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国演义》的五个日译本
2014-07-13天津理工大学外国语学院天津300191
⊙赵 莹[天津理工大学外国语学院, 天津 300191]
一、《三国演义》的五个日译本
自江户时代《三国演义》输入日本以来,日本人除将其翻译为日文以外,还对其进行改写、再创作和研究,日本人对《三国演义》的热情从未消减。基本忠实于原著,并对《三国演义》进行翻译的有五个译本,这些译本数量虽不及再创作的版本多,但都是译者的呕心沥血之作,从语言选择到翻译态度等,皆可窥见译者的良苦用心。虽说是忠实原著的译本,但也并不意味着千篇一律。由于翻译的时代不同,译者的个性态度不同等原因,每部译著也都有各自鲜明的特色,表现出翻译中的文化过滤和创造性叛逆。通过对日译本的比较研究,既可以从另一侧面进一步了解《三国演义》本身,又可以管窥其在异域的传播和影响。
五个日译本分别是:小川环树的《三国志》,立间祥介的《三国志演义》,村上知行的《完译三国志》,安能务的《三国演义》,井波律子的《三国志演义》。小川环树(1910—1993)所译《三国志》1953年由岩波书店出版第一卷,后收入“岩波文库”,全十卷。小川环树开始着手翻译《三国演义》始于1950年,第一卷问世于1953年,而最后第十卷的出版是在1973年,历时二十四年之久。前五卷由小川环树自译,后五卷则与金田纯一郎共译。立间祥介(1928—)所译《三国志演义》,1958年出版8卷本,平凡社收入《中国古典文学大系》,同时收入平凡社《奇书丛书》刊行。1983年,又收入平凡社德间文库出版。村上知行(1899—1976)所译《完译三国志》最早在1968年由河出书房出版,后由角川书店在1972年至1973刊行单行本,1980年至1981年现代教养文库(社会思想社)再版,1990年角川书店再版,2004年出版了光文社文库版。安能务(1932—2000)翻译的《三国演义》全6卷,由讲谈社出版发行,1998年至1999年发行了单行本,2001年出版了文库本。2002年10至2003年4月,井波律子(1944—)译的《三国志演义》收入筑摩文库,由筑摩书房出版7卷本。
以上五个译本是“二战”后《三国演义》在日本的直译本。首先,这些译本都基本忠实原著,底本为清毛宗岗评改本,且都保持了章回体的形式,还有一百二十回的回目;其次,都出自汉学修养极高的行家之手,仅仅懂汉语是不可能顺利翻译《三国演义》的,要对中国历史、文化、宗教、习俗等有深入研究,而且还需要具备对中国文化的立体知识体系,才有可能将原著的内容和风貌传达给读者。最后,译者大都阐释了从正史《三国志》到《三国志平话》再到《三国志演义》的演变过程以及现存《三国志演义》的各种版本说明,都希望给读者一个最接近原著的阅读平台。
二、翻译《三国演义》的底本选择
对于大多数日本读者来说,不太清楚《三国志》与《三国演义》的区别,尤其大部分译著和创作都用《三国志》的书名,更加混淆了概念。因此,在行文之前或者后记当中,先要对正史和小说做个概念说明,将正史《三国志》发展到小说《三国演义》的历史脉络梳理清楚,为读者扫清第一个阅读障碍,成为作者们一致的选择,也体现出日本学人严谨的治学态度。
立间祥介在所译《三国志演义》的书后解说中,占了很大篇幅来解决上述问题,首先对《三国志》以及《三国演义》的成书年代、作者、内容、区别作了详尽的解释说明,然后阐述了《三国志平话》的相关信息,还对《三国演义》的各个版本进行了归纳和总结。村上知行在他的《完译三国志》第一卷后记中,仍然是正史《三国志》、裴松之注、《全相三国志平话》《三国志演义》的顺序,一一梳理下来。安能务在所译《三国演义》第一卷前言中,阐述上述发展历史的脉络时,还特意强调了日本人对于《三国志》和《三国演义》的混乱,以村上知行译本的书名为例,本以为中国学大家村上的《完译三国志》应该译的是正史《三国志》,结果打开翻阅,译的却是《三国演义》,之所以书名为《三国志》,也是为了配合日本读者的习惯,可见日本人对于这两个概念的含混不清,或者说无意去真正搞清这个问题的原委。安能务决定不在书名上做文章,直接以《三国演义》作为译著的书名。井波律子也老老实实地启用《三国志演义》的书名,不在这上面动脑筋。
小川环树译《三国志》主要依据的版本是清毛宗岗本,还参考了弘治本(台湾存明《三国志通俗演义》)。小川认为弘治本就是罗贯中的原本,它与毛本各有所长。前者叙述稍显嗦,有很多地方又直接引用了正史《三国志》,读起来不是很方便。后者又过于简化,故事的原委很难尽述。因此,小川的译本实际上采用了将这两个版本折中的方式。同时,也有参考正史的地方。可见,译者在对《三国演义》进行翻译的过程中,光是版本的选择就下了很多功夫,融入很多思考。也正因为这样的苦心,译著才能得到认可,一再重印。
立间祥介的译本依据的底本为毛宗岗本(商务印书馆本),是1955年由作家出版社出版的版本,还参照嘉靖本(1929年上海商务印书馆影印本)进行校订,另外,毛宗岗本中难以理解之处以及省去年月之处,译者都根据自己的判断,依据嘉靖本进行了必要的补充。同小川译本一样,此译本也是对《三国演义》比较忠实的翻译。每一回后有注,每一卷卷首附有本卷主要出场人物解说、地形图,卷末附《三国演义》年表。对专有名词,如人名、地名、官职等也都有注音,官职也有解说。
村上知行的译本《完译三国志》依据底本为人民文学出版社的中国古典文学读本丛书《三国演义》。该版本选用的是毛宗岗本,但是没有加入毛家父子的批语,而是加入了编者的注脚,除此以外和毛宗岗本完全一致。
安能务《三国演义》底本为毛宗岗本,但在一定范围内进行了消除和补正。比如对原著中的时间和空间错误进行纠正,对原著中不自然的地方进行了改写。
井波律子译本《三国志演义》也是依据毛宗岗本,同时对官名、地名等加以注释,并对作品的成立年代等加以考证。
三、译本中对于虚实的思考
将正史《三国志》和小说《三国演义》的作者、关系、历史演变等一一介绍,这好像已然成为日本作家在翻译和改写《三国演义》时的惯例,因为一般日本的读者不太分得清它们的不同,所以翻译《三国演义》时书名也经常是《三国志》,原因就在于此。
关于《三国演义》的内容,按照正史判断,的确有很多虚构之处,所以才有“七分事实,三分虚”的说法。对于《三国演义》作者罗贯中的这种处理,村上知行是大加赞誉的。他对于胡适对《三国演义》的评判极为不满。民国初年,胡适的声望已经是光芒万丈了,当时村上知行恰巧也生活在北京,对远近闻名的胡适多少有所了解,读过他的关于《三国演义》和《红楼梦》等的论文,其中评价《三国演义》“受史实束缚,欠缺想象力,创作力不足”等,评论其作者“修改者,最后的总结者,总之是平凡的陋儒——平庸学者——而非天才文学家,也不是高尚的思想家”。故《三国演义》不过是“绝好的通俗历史,在几千年的通俗教育史上,没有一本书可以和它匹敌”。
对此评价村上完全不能认同,他认为由于胡适的地位,他的评价当然会流传后世,影响深远,但这并不代表他的评价就是正确的,相反,村上甚至怀疑胡适有没有通篇阅读过《三国演义》,这样说虽然有些夸张,却表明了村上的强烈态度。他认为与胡适的评价正好相反,《三国演义》是充满想象力和创作力的,且不受史实束缚。他举了几个例子来说明他的观点。罗贯中为了将读者的同情集中在刘备身上,将曹操刻画成与之对立的反面人物,结果人们只关注曹操恶的一面,忘记了他还是像拿破仑一样的英雄人物,是大政治家、大兵法家、大文豪。为了达到善恶对立的目的,罗贯中将历史上刘备所为的“鞭督邮”一幕,强加给了张飞,这是通俗小说作家常用的技巧,收效甚好。另一个例子是“三顾茅庐”,在正史《三国志》中不过寥寥四、五十字,在《三国演义》中被扩大很多,这种艺术加工也正好体现了罗贯中的创造力。总之,类似的例子俯拾皆是,作者罗贯中正是在总结历史的同时,充分发挥了技巧、天分和创造力,写出了这部伟大的作品。
对罗贯中创作《三国演义》“七分事实,三分虚”的做法,立间祥介也大加赞赏。他认为追忆过往的历史来描写一个时代,却无视各种史实,这样的小说并不能成立,应该以事实和史料为依托,而不是妄图摆脱这些,作者应该发挥自己的才能来驾驭这些史实。立间祥介认为《三国演义》的作者罗贯中在塑造人物时,就是很好地活用了正史和裴松之的注释。
以“曹操杀吕伯奢一家”的故事为例,《魏书》中曹操属于正当防卫,因吕伯奢其子等人欲夺曹操财物,曹操才挥刀斩数人;《世说新语》中曹操因误会而失手杀了吕氏一家;晋人孙盛的《杂记》记载与《世说新语》接近,只是加上了那句冷漠的“宁我负人,毋人负我”。作者罗贯中选择了后两部作品作为创作的基础,主要目的是表现曹操这个人物冷酷无情的一面,更加之与陈宫这个有良心的人物作为对比,凸显曹操的性格特征,这种虚实结合的艺术加工为小说带来了活力。
再以“刘备三顾茅庐”的情节为例,刘备在襄阳郊外的草庵中遇到司马徽,便有了“卧龙·凤雏”的伏线,后徐庶登场,名军师孔明的形象开始形成,徐庶去许都以后,孔明之形象更加清晰,之后才有了三顾茅庐。裴松之在注释中说:刘备访司马徽寻求建议,徽答之“此地有卧龙、凤雏”,刘备不明所以寻人打听,回答都是“乃诸葛孔明、庞士元”,以此回答为伏线,带出了诸葛孔明其人,再通过徐庶的力荐,对孔明这个人物的期待逐渐升级。如此一来,刘备的“三顾茅庐”就不会在意料之外,而是在情理之中了。可见罗贯中将裴松之注释中的史实活用得恰到好处。
另外,貂蝉和周仓这两个人物也不见于正史,《魏志·吕布传》中只是记载了吕布与董卓的一个侍女密通,罗贯中移花接木,将侍女替换成历史上有名的美女貂蝉,增添了小说的吸引力。周仓见于《吴志·鲁肃传》,其中一段与“关云长单刀赴会”的描写,只是说一位壮士跟在关羽身后,罗贯中将其替换为周仓,又一次完美演绎了史实与虚构的结合。
立间祥介在翻译《三国演义》时,非常关注罗贯中虚实结合的手法,他认为这是这部小说成功的关键,因此在译作中也注意突显这一特点。
以上五个译本,虽然都是忠实原著的译本,但也不是完全相同。首先,语言是具有时代性的,所以不同时期的译本也会体现当时的语言特色,越早期的语言越古雅晦涩,越接近现在的,越简单易懂。其次,翻译中都会体现译者的创造性叛逆。比如对原著的删增,比如对词汇的解释,比如注入译者独特的观点,这些都不会影响译著的质量,相反体现了翻译中的创造性,能提高读者的阅读兴趣。对于同一《三国演义》,不同时代的不同译者给出了不同的译本,译本与原著的比较,几个译本之间的比较,总之经过横向纵向的立体交织比较,既可以更深入、多角度地了解本国著作《三国演义》,又可以对其在日本的几个译本进行比较研究,从异同中发现时代变化,趣味变化以及不同译者的翻译个性。
[1]小川环树,金田纯一郎译.三国志(1-10)[M].东京:岩波书店,1953-1973.
[2]立间祥介译.三国志演义(1-4)[M].东京:德间书店,2006.
[3]村上知行译.完译三国志(1-5)[M].东京:角川书店,1990.
[4]安能务译.三国演义(1-6)[M].东京:讲谈社,2001.
[5]井波律子译.三国志演义(1-7)[M].东京:筑摩书房,2002-200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