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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分析到实践:舒斯特曼身体美学与体育研究

2014-07-19杜高山

体育科学 2014年11期
关键词:身心美学意识

杜高山

从分析到实践:舒斯特曼身体美学与体育研究

杜高山

舒斯特曼身体美学研究是当今国内外哲学、美学界探讨与研究的热点话题。对舒斯特曼美学思想尤其是对舒斯特曼身体美学的学科框架、核心理念进行梳理、探讨和分析。研究认为,舒斯特曼身体美学是一种基于身体审美实践的美学理论和方法,它通过各种积极的身体训练,不仅可以对身体的外在物质形态起到治疗与重塑功能,还可以对身体的内在感知起到培育及改良作用,这一美学理论的实践导向,无疑为体育人文学科(如体育美学、体育哲学)介入体育运动实践,丰富发展体育理论提供现实可能。但作为一种刚刚兴起的美学思潮,舒斯特曼身体美学仍存在不完善之处,有待进一步探讨与分析。

身体美学;体育美学;实践;身体意识;身心学

近年,随着美国实用主义哲学之集大成者——理查德·舒斯特曼( Richard Shusterman )《身体意识与身体美学》(中文译本)一书的问世,“身体美学”一词再度成为国内学术界关注的热点,各种围绕身体美学的讨论、梳理甚至理论建构纷纷展开。但是,作为一种实践中的实用主义美学思想,舒斯特曼身体美学的核心要义是什么,其具体所指的美学实践又是什么?自“身体美学”概念提出以来,国内、外学术界就对此存在颇多争议。而《身体意识与身体美学》一书的出版和译介则为我们纠正了诸多有关身体美学研究的偏误,尤其是舒斯特曼在文中旗帜鲜明地提出的身体意识培养(Body Consciousness Training)理念,不仅对哲学美学的实用主义转向具有重大理论价值,也对体育美学乃至整个体育领域的人文研究起到了启发和促进作用。因为与身体美学思想一脉相承的身体意识培养理念,即通过各种积极的身体修炼方法,来恢复审美以至哲学的身体维度,一直是体育领域在践行的。舒斯特曼本人也毫不掩饰其费尔登克拉斯(Feldenkrais Method)身体动作治疗师(movement therapist)的身份[2],且对中国的太极拳、气功、禅宗修行等赞赏有佳。但令人遗憾的是,自1992年身体美学(somaesthetics)一词提出以来,国内体育界一直对其鲜有关注,除胡小明教授在《体育美学》一书中有所介绍外,其他研究报道凤毛麟角,这与当今国内、外哲学美学界的“身体美学热”现象形成了极为鲜明的对比。

作为21世纪兴起的美学思潮,舒斯特曼身体美学在实践层面,一直与体育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其近年发表的学术成果也开诚布公地将某些体育健身项目(如太极、瑜伽、气功等),与某些身体康复训练手段、放松方法作为其身体美学思想的实践基础。那么,身体美学到底是什么,其与体育实践存在何种关联,其所构建的身体美学学科体系又存在何种问题呢?这是本研究需要着重解决的难点。基于此,笔者通过对舒斯特曼身体美学思想和身体意识培养理念进行梳理、评析,试图对当前哲学美学界的“身体美学热”现象做以解答,并找出身体美学研究的核心与不足,给出这一美学思潮可能会对体育学术研究带来的影响,以期为今后体育实践提供一定理论参考和借鉴。

1 舒斯特曼身体美学

理查德·舒斯特曼(Richard Shusterman 1948-)出生于美国费城的犹太家庭,16岁赴以色列旅居近20年,之后回到美国从事哲学教育。他是当前国际哲学、美学界最为活跃的知名学者,也是继约翰·杜威(John Dewey)、理查德·罗蒂(Richard Rorty)之后,新一代美国实用主义哲学美学的领军人物①理查德·舒斯特曼的身体美学在美国、欧洲、亚洲等地区具有广泛影响力,他所积极倡导的通过“各种积极的身体修炼方法,恢复审美、以至哲学的身体维度,恢复哲学的行动性和实践性”,已经远远超出纯学院理论探讨而走向了社会实践美国著名艺术哲学家阿瑟·C·丹托(Arthur C.Danto,1924-2013)认为,舒斯特曼引领了自20世纪行动理论(Action theory)诞生以来第一个新千年哲学浪潮,其所提出的身体美学理念,“夹裹在肌肉记忆里,从苏格拉底的历史金字塔处,一直穿越千年”。因此,身体美学(Somaesthetics)得到了包括皮埃尔·布迪厄、理查德·罗蒂、阿瑟·丹托等一批国际著名哲学家、美学家的积极肯定与高度评价。。20世纪 90年代,身体美学概念一经提出,即引起国内、外学术界的热烈响应。这不仅是由于舒斯特曼所提出的身体美学具有改良身体的实用主义目的,与 20 世纪哲学美学思想的 “身体转向”遥相呼应;更重要的是,由于他所倡导的通过各种积极的身体修炼方法,来恢复审美,以至哲学的身体维度的理念,既不像杜威的“有机体”那样宽泛,也不像罗蒂的"语言”那样飘渺[6],而是更切近于每个人的生活体验,更易于身体审美的实践。1.1 身体回归与身体审美

存在主义哲学家阿尔贝·加缪(Albert Camus)曾说过:“身体是我的故乡”。身体美学作为一个羞怯的提议,一直延续着自19世纪以降人文社会科学领域最为重要的一个文化现象—— 回归身体,倾听自己[7]。从马克思 “劳动的身体”,到尼采“权力的身体”,再到弗洛伊德 “欲望的身体”……身体在各种人类活动中的基础性地位逐渐得以恢复[4],其后梅洛·庞蒂、福柯、杜威等人又将身体拖出意识哲学美学的深渊,从而使熟视无睹的身体真正成为关注的中心[8]。在此过程中,又衍生出诸如身体政治、身体叙事、身体写作、身体社会学、身体传播学等各种关涉身体的理论学说[5]。身体的回归,一方面使得身体成为被关注、被尊重的对象,日益引起人们的重视,身体的价值开始以前所未有的方式激增;但另一方面,身体的回归却又使得身体开始被滥用甚至盗用,成为当代欲望化、感官化生活的一个症候。尤其是在网络和流媒体技术飞快发展的今天,随着敞开的身体符号充斥社会的各个角落,身体开始不断被异化为消费和娱乐的对象,以至于人们对身体(尤其是女性身体)的兴趣甚至超过了观赏本身。作为享有“感性学”之名的美学学科,上述被日益泛化的身体审美现象是无法回避的[1]。而舒斯特曼所倡导的建立“以身体为出发点,以身体意识与身体体验的培育和改良为研究内容”的身体美学学科,正是在力图恢复这一被异化了的身体审美。舒斯特曼在各种场合也对身体美学构建的目的加以阐释,即身体美学不仅仅关注身体的外在形式与表现,也关注身体的活生生的体验,既包含着理论,又包含着实践。

与其他有关身体的理论和学说不同,舒斯特曼身体美学中“身体”(soma)这一术语,所要表达的是一种充满生命和情感,感觉灵敏的身体,这种身体表达的是身心(body-mind)还未分化的身体(soma),而不是缺乏生命和感觉的、单纯的物质性肉体(flesh or body)。所以,舒斯特曼特意将其身体美学术语定义为Somaesthetics,而不是我们更为熟悉的body aesthetics,用以强调其不同的身体审美观。与罗蒂②理查德·罗蒂(Richard Rorty,1931—2007)当代美国最有影响力的哲学家、思想家,也是美国新实用主义哲学的主要代表之一,1967年出版《语言学的转向》一书,使得“语言学转向”这个当代西方哲学的关键词从此流传于世。将“语言转向”作为其关注的重点不同,舒斯特曼将经验或体验(experience)作为其学术支撑的重要基石。他认为,当今国际哲学美学界,有一个有关身心体验(somatic experience)的经验哲学的价值难以被重新确立,其主要原因在于,西方哲学传统一直对身体怀有敌意(naturally hostile to the body),但随着当今人们对身体文化兴趣的与日俱增,哲学领域由于忽略了身心(somatic)及性别、种族的差异性,已经很难再对当代身体文化做出恰当回应,因而无力对抗目前身体热潮中的消极影响。如当代身体审美理想,仍遗留着这样一种肤浅成见,即身体审美更多是作为一种获取超额利润的附庸(如化妆品、健身业等),而不是作为满足人们审美体验和身体魅力的多样性。因此,身体美学中“身体”这一术语所要表达的,是一种充满生命和情感、感觉灵敏的身体,而不是缺乏生命和感觉的、单纯的物质性肉体。因而,舒斯特曼特别指出了身体美学的两种审美功能:第1种是强调身体的知觉功能,且这种身体审美将知觉分为两类,一类为感受外界刺激的身体审美感觉(它与身体之外的刺激相关,是由皮肤感知到的,它关心身体部位相互关联的定位和身体在空间中的定位;一类为从身体内部感受到的身体审美感觉(他来自内脏的感受,通常伴随着疼痛);第2种是强调其审美功能的各种运用,既使个体自我风格化,又欣赏其他自我和事物的审美特性。在这里,身体不仅在审美创造中被视为观照的美的对象,也被视为不可忽视和替代的具有血肉属性的实体[1]。故而舒斯特曼将身体美学定义为一门兼具批判与改良双重性质的学科,并将身体作为感性审美欣赏与创造性自我塑造的核心场所,研究人的身体体验和应用[2]。

1.2 身体美学的学科框架

实用主义美学是舒斯特曼身体美学的一个基本范畴,但是,作为早期热爱并从事分析哲学研究的学者,舒斯特曼的美学思想深受分析哲学美学的影响,以至于其所提出的身体美学学科框架,包含有以下3个基本维度,即分析的身体美学、实用的身体美学、实践的身体美学。这3个基本维度,从理论到实践层层递进,并形成了较为完整的学科体系:1)分析的身体美学,主要对前人有关身体的理论、学说加以分析厘定和扬弃,使得身体美学研究不再陷入“以言语争辩身心关系”的旋涡;2)实用的身体美学,主要对一些方法(如化妆、美容、瑜伽、太极、舞蹈、健身操等)予以评价和分析,通过重塑的身体事实,来评价身体改良的实用目的;3)实践的身体美学,则居于基础层面,构成身体美学成立的实践之基,其目的在于身体的自我完善(somatic self-improvement),主要通过身体实践来提升和改良身体,站在这一维度上的身体美学,所关心的不是说,而是做,即切切实实地进行身体的改良实践。作为费尔登克拉斯肢体放松疗法(Feldenkrais Method)认证医生和身体理疗师,舒斯特曼开设了有关身体美学实践练习和示范的讲习班,并有治疗不同身体障碍(somatic disabilities)的临床经验,同时,身体美学现在已经形成了一种新的美学现象,并且已经开始对许多不同的领域产生影响,如哲学、艺术教育、舞蹈理论等。

实用和实践维度的身体美学是舒斯特曼身体美学思想最为重要的组成部分,对此,舒斯特曼又进一步将之细分为3个范畴:即表象性的(representational)、体验性的(experiential)和表演性的(performative)3个范畴。表象性的身体美学(如化妆)倾向于关注身体外在的或表面的形式,诚如舒斯特曼所说,这一范畴内的身体美学“集中关注于如何使一个人的身体对他者而言更具吸引力。”[2,12]化妆技术(从美发造型到整形手术)则充分显示了这一范畴的强大生机;体验性的身体美学是舒斯特曼美学思想最为重要的实践基石,因为身体美学无论从理论构建还是实践操作上,身体的“体验性”(experiential)一直是舒斯特曼所关注的焦点。因而,他将体验性的身体美学的目标也定位于使身体内在感知更加敏锐精确,身体意识(Body consciousness)得以培养和再教育,亚历山大技巧、费尔登克拉斯放松法、瑜伽等身体康复训练和凝神冥思则是这一范畴的例证;表演性的身体美学是其划分的另一范畴,舒斯特曼认为,表演性的身体美学应当致力于身体力量、身体技巧和身体健康的促进,但这种表演性的身体美学却是比较复杂的,因为他既包含有中等以上运动强度的竞技体育项目(如足球、篮球等),又包含有运动强度相对较小的体育健身项目(如瑜伽、太极、气功等),且它还涵盖了表象性的(representational)、体验性(experiential)的身体美学研究的部分。因此,舒斯特曼指出,在这一身体实践层面,表演性的身体美学不仅针对外在的身体展示有效,也对增进身体的力量、技巧和健康等内在感知有益。

自此,我们看到表象性的、体验性的身体美学之目的在表演性这里出现了交汇融合。但令人讶异的是,在舒斯特曼发表的相关学术成果中,却很少看到对这一范畴(尤其是中等以上运动强度的体育项目)的身体实践予以关注。显然,这是舒斯特曼对中等以上运动强度的体育项目选择性屏蔽的结果,其原因也很是值得玩味。关于这一点,我们或许从国内一些学者对身体美学的抵牾中看出些许端倪:“舒斯特曼所谓实用和实践层面的美学,其实并不是什么美学,而是属于运动学、健身训练、医学保健、医学美容的范畴。尽管这些学科都应当遵循美和审美的规律,但作为学科来看,它们毕竟都有着自己独特的学科性质、规律和定位。所以,如果要求美学在这些学科领域有所作为,那就等于取消了美学。身体美学也必将在与它们的联姻中被异化,最终完全迷失自己”[9]。显然,这是当前传统哲学、美学对(体育)身体审美实践的一种成见和不信任,多少夹杂着一些对体育人“四肢发达,头脑简单”的错误印象。但问题是,身体美学与运动学、健身训练的联姻真的会将身体美学异化吗?真的会将美学推向未知的深渊吗?答案是否定的。因为舒斯特曼身体美学(Somaesthetics)实用和实践的真义,并非传统意义上的身体美学(Body Aesthetics),而是体育领域一直在践行的身体意识培养。

1.3 身体美学的核心——身体意识培养

实用的和实践的身体美学是舒斯特曼美学思想最为重要的组成部分。但同时,我们也看到,身体美学在实践过程中,却对运动强度较大的体育项目(如足球、篮球等)进行了选择性屏蔽。这一结果是舒斯特曼身体美学选取的视角不同所导致的。舒斯特曼关注的身体意识培养实践,是不需要像足球、篮球般,对身体产生强烈刺激的有氧运动,因而,他才对瑜伽、太极、气功等东方身体修习方法格外青睐,这在其20余年美学研究成果《Body Consciousness》(中译本《身体意识与身体美学》)一书中已经直白而鲜明地表达出来。但问题是,我们的文化不是已经充斥着太多对身体的关注了吗,而且这些对身体的关注良莠不齐,损益难辨。我们关注自己的体重和身体的气味,关注我们的身体打扮得如何时尚、得体,关注通过药物和强化性的培训,身体能够多么有力地展现其性感风姿,前者催生了美容整形产业链条的不断壮大,后者则促使健身健美行业愈发兴旺。因此,我们的身体意识不是正在过度增长吗[2]?传统哲学所推崇的专注心灵而贬低身体的理念,不是正在遭受身体意识难以抑制的汹涌狂潮吗?其实,并非如此,事实上,随着持续不断地信息化来袭,我们的身体正被日益淹没在符号、意象和假象的洪流之中无法自拔。手机、互联网和交通运输工具的便捷,虽然将我们的四肢从体力活动中解放,而与之相对应的,我们又被信息时代的便捷所束缚,我们的身体感知、思维方式早已被每天浏览的网页和消耗的手机流量所肢解、碎片化,根本无法将我们的注意力投向身体体验(意识)。

无论是作为体验这个世界的敏感主体,还是作为这个世界被感知的客体(对象),在我们所处的时代里,身体比以往任何时代都表达着不确定性。但令人遗憾的是,身体对于我们而言又是不可或缺的,任何事物都在环绕着他,从他的角度被感知。同时,作为构成“我们体验之正中心(视觉中心、行为中心、兴趣中心)”的主体,身体还发挥着意识对象的功能[2]。例如,当我们用食指触碰自己运动劳损已久的膝盖之时,我们身体的主体性被引导着去把身体的其他部位感受为探索的客体。这时我们既是一个身体(客体),又拥有一个身体(主体)。但通常,我们只是将自我的身体体验作为我们感知和行为的直接来源,而不将之看作意识的客体(对象)。这样的做法并非不妥,但这样做的结果却导致了身体的异化,即身体被对象化(物化)为工具。利用这一工具,身体愈发被异化为肉体。因此,我们会看到,各种媒体铺天盖地的广告将某些男女明星、模特的身体容貌鼓吹为理想标准,将民众置于压力之下,觉得自己的容貌存在诸多缺陷,而使我们忽视了自我实际的身体感受、愉悦体验和能力,使我们对于提高我们身体体验的诸多途径视而不见。这也是为什么哲学不断在声讨身体、拒斥身体的重要原因,因为他们认为,持续对身体外在形式(形象)的关注,会遮蔽我们正确认识事物本质的视线,导致我们陷入无用的自我身体狂热。因此,他们强调注意力必须被全部导向身体之外,导向我们与外部世界的融合。

在二元论占主导地位的文化中,精神生活通常与我们的身体体验尖锐地对立着,但如果真的如胡塞尔所说“身体是所有感知的媒介”的话,那么,身体无疑应当进行培育。当体育课上,学生按照老师要求尽力将一条腿高抬,而另一条腿保持平衡不弯曲时,孩子们确信自己正在有意识地按要求去这样做,也认为可以做到,但结果是,他们有意识的身体活动却并没有太奏效,因为许多人要么在腿还未达到理想的位置就已摔倒,要么腿虽已达到理想位置,但支撑腿早已弯曲。这种看似简单实则难以轻松完成的身体动作,实际上是被我们根深蒂固的身体习惯驾驭着,而这些身体习惯则是由于我们自己的身体误用和身体错觉所导致的。可是,我们对此却并未察觉,甚至误以为这是我们自身平衡能力(或运动能力)的问题。这种身体的错误使用(或习惯),在我们最初进行体育专项训练时尤为明显,他不仅使得我们的运动动作和运动成绩表现不佳,也会对我们运动技术的掌握造成不必要的麻烦。而且,当我们在做某些身体训练或特定动作时,也往往会因此行动困难,动作笨拙,甚至伴随有疼痛感的体验,舒斯特曼认为,这些大部分是由于不良习惯导致的身体意识典型性缺乏症状,而身体意识培养则可以帮助我们富有创造性地克服上述不良习惯,还可以解决其他一些涉及身体、心理和行为的紊乱问题[2]。

与此同时,改良后的身体意识不但有助于我们缓解由于注意力分散、过度刺激和压力而引起的问题,而且还有助于提高自我认识、增加成就感和身体愉悦。舒斯特曼认为,即使大多数的身体愉悦是肤浅而无意义的,但身体愉悦本身却在生活的向导中发挥着深刻而重要的功能。哲学家对愉悦的界定往往只是从精神(或意识)层面,很少涉及动机层面,这是有失公允的。他认为,并非所有形式的愉悦或享乐都要上升到一种精神或意识层面,但他们却都有着一种初步的动机意义。比如,A君正享受着篮球的团队协作与配合所带来的乐趣,B君正在进行有氧运动以获得减肥目的,他们打完篮球或跑完步后均会体验到愉悦和快感,但他们所体验到的身体愉悦,难道会因某种刻意的动机而有所减少吗?显然这种说法存在问题。因为通过这种有意识的身体锻炼,人们不仅获得了运动的乐趣和快感,也通过有意识的身体锻炼提升了自我的生命品质。又比如参加羽毛球比赛,运动主体所获得的也不仅仅只是一种无利害、无目的的愉悦体验,原因有二:一、就运动员而言,如果打羽毛球的快乐仅仅是为了一种享受比赛(获得愉悦体验),那么我们越享受它,就越难以集中精力于比赛本身,最终很容易导致比赛的失利,而如果是因为精力不集中而输掉的比赛,那么显然又不能说明羽毛球运动员是在享受比赛。因此,羽毛球运动员所享受的比赛,其实是收敛了享受快乐的心绪,将精力集中于比赛本身而带来的意志体验(这显然带有了动机和目的);二、如果打羽毛球的快乐是单纯而无目的的(就是为了纯粹精神享受),显然这对于运动员而言是不可能的(观看者或许还有可能),但问题是,虽然观众大体是在享受羽毛球带来的乐趣,但观看者所投注的目光,本身却已经灌注了某种关注,即他必须选择一方作为支持的主体,才能完成审美上的“移情”。这种移情的结果是,无论他选择了林丹还是李宗伟,被选中的一方都将要贴上“我”的标签。这是观众观看体育比赛的乐趣所在,也是竞技体育的魅力所在。因而,这种寻求愉悦体验的动机,不仅未妨碍审美的发生,相反地,他还对审美愉悦的获得大有裨益,有目的的身体意识培养也同样如此。

那么,如何进行有目的的身体意识培养呢,舒斯特曼给出了以下两条路径:一是通过身体意识培养,提高我们的身体赖以存在的物质基础问题,即身体的肉身问题。我们在进行诸多积极的身体训练方法基础上,使得肌肉控制,身体的灵活性、灵敏性等更加优化,人的形体外貌更加趋向于有利方向发展,在身体意识培养的实践中为我们塑造一个健美的身体;另一个是通过身体意识培养,促进身心的和谐统一,即身体的意识问题。我们在进行诸多积极的身体训练方法基础上,压力得以减缓,注意力更加集中,身心也趋向于更加和谐的方向发展,在身体意识培养的过程中身心的平衡得以重建,身体得到更加健康的愉悦体验[2]。对于这种愉悦体验,禁欲主义通过拒绝它而获得它,享乐主义则通过刺激它而追逐它。

图 1 身体意识培养与身体训练之可能路径示意图

其实,禁欲主义和享乐主义是身体获得愉悦体验的两端,对身体审美都造成了无法弥合的伤害。前者对身体的拒斥与否定,使得身体被误以为是精神的牢笼,灵魂的枷锁,虽已被涤荡,但仍有残余,而后者对身体刺激的强烈感官需求,使愉悦体验以偏激、暴力的方式呈现,却正在不断被鼓吹上演。最为典型的就是法国著名哲学家、社会思想家——米歇尔·福柯(Michel Foucault)。谈及福柯,他在文学、哲学、历史学等领域建树颇多,对于身体美学而言,其最为著名的应当是其提出了对抗身体规训的实践。他认为,身体是自我知识和自我转化的特殊场所,但这个场所却早已被文化所驯服,而铭刻着社会权力意志的印记,并形成了诸多限制性的身体习惯,因此,要突破这种限制,就要对身体习惯和身体感觉进行身体美学维度上的自我诊断和关怀[2]。在福柯看来,这种转化的核心就是各种身体的愉悦体验。因而,福柯不断地在鼓吹身体欢快(快感)范围,即追求身体愉悦的最大化。而其主要途径就是通过服用毒品和同性恋、性虐待等获得生理的快感,这在其晚年著作《快感的享用》一书中均有体现。舒斯特曼对福柯这种身体快感最大化的追求给予了肯定性评价,但同时对福柯不安的身体愉悦获取方式感到惋惜。因为正是由于福柯对身体的关怀,我们才冲破传统身体观的桎梏和牢笼,走向身体愉悦的多元化,但又由于福柯对“身体的现实和身体愉悦的强度”的过度关注,使得身体审美又走向了另一个歧途。同时,相关科学研究也表明,如果一个存在的刺激非常强烈,那么,感知另外一个刺激的门槛就会被大大提高。换句话说,引起有机体感觉的最小刺激量,即差别阈限就会被提高,这将直接导致身体愉悦的快感缺乏,使得我们获取身体愉悦的难度加大。而这些产生强大力量和兴奋的种种愉悦体验,在瑜伽、太极、漫步,甚至静坐中均可体验,这就是舒斯特曼身体美学所提出的,通过身体意识培养来训练我们的身体感知的目标。

2 走出身体美学的误区

舒斯特曼身体美学为解决当前哲学、美学的“身体转向”问题提供了一种可供参考范式,但同时也存在着一些问题。由于它产生于传统意识美学衰落的后现代社会,在后现代日益低俗化的身体消费中,“身体美学”所提出的“回归身体”的要求,必然面临异化的抉择[9]。同时,由于国内对“身体美学”(Somaesthetics)理解上的偏误和舒斯特曼本人对身体美学探讨的泛化,也使得人们对身体美学的实践导向,产生了诸如“身体(的)美学”(Body Aesthetics)的印象,而实际上,舒斯特曼身体美学的核心,即身体意识培养,所指向的是身心体验的培育和改良。

“身体的美学”(Body Aesthetics)主要注重人的形体、容貌等形态学特征,常被控告为一种资本主义广告宣传和政治压迫的工具,它使身体孤立化、具体化和碎片化,把身体当作了一种外在工具和机械装置。人们可以对身体进行肆意的装扮,身体日用品也以此找到卖点,并由此形成了一套严格的有关身体测量的标准。如塑造完美小腹、大腿与臀部的特殊形体训练,针对身体的不同部位而产生的特殊产品等。因此,身体美学(Somaesthetics)也势必被认为会逐渐破坏人的个性与自由,因为它诱使大众对身体的审美观趋向于标准、统一、模型化,并为人们树立“模型化的身体是最具吸引力”的理想标准。但事实上,尽管身体美学(Somaesthetics)也关心形体的外在形式之美及其他一些外在的身体表现和标准,但是,它所探讨的主要是身体本身的内在感知和意识能力。即通过身体意识培养,提高感觉在身体器官中运行时的注意力和技巧,来改善身体的健康、准确性和对感觉的掌控力,并同时把我们从不当的身体习惯这一损害、妨碍甚至扭曲感官行为的桎梏牢笼中解放出来。[1]因此,舒斯特曼严格将自己的“身体美学”称为somaesthetics而不是body aesthetics。 “soma” 一词源自古希腊语,意为“完完整整活生生的有机体身体”,“body”一词则一般意为“肉体或形体”。舒斯特曼在山东大学访问时曾对自己使用somaesthetics而不是body aesthetics做过如下解释 “我为什么把身体美学叫做somaesthetics而不是body aesthetics呢,因为 soma相对于body来说,他还没有被身心区分所污染。soma指敏感的活的身体,而body则通常指物质的肉体,也就是说,身体美学(somaesthetics)重点关注身体的主观性和感知,关注身心统一的整个人,这在体现审美经验时至关重要”。上述舒斯特曼对自己使用somaesthetics一词的解释,无疑切中了身体美学的要害,即身体不仅可以在形式上表现为美、崇高、优雅等美学特性,而且它还可以作为一个通过身体的感觉来体验审美愉快的主体。感知成为身体美学中的一部分,是为了加强身体美学与知觉的“身心关系”,而不是为了加强仅是作为物质的肉体或是作为机器的身体的关系。[9]显然舒斯特曼这种改良身体的定位是成功的,也符合当代哲学美学的实用主义转向目的,因此,第19界世界美学大会(波兰,2013.7)专门设立了以“身体美学:体与知(Body Aesthetics:soma and senses)”为主题的会场予以讨论。

但这里有一个严重的问题需要解决,即由于国内学者对舒斯特曼身体美学(somaesthetics)理解上的偏误,使得国内身体美学研究走向了歧途异路。而实际上,舒斯特曼的身体美学(somaesthetics)应该称之为“身心美学”。因为他与东方的身心学(Somatics)存在重大关系。身心学(Somatics)是一门专门探究身心关系和体悟身体智慧的经验科学,强调回到身体的原点,了解身体现象、重视实际身体经验和反思身心关系,藉由人体动作(movement)或手触技巧(hands-on bodywork)来开发身心觉察的身体再教育过程。[10]最为突出的身心教育手段(或方法)有:瑜珈、太极、气功、亚历山大技巧、普拉提斯技法、费尔登克拉斯法等,而这些均是舒斯特曼所推崇的。且舒斯特曼本人即是费尔登克拉斯肢体放松法(FeldenkraisMethod) 的身体动作治疗师(movement therapist)。因此,身体美学(somaesthetics)与身心学(Somatics)必然存在某种关系。

“Somatics”(身心学)一词是由美国身心教育家汤马斯·汉纳(Thomas Hanna)1976年提出,在此之前,身心教育或身心疗法在各地叫法不一,有身体疗法(body therapy)、身体工作(body work)、动作治疗(movement therapy)、动作教育(movement education)、身心整合(body-mind integration)等相当混乱,汤马斯·汉纳为了利于soma观念的推广及学术研究,以soma加上词根-tics组成Somatics作为研究身体现象,探索身体意识和强调身心合一的学科名称。而舒斯特曼身体美学的提出最早追溯至1992年,因此,身体美学与身心学在时间和空间上存在先后关系。此外,舒斯特曼所倡导的建立“以身体为出发点,以身体意识与身体体验的培育和改良为研究内容”的学科体系,与身心学提出的“以身体为媒介,以重新认识自己,对自我身体再教育”的课题,也有着一定相似之处。但令笔者讶异的是,舒斯特曼身体美学(Somaesthetics)研究在国内哲学美学界风生水起20余年,却无人对身体美学(Somaesthetics)与身心学(Somatics)之关系问题提出质疑,取而代之的,则是对身体美学一窝蜂的“哄抢”,这从一个侧面反映出国内学界的浮躁之风。身体美学具有重大的理论价值和现实意义,但由于刚刚建立必然存在一定问题,尤其是对于体育而言,舒斯特曼身体美学将低强度(甚至没有强度)的身体运动,如瑜伽、太极、气功等作为身体意识培养核心,而对中等以上强度的身体运动选择性屏蔽,显然有失偏颇。因为舒斯特曼身体美学(Somaesthetics)、汉纳身心学(Somatics)中有关身心锻炼的方法和技巧,均来源于对身体运动的关注和反思。新式体操(gymnastiké)开启了身心研究的科学化之路。亚历山大(Frederick Matthias Alexander,1869-1955)的“身体再教育”(body re-education)矫正并治愈着身体运动的疼痛和惯性限制。犹太裔物理学家费尔登克拉斯(Moshe Feldenkrais,1904-1984)则在饱受膝盖的运动伤害后,发展出费尔登克拉斯肢体放松法(Feldenkrais'Method)。而目前国内同瑜伽一样较为火热的普拉提(Pilates),更是一项以肌肉控制为核心的身心教育项目,它是由德国人约瑟夫·皮拉提斯(Joseph Pilates)20世纪发展的体适能(Physical Fitness)运动,这些都是体育运动对身心研究所做出的贡献。因此,身体美学对中等以上强度的体育运动的拒斥毫无理由,其表演性的身体美学所涵盖的全部体育运动项目的事实,与舒斯特曼对低强度(甚至没有强度)的身体运动的偏私,说明了舒斯特曼身体美学理论还存在不完善及欠缺之处,有待体育学者对之进行更为深入的研究与探讨。

3 结语

诚如张再林先生所言,舒斯特曼对身体的认识确实切中了20世纪西方美学发展的一个基本旨向,即意识美学的终结和身体美学的出场。他将实用主义美学实践切切实实地从空中建在了地上,成为后现代审美思潮下难得出现的一股清风。但是,舒斯特曼身体美学毕竟刚刚完成构建,其中诸多不合理及不完善之处还仍有待探讨与分析。本研究通过对舒斯特曼美学思想进行梳理、评析,认为舒斯特曼身体美学以身体为出发点,通过各种积极的身体训练方法进行身体意识的培养和改良,具有重要理论价值和现实意义。但是,由于舒斯特曼本人对身体意识培养的过多关注,对大部分(尤其是中等以上强度)体育运动的刻意规避,使得其所建立的身体美学3个维度,在实践上与其提出的理论构建出现了脱节。这突出的表现在对中等以上强度身体运动的一再回避,和对低强度身体运动特别关注之上。此外,身体美学和身心学的学科定位与实践方法的雷同也有待进一步探讨研究。

[1]陈望衡,吴志翔.审美历史演化中的身体境遇——试论身体美学何以成立[J].西北师范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2007,44(2):1-10.

[2]理查德·舒斯特曼[美].身体意识与身体美学[M].上海:商务印书馆,20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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FromAnalysistoPractice:ShustermanSomaestheticsandSportsStudies

DU Gao-shan

Richard Shusterman Somaesthetics is the hot topic in the current international fields of philosophy and aesthetics.Richard Shusterman’ Somaesthetics thought of this article was discussed and analyzed,especially the part of Somaesthetics’ framework of the discipline,and core concept.Studies suggest that Shusterman Somaesthetics is a kind of aesthetics theory and methods,which is associated with the body aesthetic practice.Through a variety of proactive physical training,it not only can treat and reshape body’ physical appearance,but also can cultivate and improve body consciousness.Therefore,there is important theoretical and practical significance of Somaesthetics.But as a newly emerging aesthetic theory,there are still some inadequacies of Somaesthetics ,which need us to be further discussion and analysis.

Somaesthetics;aestheticsofsport;bodyaestheticpractice;bodyconsciousnesscultivation;Somatics

1000-677X(2014)11-0074-06

2014-05-26;

:2014-10-10

广东省哲学社会科学规划资助项目(GD11CTY10)。

杜高山(1985-),男,山东滕州人,在读博士研究生,主要研究方向为体育哲学、体育美学,E-mail:dugaoshan555@163.com。

华南师范大学 体育科学学院,广东 广州 510006 South China Normal University,Guangzhou 510006,China.

G80-0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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