，积极对国人进行海洋文明的启蒙。知识精英的行为影响了开明官僚，导致洋务运动的兴起和海洋事业的产生，然后进一步推动传统制度的变革。

2.文明转型的社会基础不牢固

文明转型必然会出现新文明与旧文明的决裂，中国由大陆文明转向海洋文明，必须形成全共识，文明转型需要全民参与，海洋追求需要精英推动，因此，争取全国民众的支持和理解，形成共识是两者的基础。然而中国近代的文明转型恰恰缺乏这种共识，使这一转型从一开始就呈现出较大的内在缺陷。扎根理论的分析结果显示，中国近代的文明转型是由少数精英分子推动的，根据历史资料分析，文明转型是缺乏共识的。（1）知识分子之间缺乏共识且急于求成。魏源的《海国图志》写成后，大清帝国几乎无人问津，绝大多数知识分子不去阅读和领会书中深意，许多保守的政府官员不愿意接受书中对西方蛮夷的新认识，更有人主张将该书付之一炬，而《海国图志》则成为日本朝野上下的必读书。徐继畲的《瀛寰志略》刊印后，朝野上下舆论嚣张，保守势力诬称该书“张外夷之气焰，损中国之灵威”，使其差点丢官革职，性命难保。洋务运动每办一事有倡无和，男女同工被指责败坏人伦，修建铁路被攻击破坏风水，举朝狂吠。从另一方面看，知识精英虽是文明转型和海洋追求的主要推动者，然而一些知识精英往往缺乏耐心，结果欲速不达。最为典型的是康梁变法，其特点可概括为:一是攻击对象过多，对军队、官吏、士人、民众竭尽攻击之能事，从而失去舆论支持。二是树敌过多，将洋务派、帝党、同情变法的人、慈禧太后都视为敌人，从而失去政治支持。三是行为过激，变法的新政举措缺乏可操作性，比如载汰冗员，取消科举，穷经皓首多年的知识分子被排斥在体制之外，因此变法遭到拼命抵抗，难逃失败的结局。其余的，王韬在向地方官员上书无果后，转而为太平军出谋划策，险遭杀身之祸，不得不逃往海外；严复年青激进，晚年保守，从攻击顽固守旧提出维新救国转变为参加筹安会拥戴袁世凯当皇帝，从宣传西方文明到反对新文化运动，不一而足。（2）知识精英与官僚缺乏共识。鸦片战争后，中国的知识精英看到了欧洲军事强大，工业发达，商业繁荣，制度先进，他们客观分析了当时中国的弊端和弱势，苦苦探讨中国自强的道路，林则徐最早睁开眼睛看世界，魏源、徐继畲、梁廷枏（楠）、王韬、薛福成著书立说，全面介绍西方文明，严复译介了大量的西方学术著作，传播西方的学术思想。然而清王朝统治者十分麻木固守，将鸦片战争英国以蛮夷打败中国与五胡乱华、蒙古人统治、靖康之耻、满人入关相比，认为不算什么，因此，在鸦片战争结束后的20多年，清政府对待战争失败没有任何作为。当日本疯狂扩军备战时，慈禧太后逆向操作，动用海军军费修建颐和园；当康梁主张君主立宪时，慈禧太后杀六君子于菜市口。（3）官僚之间缺乏共识。洋务派与顽固派相互攻击30多年，地方督抚拥有自己的军队控制着地方，乡绅蜕变成土豪劣绅，由此造成内斗不止，内战频仍，知识分子也分为保皇派与革命派相互对骂。由于缺乏共识，久远历史传统形成的大陆文明未能触动，统治者和民众骨子里仍然抗拒海洋文明，全民族海洋意识尚未形成，海洋强国只能画饼充饥。

3.行为机制存在重大缺陷

在文明转型中，中国人对海洋文明的追求是孜孜不倦的，但最终与海洋强国差距甚大，其原因在于行为机制存在重大缺陷。（1）军事组织缺乏效率。扎根理论分析显示，中国近代武装反抗外敌入侵的大小战役数百次，基本都以失败告终，根本原因在于军事组织缺乏效率。主要体现在两种制度上，一是兵役制。从政府组织来看，满清王朝的军队，不论八旗兵还是绿营兵都是世袭职业兵制，这种落后的兵役制使军队腐败透顶，一触即溃，在训练有素、组织严密的西方列强军队面前不堪一击。二是军事体制。康乾以后，由于没有固定的强大的对手，清军基本上蜕化成内卫部队，在全国范围内，没有一支能够迅速调动的野战机动部队，一旦外敌入侵，不能组织有效的抵抗，同时腐朽的兵户制、缺乏军校和军官考试的松弛，使官兵素质日益低下。（2）经济组织受制于人。扎根理论分析显示，洋务运动以后，中国兴办了一些海洋事业，但因经济命脉掌握在外国人手里，缺乏经济主权，文明转型受到了极大的限制。（3）制度变革滞后。中国知识精英一直主张清政府变革制度，甲午惨败后，在全国人民的压力下，清政府也进行了有限的制度变革，但行政效率十分低下，每办一项目从提议上奏到付诸行动少则5年，多则10-20年。结果耽误了时机，最终使中国文明转型步履蹒跚，海洋强国功败垂成。

五、余论

当前，我国处于历史发展的关键时期，不可否认，经过一百多年间几代人的努力，文明转型取得很大成就，海洋文明逐渐深入人心，但文明转型还任重道远，为适应党的十八大提出的海洋强国战略的需要，文明转型需加大、加快步伐。

1.培育海洋文明意识

由于明清以来对海洋文明的排斥，在中国人的思想里，海洋意识淡薄，这种特性使中国人在理智和感情的天平上倾向于陆地，虽然经过30多年的改革开放，中国人的海洋意识仍然十分淡漠，因此实现海洋强国的战略目标，必须树立中国人的海洋观念，培养国人知海懂海，加大海洋教育力度，将海洋意识教育纳入国民教育体系。只有全国上下对海洋安全、海洋权益、海洋经济、海洋能源、海洋环境保护等方面有了明确的认识，实现海洋强国战略才有思想基础。

2．形成海洋文明发展共识

建设海洋强国必须凝聚全国人民的共识，当前应在如下问题形成共识:21世纪是海洋的世纪，人类发展的未来在海洋，海洋强则国家强，只有走向海洋中国才能真正崛起。在这方面，中国有着沉痛的历史教训，如今，中国应该将凝聚海洋共识作为实现中国梦的精神力量。

3.吸收海洋文明精华

海洋强国建设是当代人肩负的光荣使命，也是前所未有的大事业，除了继承中华文明的优秀传统外，也要吸收世界海洋文明建设的精华，特别要以开放心态学习和借鉴西方国家先进的海洋技术和科学的海洋管理制度，为我所用，建立起具有中国特色和全球视野的海洋文明，从而加快海洋强国建设的步伐。

4.构建海洋文明特色

海洋文明建设要有中国特色，构建海洋文明特色关键是要确立民族文化的主体性，以本土化为本，高扬主体意识，以独立的自省精神和创造精神构建中国的海洋文明，不走照搬照抄的老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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