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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下传承之道,古今共由之理:《聊斋志异》鬼小说中的善“道”

2014-07-13田春艳天津职业大学社会科学部天津300410

名作欣赏 2014年17期
关键词:冥界聊斋志异小说

⊙田春艳[天津职业大学社会科学部, 天津 300410]

儒学大师朱熹有言:“道者,人之所共由;德者,己之所独得。”“道者,古今共由之理,如父之慈,子之孝,君仁,臣忠,是一个公共底道理。德,便是得此道于身,则为君必仁,为臣必忠之类,皆是自存得于己。”在中国传统文化中,“道”具有非常高的地位。正是基于对“道”的认可,才有了对“德”的追求。然而,并非每一种“道”都具有永恒的生命力,只有追求人格至善和社会至善之“道”,才能超越时空而散发出永恒的光彩。蒲松龄出生于孔孟之乡,深受“道”之浸润,自然对“道”有着深切的感悟,也对“德”有着不懈的追求。《聊斋志异》鬼小说的独特之处就在于其借写鬼来抒发道义,彰显善德。

一、百善之首——“孝”之道

“孝”是中国的传统之道,被视为百善之首。在甲骨文中,“孝”字像孩子扶持老人之形,体现出中华民族自古以来对于亲情的重视。《尔雅·释训》曰:“善父母为孝。”东汉许慎之《说文解字》曰:“孝,善事父母者,从老省,从子,子承老也。”指出孝的字形字义彼此相符。中国古代社会,家庭是最基本的社会生产单位。整个国家建立在宗法家庭基础之上,社会的纲常礼教也以宗法家庭、血缘道德为基础。因此,《孝经·三才章》中说:“夫孝,天之经也,地之义也,民之行也。”将“孝”奉为践行伦理道德之圭臬,亦视为做人最基本的道德。

蒲松龄循规于“孝”道之上,并将之渗透于《聊斋志异》鬼小说的字里行间。《聊斋志异》开篇之作《考城隍》,就塑造了孝子宋公的美好形象,使之成为“孝”道的最佳实践者。宋公死去,本应在阴间任职城隍。但冥界因其仁孝,“给假九年,及期当复相召”。宋公得以延寿九年,其母也能安享晚年。宋公等孝子不仅能够善事父母,还会因其孝顺受到上天的嘉奖,从而成为社会的典范。《耿十八》中,耿十八病死后,灵魂来到“望乡台”,想到家中老母无人奉养,“念之不觉涕涟”。最后在东海匠人的帮助下,竟然成功从冥界逃脱,可见“孝”道之正能量。《水灾》中的夫妻在危难关头,以老母生命为重。水灾过后,一村尽成墟墓,而孝夫妻屋还存在,可见孝感天地,孝心得报。《钟生》中,钟生至孝,认为“母死不见,且不可复为人,贵为卿相何加焉?”钟生之母因其子孝而延寿一纪,而钟生亦因祸得福,免了早死的命运。《陈锡九》中,陈锡九穷困潦倒、家徒四壁,但因其孝顺而使“里中共饭之”,还因为“孝行已达天帝”,得赐金万斤,夫妻享受正远。《席方平》中,席方平为父伸冤进入冥界,在被滥用刑罚时,鬼因其“大孝无辜,锯令稍偏”,得以保全其心。一鬼还于腰间出丝带一条授之,以报其孝,席方平“受而束之,一身顿健,殊无少苦”。在宣判时,席父又因席方平之孝,被“再赐阳寿三纪”。《韩方》中,韩方因父母生病,哭于孤石大夫之庙,感动南县土地,授治病之法。“孝”之力量,感天动地,可彰可表。

二、众善之源——“仁”之道

“仁”是中国又一重要传统之道,并被视为众善之源。孔子在《论语》中多次论仁,孟子的性善论以仁为主要内容。《论语·颜渊》记载:“樊迟问仁。子曰:‘爱人’。”《孟子·离娄》指出:“仁者爱人。”《春秋繁露·仁义法》说:“仁者,爱人之名。”先秦的道家、法家虽不以儒家的仁义为然,但他们也是以“爱人”来理解仁的。《庄子·天地》曰:“爱人利物之谓仁。”《韩非子·解老》曰:“仁者,谓其中心欣然爱人也。”可见,以“爱人”释仁,不仅是儒家的传统解释,也是其他各家的共同理解。儒学大师朱熹的《仁说》则以“天地生物之心”为仁的天理根源,指出:“仁之为道无所不体,而不本诸天地生物之心,则是但知仁之无所不体而不知仁之所以无所不体也。”可见,在古代中国,“仁”作为众善之源、百行之本,受到高度重视。

《聊斋志异》鬼小说中,有多数篇幅宣扬“亲亲”。“仁”有诸多层次,核心的是“亲亲”。《孟子·尽心上》曰:“君子之于物也,爱之而弗仁;于民也,仁之而弗亲;亲亲而仁民,仁民而爱物。”《朱子语类》(卷二十)曰:“仁如水之源,孝弟是水流底第一坎,仁民是第二坎,爱物则第三坎也。”正因如此,在《考城隍》中,宋公辞城隍之职,不是因为畏惧死亡,而是因为家中老母。所以他的孝被称为“仁孝”,得到冥界的体谅、宽容和褒奖。爱父母天经地义,兄弟相亲也是扬善之举。《伍秋月》中,王鼎为了从阴间救出兄长,不惜冒险杀死冥隶;《向杲》中,向杲为给兄长报仇,离魂化虎,咬死仇人;《张诚》亦是一篇感人的兄弟友爱小说,张诚与同父异母的兄长友善,在母面前对兄长处处维护,在帮助兄长砍柴时不幸被老虎叼走,而其兄则为了找回弟弟,绝食三天而亡,后历经艰险得以兄弟父子团聚。如此善待父兄,必能在社会上引得赞誉并形成典范。

《聊斋志异》鬼小说中,还有许多篇幅宣扬“爱众”。《论语·学而》曰:“泛爱众,而亲仁。”“仁爱”不仅仅要爱自己的亲人,还要将对亲人之爱引申为对他人之爱。由“亲亲”到“爱众”,并不仅仅意味行为的某种拓展,同时意味着“本诸天地生物之心”境界的转换。《王六郎》中,溺死鬼王六郎需要通过寻找替死鬼才能生还,但是出于“恻隐之念”,他不忍心为了自己而害孕妇之性命,可谓具有“仁人之心”。孟子曰:“恻隐之心,仁之端也”,正因为王六郎的恻隐仁心,他才被委以重任,授为招远县邬镇土地,日后也必定像许生所祈愿的“自能造福一方”,以自身的仁爱为社会造福。“爱众”还被拓展为对世间万物之爱。佛教经常用“五戒”来比附儒家的“五常”,不杀是仁,不盗是义,不邪淫是礼,不妄语是信,不饮酒肉,神气清洁,益于智也。其中,不杀生,就意味着众生平等,要珍爱世间万物的生命。《鲁公女》中,鲁公女生前“好弓马,以射獐杀鹿为快”,因此,突然暴卒,且“罪孽深重,死无归所”。最终,经过张生代念《金刚经》一藏数才得以投生。鲁公女暴卒因为缺少仁爱之心,而其投生则因为张生之仁。另外,《长清僧》《吴令》等则突出了因杀生而丢掉性命的主旨。由“亲亲”而“爱众”“,仁”成为中国古代重要之道德,渗透于《聊斋志异》鬼小说中。

三、行善之本——“知报”之道

知报是人与人之间交往的重要之道。《诗经》曰:“投我以桃,报之以李”,“无德不报”,都阐明了要知恩图报、有恩必报,通过对他人恩德、帮助的报答,激励人们积极行善。梁启超曾在《中国道德之大原》中说:“中国一切道德,无不以报恩为动机,所谓伦常、所谓名教,皆本于是。”可见“知报”在中国古代传统道德中的重要地位。

《聊斋志异》鬼小说首倡报答父母的养育之恩。《诗经·小雅·蓼莪》有诗为证:“父兮生我,母兮鞠我,拊我畜我,长我育我,顾我复我,出入腹我,欲报之德,昊天罔极。”如前所述,小说中的各个孝“鬼”践行孝“道”就是报答亲恩的体现,并能够在社会上引起关注。不仅仅对亲生父母,对其他人的养育恩情一样值得回报。如,在《公孙九娘》中,莱阳生的外甥女,受舅母抚养而未能回报,死后仍念念不忘,“殊为恨恨”。

其次,《聊斋志异》鬼小说宣扬受他人恩惠、恩爱、支援、帮助,也应该给予报答。受人恩惠而报恩的小说如《王六郎》,王六郎为报许生祭酒之恩,使得“他人渔,迄无所获,而许独满筐”。受人恩爱报恩的小说则有《鲁公女》《连城》《宦娘》等。张生对鲁公女一片痴情、乔生为连城割肉治病、温如春对宦娘一腔赤诚,让各位美丽女鬼尽其所有、全力相报。因为相知而相爱、因为相爱而相知,为爱可以相随,为爱可以离开。每一对相爱男女都能如此,则社会必然进步。受人帮助报恩如《聂小倩》《田七郎》等。尤其典型的是《田七郎》,田七郎受母亲训导,遵循“受人知者分人忧,受人恩者急人难。富人报人以财,贫人报人以义”的原则,“小恩可谢,大恩不可谢”,随着武公子对其帮助程度的不断加深,他最终以死相报,死后为武公子报仇。尽管以命相报未必得到普遍认可,但小说中体现的“知报”原则是可以取得共识的。比如,《阎罗宴》中,阎王因随从吃了邵生为母亲准备的生日肴馔,特地邀请邵生相见,报以白镪一裹。《刘全》中,牛医侯某曾在田野祝奠旋风,又为城隍庙中刘全之像除去眼中的鸟雀遗粪。到阴间后,经过受恩鬼的帮忙,得以生还。《布客》里,长清某途中偶遇一冥界勾魂使者,“遂相知悦,屡市餐饮,呼与共啜。”使者不能挽救其性命,但却答应“最后相招,此即所以报交好耳”。也正因为是最后相招,给了其行善的良机,并因行善而延长了寿命。鬼可以以各种方式报恩,可以通过善的手段以求至善。当然,还有一种方式比较特殊,就是为报恩而投生为其子嗣。如《雷曹》《褚生》等。“孝”道为百善之先,而“不孝有三,无后为大”,因此,此种激励更能在宗法制社会里取得预期效果。

《周易》曰:“圣人以神道设教,而天下服矣。”借鬼神行“道”亦是《聊斋志异》鬼小说创作之要旨。然而,诸“道”之所以能成为善“道”,在于其至善的手段与至善的目的。唯其如此,《聊斋志异》鬼小说中的“孝”之道、“仁”之道和“知报”之道,才能成为“古今共由之理”而上下传承之。

[1]蒲松龄.聊斋志异(二十四卷抄本)[M].济南:齐鲁书社,1981.

[2]朱一玄.聊斋志异资料汇编[M].天津:南开大学出版社,2002.

[3]童秉国.梁启超作品精选[M].武汉:长江文艺出版社,200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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