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论网络文学的商业化问题

2014-07-11周志雄

中州学刊 2014年5期
关键词:网络文学

周志雄

摘要:网络媒体带来了文学写作与阅读的商业化和大众化,形成了新的文学生产商业机制。商业化机制对网络文学写作带来多方面的影响,网络写作者在跨过“谋生的焦虑”之后,需要在商业化和艺术追求之间找到平衡。网络文学的商业化趋向是20世纪90年代文化脉络的延续,是我们时代文化转型的一部分。网络文学的商业化运作机制为文学发展带来了新机遇,蕴含着新的活力。我们不应简单地批评网络文学的商业化,而应反思网络文学商业化的水平,正视网络文学在商业化过程中出现的问题,警惕商业化对网络文学的不利影响。

关键词:网络文学;商业机制;文学转型

中图分类号:I206.7文献标识码:A文章编号:1003-0751(2014)05-0157-06

文学自作为文学产品在市场流通,就有其商业化的问题,文学的商业化不是一个新鲜的话题,但似乎没有哪个时代的文学如今天受媒体影响这么大。网络媒体触动了文学的发表机制,影响了文学市场的走向,带来了文学写作和阅读的商业化和大众化。文学创作是一种个人化的精神生产方式,现代文学强调文学的精神质地和艺术审美追求,商业化被视为文学的敌人,有艺术追求和启蒙情怀的作家的地位总是高于那些通俗作家。这种情况也反映在对网络文学的评价上,在商业机制的推动下,网络文学的影响日盛,但学界对其评价并不高。今天比任何时代都需要正视文学商业化的现状,网络文学的商业化不应被简单否定,它是一种文学发展的现实,是我们时代文化转型的一部分,有其复杂的内因,关系到未来文学的发展方向。

一、文学网站商业机制的形成

1998年,台湾成功大学水利研究所的博士生蔡智恒(网名痞子蔡)利用课余时间在成功大学BBS论坛上发表了一篇五万多字的小说,讲述了一个“泰坦尼克号”式的网络情缘故事,被一群网友追捧,形成很高的人气。精明的商家从中嗅到了商业气息,大陆的知识出版社很快联系上了蔡智恒,在大陆出版《第一次的亲密接触》。经过一系列的包装策划,《第一次的亲密接触》连续22个月位居大陆畅销书销量排行榜,发行量达50多万册,盗版超过80余种,产生了广泛的影响。其后,蔡智恒乘势而上,相继出版了《雨衣》《亦恕与珂雪》《懈寄生》等一系列的作品,成为一个畅销书作家。《第一次的亲密接触》先后被改编成越剧、电影、电视剧,蔡智恒从中获得数百万的稿酬收入,大大超过了他做大学教师的职业收入。时隔十余年,蔡智恒已渐渐淡出了人们的视野,但《第一次的亲密接触》形成的网络文学的商业模式——“终南捷径痞子蔡,网上出名网下卖”,为后来的写作者所仿效。在网络媒体巨大的覆盖力和影响力面前,传统文学的号召力黯然失色,人们惊奇地发现网络是造就文学人才的新空间。网络人气作品的文学含量在专业的文学读者看来是稀薄的,有些作品文字上还很粗陋,但经过商业化的炒作和包装,竟然能卖到几十万乃至上百万册的实体书销量。

印刷术的广泛应用推动了《圣经》的普及化,商业出版使神圣的经义阐释个人化,成为西方宗教改革的基础,从而形成了西方的文艺复兴运动。在西方,现代小说的兴起也源自报刊媒体的出现,印刷技术的提高,使得商人可以像卖白菜一样卖文学产品。伊恩·P·瓦特在谈到18世纪英国小说的兴起时说:“小说被广泛地认为是一种降低格调的写作方式的典型例证,书商借此迎合读者大众的口味。”“一旦作家的基本目的不再是庇护人和文学精英的标准,其它一些考虑便具有了新的重要性。其中至少有两种考虑很可能对作家作长篇累牍的描写具有鼓励作用:首先,很清楚,重复的写法可以有助于他的没受过什么教育的读者易于理解他的意思;其次,因为付给他报酬的已不是庇护人而是书商,因此,迅速和丰富便成为最大的经济长处。”①在谈到笛福的小说时,伊恩·P·瓦特说,笛福采用了一种“浅易的、冗长的、未加考虑的”②的散文写法,“他的笔耕与应得的最大限度的经济报酬极相符合”③,笛福的小说虽然粗糙,但却能获得读者认可,粗糙的、不加修饰的文辞并不影响其作品的畅销,这与当今网络小说的现状极其相似。“凭借与印刷业、出版业和新闻的千丝万缕的联系这一优势,笛福和理查逊与读者大众新的兴趣和能力发生了更直接的联系”,“这不仅因为笛福和理查逊响应了他们的读者的新的需要,而且还因为他们能从其内部更为自由地表现了那些需要;而先前却不大具备这种可能性”④。与笛福和理查逊作品的热销类似,网络文学在网上粉丝读者众多,这就意味着商机。如伊恩·P·瓦特所言,商业化写作更注重与读者直接的联系,降低了写作的难度,因“响应了他们的读者的新的需要”,从而产生市场效应。

新世纪以来,商业文学网站在不断地发展和成熟,其所搭建的网络平台对文学写作活动的影响愈来愈大。在中国,文学网站是民营的,国内第一家大型的文学网站“榕树下”是朱威廉自己投资的,起点中文、幻剑书盟起初也都是个人投资的网站。2003年起点中文网的vip收费模式的成功,大大加速了网络写作商业化的趋势。网站与作家签约,在线写作可以使作家直接获得收入,网站为培育写作者,还通过一系列的举措让作家增加收入。针对不同的读者,起点制定出一系列的写作保障计划,为写作者提供最低收入保障及医疗保险等服务。为提升作家的写作水平,起点中文与作协部门共同举办网络作家研讨会及网络作家培训班,推举网络作家加入中国作协。2004年12月18日,起点中文网以年薪的方式买断网络上最有人气的写手们一年所写的作品版权,并与他们正式签订了百万元稿酬的协议,血红(《神魔》)、烟雨江南(《亵渎》)、蓝晶(《魔盗》)、赤虎(《商业三国》)、流浪的蛤蟆(《天地战魂》)、碧落黄泉(《逆天》)等人获得最高超过百万的稿酬。⑤2006年,起点中文推出“天道酬勤作者保障计划”和“天行健作者支持计划”,投入近百万元资金推出“天位行起点白金作家签约计划”。⑥2007年,起点中文网与上海市社会科学院和上海市作协达成协议,开办“网络文学创作高级研修班”,分4个学期授课,一共40天,前后历时2年,学费2.1万元。学员主要从起点中文网2000多名签约写手中选出,网站承担全部费用,开设课程涉及文学评论、历史、法律等领域。陈思和、花健等上海学界知名教授应邀讲课。⑦2007年11月,起点中文网与韩国、越南出版社达成协议,将网站旗下大量小说输出至韩国、越南地区。起点中文网通过“千万亿计划”,举办了“千人培训”“万元保障”“亿元基金”等活动,为文学写作者提供扶持。⑧对于起点中文网来说,文学的生意做得风生水起,他们不仅培训网络作家,还做上了国内畅销书作家的生意。2008年,起点中文网启动与国内最具商业价值作家合作的计划,将其新作品通过网络首发,首批签约作家包括海岩、都梁、周梅森、兰晓龙、郭敬明、天下霸唱、宁财神、饶雪漫、慕容雪村、当年明月、沧月、陈彤、赵玫、艾米、虹影、春树、陈凯歌、严歌苓。同日,该网站宣布获得第7届茅盾文学奖的21部入围作品的网络传播授权。⑨2008年,“起点中文网”的作家“我吃西红柿”年收入超过200万元。起点中文网的人气小说《鬼吹灯》《星辰变》都已开发了游戏,《星辰变》的游戏改编版权是100万元,《盘龙》的游戏改编版权卖出了300万元。⑩2010年,起点中文网年收入过十万的作者超过百人,其中年收入达百万的作者超过两位数。

通过文学网站数字版权的运营,网站签约作家获得了多重写作收入,有网络vip收入、手机阅读收入、实体书版权收入、游戏改编权收入、影视改编权收入等。在2013年的网络作家富豪榜上,起点旗下的唐家三少、血红、我吃西红柿等人2013年的年收入在千万元以上。与痞子蔡成名时的情况相比,起点中文网上签约作家写作的商业化气息更浓,文学网站打造网络写作“大神”的机制日渐完善。大众粉丝的追捧,书商、出版人的网上淘金,商业网站的商业运作,影视、网游产业的跟进,共同形成了网络文学的商业化机制。

二、文学商业化的流脉

自魏晋时代以来,随着市民阶层的壮大,文学成为娱乐人的重要工具。中国传统小说是由说唱文学演变过来的,是一种通俗文艺形式,是不入流的。说唱文学经过书商的商业运作,成为文化商品在市场流通。在现代报刊出现后,传统的润笔变成了稿酬,文学作品变成了商品。中国现代文学正是借助现代期刊媒体完成了现代转换,鲁迅等一批现代作家正是以其高稿酬获得了自由创作的空间,保持了精神的独立。

20世纪以来的文学历史是文学精英化与主流化的历史,文学承担启蒙和救亡的重任,鸳鸯蝴蝶派作家受到新文学作家的严厉批判。然而,新文学作家从来都不是完全与商业无关的。沈从文1928年离开北京到上海,“作为职业作家流着鼻血,像现代机器一样以疯狂的速度生产着小说、诗歌、戏剧、随笔等各种类型的文学产品,以每本书100元的价格尽快地出卖给上海街头新兴的小书店”,“他自己则自我解嘲地把自己称为‘文丐”。延安文学所倡导的“中国作风”和“中国气派”的写作范式致力于文学的普及,但在客观上,“为工农兵写作”也为作品带来了良好的市场效应。新中国成立后,“三红一创,保林青山”等作品的畅销为作家带来了丰厚的收入和很高的政治地位,文学作品的市场效应与主流意识形态是合拍的。20世纪80年代是一个文学的时代,《收获》《人民文学》等文学刊物发行量曾达几十万份甚至百万份,伤痕文学、反思文学、改革文学所引起的社会反响与文学作为商品的畅销是一体的。在主流意识的光芒下,“纯文学”的市场效应通常被掩盖了。

20世纪80年代,国家逐步放开出版“二渠道”,单一的出版体制逐步被打破。经历社会经济体制的转型,经由台港通俗文学的影响,中国当代作家的市场意识开始觉醒,出现了面向市场写作的作家。著名的“雪米莉”就是一个典型的例子。20世纪八九十年代,四川作家田雁宁和谭力用香港雪米莉的名字,与书商联手,通过“二渠道”发售,炮制了百余部“雪米莉”畅销小说,这些作品中还有一部分是临时加入的作者所写。小说多以香港黑社会为背景,融合凶杀、暴力、情色、悬疑等多种元素,有很好的市场效应,田雁宁也因此成为较早富起来的作家之一。书商在市场经营方面商业意识强,常借助商业手段将文学作品推向市场。华艺出版社在《王朔文集》出版上市之时,将150万张王朔画像贴遍京城的图书销售点。贾平凹的《废都》从内在品质来说无疑是严肃文学,但其外在的形式、故事的架构以及引起争议的“此处删去多少字”的噱头,无疑都是商业化策略。这部作品在未上市之前就被媒体炒作,盛传版税达到了100万元。陈忠实的《白鹿原》被人誉为20世纪90年代“最好的”小说,陈忠实坦言,在写作《白鹿原》前他充分地研究过畅销书的写法。以安妮宝贝、韩寒、郭敬明为代表的70后、80后写作者,比起他们的前辈作家,有更明确的市场意识。他们借助自己的人气效应,推出杂志书,安妮宝贝主编的《大方》,郭敬明主编的《小时代》《最小说》,韩寒主编的《独唱团》,蔡骏主编的《谜小说》,南派三叔主编的《超好看》都曾有很好的市场效应。

从以上分析可以看出,在现代文学以来的发展历史中,文学从来没有脱离商业化的影响。社会的现代化程度愈高,文学的商业化气氛就会越浓。网络文学的商业化趋向是20世纪90年代文化脉络的延续。借助网络平台,商业化写作者的群体阵容更大,直面读者市场的能力更强,网络写作者和读者的关系更近、更直接。以起点中文网为代表的商业文学网站,通过vip收费为广大的写作者搭建了一个文学市场化的平台,通过全方位的商业运作将作家推向市场,在这里,勤奋地写作可以致富,只要你有足够的文学才华。文学商业网站的人气效应和影响力,使得一批有商业头脑的人看到了其中巨大的商机。文学网站相继获得风险投资,TOM在线以2000万元收购“幻剑书盟”80%股权,大众书局收购逐浪网,中文在线投资17K网文学网站。2008年,以游戏产业为主的盛大公司相继斥资收购了起点中文、红袖添香、榕树下、晋江、小说阅读网、言情小说吧、潇湘书院等文学网站,成为一家占据中国网络文学大部分份额的文学公司。盛大文学CEO侯小强表示,盛大“将努力做中国网络文学版权运营的开拓者和推动者,希望做中国的好莱坞”。

在感叹网络化腐朽为神奇的力量的同时,我们不能忽视商家的运作和操纵。知识出版社通过策划蔡智恒的作品,找到了商机。知识出版社在出版《第一次的亲密接触》时,做过认真的市场分析,对读者对象有清晰的定位,在包装、营销与宣传上,出版社有清晰的思路,在书的定价、装帧设计、出版时机的选择等方面都下足了功夫,从而获得了成功:“出版社借蔡智恒的系列作品树立了品牌,成功地开创了网络文学出版的新局面;而且,出版社团结一大批作者队伍、销售队伍,培养了一批人才,激发了出版社人员工作的积极性,所以,知识出版社在不到三年的时间里,图书销售码洋翻了三番,达到5000多万码洋。”通过积极的商业运作,借助一个网络作家的人气效应,竟然盘活了一个出版社。网络书商沈浩波,这位当年的“下半身”诗人成功地从网络中淘到了《诛仙》《明朝那些事儿》等作品,成功经营了国内民营图书品牌“磨铁图书”。“畅销书与其说是由读者大众选择的,不如说是由出版商通过对趣味的商业性操纵而强加给他们的。”书商们在策划网络文学作品的市场效应时,是经过充分分析的,他们看到了特定读者群对网络文学作品消费的需要。一部作品的营销成功,需要经过积极的策划和精心的商业推广。

三、商业化对网络写作的影响

诸多作家站在“纯文学”的立场对商业化的网络文学的批评是切中要害的:赵德发认为网络文学格调不高;麦家认为网络文学99.9%是垃圾,言语夸张了一些,但说出了对网络文学的基本阅读感受;刘震云认为网络文学从文字到文学还差23公里,这是对网络文学品质方面提出的批评。自文学商业化以来,一直有关于商业化与反商业化写作的争议。“现代社会把一切都尽量变为商品、货物,因而限制了人类对自然和艺术的感应。然而在马克思看来,艺术的一个伟大效能,恰恰是它通过自己的存在方式对这种‘拜物教进行了抵抗;假如一个真正的艺术家,即使在现代条件下,也仍旧抗拒把自己变成社会支配集团的雇佣劳动者。”如马克思所言,艺术对商业化的自觉抵制是艺术的本质所决定的,但正如资本主义兴起带来了世界的进步,也带来了破坏性的因素,资本带来了人对自然的掠夺,带来了环境的污染,带来了道德的滑坡,然而,我们不能否认资本、自由竞争对世界发展的意义。我们也需要看到商业化机制对文学的多重影响。

网络文学商业化的策略往往体现在以下方面:一是感官的欲望化,多以性爱、爱情、黑幕、暴力故事吸引读者。二是时尚的生活话题,如通过网恋、拆迁、异性闺蜜、异性合租等带有时代气息的生活话题再现一种新的生活方式。正如路金波在策划畅销书时说:“我们卖的是一个故事,但最终卖的是一种生活方式。”三是梦想的激励和制造,通过小说的YY机制,写人物的成长和强大,有励志书的意味,让读者看得“爽”。四是“混搭的”知识美学,在小说中加进多重元素,增加作品的看点,如悬疑中增加知识性,玄幻小说中增加现实元素。五是形式上的变化。注重小说的阅读情趣,轻快活泼的语言,丰富的想象力,快速的情节推进,悬念、推理的广泛运用,等等,使作品读起来轻松、有趣。作家周大新谈到,“网络作家在张扬想像力上做得很充分”,“比如玄幻、穿越类的作品,情节精彩,出人意料,使读者得到阅读快感。因为网络作家有对点击率的重视,因此他们善于分析读者心理”。

在网络制造的商业化写作中,确实有大量低俗的作品。但那些畅销的好作品,通常都是有“看点”的,这些作品也许在艺术上并不高明,但其敏锐的个人感悟,丰富而奇妙的文学想象力,对当下时代的记述等,有其独特之处。《第一次的亲密接触》读来轻松、愉快,有鲜明的网络风格,读后让人有“陌生化”的感觉;《悟空传》中作者以有个人性色彩的精神追问,颠覆了经典《西游记》,使经典作品获得了新的时代意义;《蒙面之城》写出了一代人的精神叛逆和一个人自由不羁的精神生活,重新唤起了读者内心的渴望;《成都,今夜请将我遗忘》写出了70后一代人的精神困境和精神成长的心路历程;《诸仙》以玄幻小说的形式发展了武侠小说,被誉为“后金庸时代的武侠圣经”;《盗墓笔记》以其丰富的想象力和知识性获得了读者的青睐;《杜拉拉升职记》以职场故事为读者提供职场指南;《后宫》以女人之间的争斗,想象了一个不一样的历史故事,通过女性叙事细腻而深入地重写了历史;《藏地密码》是一部“关于西藏的百科全书式小说”,其核心价值是“追寻西藏千年隐秘历史”。

2011年,网络文学作品获得了参评第八届茅盾文学奖的机会,但最终却没有作品获奖。评委麦家认为,网络写作者追求的是市场,是速度,“据说,写手在每3000字以内就必须设计出一个惊险刺激的内容,否则就没人买账”,“网络文学更多的体现为一种商业行为”,是一种快餐化的写作。这种看法与网络作家对自己的评价是一致的,起点中文的人气作家血红认为自己就是个快餐式的作家,写的不是经典的作品。

那些在网上成名的作家,深知网络写作多是借助网络媒体泛起的文化泡沫。安妮宝贝从网络中成名,但早已逃离网络,不再在网络上首发自己的作品。慕容雪村因为《成都,今夜请将我遗忘》的成功获得了自由写作、读书的条件,不断地提升自己的文化修养,扩大自己的生活阅历,写出了分量很重的作品,还曾作为卧底去调查传销事件,以此为经历写出了小说《中国,少了一味药》,被《人民文学》授予了“特别行动奖”。早年在网络上成功的李寻欢变成了文化商人“路金波”,以一本《粉墨谢场》告别文坛,据说是出于对文学的敬畏之心。唐家三少很坦诚地说自己就是娱乐写作,没有更高的写作追求。宁肯的《蒙面之城》戏剧性地被视为网络文学可以和纯文学比肩的代表,但此后,宁肯的创作并没有走网络文学路线,而是追求作品的艺术创造性和小众化效果。网络写作更像是练摊文学,是一个写作者初期的练习写作阶段。众多网络写作者的经历说明,网络写作者在跨过“谋生的焦虑”之后,在积极地面向市场时,他们没有放弃自己的文学追求,他们需要在商业化和艺术追求之间找到平衡。

四、网络文学商业化的意义

网络文学的商业化有其积极的作用,主要体现在如下几个方面:第一,以商养文是网络写作的基础和写作条件,写作者通过商业写作实现了个人价值,当写作成为一项能谋生的艺术时,写作者才能更好地坚持下去,这对众多的网络写作者来说是非常重要的。网络写作的商业化扩大了写作的队伍,众多的网络写作者因商业写作实现了当作家的梦想。作家慕容雪村说:“《成都》一文引起注意后,武汉有一家图书策划公司找到我,出版了前期的所有文集,暂定名《遗忘在光阴之外》。从这个角度来讲,我将永远感谢网络,是它给我带来了成就。”第二,商业化促进了通俗文学的繁荣,推动了文化产业的发展。网络文学为影视剧提供了丰富的文化底本,好的网络文学作品提升了通俗文化的层次。《蜗居》《后宫·甄寰传》《失恋三十三天》等网络作品的影视改编有很好的反响。第三,商业化写作能够激发写作者的潜能。网络上的写作带有一定逼迫的性质,长期坚持每天雷打不动的网络更新挑战,激发了写作者的文学潜能。第四,网络写作丰富了创作的门类,使文学分级化,呈现出多层次性。网络作家酒徒认为:“对于网络上码字的人来说,读者是上帝也是老师。有时候,是上帝和老师决定了作品,而不是码字的人本身。这种互动的创作方式也许在无意间扼杀了一部分顶级巨著的诞生,但在同时也清楚地反映了读者最喜欢什么,最希望看到什么。甚至清晰地体现了不同层次读者群的不同需求。”第五,商业化写作的最高境界是制造有更高艺术层次的商业化文学产品。有批评家认为,《诛仙》《新宋》《间客》等网络小说已显示出“大师之作”品相。

网络写作者直面读者的能力,直面市场的能力,是可贵的写作经验。鲁迅文学院副院长胡平认为:“目前文学创作的大格局不尽合理,搞纯文学的人太多,比例有点失调,后果是把一大部分文学市场让给了别人,十分可惜。中国的畅销书市场有着广大的发展前景,在这个领域,就需要产生很高明的畅销书作家,但传统作家们大都不愿染指。”如前所述,文学的商业化,不是自网络之后才出现的,而是与现代媒体相伴相生的产物。杰姆逊在《后现代主义与文化理论》一书中说:“到了后现代主义阶段,文化已经完全大众化了,高雅文化与通俗文化,纯文学与通俗文学的距离在消失,商品化进入文化,意味着艺术作品正成为商品,甚至理论也成为商品。当然这并不是说那些理论家们用自己的理论来发财,而是说商品化的逻辑已经影响到人们的思维。”20世纪90年代以来,中国虽然未完全进入詹姆逊所说的“后现代社会”,但在文化上确实出现了艺术大众化的趋势,在商业化的网络文学中,就其文化内涵来说,现代主义的个性化、艺术创造性隐退了,而替之为平面化的大众后现代文化。马泰·卡林内斯库将现代主义、先锋派、颓废、媚俗艺术、后现代主义视为现代性的五副面孔。在现代文化超市里,各种文化产品比邻而居,商业化的网络文学是其中的一种。卡林内斯库认为现代主义的美学是震惊美学,而现在是这种美学价值全面溃散的时代,“震惊的”“永恒性美学”转变为“变化和新奇”的“瞬时性与内在性美学”,网络文学在美学规范上更接近后者。网络文学的发展得益于网络技术平台所带来的民主机制,网络文学提供了一种“轻阅读”的文化产品,满足大众的消闲性阅读,写作者以较小的代价获得了比他们前辈作家更多的声誉和金钱。

自20世纪末,学术界开始“反思五四启蒙文学思潮”,肯定娱乐化的通俗文学。王德威的《被压抑的现代性——晚清小说新论》将晚清文学中的侦探小说、科幻奇谭、艳情纪实、武侠公案以及革命演义等通俗文学创作视为“被压抑的现代性”,认为这种“被压抑的现代性”“代表了一个文学传统内生生不息的创造力”,李伯元、吴趼人是近代中国第一批“下海”的职业文人。他们对文学、象征资本的挪移运用,反较“五四”志士更有“现代”商业意识。20世纪90年代,金庸入选20世纪文学大师文库,通俗文学的社会地位得到了承认,商业化的文学写作得到一批作家的认可。王蒙认为:“商业化说到底是一个中性的概念,它的前提是希望自己的作品得到更多的观众读者,就是说希望自己有市场而不是没有市场。如果我们说某个作家或导演已经没市场,那恐怕很难说是恭维。”他还说:“我以为一个真正天才的与郑重的艺术家,根本不存在为了商业化而牺牲艺术的可能,艺术人格、才能与修养连这么点免疫力都没有,能够是天才的与伟大的么?至于一个平庸的艺术从业者,有了商业化追求固然搞不出杰出艺术品来,没有了商业化思路或表示极端轻蔑商业化,就能搞出杰作来吗?我也深表怀疑。”因此,是否商业化不是评判文学高下的标准,如何超越商业化所带来的困扰,写出文学杰作才是真正需要深思的问题。

当2012年伦敦的奥运会开幕式上出现哈利·波特的形象时,《哈利·波特》已经不是一部单纯的通俗文学作品,而是作为一个有世界影响的文化产业案例出现的。《哈利·波特》问世以来,形成一个涵括书籍、电影、DVD、电视片、游戏、服装、文具,乃至哈利·波特主题公园的庞大产业链。据报道,《哈利·波特》图书系列已经发售超过4亿本,一些商业机构预计,哈利·波特的产业链价值将超过千亿美元。J.K.罗琳的个人财富超越了英国女王,她的写作甚至拯救了英国出版业。在英国人将《哈利·波特》视为当代民族文化的骄傲时,我们看到,中国当代文学转化为文化产品的能力还有很大的提升空间。在好莱坞大片、日本动画片冲击国内市场的时候,我们看到中国当代市场化的文学产品不是过于发达,而是很不发达。网络文学在作品的市场转化方面已积累了一些成功的经验,网络文学的商业化从来不是一个简单的否定网络文学的理由,由读者粉丝、文学网站、书商、影视公司参与形成的网络文学商业运作机制带来了文学发展的新机遇,蕴含着新的活力,是时代文化转型的一部分。我们不应简单批评网络文学的商业化,而应反思网络文学商业化的水平,正视网络文学在商业化道路上所面临的问题,警惕商业化对网络文学的不利影响。

注释

①②③④[美]伊恩·P·瓦特:《小说的兴起——笛福、理查逊、菲尔丁研究》,高原、董红钧译,三联书店,1992年,第53—54、55、55、57页。⑤吴婷:《一个文学网站的传奇写手也能成为百万富翁》,《中国图书商报》2005年12月2日。⑥杨驰原:《寻求与传统出版业携手共赢——访起点中文网总经理吴文辉》,《出版参考》2006年第34期。⑦郦亮:《天价网络作家班开进社科院40天学费2.1万元》,《上海青年报》2007年2月26日。⑧姜小玲:《起点中文网依托互联网平台开创文学创作和阅读新天地》,《解放日报》2008年5月7日。⑨刘蓓蓓:《起点中文签18位畅销书作家》,《中国新闻出版报》2008年10月24日。⑩《中国网络文学发展迅猛写手年收入高达数百万》,《人民日报·海外版》2009年6月2日。旷新年:《1928:革命文学》,山东教育出版社,1998年,第22页。谢刚:《与网络文学亲密接触:蔡智恒系列作品营销策略》,《出版广角》2002年第9期。[美]马泰·卡林内斯库:《现代性的五副面孔:现代主义、先锋派、颓废、媚俗艺术、后现代主义》,顾爱彬、李瑞华译,商务印书馆,2002年,第142、9页。[英]希·萨·伯拉威尔:《马克思和世界文学》,梅绍武等译,三联书店,1980年,第422—423页。刘悠扬:《路金波:我是出版界的“行业公敌”》,《全国新书目》2011年第8期。刘婷:《麦家周大新等著名作家与网络当红作家“互帮互助”》,《北京晨报》2011年8月5日。高爽:《本届茅盾文学奖网络文学为何全军覆没——本报独家专访评委、著名作家麦家》,《辽宁日报》2011年8月24日。李凌俊:《慕容雪村:神秘的网络文学青年》,《中华读书报》2002年9月18日。酒徒:《九年一觉网文梦》,《南方文坛》2009年第3期。胡平:《面对网络文学的兴起》,《文艺报》2009年6月9日。[美]弗雷德里克·杰姆逊:《后现代主义与文化理论》,唐小兵译,陕西师范大学出版社,1987年,第148页。[美]王德威:《被压抑的现代性——晚清小说新论》,宋伟杰译,北京大学出版社,2005年,第25页。王蒙:《通俗、经典与商业化》,《读书》1998年第8期。

责任编辑:采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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