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PP下载

二十世纪中期美国小说中消费社会的他者

2014-06-30胡朝霞蒋天平

文学教育 2014年8期
关键词:消费社会个人主义

胡朝霞+蒋天平

内容摘要:二十世纪中期美国社会面临集权政治、民主运动和社会道德滑坡三大问题。作者们虚构了传统知识分子、慈善富人、仇视上帝的宗教狂人和坚守信仰的犹太傻子等来刺破美国梦。疯狂一方面继承了传统的邪恶属性,另一方面又高于理性,是道德救赎的隐喻。疯狂的两重含义皆指出个人主义横行的资本主义社会与精神分裂之间的必然联系。

关键词:二十世纪中期美国小说 消费社会 个人主义 精神分裂

社会道德一直是美国文学创作的重要主题。二十世纪六十年代的美国社会,物质文明快速发展导致物质主义盛行,越南战争和种族运动造成美国社会分裂,社会道德出现下滑。学者从制度、文化和历史角度挖掘其根源:托克维尔认为美国个体主义膨胀造成公共道德削弱;韦伯认为资本主义经济与上层建筑之间的矛盾促使个人不惜一切手段获取物质来满足心理上的欲求,新教伦理丧失,道德堕落;丹尼尔·贝尔则认为十九世纪末以来美国社会结构和小镇生活方式的变化,清教主义价值体系崩溃。尽管说法各异,但都公认个人主义是道德堕落的首要原因。知识分子的反思社会、对灾变做出预言的秉性,使当时作家们将美国描述为一个疯狂的社会,塑造出大批真假“道德疯子”。福柯认为,古典时代疯狂的判定标准并不是以理性、非理性为依据,而是以善恶道德以及罪行的发生与否来判断,道德成为判定疯狂的唯一标准。医学的发展以及后现代主义文学隐喻式语言的变革,文学想象中的道德疯子不再单独指向恶德恶行者,反而更多地隐喻那些具有道德意识的良知者,新时代的“道德疯子”。另一方面,精神分析学的流行也使人们有意识地在犯罪案件中寻找精神疾病的影子。本文试图从空想的传统知识分子和行动主义的慈善富人,从反对上帝的不合时宜者和坚守信仰的犹太傻子、以及社会道德堕落的受害者等几个方面分析当时代的社会状况,指出“道德疯子”们的救世之道。

一.传统知识分子和慈善富人

自富兰克林以来,美国民族性格讲究实用主义和商业价值,社会流行享乐主义,关心时尚娱乐、游戏和感官快乐,向善道德观被娱乐道德观代替,“入时”或粗俗大众喜欢的东西成为主流消费方式和生活方式,大众文化取代严肃文化,传统知识分子受到普遍歧视,被称为“鸡蛋脑袋”、“留长头发的”、“做好事的”、“高额头”、“双圆顶”、“软心肠”,是混乱的代名词。知识分子的尴尬处境意味着人道主义和传统道德面临的危机。犹太作家索尔·贝娄一直关注知识分子的精神危机和社会文化危机,塑造了一系列被异化的知识分子形象,满怀对文明的忧思、对灵魂的关注、对道德的焦虑、对生存意义的追问,渴望建立一个“理想王国”,“事实王国”却让他们患上了各种精神疾病:约瑟夫(《晃来晃去的人》)患忧郁症、亨德森患(《雨王亨德森》)有幻想狂症、赫索格(《赫索格》)精神崩溃和洪堡(《洪堡的礼物》)的精神分裂,都揭示了他们在道德意识日益下滑的现代社会中日益恶化的精神状态:四十年代他们挣扎于存在主义世界,五十年代奥吉·马奇(《奥吉·马奇历险记》)在追求意义过程中发现社会黑暗而自甘堕落,亨德森在“我要!我要!”的呼声中从精神和肉体上逃离物化的美国,赫索格已经濒临精神崩溃的边缘。日渐异化的知识分子象征着美国社会人文精神日趋消逝,物质主义日趋盛行的现状。赫索格被大众化知识分子格斯贝奇打败,陪了妻女,还折了赖以安身的家园;热衷于用拯救美国文明的劳拉被父母关进了疯人院。劳拉的男友纳克曼一语中的宣称美国“是一个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的野蛮世界。这是一个妄自尊大、懒懒散散崇拜自己土包子气的文明”。[1]在这样一个社会,追求精神文明的艺术家、诗人们成为精神变态的可怜虫,被物质权力欺压、侮辱。

如果说贝娄笔下的知识分子都是空想主义者的话,冯尼格特笔下的人物都是实干主义者。《上帝保佑你,罗斯瓦特先生》的同名主人公出身豪门,精神上疯疯癫癫,二战中误杀了两个老人和一个小孩,大受刺激,回国后以实干行善。他对美国社会有清醒的认识,指出美国的历史就是一段掠夺史,其先祖们采用巧取豪夺、欺诈、暴力、贿赂等一切不人道手段来达到目的,造成了现代社会贫富悬殊、人人自私、同胞相残,美国人都患上了“乐善好施悲剧症”,对命不如己的人们的苦难表现出神经质性冷漠。这种私利心导致美国梦破产,“美国的梦想就肚皮朝天,颜色发绿,漂浮到了无限贪欲的污秽不堪的表面上,里面充满了可燃气,在正午的太阳下,‘砰地一声爆炸了。”[2]为了改变现实,他建立了一个没有阶级和压迫的乌托邦社会——罗斯瓦特镇,一心帮助那些被抛弃的美国人,倾其所有招待那些低能的、挨饿的、失业的人,听取他们的抱怨和梦想,安抚每一个求助者的痛苦。他还建立消防队,时刻准备出发救火。他的善德与善行被社会污为“酒鬼、乌托邦幻想家,吹牛的圣人,没有目标的傻瓜。”在现实生活中他本人于1992年被“美国人道主义协会”评为年度人道主义者。然而不管空想主义还是实干主义,他们的处境恰反映了美国的道德问题。

二.南方小说中的宗教狂人和犹太小说中的圣徒傻子

战后南方文学中出现了大批道德狂人,尤其是在弗朗纳里·奥康纳的作品中。二战后经济发展给南方人们的生活方式带来巨大改变,传统道德和价值观分崩离析:人们根深蒂固的宗教习俗和观念受北方自由主义精神的冲击,拜金主义严重,人与人的关系变得淡漠、功利,两种观念的剧烈冲突导致人物内心失衡,心理变态。奥康纳关注社会道德问题,结合南方文学擅长怪诞的传统塑造了一系列悖德的疯子、残疾人以及畸零人。天主教的文化背景让她以宗教的眼光分析南方人古怪的、不正常的和邪恶的精神世界和个人。终身患有的狼疮症也使她的小说增添不少哥特式的怪异风格。作品中大量的癫狂牧师,例如《智血》的黑茨尔·莫茨、《强暴的人夺走了它》的老传教士和塔沃特,以及《瘸子应该先进去》中宗教信徒约翰等从表面上看都是悖德狂,反社会和反上帝,从小遭遇各种灾难和挫折,成为社会孤独的局外人和受害者。他们对上帝和社会充满强烈的仇恨,无法排遣,又试图通过暴力自我拯救,内心中的剧烈冲突导致心绪混乱,精神失常。虽然他们偏执地杀人、自残、自杀来反抗社会和上帝,但都是针对堕落的道德问题。他们怀揣人类童年时代的执着和理想主义思考受异化的世界,夸大理想与现实、宗教信仰和科技理性之间的矛盾和冲突,偏执地追求改善现代社会与宗教信仰之间关系的方法。他们具有高度的正义感,感叹道“这个世界呀,好人都死光了”。他们在大城市中逃离,以杀人、堕落、作恶和暴力做自我证明和自我救赎。他们为整个社会的道德和公正试图抛弃上帝,期盼一个没有上帝的美好世界。他们的道德主义折射了作者对南方社会道德和宗教信仰的认识,埋藏着作者坚定而美好的乌托邦式理想。

有信仰才会有道德,信仰者才能拯救社会。犹太作家辛格笔下的吉姆佩尔(《傻瓜吉姆佩尔》)就是在物质社会中坚持信仰,忍辱负重,以德化人、救赎社会的傻子。黑格尔在《精神哲学》中明确将傻归入到疯狂之中,“第一类,痴呆,精神涣散,蠢态;第二类,真正的傻;第三类是癫狂或精神病。”[3]犹太傻子往往智力迟钝、生性单纯、内敛沉默,在人人否定犹太身份、抛弃犹太教时,坚信上帝和传统道德观念,不为物化现代社会改变,获得上帝的厚爱:傻子施穆尔·莱贝尔和妻子相恩相爱同享天堂的幸福;吉姆佩尔的信仰让他最终成为智者,妻子作恶进入了地狱。这些傻子是犹太人中的Schlemiel,他们的“傻”是德,或者过于“德”:宽容、舍己、不识时务、不谙功利、不入世俗,顺从天命,用善良和忍耐,包容世人的奸恶,是“大智若愚”的境界,是非自觉的、无深思熟虑的、高度服从的清醒和直觉的境界。他们相信救赎,认为任何人都会犯错误,希望通过自身的善而不是劝说、胁迫来达到对他人进行拯救的目的,符合犹太教“通过人的忏悔来达到救赎”的教条。他们是义人,遵循耶和华的指示行善救世,“有可爱的滑稽动作、痛苦的忿恨、行善的愿望、灾难的嗅觉、受挫的自由人道主义,被世人誉为错过时机的圣徒。”[4]辛格曾就“傻瓜”的创作意图说:“据《圣经》的说法,聪明人就是按上帝的要求行事的人,而傻瓜就是罪人”,[5]吉姆佩尔的善行乃是聪明之举,代表了消费社会道德危机中的另类,以苦干、诚实、宽容、忍耐、责任感为犹太人和现代人树立了另一种行动楷模。

三.道德败坏的疯子

在这一部分,作者采用传统“命名”方式,将真正的精神分裂赋予了道德含义和政治含义,疯狂成为西方工业文明的牺牲品。六十年代人们抛弃清教徒式的伦理观念和工作传统,沉溺于享乐主义之中,第二次“性解放”运动达到高潮,婚外恋和通奸、同性恋、私生子等问题日趋严重。约翰·契弗指出“这一带家庭主妇背着丈夫,找个情人是司空见惯的”。[6]《准将和高尔夫球迷寡妇》中帕斯顿与一女寡妇的通奸事件导致精神错乱;《爱情的几何学》中马洛里、米切尔和朋友麦高恩的妻子海伦都成为婚外情关系的受害者,无不以疯狂而终;欧茨的《贵族人》中母亲的放荡行为造成儿子出现精神问题;夫妻双方的婚外情也让赫索格濒临崩溃的边缘。

在六十年代,美国青年人的贫困、犯罪、酗酒、道德扭曲和政治暴力成为严重的道德问题和社会问题。《在路上》等作品中垮掉一代、嬉皮士们放纵性欲、吸食大麻、崇尚暴力、无视社会责任,在现实主义作家笔下不过是个人主义和享乐主义的极端外化,通过消极的消费和非道德的方式进行自我堕落。他们甚至挑战社会秩序和法律,在六十年代形成一股“犯罪浪潮”。杜鲁门·卡波特在《残杀》记录了几个青年无故虐杀一家四口人的事件,探究出青年人暴力行为之后的社会背景和神经症人格因素,童年缺乏教育和关爱,成长中产生病态人格,残杀既成为精神问题,又是一个社会道德问题。《赫索格》中虐杀亲子的女疯子,从小身体畸形被母亲抛弃,长大后被男性凌辱、欺骗,艰难的生活导致暴力残害三岁的儿子。查理斯·弗瑞指出这类犯罪现象的根源就是工业化社会和物质文明的发展:现代都市恶劣的生活环境、闹哄哄的节奏和错综复杂的需求大大刺激了低智力者和低阶层人的神经,使他们身心疲惫并趋于非理智和精神病态,社会道德约束力的弱化都促发了各式各样的虚弱、疯狂、犯罪或颓废。[7]

个人主义的泛滥造成美国人性冷漠,患有“乐善好施悲剧症”,漠视他人的苦难,这种社会病构成整个美国人的国民性,成为判定一个人是否获得成功的先决条件。所有健康的人都是个人主义的,缺失良心的,而像罗斯瓦特那样的人道主义者是“酒鬼、乌托邦幻想家,一个吹牛的圣人,一个没有目标的傻瓜”,应该应该被社会排斥和抛弃。[8]欧文·肖夸张地指出美国社会里个人主义已经膨胀到了极端,“可惜人们从不用客观的秤来衡量自己的痛苦,因此,其它大陆上的一千条人命,放在他们的私人天平上去称,或许还抵不上他自己的牙痛呢。”[9]

四.疯子们的救世之方

面对社会道德堕落,各位作家在创作疯狂人物之时,也纷纷提出了自己解决道德问题的拯救方式。赫索格、塞姆勒、洪堡等传统知识分子们面对各种社会问题,忧思、焦虑、呐喊,而堕入疯狂之境。一些神经症患者亦尝试以童心之爱、上帝之爱和无私博爱亦试图自我拯救或拯救社会:塞林格笔下的人物认为童爱能够治疗社会道德问题,解决个体在消费社会中的被异化状态,摆脱人与人之间孤独关系。霍尔顿、弗兰妮、上士X以及埃洛伊斯等在菲比、莱蒙娜、艾米丽等的儿童世界里发现纯真的童爱,消除个人的虚假自我、冷漠。《看电影的人》提出了以夫妻间的情爱和天主教徒间之友爱来填补人际关系间的冷漠。罗斯瓦特提倡每个人必须积极发扬消防队员精神,不计得失、不计前嫌、不计贫富,无私地帮助每一个,建立乌托邦社会。博爱在南方小说家卡森·麦卡勒斯的作品《树·石·云》中也能够找到影子。疯老头经过多年的游荡思索后提出博爱精神来弥补人与人之间的冷漠关系。但是从韦伯和丹尼尔的观点来看,美国社会道德问题是资本主义经济与上层建筑之间的矛盾,经济和科技的发展必然导致社会结构的变化和个人欲求的膨胀,道德堕落是西方文明发展的必然结果,通过爱来彻底解决道德问题“是不现实的,在阶级社会里纯属幻想”。罗斯瓦特用每次两百、三百美元的资助的方式证明他只是一个慈善家。这种实现“乌托邦”的方式在资本主义社会比“乌托邦”本身更为疯狂。作者本人也承认博爱是不现实的。

当犹太傻子试图坚信上帝,以示弱的方式来善待、宽容、救赎的方式来拯救道德时,奥康纳笔下狂人们则自我抛弃,用暴力来否定上帝,来证明社会道德无可挽救地堕落。契弗在《爱情的几何学》中通过疯子马洛里提出以一条直线、三角形、锥形体积和外切棱柱体积的计算来测量人际关系之间,以及现实与理想之间的距离,寻求真、善和美,故事的结局证明用几何学来解决道德问题只是疯子的幻想。

五.结论

迪克斯坦认为塑造疯狂是美国五六十年代一种普遍的文学现象:“五十年代美国最出色的作家,他们所认同的都是美国社会旁观者而不是空洞无物并且具有压迫性的主导文化。他们认为反叛、神经病症以及癫狂都是神智清醒的表现形式,而把调解适应和神志正常刻画成一些致命的妥协症状。”[10]二十世纪五六十年代的疯狂在很大程度上已经脱离了传统意义,具有从堕落、卑俗向上升格为希望、救赎等意义的趋势,“疯狂本身不变,变的是人对它的认识。”[11]作者一方面借助非理性考察、反思美国社会的道德现状,另一方面又拔高非理性的作用和意义超越于理性之上,寻求社会道德救赎之途。然而我们终须认清资本主义制度下道德问题存在的必然性,作者们对非理性的寄望也只是一厢情愿罢了。

注 释

[1]SaulBellow.Herzog.New York:The Viking Press,Inc.1964,p133.

[2](美)库尔特·冯尼古特《上帝保佑你,罗斯瓦特先生》,前引书,第7页。

[3](德)弗里德里希·黑格尔《精神哲学——哲学全书·第三部分》,杨祖陶译,北京:人民出版社,第174--175页。

[4](美)丹尼尔·霍夫曼《美国当代文学》,上册,北京中国文联出版社,1984年,第283页。

[5]Richard Burgin.Conversations with Isaac Bashevis Singer.Ibid.pp.39-40.

[6](美)约翰·契弗《绿荫山强盗——约翰·契弗短篇小说集》,张柏然译编,南京:译林出版社,2003年,第410页。

[7]转引自(美)阿瑟·赫尔曼《文明衰落论——西方文化的悲观主义的形成与演变》,张爱平,许先春,蒲国良等译,上海人民出版社,2007年,第130页。

[8]William Rodeney Allen.Understanding Kurt Vonnegut.Columbia:University of South Carolina Press,1991,p.15.

[9](美)欧文·肖《一个家庭的悲欢》,北京:北京出版社,1988年,第153页。

[10](美)莫里斯·迪克斯坦《剑桥美国文学史》,第七卷,萨克文·伯克维奇编,北京:中央编译出版社,第234页。

[11]蒋天平,胡朝霞,《现代疯癫的演化、问题与反思》,外语教学,2013.5

此文为2013年国家社会科学基金项目“20世纪美国文学中的医学想象与帝国政治”(编号:13BWW044), 2012年衡阳市社科课题“文学与医学——二十世纪美国小说医学伦理的想象”(编号:2012D08)、2013年衡阳市社科课题“二十世纪美国文学中的帝国空间想象”(编号:2013D39)阶段性成果。

(作者介绍:胡朝霞,南华大学教师,研究方向为美国文学;蒋天平,南华大学外国语学院副教授,研究方向为美国文学、比较文学)

猜你喜欢

消费社会个人主义
浅析夏目漱石《心》中的夫妻形象
直觉:爱默生超验主义改革的灵魂
美国消费社会是怎样“炼成”的
电视剧《欢乐颂》与“新穷人”的思考
试论对武汉地区大学生瑜伽消费情况的研究
“诗意地栖居”与“看上去很美”
探析鲍德里亚思想的研究脉络
鲍德里亚理论视角下解读《白噪音》中的消费文化
“英雄主义”视角下中美电影的比较研究
概念起源时间错了