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设计伦理的发展进程

2014-07-18潘鲁生殷波

艺术百家 2014年2期
关键词:社会发展学科建设

潘鲁生 殷波

摘要:“设计”的本意是“设想”与“计划”,关系到策略的运筹与实施。在手工时代,设计是造物的策略,与物的生产和使用融为一体;工业时代,作为现代产业链上的独立环节,设计是驱动生产和消费的策略;信息时代,设计实现多领域跨界,是一种综合的协作与运筹,也是更深层次上文化价值观的整合、表达和传播。设计伦理的演进与社会发展进程相契合,凸显了不同时期的核心要素与支配作用,体现了设计变迁发展的内在规律。

关键词:设计艺术学;设计伦理;学科建设;艺术策略;社会发展;艺术规律

中图分类号:J50文献标识码:A

“设计”在汉语中的本意是“设想”与“计划”,关系到策略的运筹与实施,如《说文》所释“设,施陈也。计,会也,算也”,设计作为整体谋划,既涉及物的创造,也包含事与理的筹划。即使在社会发展进程中设计一度成为产业流程中的一个上游预设环节,也仍然具有“解决问题”、“寻找恰当路径”的内涵。英国设计学者约翰·克瑞斯·琼斯在《设计方法》中列举了11项“设计”的定义,包括“一种目标导向的问题解决活动”、“一种非常复杂理念的诠释行为”、“由现有事实扩展至未来可能的想象力”、“一种创造性活动——它涉及将前所未有的新式或有用事物加以具体实现的活动”等。而且恰恰在社会发展的驱动要素从物质资源、机械技术转变为电子信息的过程中,设计的含义也变得更加纯粹、无限度地接近其作为初始的“策略运筹”的本意。因为从人们创造“物的体系”来看,如果说手工时代的设计与物的生产和使用融为一体,工业时代的设计是现代产业链上的独立环节,那么信息时代的设计更在于多领域跨界,因为基于制造和生产物质产品的社会开始向基于服务或非物质产品的社会转型,设计需要应对并引领信息时代多媒体认知方式、非线性网络思维、对三维时空的超越、超文本辐射等一系列改变,因而更是一种综合的协作与运筹。从这个意义上说,设计即是策略,是造物的策略,是驱动生产和消费的策略,也是更深层次上文化价值观的整合、表达和传播。阿摩斯·拉普卜特在《建成环境的意义》中提出:“在所有的文化中,物质对象和人工物都被用来(通过其一些形式和非语言表达)组织社会联系;而且编码于人工物中的信息,被用作社会标志,并用作人际交流的必然组织。” 或许没有什么能比设计更集中地反映社会历史文化进程中的物质形态和它背后的思潮,具体呈现生产、生活方式和更深层次上交织演化的驱动力,充分弥合艺术与科技、精英典籍与大众生活、国家意识形态与日用民生的分野,综合而生动地呈现生活的智慧。

一、设计与传统社会在以农业、手工业为主体的相对漫长的传统社会,设计更大程度上是一种伦理的策略。设计既受到社会礼俗的规约,以不同形式呈现出传统文化、生活习俗、礼仪制度以及宗教信仰等根深蒂固的社会思想和规范,也在程式法则、工艺技巧等传承发展的过程中服务和维系着社会的礼俗规范。相对于大机械时代职业化的设计而言,传统社会的设计尚未成为独立的活动,不具有专业化、职业化、制度化的特点,而是与造物活动融为一体。如果说相对于工业时代的“自觉设计”,传统社会的设计是一种“自发设计”,那么社会传统礼俗发挥了重要的引导、界定和支配作用,师傅带徒弟、传子不传女等传承方式也巩固了传统礼俗对设计的支配作用。设计作为伦理策略体现在传统社会的衣、食、住、行、用之中。如英国学者潘纳格迪斯·罗瑞德所指出,“传统最显著的作用:它决定着人工品的形式,设计者仅仅通过在余下来指明的有限空间里表达他自身,因此是传统导致了本土设计风格和自发设计特点的形成”。以服饰设计为例,被称为“衣冠王国”的古代中国,服饰之盛不仅在于绘、绣、染、织丰富的制作工艺和对图案设计锲而不舍的追求,更在于包含伦理内容的一整套全面、细致、系统、繁琐的冠服制度,其纹饰、用料等绝非单纯的审美装饰,更具有昭名分、辨等威、分贵贱、别亲疏的作用,如吉服五服以衣裳所绣纹样区分天子、诸侯、卿、大夫、士的等级秩序,丧服五服以衣服的用料和形制区分穿着者与逝者的亲疏关系。古代帝王上衣绘有日、月、星辰、山、龙、华虫六种图案,下裳绣有宗彝、藻、火、粉米、黼、黻六种图案,合为“十二章”纹,昭示的是品格和威仪。服饰设计需体现人与人之间的尊卑等级,反映亲疏远近的血缘关系,将个体纳入尊卑有序、贵贱有等的社会整体之中。同样的情况也发生在西方,其古代服饰设计深受宗教观念影响,中世纪服装色彩单调并严密遮盖身体,即是受禁欲主义思想的影响,体现了对肉体的否定和对灵魂得救的企盼。同样,拜占庭贵族的华丽服饰也与宗教思想有关,“光彩夺目,简直像镶嵌壁画般灿烂,令人感觉到它具有否定人类的抽象的、绝对的宗教性”。服饰设计如此,饮食器用亦然。器皿的设计使用不仅关乎实用功能,还与礼俗相关。《礼记·燕义》中记载燕礼中君、卿、大夫、士、庶子所用“俎豆、牲体、荐羞,皆有等差,所以明贵贱也”。如研究者所指出,天子、诸侯、卿、大夫、士、庶人因地位不同而饮食各有等差,于是食器成了身份地位的象征,本来用于炊具的鼎便成了君主权力的象征,“问鼎”指图谋篡权,“迁鼎”则指政权灭亡。所谓“天子之器”、“霸王之器”、“君子之器”,往往有详细记载和区分。“器以藏礼”,器物的范式、形制以及使用,都受礼俗制度的规约和影响。同样,建筑的设计充满了“礼”的应用与表达。中国传统建筑作为礼制建筑包含着营家、营国、营天下的尺度,宫、室、宅、陵、堂等不同空间,有着身份地位、礼乐用度的区别。天子制礼作乐、祭祀天地祖先,百姓日常起居,都有空间用度的区别和规范。此外苛守中正的空间设计原则,也与树传统、立规矩相关。如《春明梦余录》所述:“皇极殿九间,中为宝座,座旁列镇器,座前为帘,帘以铜为丝,黄绳系之,帘下为毯,毯尽处设乐。……”礼仪秩序与空间装饰设计融合为一。不仅中国传统社会的空间设计受到礼俗的规约和影响,西方亦如此。鲍德里亚分析“古典时期的布尔乔亚家具摆设”即指出,其家具摆设往往是一种装饰与抽象伦理的结合,家居空间设计反映的是父权制的权威和家庭关系:“典型的布尔乔亚室内表达了父权体制:那便是饭厅和卧房所需的整套家具。所有的家具,功能各异,但却能紧密地融合于整体中,分别以大餐橱(buffet)和(位于房中央的)大床为中心,环布散置。倾向于聚积,占据空间和空间的密封性。功能单一,无机动性,庄严巍然,层级标签。每一个房间有其特定用途,配合家庭细胞的各种功能,更隐指一个人的概念,认为人是个别官能的平衡凑合。每件家具相互紧挨,并参与一个道德秩序凌驾空间秩序的整体。它们环绕着一条轴线排列,这条轴线则稳固了操守行止的时序规律:家庭对它自身永久保持的象征性的存在。在这个私人空间里,每一件家具、每一个房间,又在它各自的层次内化其功能,并穿戴其象征尊荣——如此,整座房子便圆满完成家庭这个半封闭团体中的人际关系整合。”显然,空间的设计以及物的关系反映的是人的关系。此外,出行所用车马阵仗的设计同样遵循相应的礼法规范,史书中“舆服制”对车制差异做出规定,如《金史·舆服》所述:“古者车舆之制,各有名物表识,以祀,以封,以田,以戎,所以别上下、明等威也。历代相承,互有损益。”传统社会的设计虽与手工造物的过程融为一体,但并无过多的造物者个人的色彩,而是深深受到社会传统的规约。所以历史上记述手工艺设计的技术文献《考工记》被列入《周礼》,设计具有鲜明的礼制色彩。如《考工记·玉人》对玉器形制、装饰、尺寸等的区分依循的是人的身份差别和礼俗规范:“圭璧五寸,以祀日月星辰。璧琮九寸,诸侯以享天子。谷圭七寸,天子以聘女。镇圭尺有二寸,天子守之。命圭九寸,谓之桓圭,公守之。命圭七寸,谓之信圭,侯守之。”如潘纳格迪斯·罗瑞德指出:“既然传统决定着问题的构成,那它就限制着目的的偶发性;既然传统决定着何种材料可以进入设计者考虑的视野之中,那它则限制着制作的偶发性;既然传统决定着设计者感知境遇的方式,那它则限制着起因的偶发性。”在个体创造力受到限制的同时,传统社会的设计也以集体性的、传承性的形式形成了极为突出的本土风格和特色,具有鲜明的标识度。设计作为一种伦理策略与社会思想、习俗以及与物的形态整体化的融合,并作为民族、地域的“物的系统”内嵌于整个社会进程中,承载了相应历史阶段里人类文明方方面面的内容,具有丰富的包容性。值得指出的是,在传统社会里,设计作为一种伦理策略,不仅以物化的形式体现人与人之间的伦理规范,而且包含生态伦理的内容。最有代表性的莫过于《考工记》“天时、地气、材美、工巧”的设计系统观。例如,遵循自然规律,“弓人为弓”,“取六材必其时”,“冬析干则易,春液角则和,夏治筋则不烦,秋合三材则合,寒奠体则张不流”;“舆人为车”,用材讲究“直者如生焉,继者如附焉。凡居材,大与小无并,大倚小则摧,引之则绝”,“斩毂之道,必矩其阴阳,阳也者,稹理而坚;阴也者,疏理而柔”,等等。整体上说,传统社会里设计作为造物活动,更大程度上体现的是社会礼俗的规约,是集体的、传承的,缺少个体的、创意的内容。当手工时代发展到机械时代,设计发生了多元化的裂变,它成为整个造物体系中一个独立的、预设的环节,并与消费发生了更紧密的联系,设计中的符号意义发生了深刻变化,左右设计发展的不再是传统礼俗,而是变动不息的消费市场,设计的符号意味不再指向宗法伦理和宗教信仰,而往往与消费和市场相关,更大程度上成为驱动消费的策略。

二、设计与现代社会工业革命引发生产方式和生活方式的深刻变革,形成现代生产、流通、分配经济体系,设计不再是手工业时代融合为一的造物过程,而是现代产业链上游一个独立的环节,作为制造的上游程序具有专业化、制度化、程序化的特征。设计人才由学校培养,摆脱了“世代单传”、“传男不传女”、“传长不传幼”的传习模式,从以往行会、手工作坊等经验传承方式中解放出来。设计不再受制于无形的“传统之手”,不是凭借经验和传统行事,在创新成果的法律保护下,其知识积累和技术进步直接与市场效益和市场范围相关,设计具有了前所未有的创新活力。一系列新发明、新技术、新工艺先后问世,带来了生产力的巨大发展。设计既在产业革命中获得了独立、自觉的地位,也进一步释放创新能量,与产业发展互为影响和推动。在这一系列改变中,市场与消费无疑对设计产生了最深刻最重要的改写。鲍德里亚关于“消费社会”的分析指出,“今天,在我们的周围,存在着一种由不断增长的物、服务和物质财富所构成的惊人的消费和丰盛现象。它构成了人类自然环境中的一种根本变化。恰当地说,富裕的人们不再像过去那样受到人的包围,而是受到物的包围”。人们生活在物的时代,“在以往所存的文明中,能够在一代一代人之后存在下来的是物,是经久不衰的工具或建筑物,而今天,看到物的产生、完善与消亡的却是我们自己” 。 设计大范围地成为刺激消费的策略始于20世纪30年代,其时生产过剩的经济危机预示着生产社会向消费社会的转化,为刺激消费,设计成为企业生存的重要支撑,通过设计来提升产品和企业的竞争力成为企业的普遍共识。所以雷蒙德·罗威对可口可乐的设计带来了巨大的商业利润,“在一个强调商品竞争、以设计创意引导消费为核心的经济运作机制中,设计比其他任何工具在经济发展都更具有杠杆的作用,而且设计作为经济发展和竞争的关键性因素”。

正是在这样的背景下,“有计划地废止制度”产生,其内容在于“一是功能性废止,即使新产品具有更多、更新的功能,从而替代老产品。二是款式性废止,即不断推出新的流行风格式样和款式。致使原来的产品过时而遭消费者丢弃。三是质量性废止,即在设计和生产中预先限定使用寿命,使其在一定时间后无法再使用。

总之,其目的在于以人为方式有计划地迫使商品在短期内失效,造成消费者心理老化,促使消费者不断更新,购买新的产品”。这种推陈出新刺激消费的设计观念很快波及几乎所有的产品设计领域,而随着设计从产品造型发展成为系统设计、服务体验设计,设计更从面向单一消费需要,发展为消费系统的整合方式以及消费价值和消费意义的建构策略。

三、设计与当代社会20 世纪90 年代,人类开始进入了一个新的时代——信息化社会时代。如果说工业社会是有形的物质和能源创造价值的社会,是以物质生产和物质消费为主的社会,那么,信息社会则是“无形的信息和知识创造价值的社会,是以精神生产和精神消费为主的知识社会”。无形的信息成为比物质和能源更为重要的资源。“在信息技术快速发展的推动下,通过信息资源与物质、能量资源相结合,创造出各种智能化、信息化、网络化的生产工具,促使信息经济活动迅速扩大,逐渐取代工业生产活动而成为国民经济活动的主要内容。” 设计在“跨界”发展的同时进一步回归其策略、运筹的本义。首先,在战略层面,设计的根本目标不再是增进工业、商业等物质繁荣以获取更大的效益和更强的实力,而是着眼于文明进步和社会发展,全面协调促进生态和谐、推动经济发展方式转变、促进文化繁荣、优化生活方式,简言之,是“使生活更加美好”。

如社会学、经济学研究所指出的,“在文明早期,城市发展的重心主要在物质文明与政治文明。在当代城市的发展中,基础性的‘物质文明建设与基本的‘政治、法律制度建设已不再是城市文明发展的最高理想”,和谐与幸福成为新的着眼点。尤其“城市化”问题凸显出人与自然的关系问题,诸如环境污染、住房用水资源紧张等,均促使人们进一步思考“能不能用投入较少的资源,消耗较少的环境,获得民众较多的幸福和快乐?能不能在增加发展的正效应时,更着力于减少带来的负效应?能不能使民众在增加获得物质财富幸福快乐的同时,减少其带来的污染、不可持续、社会关系紧张等痛苦,使发展的幸福和快乐效应最大化?”所以,设计要致力于降低能源消耗,减少环境污染,实现低碳、环保,促进生态和谐。设计要具有宽广的文化视野,汲取传统智慧,促进文化繁荣,推动和谐发展,而非对抗或单一模式的复制。设计也要从创意层面、从规划发展的配套机制方面推动经济发展方式转型、促进产业结构调整,在设计产业以及城市发展规划中,发挥更广泛、更切实的衔接和促进作用。总而言之,设计前所未有地成为设计本身,关注并求解人类整体的发展主题,在宏观的发展战略指引下,渗透于各个领域,发挥具体的作用。

其次,在技术层面,设计的作用在于引领科技创新。因为设计关切发展、承担使命、具有战略理念,它不再是技术的追随者,而是科技的开掘者和应用者,具有主导作用。以建筑设计为例,1851年伦敦世博会水晶宫的建造,开启了融合新技术、新材料,以建筑表达时代精神的传统,经过机械化、标准化以及运用钢铁、玻璃、混凝土诠释“工业文明”的时代;2010年上海世博会对超轻发电膜、大豆纤维、可回收软木、标签纸等建筑材料的集中应用,对太阳能电池板、光电集成模块、新型温室绿叶植物的广泛应用,凸显了建筑“生态时代”的到来。其进步意义在于,不是因为生产技术的提升提供了用于建筑的新技术、新材料,而是为了实现人与自然的亲善和谐、为了创造宜居生活环境而创造性地开发、运用新技术和新材料,在设计理念的导引下,科技、工艺也不只是单纯的工具,而承载了新的人文理想。

再次,在实践机制层面,设计需要跨领域协作。

设计发挥着比通常意义上产品设计、展示设计更丰富的作用,体现出设计在经济转型、城市发展过程中与管理协作的战略共生关系。事实上,设计不再是单纯的工艺或艺术行为,甚至不只是设计师的行为,而是相关目标、相关主题下不同领域的综合协作。如交通系统、城市住房、能源利用、生活环境的规划中,设计是相互联系的系统,而非孤立、具体的项目环节。从这个意义上看,设计不仅需要融合科学与艺术,加强相关领域协作,更要在整体的、系统化的规划构架中发挥作用,而这种协作机制本身就是设计的战略理念和科技引领作用得以实现的保证。如果说在社会的“现代化”进程中,随着人作为主体的独立,艺术、审美等人文领域因为关系人性的完整而拥有独立自足的内涵,那么,此时的设计也因为关切人类整体命运、关切当前的生活和可持续的未来,而获得了前所未有的独立性。高举和谐与可持续的理念,引领科技创新,通过全面高效的协作,切实促进生态与人文发展,创造更美好的生活——这也是设计发展的使命和动力,需要我们不断探索推进,真正实现设计在社会发展、文明进步中应有的责任和担当。(责任编辑:楚小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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