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变形”及“变相”的叙事结构研究
——以东南亚古代神话传说为例
2014-07-14樊高峰西安思源学院人文学院陕西西安710038
樊高峰 (西安思源学院人文学院 陕西西安 710038)
“变形”及“变相”的叙事结构研究
——以东南亚古代神话传说为例
樊高峰 (西安思源学院人文学院 陕西西安 710038)
“变形”及“变相”叙事手法的自觉或不自觉运用,在东南亚神话传说中是一种常见现象,也是其魅力所在。“变形”及“变相”其实有着更深层次的文化心理意义。“变形”及“变相”叙事手法可以构建在经典叙事学的叙事结构理论中,以便从表层结构和深层结构两个角度对东南亚传统神话故事中的“变形”及“变相”进行叙事视角的解析。
神话传说;变形;变相;叙事结构
一、东南亚古代神话传说中的“变形”和“变相”
(一) “变形”和“变相”的概念
变形是指童话或神话故事中,人变成某种动物的形状或动物变成人的形状的一种叙事手法。诸如:人变成猴子,鸟或者鸟蛇等变化成人形。变相则是指“在神话传说中人或者动物的本质类别不变,但外在形式却发生了不同于原有形象的变化”1,如:易容改装等。变形和变相的共同之处在于变化,而变化“都是为达成某种目的,让角色承担着自觉或非自觉地形变或相变,进而伪装成为它类或它者”2。二者的区别则是:变形的角色承担者的变化跨度较大,技术难度指数高,需借助神力或超自然能力,其变化使其所属类别发生改变;而变相的变化范围较小,技术难度指数偏低,较容易完成或实现。
然而,在叙事学研究中“变形”与“变相”则可以作为一种叙事手段。这里的叙事学不同于传统的叙事学,传统叙事学研究故事的情节、人物等。而经典叙事学则是以俄国符拉迪米尔•普罗普的《民间故事形态学》中提出的“功能•行动”为开端的。他在大量研究俄国民间故事的基础上得出“每一个故事的叙述都包含一个相同的叙事结构”3。他开创的叙事学注重对作品本源和结构进行分析,自此奠定了叙事学的基础。之后,又有列维•斯特劳斯的“结构—建构”模式,格雷马斯的“角色模式”以及索绪尔与巴特等人的叙事学理论。自此,经典叙事学“在21世纪文学批评的百花园中,叙事理论正在达到一个更为重要、更为复杂和更为全面的层次”4。经典叙事学注重叙事结构、叙事话语、叙述动作、叙述时间等的研究,对于传统神话故事文本,本文主要从叙事结构方面进行分析。其中叙事结构是指作品中各个成分和单元之间关系的整体形态。它分为表层结构和深层结构,表层结构是指事件与事件的历时先后关系,而深层结构则是指共时向度的故事内容与文化背景之间的关系。其中表层结构的分析理念是:从句法角度分析,叙事作品最小的叙述单位是句子,可以将一篇作品看成是放大了的句子,将几个句子看成是浓缩了的叙事作品,从而可以在两者之间找到对应性的结构关系。而深层结构则是超出叙事文本的,存在于整个社会文化语境中的文化结构。“变形”和“变相”其实是一种表层结构,其中隐含着一种深层的文化心理结构。通过这两种结构的分析,可以对神话中的叙事作品进行内视角的探索。
(二)东南亚神话传说中的“变形”和“变相”
印度尼西亚神话传说“变形”与“变相”举例:1.《多巴湖的传说》中,西利亚渔夫撒网得到的一条颜色美丽的大鱼变成了漂亮少女,渔夫贪恋其美色,强娶为妻并替之生养儿子,因渔夫违反婚前约定,大骂其孩子为鱼子,是畜生。美女再次变形为大鲨鱼并报复渔夫。2.《比梭马林》中,比梭马林贵为王子而天降横祸,为光复大业,不惜由俊男变相为黑丑贱民,最后经过修炼再华丽变相为昔日尊贵王子,并同收江山美人。3.《本苏与蟒蛇》中的巨大蟒蛇也遭遇到本苏的善良而破除诅咒变形为本苏的白马王子。4.《南海娘娘》里的“小公主遭王妃和老巫诅咒而浑身长满脓疮,由美变丑,经历磨难后在变相为美女”5。
缅甸神话传说:1.《蛇王子》中,蛇王子脱去蛇皮后变形为人类和自己的妻子三姑娘同寝,后因杀蛇被蛇血溅到又重新变回蛇形。2.《葛兰童》里不仅鳄王可以变形为人类形状的俊男,而且就连鳄妻鳄妾也都可以由鳄鱼变形为人间美女。3.《嘎姬》中,金翅鸟变形为俊美花花公子同国王掷骰子,再顺带着拐走王妃嘎姬,大臣纳古威变形为虱子藏身于金翅鸟羽毛中混进金翅鸟的巢穴,并变回人形同嘎姬私混。
菲律宾神话传说:《星湖》《处女座》《星女》中都是天上的星星下凡变形为美女沐浴而失去羽衣或翅膀,后重获其羽衣或翅膀而再次飞天变形为星星。
新加坡的神话传说:《大白鳄》中的老隐士深感做人不如做鳄鱼,而变形为捍卫人民的大白鳄。
在以上这些无论变形还是变相的故事中,叙事结构都属于表层结构。在这个结构中,变形以及变相作为一种手段,只是实现故事叙述丰满的一个表象。其故事可以转变成一个简单的句式或者命题序列,如印度尼西亚故事1中的表层结构可以用这样的句式来表达:得鱼(得妻)—生子—报复(失妻);故事3不幸遭祸—变形—失而复得;而故事7则是:不孝—遭报应。对诸如此类的结构分析进行抽象可以归纳为:初始平衡→平衡被破坏→试图恢复平衡→否定性平衡或获得新平衡。而以上神话故事的叙事模式则也基本囊括在符拉迪米尔•普罗普的7种人物类型中即:反面角色、协助者、救援者、公主和她的父亲、送信人、英雄、受害者以及假英雄。这些人物类型都有固定的行为范围,从而使叙事的序列成为常数,叙事中单个序列的功能结构(深层结构)得以实现。
二、“变形”“变相”的分类
由于东南亚各国相邻,文化交流频繁,相同类型的故事在各国都很流行,部分关于变形变相的神话传说有所重合,以下将相关变形和变相的故事进行归纳。
(一)“异类”为与人类结婚或结为伴侣所发生的变形
在这一类中,“异类”的变形通常是为了和其性别相异的人类共同生活,而不得不舍去自己所属“类”的特征,通过变形,变化成人类外形特征并且遵循人类生活习性。这类故事也属于动物精怪介入人间生活类型。变形完成后和其人间伴侣一起生活,后多因意外、外界力量介入或者某人违反当初约定,而打破这种人与“异类”结合的关系。这种异类变形为人或人变形为异类进而进行互相弥合,其实是一种人类原始思维的体现,即物我“交感”(sympathetic)。然而其中深层次的意蕴却比较重要,即就是一种人类最早的异化现象,进而通过神话思维的变形来摆脱精神困惑。不过值得注意的是,这种思维结构是不自觉的,本能的。当然也就有一种动物性,无目的性。
1.女性“异类”变形
这类故事可以称为羽衣型,这一类的变形主角,在变形之前多为形象比较美丽女性“异类”,如天上飞鸟天鹅、青鸠,夜空明星,美人鱼。她们被男方捉住,或仙衣、翅膀之类有魔力的飞行法宝被藏而无力返回天上,只好嫁给凡人小伙子,以人类外形留在人间多年。她们再次变形为非人类,多因男方违反禁忌或重新得到飞行法宝。就连《葛兰童》中的鳄妻鳄妾也不例外,她们也是迫于葛兰童的追求,可能也自觉地想过人间的家庭生活,她们都保持人类外形和葛兰童做人间夫妻。但由于他人的粗暴干涉而愤然变回鳄鱼原形还击,再返回水府,但她们最终还是拥有一个大团圆的结局,这只是一种幻想而已。
2.男性“异类”变形
这一类里的变形主角多为男性“异类”,如蛇郎,鳄王,金翅鸟。蛇郎型故事比较多。蛇郎故事就是女人嫁蛇的故事,“它来源于氏族社会的动物图腾崇拜和生殖崇拜。原始先民将蛇视为男根的象征”6。而鳄王,金翅鸟都应该算做有灵性,生命力旺盛的动物,和蛇的地位类似,也是被先民所崇拜的。在诸如此类的变形故事中,蕴含着人类对生命神秘感的深层思索,以及对生命力的膜拜。其实蛇在很多民族中都被奉为图腾,其主要原因是蛇的形体和男性的生殖器有相似的地方,而男性生殖被视为生命传播的神秘力量。当原始人类觉得生命力受到威胁时就有了类似的交感幻想。
(二)人类的变形
这类变形故事多属于风物传说,风物传说是关于某地方的名胜古迹和风物,以及某些风情习俗的传说。如变形为大白鳄的老隐士,变成猴子的古牙。而且这类变形属于终极变形,只经历一次变形,且一次定型,终身不得再次变形。隐士变成的大白鳄至今还被新加坡人民所顶礼膜拜,而古牙和他的同伴们变成的猴子及其猴孙依旧是马来西亚一个小岛的一大景观。这种变形蕴含的深层道理是,人类谋求一种自由和解脱,比如大白鳄和猴子都是一种自由的象征。也就是说,他们在变形过程中只是通过变成他们还不是的东西而变成本真的自己。
(三)人类的变相
这类变相的主人公是人类,他或她遭到奸人迫害而变相,或者是个人境遇的改变(通常是变糟糕,主角会失去原来优越的生活环境和高贵的政治地位),经历一系列的苦难考验,外貌体态和肤色发生浅层次的变相。但最终这些正义的化身会战胜邪恶,再借助宝物、超自然能力再次变相,揭开其丑面具、盔甲或面纱,显露出其本真俊美外在形象。这些变形和变相的故事中都蕴含着浅层结构和深层意蕴,即人类的自我改造理想的体现。
三、“变形”“变相”的叙事结构解析
羽衣传说不仅在东南亚,在亚洲各国都大量流行,但东南亚的羽衣故事又有所不同。在他们的故事里,羽衣仙女下凡多数时候的下嫁对象是普通劳动者,多为农夫,渔人,猎人等,而其他国家的下嫁对象多为王孙贵族。仙女下凡飞天是神话中的原型模式,它体现了人类丰富的想象力,及对真善美的执着追求,也是世界各国人民向往美好的爱情和婚姻,追求幸福的永恒主题。这些美丽的女性“异类”是人类愿望的集中体现。
蛇郎故事就是女人嫁蛇的故事,而蛇郎的变形则可以用来象征男性或者人类所遭遇到的突变和灾难,以衬托女主人公的优秀品质。他们的角色设置和欧洲的童话中的青蛙王子原型有异曲同工之处,他们都在等待公主或灰姑娘的解救。只是在东南亚的蛇郎故事里,女主角多由平民、灰姑娘来承担,有时也是出生高贵的公主。
羽衣、蛇郎等,它们来源于氏族社会的图腾崇拜。原始先民崇拜飞鸟、海鱼、星辰等等。原始先民将蛇视为男根的象征。这些超自然的生灵,涉及了超自然的生灵和力量,这和远古人类的泛灵论有关,人类相信“万物有灵”。而鳄王,金翅鸟都应该算做有灵性,生命力旺盛的动物,也是被先民所崇拜的。在《大白鳄》和《葛兰童》中,都可以得知鳄鱼在东南亚人们心中的地位,它们修佛,并且得到佛的庇护,甚至开始阶段都不食用肉,迄今为止还被新加坡人们视为“南海守护者”。
而风物传说中的变形得归功于想象力丰富的东南亚岛国人民。如多情善良的马来西亚人通过一座山、一个湖、一个岛来编织一则则美丽的神话传说,借以表达他们的精神文化,而且传说故事和神话故事相杂糅,神秘气氛曾浓厚,更增加地方风物的传奇色彩。而变相的发生多是主人公的一次人生转折,有好的境遇跌入困境,面对考验又为保存势力或避开仇敌耳目以方便重新夺回故有权势,主动或者被动改变原有容貌。带危险过后,自会恢复原来面容。这类神话传说在历史记载或现实生活中都有迹可循,说明有其现实土壤。
总之,无论变形还是变相的故事,完全从叙事学的表层结构进行分析就会出现大量的重复并且不能充分展示叙事作品所镶嵌的内视角。深层结构分析则可以充分的做到这一点。叙事结构中的深层结构“关注作品中的文化因素,相信故事内容的产生与整个文化背景之间存在着超出表面的深层含义”7。它的分析程序则是打乱时间顺序,按照内容的相似性或者相同性来作纵向组织,从而挖掘出作品中的深层意义。以上的变形或者变相故事可以用深层结构分析中的行为和结果两个元素来分析,1.行为方面:为了某种目的或者迫于某种压力而变形或者变相;2.结果方面:失而复得或者迫于无奈的恢复原貌。这些分析深刻的反映出了东南亚文化中浓郁的因果报应观以及泛灵论的观点。这也正是叙事结构分析所要达到的目的,透视作品中的深层文化意义。
注释:
1.张玉安.陈岗龙.东方民间文学比较研究[M].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2003年,第156页.
2.张玉安.陈岗龙.东方民间文学比较研究[M].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2003年,第158页.
3.符拉迪米尔•普罗普.故事形态学[M].北京:中华书局2006年,第117页.
4.转引自布赖恩•理查森.新近的叙事概念和叙事理论之叙事[J].叙述学2000年第34期,第74-79.
5.张玉安编.东方古代神话传说第六卷,第七卷[M].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1999年,第111—113页.
6.陈岗龙.张玉安.东方民间文学概要第三卷[M].北京:昆仑出版社2006年,第52页.
7.杰姆逊.后现代主义与文化理论[M].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1997年,第193页.
樊高峰,1983,男,甘肃省庆阳人,硕士研究生,西安思源学院人文学院助教,主要从事文化与文艺理论研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