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西装的父亲

周衍辉

那个时候，我还年轻，在一所乡村中学教书。因为毕业分配得不如意，我对父亲心怀不满，为自己没有一个有本事、有门路的父亲而暗自神伤。

学校就在镇上，我每天骑着自行车上下班，途中要经过一处废品收购站。一幢简陋的红砖瓦房，窗户上封着塑料纸，四周一圈碎砖堆砌的围墙，里面的空酒瓶、废纸壳堆成了小山。让我惊奇的是，那个收破烂的中年男人，颠覆了我印象中“收破烂的”邋遢形象：一身得体的西装，头上一顶棒球帽，脚上一双黑皮鞋，手上还戴着线手套……当然，这是他收工后的形象，在清晨或黄昏，他坐在院子里的马扎上，手执一本旧书，读得津津有味。

看到这个情景，我总会想起只知在地里下苦力的父亲，沉默寡言，衣着简陋，一股深深的自卑感瞬间袭遍全身。“哎！”我在心里叹一口气，自己的父亲怎么还不如一个收破烂的呢？

期中考试后，班里组织了一次家长会。让我没想到的是，一进教室，我就看到了他——那个收废品的男人。他显然为这次家长会做了精心准备，身上的西服是新的，散发出一股淡淡的樟脑味，头发刚理过，胡子刮得干干净净，整个人显得很精神。他坐在杨小东的位子上，面带微笑，神态悠闲。

他，就是杨小东的家长？那个收废品的？……我看着他，愣怔了好久。杨小东是我们班的班长，虽然不是一身名牌，但穿戴很有品味，是一名阳光开朗、成绩优秀的学生，我还一直以为他的家境非富即贵，没想到却是这样。

此后，每次经过那家废品收购站，我都会瞅上一眼，心中总会油然升起一种难言的情愫，让我想起上学时的一件往事。

那年冬天冷极了，课间操时，我正在操场上跑步，父亲来为我送草褥子。他站在操场边，草褥子绑在车后座上，大声喊着我的名字。我只瞅了一眼，就羞得满脸通红，因为父亲那天竟然穿了一件西装，一看就是廉价的地摊贷，软塌塌地，被风一吹鼓胀起来，要多难看有多难看。而他下身穿着一条黄军裤，脚上是黄胶鞋，脸膛黑红，头发蓬乱，跟他身上的西服愈发不协调。

那是父亲第一次穿西装，不伦不类的，众目睽睽之下让我无地自容。周日回家，我提出让父亲再不要到学校去丢人现眼了。父亲先是有些愠怒，继而默默低下头，脸红了。我却兀自在一旁没心没肺地喋喋不休。现在想想，父亲当时受到的伤害该有多深多重啊！

后来，每每看到那些穿着西装的家长到学校去，无论他们的形象怎样卑微，动作如何僵硬，我都对他们热情有加，满怀敬意。尊重这些父亲们看起来可能显得笨拙的举止，其实就是尊重我们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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