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华莱士·史蒂文斯抒情诗《星期天早晨》的叙事学研究

2014-07-14徐庆北京第二外国语学院继续教育学院北京100024

名作欣赏 2014年33期
关键词:抒情诗史蒂文斯叙事性

⊙徐庆[北京第二外国语学院继续教育学院;北京100024]

华莱士·史蒂文斯抒情诗《星期天早晨》的叙事学研究

⊙徐庆[北京第二外国语学院继续教育学院;北京100024]

本文对美国诗人史蒂文斯代表作《星期天早晨》作为抒情诗的叙事性特征进行了探讨,主要从序列性、叙事时间和叙事空间等方面进行细读。它研究了诗歌的叙事技巧在形式上的审美特征以及叙事手法与主题表达之间的关系,认为其叙事手法有效地烘托并强化了主题。

叙事性叙事时间叙事空间《星期天早晨》

一、《星期天早晨》与诗歌的叙事性

华莱士·史蒂文斯是美国最重要的现代派诗人之一,布鲁姆称其为我们所处时代最优秀和最具有代表性的美国诗人。《星期天早晨》是史蒂文斯享誉最盛的早期重要作品之一。《星期天早晨》符合艾布拉姆斯对于抒情诗的定义:“抒情诗一词大多数时候是用来代表由单个抒情人的话语构成的任何短小的诗歌,这一单个抒情人表达了一种思想状态或领悟、思考和感知的过程。许多抒情人被表现为在隐居孤寂中独自沉思冥想。”诗人借女主人公“她”对于生与死、世俗与宗教等问题的思考进行了自己的沉思冥想,因而属于抒情诗的范畴。本文对其叙事特征进行的剖析建立在对其叙事性论证的基础之上。普林斯将叙事性定义为:“使(叙述世界/叙事)文本或多或少是一种叙述世界/叙事的形式和语境特征。”该定义将叙事性的涵盖范围拓展为具有叙事形式和叙事语境特征的所有文本,并未限制文本的具体文类。因此,叙事诗如史诗、歌谣、诗体故事、诗体小说等因其明显的基于时间的叙事故事和相应的叙事方式而具有叙事性是肯定的。那么其他诗歌文类,如抒情诗,是否具有叙事性?

学界对于抒情诗的叙事性一直存在争议。抒情诗是否适用于叙事理论?是否只有严格意义上的叙事诗才能用叙事学手段分析?沃尔夫(Werner Wolf)认为抒情诗与叙事性并不一致:“抒情诗的叙事性一直都是不确定和有争议的。抒情诗的某些次文类的叙事性比其他特性更明显,然而抒情诗从文类上来说是拒绝叙事性的。”与此观点相似,瑞安(Marie-Laure Ryan)提出了抒情诗形式上的反叙事性和抒情诗的比喻式叙事性,否认抒情诗具有通常意义的叙事性,而具有比喻式的叙事性。与此相反,艾布拉姆斯却认为:“即使在许多抒情诗歌中,也存在隐含的叙事成分。”他以华兹华斯的《孤独的刈麦女》为例,揭示了该抒情诗的叙事性:“在苏格兰高地上,他邂逅了一位姑娘,一边收割一边歌唱;他停下脚步,聆听,思索,而后继续爬山。”可以看出,该诗的叙事性在于“他”讲述的叙事故事。类似的因其明显的叙事故事而为读者熟悉的抒情诗还有华兹华斯的《前奏曲》、柯尔律治的《古舟子咏》等。麦克黑尔(Brian McHale)认为抒情诗也可以叙事性很强,而通常叙事性明显的长诗也可能叙事性很弱。针对瑞安的抒情诗“反叙事性”和“比喻式叙事性”观点,麦克黑尔提出了“弱叙事性”,他认为“弱叙事性”的使用可以巧妙地解决关于描述(抒情诗的)叙事性是程度问题还是另属于某个类型的问题的争论。综上所述,笔者认为抒情诗的叙事性有着显性和隐性、强与弱之分,它并不排斥叙事性。许恩(Peter Huhn)和舒耐特(Jorg Schonert)对诗歌叙事性的定义是:“叙事性由序列性和媒介性构成,序列性指的是通过时间把单个事件组织起来形成一个连贯的序列;媒介性指的是从具体的视角对这一序列事件的选择、再现和富有意义的阐释。”由于西方叙事学家一般采用“故事”与“话语”来指代叙事作品所表达的对象和表达的方式,这里的序列性/媒介性层面构成叙事理论中的故事/话语的基础。因此,如果诗歌具备序列性和媒介性,它的叙事性则不言而喻。

基于以上对诗歌尤其是抒情诗叙事性的界定,下面从序列性、叙事时间和叙事空间等方面探讨《星期天早晨》的叙事性。

二、序列性、叙事时间、叙事空间

(二)宏观与微观的序列性

首先,在宏观的时间设定上,标题“星期天早晨”把全诗八个诗节组织起来形成明显的叙事序列。在宏观诗节顺序上,序列性明显。该诗最初发表时,主编门罗(Harriet Monroe)考虑到读者的接受度,去除了三个诗节,并对剩下的五个诗节遵照史蒂文斯的意见做了重新安排,按照1、8、4、5、7的顺序发表。初版将第八诗节置于第一诗节之后,在时间和空间上与第一诗节衔接明显。另外,初版将人物话语特征多变的第二、三、六诗节剔除,保留均以直接引语为话语表达方式为开头的第四、五诗节。这些特殊的调整可以被认为是在叙事性基础上进行的精简和重新排列,清晰地体现了叙事的序列结构。该诗的完整版收录在1923年出版的诗集《风琴》中,八个诗节的排列体现了诗人对于人物话语和叙事空间的调节变化,第一诗节和第八诗节首尾呼应,在宏观上仍然具有完整的序列性。

从微观上来看,该诗采用了连接式叙述序列讲述了两个故事。第一个故事发生在星期天早晨,女主人公迟迟未更衣也未吃完早餐,她坐在椅子中开始做梦或冥想。虽然这个故事篇幅很短,只占第一诗节的前六行,但是它既是全诗叙事的开头,又是叙事发生的背景。第二个故事是对她梦中内容的心理叙事,是紧接着第一序列的第二序列。正如许恩与舒耐特指出,在抒情诗中发生的事件通常由精神的或心理活动过程组成。第二个故事中的宗教事件和神话故事,如耶稣的牺牲、朱庇特的诞生等均为她梦中的内容。两个序列的自然衔接清楚地表现出诗歌的叙事性。

(二)叙事时间

诗人运用了寓意丰富的故事时间为全诗的叙述设定了时间框架,它既是整个故事的前景又参与主题意义的构建。同时,话语时间与故事时间不对等,话语时间为了构建叙事细节而对故事时间进行了延长,延缓了叙事节奏,形成叙事审美特征的一部分。

首先,星期天对时间的指代不仅仅是线性时间标记中的一星期中的第七日,而且可以是基督教的礼拜日,也可以是太阳日。按照基督教教义,星期天是耶稣复活日,是上帝之日,是休息和礼拜的日子。通过对诗歌创作时间的考据发现,这首诗的创作时间可能是1915年4月11日,这一天是星期天,又刚好是复活节。也有学者认为,1915年的复活节可能是4月4日。因年代久远,具体日期无从考察,值得注意的是这个星期天是第一次世界大战爆发之后的第一个复活节。在此历史背景下,处于战争阴影中的民众更加需要宗教的安慰。根据当时的《论坛》杂志预测,这一天去参加教堂复活节活动的信众将会非常多。可是事实表明,当天早晨去教堂的人非常稀少。该日凌晨纽约市遇到了那个冬天最大的一次暴风雪。可能出于这个原因,理应去教堂参加宗教活动的她却在温暖的家中享受晚起的慵懒。表面上,她沉浸在世俗生活的舒适和安逸中,远离“古代牺牲的神圣静谧”,远离大西洋对岸的欧洲战场,实则处在因不遵守基督教传统而产生的负疚感和现实战争的双重压力之下。她不由得回想起基督受难的宗教场景,感到“古老的灾难正幽幽逼近”。这个笼罩着战争阴影的礼拜日引发了她对宗教和生死的思考。所以,故事时间既为情节提供了框架,又参与了诗歌题旨的构建:对宗教信仰的怀疑和对世俗生活价值的反思。接下来的第二序列以她的冥想为故事内容:在星期天这个时间背景下她的质疑以及她与叙述者之间的对话。因此,作为礼拜日的星期天既是故事发生的时间,又是叙事的重要成分。

其次,作为故事时间标记的星期天除了可以是“礼拜日”,还可以是异教崇拜的太阳日。对太阳的崇拜在人类历史上非常普遍。诗人把星期天还原到其本义“太阳日”,即对于太阳崇拜的日子,是将星期天去基督教化,意在恢复异教式的初民感知。这一层时间的寓意象征了诗人对于基督教/异教这一组相互冲突的信仰所做的哲学思考。莱格特认为德国哲学家尼采在许多方面影响了史蒂文斯。因此,太阳日的思想基础很可能来自于尼采的日神/酒神精神对立与融合的思想。第七诗节中对太阳崇拜的狂欢中融合了迷醉的酒神精神。人们暂时忘却现实的苦难,为自己创造出远离现实苦难的美妙世界,个人与神秘的大自然融为一体,自然与人重新握手言和。诗歌主题中对自我救赎的追求、对自然的回归等都符合日神/酒神精神的思想。因此,作为太阳日的星期天既是故事发生的时间,也是主题内涵的一部分。

另外,叙事时间的另一个特征是话语时间与故事时间不对等。第二个叙事序列中话语时间的时距长于故事时间的时距,第一节的结尾处她在梦中举足迈过大海走向巴勒斯坦与第八节的开头“她在寂静的水面上听见”凸显出故事时间的连贯,其故事时间的时距原本很短。话语层面发生的一切都是她举足迈过海面的一刹那的所思所想,即她的冥想的时长。所以,第二个叙事序列中话语时间明显长于故事时间,第二至第八诗节的话语时间被有意拉长。正如叙事理论所指出,“涉及时距的叙述手法构成了叙事作品中的不同节奏。使得作品犹如音乐一样随着话语模式的变化出现不同的运动方式”。话语时间和故事时间不对等的叙事手法赋予该诗的整个叙事结构音乐一样疾缓有致的审美特性。

(二)叙事空间

故事空间是叙事作品中具有重要结构意义的一部分。“除了为人物提供了必需的活动场所,故事空间也是展示人物心理活动、塑造人物形象、揭示作品题旨的重要方式。”《星期天早晨》中故事空间与故事时间结合在一起,从第三人称的全知视角选择了一系列事件,如女主人公对基督教习俗的质疑、基督的牺牲、神的诞生等,并对其做出阐释。

首先,故事时间“星期天”的双重意义为故事空间的变化提供可能,故事时间的转换使其时空概念突破了具体时空的限制,使叙述视角中的聚焦变换自然发生、避免突兀。例如,第六诗节的叙述视角聚焦在乐园,即基督教的天国,而接下来的第七诗节聚焦于夏日早晨狂欢的人群。因为有了对星期天作为基督教礼拜天和作为异教太阳日双重含义的前理解,所以读者能够理解这种聚焦的变化,从而理解诗人对于主题的阐发:“他们的歌唱将是乐园的歌唱,从他们的鲜血中返回天空。”异教崇拜者的歌唱就是天国的歌唱,大地即天国,两个诗节不同的聚焦又融汇到“乐园”,故事空间的变化自然流畅。正如史蒂文斯在《纽黑文的平凡一夜》中写道:“诗歌是它所处场景的呼喊。”这反映了诗人的创作观:诗歌需要摆脱具体空间的束缚,需要从“地点之诗“向“场景之诗”转变,场景即变化的地点。《星期天早晨》通过女主人公的冥想打破了原本凝固的时空概念,进入到梦想的空间,为诗歌意义的不断生成提供条件。

其次,故事空间也延缓了叙事节奏。米克·巴尔(Mieke Bal)认为叙事空间可以用来延缓叙事时间,从而调整叙事的节奏。与巴尔的观点相吻合,诗中的她在脑海中经历了各种历史场景,从静物画似的周末的客厅神游到圣经所载遥远的巴勒斯坦、天国、大地、河流、海滩和田野,空间变化倏忽万里,延缓了叙事的节奏。

另外,故事空间的选择烘托了主题内涵。诗歌第一个叙事序列发生在静态、封闭的室内空间,那里阳光温暖、食品富足,舒适安逸,但是她并不满足。很快,她的冥想带领她和读者进入发生在不断变化的历史场景和广阔的自然场景之中的第二叙事序列。故事空间发生了从室内向室外,从封闭到开放,从城市到大自然,从个人居所向广袤大地的转变。诗人通过空间的选择暗示世俗生活的意义在于其处在广袤的大地之中,是富足的尘世生活的一部分,虽然没有天国的永生,但是现世的人生价值得到了彰显。诗中两次提到“死亡是美的母亲”,个体生命虽然以死亡为终点,但天地万物生生不息。死亡给世界带来变化、孕育和衍生新的生命。生命与死亡的对立或转化是宏大的故事空间中最重要的叙事。在战争阴影中的诗人通篇没有提到战争,但是死亡的主题贯穿全诗。这个明显的空间转换表现出诗人从对宗教救赎的怀疑转向对故事空间中“阳光、绿叶、残枝、田野、树林、山峦、鹿群、荒野”的信仰:从自然的生命力中获得想象力,并以想象力作为精神救赎的方式,融合日神与酒神精神,创作出作为最高虚构体的诗歌,在艺术的追求中实现自身的价值。

通过对序列性、叙事时间和叙事空间等叙事元素的细读,可以看出《星期天早晨》具有丰富的叙事性。诗歌文本的形式特征应当与诗歌的主题一致,最终目的是为了揭示主题。该诗的叙事特征既在结构上体现了风格独特的形式审美,又参与了主题内涵的构建。正如布鲁姆所说:“无论用哪种标准衡量,《星期天早晨》都是一首杰作。”作为诗歌叙事学的批评实践,本文意在拓展史蒂文斯诗歌的研究视角,同时为尚处于初创阶段的诗歌叙事学建构提供文本分析范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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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徐庆,英语语言文学硕士,北京第二外国语学院继续教育学院讲师,主要研究方向为英美文学和英语教学。

编辑:赵斌E-mail:mzxszb@126.com

北京第二外国语学院2014年校级科研项目“对华莱士·史蒂文斯代表诗作的叙事学研究”(14Bb019)的成果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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